第34章
宿憶坐在凳子上,手裏拿着劇本在看。
嚴開正在跟人讨論,十分鐘後,他讓小許過來問話。宿憶點頭:“我可以了。”
攝影機準備就緒,宿憶呼口氣,重新上場。前面很順利,然而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其他,到剛才那句臺詞的時候就卡住。
劇本上的臺詞排列好清晰地呈現在腦海裏,就是中間那一句話錯漏了。
第二次了,衆人都忍不住側目。
嚴開斟酌片刻,讓人準備提詞板。
黑色字體寫在白色板子上,顯眼得很。
宿憶抿了下唇,沒說話。
前面的戲都好過,她掌控得還可以,只是到了這句臺詞,她果然又記不得。
心裏好像缺了個口子,呼呼灌着冷風。
她借着角度看了眼,對着念了一遍。
“咔——”
嚴開沒看她,“可以了。”
這句可以,并沒有讓她松了神經,反而繃得更緊。
宿憶回到凳子坐着,垂着眼。
身上似乎也開始難受,早晨起來的那股不适感越發強烈。她知道是心理作用,卻沒想到自己這麽容易受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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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晴上場看了她一眼,說不清是什麽意味。
宿憶看着她入戲,嚴開雖然還是一言不發,但神情明顯是不一樣的。
她手裏捏着本子,兀自發愣,直到來人站在她身前。
宿憶擡頭去看,程洲低頭跟她對視。
拍攝現場很熱鬧,讨論聲有一句每一句,她就這麽坐一邊,也沒人招呼。
不是已經要紅了,怎麽還這麽落魄。
程洲看了那邊一眼,問:“怎麽了?”
“沒什麽。”宿憶低下頭,“突然記不起臺詞了。”
程洲微微蹙眉:“不是整天看你抱着本子嗎?”
“記不起就是記不起,整天看也沒用。”她情緒實在不高,傻子都能看出來。
臉色有點紅,妝容未褪,眉眼勾畫地很清晰,柔化的妝容不比平時冷淡,隐隐透着可憐——怎麽會可憐。程洲心想,她不可憐。
宿憶坐了一會兒小許就喊人了,她脫了衣服起身。
程洲看了她一眼,“好好演。”
“嗯。”
宿憶過去,嚴開簡單交待了兩句什麽,宿憶點點頭,側臉神情專注。
程洲站在原地,盯着她看。
這麽幾天看下來,雖不能說懂,但感覺,她演得不錯。有時候未必專業的眼光才是獨到權威,旁人的感覺或許更能說明問題。
他覺得,宿憶演得很好。
這種好不是說技巧的熟練和表情變換的厲害,而是另外一種東西。怎麽說呢,程洲說不來詞,但宿憶每次入戲,總能讓人覺得她就是劇裏那個人,而不是宿憶。
程洲眯着眼,宿憶已經從主歌往□□走。
他雙手揣在兜裏,眉頭不自覺蹙起。
“程隊?”
程洲從宿憶身上收回視線,看向旁邊人。
許眉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他身邊,跟着一起看中間的宿憶。她笑了下,對他眨眨眼,“宿憶演得很好吧。”
“還行。”程洲沒再繼續盯着人看,轉頭看許眉,問,“找我有事?”
“當然沒有,就剛好看見,過來說說話。”
程洲“嗯”了聲,“說什麽?”
兩人一同看人,許眉望着宿憶,說:“她很認真。”
的确是,這麽些天,除了偶爾幾次,他幾乎每次都能撞上她抱着劇本做筆記。
程洲說:“大概是。”
許眉說:“也很幸運。”
他微微蹙眉,并不認同。如果幸運是數九寒冬裏凍壞手、不受人關注照顧、落了水也沒人撈,那她的确很幸運。
幸運這個詞,用在她身上不算合适。
許眉見他眉頭皺着,笑了下:“程隊,你真的好像挺關心宿憶的。”
程洲沒回答,有點默認的意思。
許眉驚訝了,看一眼程洲,笑道:“我們是在上一個劇組裏認識的,那時候我們有幸戲份多了些,如果順利,屏幕裏也能亮個影子,至少不會比現在糟糕。但很可惜,那部劇不知道什麽原因被壓下了,對于其他人或許沒什麽,反正沒了一部還有更多,但對我們就不一樣了。好不容易有個可以關注度的機會,卻突然被打入冷宮,那時候簡直要絕望死了。”
程洲轉臉看了許眉一眼,“然後呢?”
“你想聽?”
程洲點頭。
許眉繼續說:“我那時哭得很慘,是真的難過,也許你不明白我們當時那種處境,但一輩子碌碌無為的威脅實在太可怕了,我怕努力了那麽久,最後卻什麽都沒留下。”
害怕是也許不是努力了沒結果,而是發現這樣努力的自己壓根就沒演戲的天賦。
程洲想到那次兩人說的話,所以才不敢把夢想挂在嘴邊,因為一旦打上這個标簽,“不是那塊料”會比“懷才不遇”更讓人絕望。
“她呢?”他問。
許眉看了程洲一眼,“宿憶啊。她沒跟我一樣,她從來都知道要做什麽。她說‘這部紅不了,那就下部,有什麽好難過的’,我那個時候跟她不熟,但還是震驚了很久。”
程洲微微一笑。
許眉低下頭:“她說的沒錯,上一部紅不了,那就這部,她果然要成功了。所以我說她很幸運。”
程洲說:“這跟幸運有什麽關系?”
難道不是她自己努力?這句話他沒說。
“你以為當真努力就能紅。”許眉看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笑了下,“沒那麽簡單。”
她說:“演技才是最重要的。”
程洲沒細想她的話,演員,演技當然重要。
他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許眉喃了一句:“宿憶演得是真好。”
卡殼的那句臺詞過後,後續基本沒問題。宿憶松了口氣,餘光瞥見程洲在和許眉說話。許眉嘴角挂着笑,似乎說得很開心。程洲倒是微微蹙眉,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宿憶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視線,重新走位的時候耳朵裏卻突然有聲音嗡了一下。
好像有珠子在耳朵裏面,順着耳道滴溜溜轉動。
宿憶腳步猛然停住。
嚴開蹙眉,卻沒喊停。
她松口氣,繼續演。
山風斷斷續續吹下來,她好像又聽到那陣低沉的聲音,像隔着很遠很遠的距離。
周遭一切聲音停息,只有耳朵裏滴溜溜的聲音。
她聽見嚴開站了起來,嘴巴開阖,說了一句什麽。
她沒反應。
小許抱着衣服過來,一臉疑惑:“宿姐?”
宿憶一臉迷茫。
小許把衣服遞給她:“嚴導說休息一下,剛才那有個位置沒走好,讓重新來一遍。”
她動了下,耳朵裏的珠子又滴溜溜轉過來,臉上沒有表情。
小許這下也察覺不對了:“宿姐?你沒事吧。”
宿憶看着他嘴巴開阖,卻只有耳朵裏那一個滾珠的聲音。
“你說什麽?”她問。
小許見她臉色煞白,張了張嘴:“我說休息一下……”
宿憶目光有些茫然:“……我聽不見。”
“……”小許不相信,提高聲音,“宿姐?你聽不見?聽得見了嗎?”
宿憶臉色越來越不好。
她那句聽不見聲音不大,但小許這句話無疑在平靜的湖面上扔了小石子,頓時在忙的人紛紛擡頭。嚴開問:“怎麽了?”
小許一臉緊張:“嚴導……”
他們說了都好像被屏障隔絕在外,什麽聲音都沒有。她聽不見什麽聲音,身體一動就能感覺到耳朵裏那陣聲音,滴溜溜的,像空寂的夜裏樓道,卻時不時傳來拍皮球的聲音。
小許沒空顧上她,慌忙跑過去。
宿憶站在原地,睜着雙眼,她伸手要去抓小許,撲了個空,只抓到冷到骨子裏的風。
她手指蜷了下。
下一秒,手被握住。
程洲抓着她的手,把衣服蓋到她身上,沉聲:“宿憶?”
身體後面是溫熱的胸膛,宿憶靠着人,沒說話。
她雙手滾燙得很,臉色卻煞白一片,程洲眉頭擰得死緊:“怎麽了?說句話。”
宿憶轉頭看他,眼神裏映出自己的臉。
“我聽不見。”
她的聲音竟然沒有顫抖,反而帶了一絲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