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車內很安靜,靜得只聽見呼吸聲。
程洲握着方向盤,手指不自覺抓緊。
那一剎那的慌亂之後,她很快恢複,仿佛聽不見這件事就跟忘記吃飯一樣正常,甚至還能在他瞬間愣怔的片刻抓了他的手,聲音平靜地讓送去醫院。
程洲抱着她就走,嚴開讓小許跟着去。
車子上路,宿憶面色平靜地坐着,呼吸也很平緩。
她穿着黑色外套,半垂着眼睛注視着窗外一閃而過的樹林、錯落的平房,以及偶爾停在路邊的行人。
程洲伸出一只手,抓住宿憶。
她動了下,轉過頭:“我……”
也許因為突然聽不見,她說話有點不習慣,好像控制不了發音一樣,音調有些低。
程洲手上用力捏了下,也沒吭聲。
宿憶低頭盯着看了會兒,緩緩開口,聲音有些嘶啞:“我不能聽不見的。”
程洲明知道聽不見,還是道:“我知道。”
他抓緊了宿憶的手,沉着臉。
宿憶兀自喃喃:“我要是聽不見,就真的完了,再沒有這麽一個機會了。”
“不會。”程洲說,“你很有天賦,一定會紅。”
看似平靜,但她的情緒已經在慢慢崩潰,只是極力控制,不讓自己洩了脆弱。
Advertisement
她呼吸有些急促,臉色開始有點紅,“為什麽!為什麽!”
“宿憶!”程洲剎車,停在路上,越過去去抓她手
。
宿憶眼睛都紅了,咬着牙,嘴唇在發抖:“為什麽……”
“冷靜!”程洲捧住她的臉,眼神黑且冷。
宿憶手指摳在衣服上,用力到青筋繃起。
程洲掰開她手,在她耳邊說:“沒事。”
她聽不見,但耳廊處的溫熱呼吸讓她知道程洲是在說些什麽的。宿憶咬着牙,覺得越發羞恥,不僅是因為耳聾,還有突然發瘋的狀态。
車子停在路上,小許車子也只好綴在後面停下。
車內,程洲一手抓住宿憶,松開她摳進衣服的手指,一手扶着她的後腦勺。
宿憶還在喘氣。
程洲俯身在她額上親了下,“沒事的。”
她好像驚恐炸毛後被安撫的刺猬,慢慢收了身上尖淩淩的刺。
臉色白裏透紅,有着不尋常的溫度,程洲擰着眉,伸手在她額頭上貼了下。
果然燙了些。
情緒慢慢安穩,程洲幫她把衣服拉好,坐回去重新發動車子。
車子在半小時後抵達醫院,小許匆匆忙忙下車,“我先去挂號,程隊你帶宿姐進去。”
“嗯。”程洲說,“謝了。”
進了醫院,空氣中都彌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消毒水的,或者其他,極度讓人不習慣。宿憶停在臺階下。
她垂着眼,睫毛控制不住地抖動。
程洲把她頭壓在懷裏,低聲說:“信我,沒事。”
好幾秒,她才任憑他帶着走。
等醫生空隙,漫長的讓人恐懼。
周圍一點聲響沒有,鼻端是難聞的味道,宿憶坐在椅子上等待,盯着前面說話的人。
那人也不知道是遇到什麽事,臉上悲恸得很,快要死掉一樣絕望,旁邊人抱着她,她整個人搖搖欲墜。
縣醫院設施一般,地板上有着經年洗不掉的污漬,宿憶盯着瓷磚裏隐隐約約透出的人影,安靜得很。
她垂下眼,與地板上的自己對視。
也許是機會來得太快,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出神中,程洲返回。
他剛從走廊拐過來,看見宿憶一個人靜靜坐着,望着門方向。
日頭從大廳左側照射進來,在她跟前的地板投下淡淡的光線,只到腳邊。
肩上搭上一只手,宿憶側頭。
程洲說:“走。”
他俯身去牽她手。
宿憶垂下眼,跟着過去。
接待的醫生查看了宿憶的耳朵,擺擺手示意程洲過去。
“怎麽樣?”
“沒大事。”醫生說,“放心。”
“真沒事?”
醫生點頭。
程洲呼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才松懈下來,“那她是什麽原因?”
“耳石症。”醫生說,“她身上有被蜱蟲叮咬過吧。”
程洲神情又沉下來:“是。”
“跟這個有點關系。”醫生見他臉色沉沉,安慰道,“不過現在沒事了。耳石症病因很複雜,有時候很普通的致病因素都能導致突發性耳聾,其實就是耳石脫離位置了,跟突聾比起來,你們運氣好太多。她腦袋受過撞擊,身體裏又含有蜱蟲毒素,應該是這個關系,不過沒事,很快就能好。”
程洲眉頭才漸松,“要多久?”
“一個月吧,複位之後就能好。”
一個月。
**
程洲回到病房的時候,宿憶還是木愣愣坐着。跟過來的小許在椅子上坐着打瞌睡,聽見腳步聲,才回過頭,“程隊,宿姐沒事吧,我好回複一下嚴導。”
程洲不知道怎麽開口。
這樣的沒事,對于宿憶來說,卻不是沒事。
他望了裏面人一眼,轉頭看小許,“沒事,你跟嚴導說,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宿姐什麽原因?”
“耳石症。”
“那多久能好?”
程洲好半天才出聲:“一個月。”
小許明顯停了一下,幾秒之後才點頭:“讓宿姐好好休息,醫藥費都付好了,不用擔心。”
“嗯。”
“那我先回去轉告嚴導。”
程洲點頭,進了病房。
宿憶坐在床上,側對着他,沒發現人。直到程洲站在跟前了察覺,她擡頭,黑色的眼睛裏面沒有情緒,不辨喜怒。
“我什麽原因?”
程洲低頭掏手機,在疲屏幕裏打了幾個字,遞給她。
宿憶盯着看了一瞬,“很快是多久?”
程洲感覺手裏的手機重得要拿不住,半晌才打了字。
“一個月。”
她盯了許久,又重新念了一遍,“一個月。”
她低下頭,聲音在抖,“一個月……”
“宿憶!”程洲抓住她肩膀,逼她擡頭。
她眼睛裏有絕望,像沙漠中跋涉許久的人聽見前面百米後有水井,到了之後才發現已經幹涸,連水桶都幹裂了。
最後一點希望都消失殆盡。
宿憶眼睛裏流出淚,“一個月後,什麽都沒有了。”
程洲說:“不會!你還有機會。”
宿憶自顧自流淚,她低下頭,埋在手掌裏,“你走。”
她的聲音止不住顫抖:“……走。”
程洲抱住她,親在她頭發上,“宿憶,信我,你一定會紅的。”
但她什麽也聽不見了。
複位手法很簡單,伴于振動器治療,是再普通不過的小病症。但對于宿憶來說,卻是毀滅性的打擊。嚴開知道宿憶要一個月才能徹底恢複,也沒說什麽。但程洲知道,他們不會等她。唐笑也是,宿憶也是,沒了可以換別人,反正她們這樣的人随随便便就有一大群人排着等。
程洲坐在椅子上削蘋果,宿憶靠在床上,盯着病房裏老舊的破電視。
上面正在播放一則音樂MV,大概有些年頭了,像素非常糟糕。
但她卻看得專注。
電視裏的人多情地唱着:
何以我每當開始戀愛,你這麽緊張,
誰令你心跳若狂。
何以我每當終止戀愛,你變得輕松,
流露你心中所想。
屏幕沒有歌詞,程洲側眸去看宿憶,發現她也只是視線停在上面,并不曾看進去。
宿憶收回視線,靠在床上,去看程洲。
程洲削好皮,遞給她。
宿憶接過,咬了一口。
“甜嗎?”
宿憶沒說話。
程洲拿起手機打字,然後給她看。
宿憶好半天才點頭。
程洲就着手機打字,跟她有一搭沒一搭說話,但宿憶興致平平,只是應兩聲。
宿憶被弄得煩了,索性不吭聲,程洲卻捏着下巴把她轉回來,目光冷硬:“又不是聾了,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他把字打到手機裏,氣得宿憶臉色都發白。
但她也只是咬牙不語。
對峙間,房門被敲響,華晴跟林風意站在外面。
林風意眉頭微蹙,華晴卻是沒什麽表情,她看了看宿憶,轉向程洲,“一個月後能好?”
“嗯。”
林風意嘆氣,“嚴開讓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不用擔心。”
宿憶垂着眼沒看人。
兩人沒多留,程洲送他們出去。華晴并不看人,只好林風意代為轉達,他臉色帶着不忍,一半可憐,一半惋惜。
程洲突然問:“她的角色會換是嗎?”
何必要問,這是肯定的,嚴開不可能等她一個月。
林風意說:“換大概要換。”
程洲問:“換了誰?”
林風意說:“這個不确定,但只要沒事,以後有的是機會。”
程洲點頭,沒再多問。
華晴站在一旁,似乎有話要說。林風意先走,程洲看她一會兒,問:“有事?”
“宿憶……”
“她會好。”
“嗯。”華晴看他,“你喜歡她對嗎?”
程洲說:“對。”
華晴沉默許久,最終什麽都沒說。
程洲出去買了飯回去,房間裏,宿憶坐在床上,望着電視。
原本以為快要到手的東西,現在又變得遙不可及。
命運真是一種難以琢磨的東西。
“吃飯。”程洲坐在椅子上,把住她肩膀轉過來。
宿憶乖乖任他動,她低着頭看程洲,眼神裏平平靜靜,她說:“如果我當初沒下水救華晴,是不是就沒事了。”
程洲不說話。
“我後悔了。”她說,“我不該救她。”
程洲心口沉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