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程洲背影直且硬,像立于荒漠的白楊,風雪不倒。他什麽都不說,也不必說,這也壓根沒什麽好說的的。
他出了門,剛好跟進來的徐嬸碰上,“程洲啊,老于好像找你呢,你去瞅瞅。”
程洲:“嗯。”
他聲音平靜,點了點頭往門口出去。
宿憶坐在椅子上發了會兒愣,伸手進口袋裏要掏煙,半天摸不到東西。
徐嬸進來瞧見她陰沉着的神情,吓一跳:“小宿,這怎麽了?”
“沒事。”宿憶低頭,停了好半響,起身追出去,“我去找程洲。”
不過兩分鐘的功夫,外面已經看不到人。提起的勇氣又一股腦全洩了。
宿憶靠在牆壁,終于從口袋裏摸到幹癟的煙盒,倒了許久才磕出皺着的一支煙。她拿在手裏,看着煙。
黃土地的院子兩旁堆着雪,阿黃在角落裏刨着洞。
她對着陽光眯眼看了會兒,掏出打火機點開,只吸了一口,往日能消除焦躁的香煙似乎也不管用了,她現在煩躁地想打人。
呼出一口眼,白色的煙霧間,她似乎看見門口車子旁程洲的影子閃了下,咬咬牙,還是追上去。
門內徐嬸坐在椅子上挑毛豆,桌子隔着竹簍,她手扒拉剝開扔進去,然後想起什麽:“剛才那是聽到我說話了……還是我恍神了……”她嘀咕道。
走到距離門口還有兩步遠的地方,宿憶停了下來,她聽見說話聲。
腳步一動,她繞過門口停着的車,視野廣闊。
程洲正和華晴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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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陸帶的還好嗎?”
“挺好的。”
程洲點點頭:“那就好。”
華晴笑了下:“你跟宿憶怎麽回事啊?”
程洲靜了一瞬,也不知道怎麽回答:“沒什麽。”
宿憶掃了一眼掉頭就走,臉色冷淡到極點,也就沒聽到程洲後面的話。
風刮着臉,宿憶也不知道自己走哪兒了,漫無目的,只想找個地方好好想想。
她想起三年前走得幹脆利落的那個女人,有時候覺得他媽什麽愛情,為什麽非得用個詞去定義,你以為是愛,最後發現是坨屎,不是更糟糕麽。
她雙手揣在口袋,摸到硬邦邦的手機,掏出來。
可遲疑許久,還是沒有打出那個電話。
她蹲在牆角,風拍在她臉上,手上拿着最後那根燃一半的煙翻轉,遲遲沒有抽起。
宿憶呼出氣,白色的霧氣在眼前凝起,然後消散。
靜了片刻,思緒平息,她起身準備回去,靠着的牆後邊傳來腳步聲。
“達哥,我觀察了幾天,那劇組這一兩周內估計就會結束了。”
宿憶身體一頓,聽出這名字是誰。
果然,林達的聲音很快響起:“這一兩周?他媽的具體的什麽時候!”
對方似乎被揣了一腳,“……這還得再問問,不好确定……”
“媽的!趕緊的!”林達口氣惡劣。
宿憶眉頭擰着,不知道對方什麽意思,但直覺不是什麽好事。沒碰上都能找事,這要是被知道自己在這就不好處理了。
她靠着牆慢慢起身,剛想悄悄離開,腳步踩在雪上,竟然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有時候不在意的時候覺得沒什麽,一旦有事,細微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心裏暗道糟糕,果然身後林達警覺:“去看看。”
這沒有遮掩的路,要走也來不及,宿憶只好掏出那根沒抽完的煙,點開,靠在牆邊抽起來。
不一會兒,圍牆那邊繞出來個人,看見宿憶,也吓了一跳:“達哥,有個女人!”
林達沉着臉出來。
宿憶側着臉,目光飄散地靠着牆抽煙,似乎沒有察覺。
林達盯着看了會兒才出聲:“呦,是你啊。”
當然沒有回應。
林達旁邊的黑子拍拍剛才那人肩膀:“沒事,是個小聾子。”
林達走上前,站在宿憶面前,她才恍如從出神狀态中抽出,擰眉盯着他。林達嘴邊挂着笑,“怎麽一個人在這,程洲呢,沒跟着啊。”
宿憶目光垂着。
黑子打量宿憶:“達哥,她聽不見。”
林達手肘往後擊了下,頂開他:“我不知道?用得着你說,聽得見那天就不會差點撞上了。”
但林達似乎還是沒有完全放松,視線在宿憶臉上掃過:“長得也還行,難怪程洲急眼了。”
宿憶轉身要走。
林達拉住:“哎,急什麽,聊聊天呗……”
宿憶甩開手,林達撲了空,再想去抓,視線一掠,道上盡頭站着個人。
程洲目光沉沉,盯着他手,好像他再近一寸就把他胳膊給卸了。
正主出現林達自然不會繼續騷擾,他收回手,沖程洲點頭:“小媳婦沒看好,怎麽亂跑呢。”
程洲瞥了宿憶一眼,看回林達:“看清楚誰亂跑。”
林達笑:“是我是我,這地兒我不該來。”
程洲走上前:“林達,提醒你一句,不該做的事情少做。”
“呦,教訓我呢。”林達不以為意。
程洲看他一眼:“你自己清楚。”
林達聳聳肩。
程洲沒再多說,拉了宿憶手腕就走。
身後的視線如芒刺在背,宿憶也不敢回頭,只低着,任憑程洲攥着她手腕。走得遠了,拐了個彎,她才發現自己随意亂走也走了好一段距離,難得程洲還能找的到人。
宿憶動了動手腕,對方攥得死緊,她只好作罷:“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就這麽一條路,你能去哪兒。”程洲語氣平淡。
确實,雖然拐了彎,但就這麽一條大路,她确實只會順着走。
宿憶沒出聲,程洲瞥了她一眼,才記起來她耳朵還沒好。胸口那口氣還沒散,他也不想多說什麽。
走了兩步,她先出聲:“那個林達……”
程洲:“嗯?”
宿憶停住,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怎麽解釋,她在疏密湖的時候,耳朵就好了。
故意瞞着不說,到底是什麽居心。
宿憶垂着眼。
程洲見她話說了一半,停住,看她,一字一句緩慢問:“要說什麽?”
這些天,兩人除了長句需要打字,基本問話都能從口型中讀出。
宿憶隔了好幾秒,才說:“劇本……”
程洲打斷她:“這是你的事。”
宿憶仰頭看他,沒說話。
**
劇組最後一個大景需要上山,嚴開讓宿憶跟着去。
這事兒好多人都沒想到,許眉更是像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她扯着笑問:“嚴導,宿憶多不方便,跟我們上去……”
嚴開說:“總悶着也不好,上去看看,能學點東西。”
這話一說,無疑給宿憶下了免死金牌,即使這部劇演不了,大概嚴開也會因着同情重新給她一個機會了。
許眉看了宿憶一眼,什麽也沒說。
林風意卻好像早就猜到一樣,沒什麽太驚訝的。他拍拍宿憶肩膀,笑着說:“加油。”然後還沖她比了個大拇指。
宿憶問嚴開:“我可以嗎?”
嚴開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你覺得可以就可以。”
華晴在一旁刷手機,低着頭,一點都不關心。
鹿坪山還是一樣場景,雪山綠樹,薄雪輕飄。唯一不同的是,前面的人換了,換了個她不認識的。
搭帳篷沒程洲,但小許帶人幫她弄好了;無聊時沒人說話,林風意偶爾會過來問兩句。好像沒有程洲,其實她也挺順利,但不知道怎的,以往那些不順的事情偏偏就湊到他面前,說是故意的也有人信了。
耳朵已經完全沒問題,除了劇烈動作會眩暈一下,她聽得清清楚楚。
能聽到劇組裏讨論争執的聲音;能聽到背地裏有人偷偷議論她的聲音。
能聽到風吹樹梢的聲音,能聽到更遠處動脈震動的聲音。
有的也許錯覺,有的真切存在。
宿憶坐在帳篷裏,垂着眼睛看劇本,耳朵裏聽着漸漸熟悉的一切聲響,冷不防一陣低沉的聲音響起,還是震了一下。
她擡頭,順着聲源看去。
程洲正跟老陸說話。
他靠着車,頭低着,側臉線條淩厲卻不吓人,隐隐透着溫柔。
宿憶低下頭,嘴角勾起。
她安安靜靜看本子,不多久,面前出現一雙腳。
黑色工靴,鞋帶綁得整齊,腳底踩着白雪。
她沒擡頭,自顧自看着本子上面的文字。
隔了一秒,程洲蹲下來,他撐膝蓋,問:“這兩天沒我在,還好嗎?”
宿憶安靜了很久,才擡起頭: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