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程洲先是笑了下,但很快,他反應過來。

宿憶擡頭靜靜看他,程洲眉頭動了下,“你聽得到?”

宿憶:“我又沒聾。”

“不是。”程洲眉頭蹙起,“什麽時候的事?怎麽沒說。”

宿憶不答,想了一會兒,才說:“就昨晚,睡着睡着突然聽到雨聲,我爬起來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我耳朵好了。”

程洲斜着眼看,明顯不信,“你接着編。”

宿憶低頭翻劇本:“就這樣,愛信不信。”

但不信他也想不出宿憶為什麽要瞞着不說,姑且就當是昨晚突然好了的。

宿憶又觑他:“你來幹什麽?來看我?”

程洲淡笑了聲:“不是,有別的事。”

宿憶:“哦。”

她又說:“那你過來幹什麽。”

“順道來看你。”

宿憶臉色冷淡,拿眼角斜他一眼。

程洲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就當我特意過來了就成。”

宿憶嘀咕一句:“那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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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洲沒聽清,過去跟老陸說話了。

宿憶自顧自坐着看劇本,卻看不下去。

視線掃了一遍,剛好撞上許眉似笑非笑的神情。兩個人處久了,自然知道對方心裏邊藏了什麽東西。她不是好人,自然不會認為許眉是真心實意。

但這麽撕開攤出來,也就許眉做的出來。

她能猜得到許眉為什麽要這麽做。

宿憶跟她對視了幾秒,先移開視線。

夜晚風寒,宿憶沒進帳篷,靠在樹幹等人,果然程洲從燈影裏繞出,往她這邊走來。

鞋子踩在雪地上有細微的聲音,角落黑暗,來人只有一個高大的輪廓,看不清楚臉,但宿憶知道,那就是他。

走動間放佛帶着風,宿憶手指燃着一根煙,看着人走近,然後面容在昏暗的燈光裏清晰。

程洲低頭看她,“不冷嗎?”

宿憶靠着樹幹,把煙掐滅:“不冷。”

程洲:“你在等我?”

宿憶:“嗯。”

程洲:“你知道我會來?”

宿憶:“猜的。”

不是猜,而是篤定,篤定程洲在離開之前會出現。

宿憶看着煙頭細微的光芒熄滅,變得黑漆漆的,然才扔地上用腳踢了雪蓋上。她雙手揣進兜裏,低頭想了好久,才擡起:“我這麽久都沒見過你爸媽,你都跟老徐一起住嗎?”

程洲眼睛在暗夜裏透着光,他問:“他們都不在了。”

宿憶“哦”了一聲,好半天才出聲:“是麽……”

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我……抱歉。”

程洲看着她,淡笑了下:“沒什麽,很久了,我都快忘記他們了。”

宿憶睫毛似乎沾上細微的雪絮,動了動,“我也單親。”

“嗯?”程洲問,“你也……”

“不,我媽跟人跑了。”宿憶頭靠着樹幹,望着不遠處挂在樹上的燈,上面蚊蠅亂飛,像極了夏夜裏那盞永遠不太亮的白熾燈。

“我爸殘疾,她覺得很苦,走了就沒回來了。”

程洲眉頭蹙着。

“很好笑吧。”宿憶低笑,“真他媽矯情,我是看在你先說的份上才告訴你的,這種事,刀子架我脖子上都不會說出來,丢人。算扯平了。”

程洲只看着她,不說話。

宿憶望他:“你媽愛你爸嗎?”

程洲點頭:“愛。”

“哦。”宿憶似乎扯了個笑,“多愛?”

程洲說:“她是跟着去的。”

宿憶愣了好久,目光有些茫然,似乎不能理解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跟着去?”

“就是殉情。”程洲也覺得這詞有點酸了,解釋,“我爸離開後沒多久,她神思恍惚,有一天不小心從鹿坪山摔下去了。”

“……”宿憶好半天沒想明白,“摔下去?”

“嗯。”程洲回頭望了一眼高聳的鹿坪山,“從上面掉下去,有人說她是故意的。”

宿憶愣住。

程洲笑了下:“太久了,我都記不清了,都聽老徐說的。”

宿憶終于回神,她不知道說什麽好,眼神在程洲臉上劃過,收回,停在那吊燈上,說:“那你們家都挺長情。”

“長情嗎?”程洲重複了遍,“算是吧。我那時候很小,沒什麽印象。”

“幾歲的事?”

“十二歲吧。”

寂靜的夜裏,一聲一響都聽得清楚。夜歸的飛禽扇動翅膀,樹葉跟着窸窸窣窣抖動,掉落一兩片發黃的葉子。

宿憶眼神有些空洞。

她點了一支煙,程洲沒阻攔,抽完一支,她恢複情緒。他發現了,她每次或焦躁或失控或無力,就會抽煙。

煙是她的毒.品,能讓她平穩,但這不是好事。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能自主抽離不想要的狀态,這是一種病态的表現。

但程洲什麽都沒說。

她在努力控制,她沒有無限制,她懂得适可而止。

宿憶的眼神裏面不是沒有情,相反,她在意的東西太多了。

程洲擡手摸上她的頭。

宿憶動了動,轉臉看他。

程洲笑了下,嘴角的笑容帶着不同往日的溫柔:“沒關系。”

宿憶盯了他一瞬,扭開臉,惡意道:“我沒同情你。”

程洲笑了:“我知道。”

宿憶無話可說了:“我不是什麽好人。”

程洲:“我看得人多了,是不是好人我自己清楚。”

宿憶冷笑。

抽完煙,談完心,宿憶要回去了。今晚她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了,好在是交換來着,她沒損失。她不認為自己應該同情程洲,相比起來,父母相愛的程洲要比她幸運得多不是?

生而為人,各有各的命運,她不願多做評論。

程洲給她紮好帳篷,往陸河那邊去。

她擅自想他原本可能要走,但因為她留下來了。

這一晚遲遲未能入睡,不知道是回憶起從前還是難受與今晚,迷糊入睡時,她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

耳朵出問題後,她的聽力比之前敏感,一有動靜就容易失眠。這種動靜不是喧鬧的說話聲或者機器聲,而是那種細微的雜音,仿佛從耳膜深處抖出來的,紮得難受。

她掀開帳篷出來,劇組還閃着燈在夜拍。

宿憶抵着太陽穴,皺眉掃視,卻什麽也沒發現。

她看了下時間,還不到12點。

最近的睡眠狀态堪憂,宿憶煩躁。

她穿好衣服出來,在樹林邊沿走了走,但寒風讓她意識更清醒了,睡都睡不着了。蹲在樹樁旁發呆的時候,她看見一個人影從角落裏的帳篷鑽出來。

她眯眼去看。

程洲裹緊衣服,低着頭往林間進去,剛走沒兩步,旁邊黑暗裏蹿出一道聲音:

“你去哪兒?”

程洲渾身繃着,待看清來人才松懈下來,然後眉頭蹙起:“你不睡覺蹲這兒做什麽??”

“我睡不着。”宿憶站起身走過去,上下打量他,“你不睡覺做什麽?”

程洲說:“沒什麽。為什麽睡不着?”

宿憶:“吵。”

程洲下意識回頭望了眼還在拍攝的那堆人,宿憶打斷他:“不是那個。”

“耳朵疼?”

“一直有陣怪聲兒。”宿憶瞥他,“那你呢?”

程洲說:“我也睡不着。”

出來遛彎,她衣領沒裹緊,程洲瞥了眼,順手幫她拉上拉鏈,直蒙住半張臉。

“回去睡覺。”

宿憶露着兩只直勾勾的眼睛:“你呢?”

程洲:“我随便走走。”

宿憶:“帶我一個。”

程洲擰眉,“你跟去幹什麽?”

宿憶:“反正也睡不着。況且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程洲問:“什麽事?”

宿憶說:“先走。”

程洲瞥她一眼,只好先走。他帶着手電筒,專挑好走的路,林間樹葉抖動,黑漆漆的,像冷不防會蹿出一只怪獸。但走了沒兩步那種詭異恐懼的氛圍就沒了,程洲領着走到另外一條路,這邊大概專門修繕過,路上砌了欄杆,還挂了照明燈。

程洲關了手電筒,裝進兜裏。

宿憶左右掃視一圈,“這哪兒?”

“不是要轉轉?我就帶你轉轉。”

“怎麽有路?”

“往林場去的,當然有路。”

兩人并排而行,踩在木質樓梯上,吱吱作響。黑漆漆的夜裏,穿林而過的風帶着嗚咽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程洲低頭睨了旁邊人一眼:“不怕嗎?”

“怕什麽。”

“鬼?”

宿憶冷冷看他:“你有病吧。”

程洲摸了摸鼻子,笑了下。

走了一段,前面有個小亭子,四角圍欄,挂着白熾燈,通電的。宿憶走進去扶着圍欄往下望,密密麻麻的樹尖聳動,松濤陣陣,像午夜起浪的海面。

程洲指着樓梯下面一間亮着燈的小屋子:“于嵘在那。你在這待着,無聊可以去找他。”

“你呢?”

“我去解個手。”

宿憶轉臉,勾笑:“一起。”

程洲:“……”

他觑她一眼:“我解手你跟着去?想幹什麽。”

宿憶也冷笑:“我給你旁邊守着,免得有東西打擾你。”

程洲:“……”

兩人說話聲不小,距離不遠,于嵘聽見聲響打開們,正對上這兩人大半夜跑林場裏調情。于嵘手扶着門框,一臉不耐:“程洲你他媽幹什麽呢!”

程洲:“打擾你了?”

于嵘罵道:“約會上別地兒去!大半夜的!你是不是腦袋被驢踢了?”

程洲:“……”

好在于嵘有在,他也沒什麽好擔心的。轉身要走,見宿憶沒動。他回頭,嘴角挂着笑:“不是要幫我守着麽?”

宿憶一言不發跟過去。

兩人重新繞上另一條路,走着走着木樓梯就斷了,變成原始的山路。宿憶低聲問:“你不是要上廁所吧?”

程洲笑了下,捏了捏宿憶後頸:“就你聰明。”

他伸手去拉她手腕,“不是說聽見怪聲嗎?”

“嗯。”

“帶你去看看,究竟是什麽鬼東西發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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