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黑暗裏,十幾米高的樹木幾乎遙遙向上,幾乎要捅破天,風吹過,嗚嗚哀泣,跟在哭似的。山路有薄雪,程洲帶着走踩過的路,走起來還算平穩。
程洲牽着她的手,手掌溫熱。他跳下低坡,回頭給她借力。
宿憶抓住他手下去,問:“找什麽鬼東西?”
程洲說:“既然是鬼東西,肯定不好找。”
宿憶瞥他一眼。程洲一手牽着人,一手打着手電筒在前面找路,半米大的光影照射在及膝高的草上。
雪落高坡,風打窪地,安靜的夜裏,兩人呼吸聲可聞。
宿憶低聲問:“你說清楚點。”
程洲停住,手扶在樹幹上,粗糙的樹皮磨着手心,他頓了片刻,說:“說不清楚,沒找到之前只能算猜的,既然是猜,就有可能猜錯。”
兩人邊走邊說,宿憶環視了周遭黑漆漆的林木,問:“于嵘幹什麽的?為什麽住這?”
“嗯?”程洲說,“他管這林子就得住這,護林員,不知道還有這麽個工作?”
宿憶:“聽過。”
她又問:“辛苦嗎?”
“辛不辛苦就那樣,這工作攤上了也不是想脫就能脫了的。”
他語氣有點奇怪。
宿憶擡頭看他問:“什麽意思?”
程洲卻不想多說了。兩人順着亮光往前走,宿憶踩過蓋着薄雪的落葉,斟酌片刻,她開口:“我那天碰到林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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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程洲回頭注視她腳下以防踩空。
“聽到他們在讨論。”
程洲停住,“讨論什麽?”
“沒聽懂。”宿憶問,“好像跟劇組有關,上次他不是老纏華晴?”
似乎擔心他不信,又補一句:“我看他不順眼,覺得他有古怪,他什麽來頭?”
“林達……”程洲眉頭微蹙,“沒什麽,但他确實不是什麽善茬,你少跟他有接觸。”
宿憶知道肯定不會沒什麽,他不想明說而已。她也就不多問。兩人走了一段路,之前帳篷裏擾人的那股怪聲開始細細密密傳來。
她擰着眉頭。
“聽到什麽了?”
“嗯。”
程洲臉色肅穆,順着聲源過去。
遮天蔽日的樹木陰森森的,加上似在低鳴的聲音,更顯詭異。程洲攥着宿憶手腕,低着頭繞過樹木,爬山高坡。
終于,那陣聲音更清晰。
是電鋸嵌在樹幹中割鋸的聲音,大概使了消音裝置,聲音悶着,低沉又尖銳,透過耳膜,紮得耳朵疼。
黑漆漆的林間,此時站着好幾個人。林達蹲在高坡上,手裏點着一根煙,臉上表情隔遠了看不清,但莫名讓人不好受。旁邊或站或靠聚了好幾個手抱電鋸的人,還有人拿着別的物事。那個鋸了一半的人松開手,難聽的聲音停止,他回頭對林達說:“達哥,這不行,肯定會有動靜。”
“媽的!”林達從坡上跳下來,“沒別的辦法?”
“可以趁着那劇組用機器的時候,說不定能混一混。”
林達沉吟不語。那人又說,“五十年以上樹齡的這邊有十五棵,剩下的太嫩,裝不了什麽東西。達哥,砍樹這事沒證啊?”
“屁證!出事找林光堯去!”
林光堯是他叔,市裏頭有人的。
林達笑:“幾棵樹,大不了罰些錢,但東西運出去了好處少不了你們。”
兩人掩在樹後,宿憶挨着程洲,擰着眉。程洲臉色冷且沉,有些可怕。
宿憶更是動都不敢動,都沒料到真碰上鬼東西了。程洲往後退了兩步,手摟着宿憶,把人壓在胸前,低聲問:“帶手機了嗎?”
宿憶愣了下,很快點頭。
“拍照。”
宿憶迅速從口袋中掏手機,聲音極低:“他們在幹什麽?”
程洲:“回去說。”
面前的雜草遮了視線,宿憶掏出手機,點開屏幕上面的攝像圖标,手靠着樹幹。
鏡頭裏林達站着,旁邊人手抱電鋸。
她調低亮度,關掉閃光,輕輕一點,場景保存,她迅速收進口袋。
程洲拉住她手:“走。”
兩人還沒轉身,身後傳來一道樹枝斷裂的聲音——“咔擦”,在寂靜的夜裏尤為明顯。
空氣中沉寂了一秒。
宿憶死都沒明白自己怎麽碰到東西了。
林達高聲斥道:“誰!”
程洲捂住宿憶嘴巴,兩人貓下腰,林達緩緩靠近。
宿憶咬着唇,黑暗裏,似乎能感受到程洲的心跳。她手指攥着程洲衣服,只半秒,程洲低聲靠近:“數到十,然後順着來路跑。”
宿憶問:“你呢?”
“我會找你。”
程洲說完,未等她答應,返身鑽進林間,往反方向跑去。
林達瞬間爆發:“媽的!誰!”他追上去。
宿憶手指發顫,望了程洲一眼,扭身滑下低坡。
夜裏的的天空是深藍色的,密密麻麻的樹葉遮擋住了大半天空,像是順着海面要飛躍而出的魚群。身體在低坡上滑蹭,她靠着記憶摸黑前行,身後的聲音從噪雜變得稀疏,漸漸什麽都聽不見。
跑了十多分鐘,她也不知道跑到哪兒了。身後聲音完全消失,漆黑的夜空半點星光都沒有。
宿憶靠在樹幹上不住喘氣,緊繃的神經此刻才松懈下來。
第一個念頭就是:程洲應該不會有事。
林達什麽都沒做,如果真跟程洲幹上反而此地無銀三百兩,做賊心虛。程洲之所以引開,是不想林達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他不想自己有一星半點的可能性被盯上。
宿憶摸了摸臉,發現臉上有點濕,她擡頭望天,針尖一樣細密的雨水撲面而來。
下雨了。
宿憶兜上帽子,站在原地不動。周圍原本一點亮光都沒有的樹林,此刻突然傳來低低的嚎叫。她眼神警惕四顧,想起程洲之前唬華晴的話,她現在懷疑究竟是唬人還是真的了。
她拉緊衣服,摸黑前行,但來時靠程洲帶路,現在又沒有手電筒,她很難找到原路。
低頭疾行,身後那幾雙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的綠眼睛在逼近。
就在她想自己沒被盯上反而挂狼嘴裏了,斜後方傳來一聲草木窸窣的聲音。她回頭,黑暗中似乎咄咄逼人的那些綠眼睛瞬間消失,程洲的手電筒在黑暗中閃着極低的亮光。
“宿憶?”
“是我。”
程洲松口氣,手電筒往她這邊晃了下,剛照到她,瞬間就靜止了。
宿憶隔着黑漆漆的樹木向他走去——
“別動!”
宿憶擡頭嗎,擡起的左腳還未放下,身體慣性前移,“怎麽……”
話音剛落,左腳踩空,她整個人往前撲。
程洲從一米高的坡上迅速跳下去拉她手,“拉住我!”
手剛拉上,宿憶只來得及發出最後一個聲音,然後身體就跌進黑暗裏。
程洲來勢未減,重心不穩,給宿憶一扯,也跟着栽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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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米高的坑洞,坑底積水,雪化了不少。掉落的瞬間,程洲下意識拿手護在宿憶後腦勺上,兩人在坑壁上撞了下才跌進去。
好在不高,又有雪墊着緩沖,兩人沒有大礙。
宿憶從程洲懷裏爬起來,一屁股坐在半化的積雪上喘氣。程洲靠着坑壁,呼看口氣,擡頭望了眼頭頂。
“沒事吧。”他看向宿憶。
宿憶停頓了好久,才出聲:“沒事。”
程洲看着看着就笑出了聲。
宿憶冷冷剜他一眼:“你還笑得出來?”
程洲搖頭,仍是在笑。
宿憶問:“怎麽辦?”
“嗯?”
“怎麽上去?”
程洲這才收笑,左右掃了眼,沒找到手電筒,估計是落外面了,“看能不能爬上去。”他起身查看,近五米的坑洞,坑壁不是土層,而是岩石,估計是挖到斷層了,所以才留下這麽一個洞。
他就着并不清晰的月光艱難查看半晌,斷定這是很難爬出去了。他回頭看宿憶,“你手機……還在吧?”
宿憶瞪他:“不是要爬上去?”
程洲笑了下:“爬不上去。”
宿憶低低罵了聲,伸手掏手機,好在沒那麽戲劇性,手機沒丢,電量也足。
她打開手電筒,照了周圍一圈,除了一些幹枯腐爛的樹枝,洞裏面還算幹淨,不會有蛇蟲之類的。
她才松了心有空問兩人分開之後的事情,“你沒事吧?”
“嗯?”程洲走過來,隔半秒才反應過來她問什麽,“沒事,林場我熟,林達追不上。”
宿憶這才提出疑問:“我們為什麽跑?”
程洲說:“大概因為我們偷看?”
宿憶冷冷道:“別給我扯別的。”
程洲斂了神色,坐她身邊:“這事說來複雜。”
宿憶:“那不要說了。”
程洲瞥她一眼,說:“先想辦法出去,有機會告訴你。”
程洲撥了于嵘電話,兩人就坐在漆黑的洞裏等待。夜風凜冽,坐久了身上也開始發涼。
宿憶吸了下鼻子,想掏根煙暖暖,奈何摸了許久,什麽都沒摸到。才想起來睡覺前放在桌子上,她出門溜達沒順手帶上。
程洲側眸看她:“要我的嗎?”
宿憶有點猶豫,正要開口說試試。
程洲說:“不給。”
宿憶:“……”
她有點無言:“你是不是有病?”
程洲說:“知道你想試,但煙還是盡量少碰。”
宿憶摟着肩膀,不說話。程洲看她一會兒,拍拍膝蓋,問:“冷嗎?”
宿憶:“你說冷不冷?”
程洲低頭無聲笑了下,“過來。”
宿憶盯他兩眼,默默移過去。誰跟自己過不去,又不是沒抱過。
程洲拉開衣服把人裹進來,宿憶挨着他的胸口,後背貼得很緊,不一會兒就感覺到透着衣服傳遞過來的熱量。
她垂着眼。
鼻端有她身上的香味,程洲側開頭,說:“林達不知道今晚你也在,不會盯上你,你別傻到自己跳出來。”
“我有病嗎?”宿憶說。
程洲說:“嗯,你沒有,我就是随口一說。”
宿憶往後靠着人,縮在他懷裏,“程洲。”
“嗯。”
宿憶盯着自己的手指,“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
“是嗎?”程洲笑了下,摟緊她,低聲說:
“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