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頭頂上的樹葉在輕動,宿憶蹲在地上,頭埋在蜷在膝蓋上的胳膊裏。她聽見許眉的聲音,但她已經懶得擡頭。
她覺得很累,這麽久了,也沒覺得累,突然間就退縮起來了,什麽都不想考慮,什麽都不想思考,只想跟鴕鳥一樣,把自己埋起來。
好一會兒,她以為許眉已經離開,動了動胳膊,聲音從頭頂傳來:“沒什麽想說的嗎?”
宿憶終于從胳膊裏擡起臉,看着她:“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現在裝還有必要?”許眉說,“都攤牌了,你還真是不嫌累。”
宿憶實在不想花精力在許眉身上,她現在狀态糟糕,擔心自己控制不住會給她一個耳刮子。但許眉卻似乎故意要跟她作對一樣,站着不走。
她不想動,也不想說,像紮根在地上一樣,一步都沒挪動。
宿憶說:“你有什麽話就說吧,趁現在我不想動。”
許眉卻突然安靜了,好半晌開口:“你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
宿憶埋在手臂裏冷笑了下,沒答這話頭。
許眉自顧自說下去:“有時候想想覺得挺懷念。”
宿憶給她這話堵了下,詫異擡頭,許眉眼神沒與她對視,移向別處。宿憶笑出聲,聲音裏帶着嘲弄:“你幹什麽,現在還回憶過去?你逗我呢。”
許眉只望着她,很快也笑了下,但笑容卻不像以前,“我只是覺得這次回去,大概也不會聯系了,挺感概的。”
現在還來感慨什麽,像她們這樣的人,永遠都不會有真心相處的時候。以前是,以後也是。小角色的時候互相抱團,一旦誰先得勢,以前的情分就随時可以舍棄。
好像逢場作戲,落幕就是戲結束的時候。有什麽好惋惜,有什麽可追念的。
宿憶嘴角扯了個笑,收回視線不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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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眉自知沒趣,腦袋是磕到了才會過來說這句話,她沒再多說,轉身走了。
宿憶還維持着埋在手臂上的姿勢,卻也随着許眉的話想起了之前,到底裝的也好,假的也罷,攤開到明面上的關系還是會讓人不舒服。
也許是裝久了當真了,誰知道呢。
趴了許久,她才從情緒中抽離,樹幹縫隙間,她看見幾個人正往這邊過來。
那張臉算不上熟悉,但絕對不會讓人忘記。
宿憶眯了眼。
林達帶着黑子和另外一人上來,林風意在收尾拍攝,沒人理他,但三個大男人在旁邊打量一樣站着,總是讓人不爽快。
小許出聲:“你們找誰嗎?”
林達掃了旁邊的土堆坐下,“過來開開眼界,我看你們這是要結束了?”
小許粗略點了頭,也不想多說,人家沒挨着什麽,倒不好開口趕人。
宿憶蹲着的地方離得遠,面前又擋着許多東西,林達視線逡巡一圈,沒看到人。她蹙眉,想偷偷溜回去帳篷裏躲着不打照面,還沒動彈呢,許眉匆匆低着頭過來。
她身上穿着棉衣,戴着帽子,幾乎全副武裝,但這模樣比什麽都不做還紮眼,也是林達一時半會兒沒注意。
許眉從她身邊經過,瞥了她一眼,抿着唇繞過。
“你去哪兒?”宿憶問。
許眉說:“不關你事。”
說完她就往裏走,似乎要避開來人,宿憶皺眉去拉她:“你有病吧?躲人也不是這麽躲的。”
許眉甩開宿憶手臂,低着聲音:“我沒管你,你也少管閑事,放手。”
宿憶餘光瞥了那邊一眼,說:“你為什麽怕他們?”
許眉不吭聲。
宿憶心裏已經有了譜,眼睛盯着她:“鏈子還是你的嗎?”
許眉嗤笑一下,帽子下的眼神帶着涼:“不是我的又怎麽,反正現在人家認定是你丢的。”
宿憶說:“那你現在跑什麽?”
許眉抿唇。
宿憶說:“真想知道的話,也能打聽出來,華晴送了兩條鏈子,還有一條在誰那兒?你是清楚的吧。”
許眉推開人就要走。
“許眉!”宿憶低聲叫。
可她低頭走得飛快,一會兒人影就淡了。
“操!”宿憶揣了樹幹一腳,“不是傻逼是什麽,以為躲起來就萬事大吉?”
她憤然罵了一句,追上去。
許眉走得挺快,衣服劃在枝幹上都沒察覺,宿憶追上前拉住她手,“你是不是撞到腦子了?”
她臉色發黑:“好好待着不行,你非得找死嗎?”
“你懂什麽。”許眉說,“你現在什麽都不是,當然覺得沒所謂,但我不一樣,我的好運剛要來,要是跟他們惹上關系,你覺得嚴開會不介意?”
宿憶冷着臉說:“命重要還是你演員夢重要?”
“你說傻話吧。”
宿憶愣住。
許眉笑了下,笑容涼薄:“你忘了?當初我們住一起的時候談過,如果将來有個選擇在你面前,你可能會失去某樣重要的東西,但你能獲得往上爬的機會,你會怎麽選?”
宿憶沒說話。
“我們選的都是後者。”
周圍很安靜,樹葉窣窣作響。
宿憶說:“你選的未必是你真正想要的,也許你會後悔。”
許眉說:“我不會。”
宿憶垂了眼,說:“許眉,你會後悔。”
許眉睨她一眼,轉身就走:“那是你。”
宿憶在原地站了許久,周圍安靜的能聽到胸腔裏的心跳聲,咚、咚、咚,好像在警醒她,後悔麽?後悔也沒用了。
你既然選擇了放棄,就沒用回頭再來的機會了。
她擡頭望去,許眉的身影融進綠林間,她看了一會兒,追上去。
許眉走了二十分鐘才停了下來,宿憶掃視周圍一圈,問:“你記得回去的路嗎?”
“我又不是你。”許眉說,“你跟過來幹什麽,我不會感激的。”
宿憶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就追上來了,她沉默了一秒,說:“算我也躲人吧。”
許眉嗤笑一聲,沒說什麽。
兩邊樹木高聳,宿憶扶着走下去,越看越覺得這地方挺熟悉,“我們是不是來過這裏?”
“這就忘了?程洲不是帶你去過?”
走了一段,前面出現一個半月形的斷崖,兩邊樹木圍繞,藍天飛鳥,一派清明。
宿憶站定。
許眉掃了旁邊草墊在屁股下,坐在土堆上,看了她一眼:“那次我就覺得你們倆有貓膩,真是不簡單啊宿憶,才多久就把人唬得團團轉。”
宿憶沒理會她。
許眉說:“其實挺想跟你聊聊以前啊,這段時間變化太大,我都有些措手不及了,按理來說,你不該就這麽算了的。”
宿憶站在斷崖邊,有點出神。
許眉說:“要是以前的你,少不得還得鬧一番,現在這麽容易就撤了?”
宿憶回頭看她:“你想我跟你争什麽嗎?”
許眉說:“那也得你争得來。”
宿憶看她一會兒,問:“你的鏈子呢?”
許眉也不想多裝了:“丢了。”
“那條?”
“對。”
宿憶安靜了一瞬,問:“你那晚也在場?”
許眉縮在衣服裏,點了下頭。
“你跟去幹什麽?”
許眉不吭聲。
宿憶說:“算了,也沒所謂了。”
事到如今,這些都不是什麽問題,說起來無趣的很,何必浪費時間去探究。
許眉靠着樹坐着,望着天,臉上表情有一點茫然。
宿憶視線從她臉上收回。
好像眼前四通八達的路向着不同的結果,條條都是誘惑,而你卻不知道自己選的是否是正确的那條。
**
林區。
晨間的雲霧還未飄散,朦胧籠罩,像蓋着薄紗。樹葉沾着露珠,随着引力下墜,啪嗒砸在雪上,很快融出一個小孔。
程洲腳踩在露出來的黃土層上,周圍站着于嵘、大坤、成啓,以及另外兩個不認識的人。
于嵘說:“你來做什麽?回去忙你的,這沒你事。”
程洲掃視一圈,視線落在趙坤南身上,直接問:“怎麽回事?”
大坤蹲在一旁,手裏抓着樹枝戳着雪:“這有什麽不好說的,洲哥早晚要知道,你就說吧。”
于嵘敲他腦袋:“廢什麽話你!”
成啓解釋了一通。
林達昨兒夜裏綁了好幾輛車,後車廂鼓囊囊一大團,這麽個節骨眼,又有上次林區撞見那事,所以于嵘覺得不對勁。特意讓人留意,這才打聽出來林達這幾輛車要趁着劇組下山溜出去。
程洲聽得蹙眉。
于嵘說:“林達這孫子賊心不改,肯定不止這麽簡單,老子這會兒一定扒了他的底,讓他給我耍心眼……”
程洲卻覺得沒那麽簡單,林達不可能打這個主意,他肯定有其他目的。
“車子什麽時候走?”
“小林打聽說是跟着那劇組一起。”
程洲擰眉:“從這出來?”
于嵘說:“鹿坪山出來這條路不能錯過,難道他們還能飛不成?”
成啓跟于嵘在一旁讨論說話,程洲獨自坐在車內,凝眸不語。大坤坐副駕駛,程洲這麽嚴肅的模樣看得他心裏發憷。他側臉問:“洲哥,你想什麽呢?”
“沒想什麽。”
大坤說:“你覺得林達會做什麽嗎?”
程洲這次停了好久才回答,卻問:“林光耀怎麽樣了?”
“啊?”大坤沒想到他問這個,想了想才說,“就那樣,他又不能走,吃喝拉撒全要人伺候,估計也就早晚的事吧。”
程洲不語。
大坤又覺得不該說得這麽嚴重,只好轉了話題,故意輕松氣氛:“洲哥,你跟那明星姐姐什麽程度了?”
程洲揉了揉太陽穴:“問這個幹什麽。”
大坤說:“你這麽多年來,除了跟幾個小姑娘說說話逗逗趣,也就裝裝樣子讓徐嬸放心,沒一個認真的,好不容易遇上一個上心的,你可千萬把握住。”
程洲說:“你就知道這個我認真了?”
大坤說:“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好嗎?就你看人家的眼神,跟你看別人的眼神,那差別大了。”
程洲給堵住,無話可說。
大坤還在那邊叨念,程洲手指無意識地在方向盤敲着,盯着擋風玻璃外連綿的山脈,陷入沉思。
大坤兀自說道:“我這沒見過幾次的都看得出來,在你倆身邊的人不得看得眼睛疼啊。”
程洲淡笑了下,然後笑容慢慢斂起,眉頭也忍不住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