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趙坤南見程洲接了電話,只出了個聲,就沒再說話。他走了過去,問:“洲哥,說什麽了?”
程洲沒回答,握着手機。
四人藏在林後,就為了等那幾輛車下來,趙坤南見程洲停了一會兒,重新撥了電話過去。
他蹲在地上看着。這麽些年,他并大清楚其中事情,只多少聽于嵘說過,拼拼湊湊的也就了解了。
程洲父親程立山因為堵了林氏兄弟財路,從此再無寧日,招攬不得,開始背地裏捅刀子。明面上如何守得住暗箭,卯着勁兒要給程立山教訓,又豈是注意就能避免的。
貪得無厭,所以人才挺而走險,去犯事,去作惡,因為人心是無底洞。
程立山摔死了,林光耀撿回一條命,但活着不比死了好過。
這是文明的社會,但同樣,黑暗的角落也什麽地方都有。
父親死了,母親也跟着去了,老徐夫婦帶着程洲在靠近林區的地方生活下來。
時間也總會過去。
趙坤南很難想象程洲在知道了這些事情之後還能面不改色的在這個地方生活下去,但或許也正因為這樣,他才不會離開這個地方。
電話響了許久,就在趙坤南出神的時候接通了,但接通之後程洲的臉色卻突然變得可怕起來。他跟程洲認識這麽久,也沒見過他這樣。
“洲哥?”趙坤南站起來朝他走去,“怎麽了……”
程洲擡頭,趙坤南被他臉色吓住了。
他捏了捏鼻子,呼出一口氣,說:“于嵘,你們守着,林達可能不會來了。”
于嵘問:“你怎麽知道。”
“他……”程洲說,“跟宿憶在一塊。”
成啓問:“宿憶?我怎麽聽着這麽耳熟……”
“宿姐?”趙坤南說,“他要幹什麽?”
程洲已經挂了電話,他手指動了動,想起電話那頭宿憶的低低的聲音以及林達的說話聲,臉色越發可怕。
“你們等着,我去找人,可能是他坑我們,但也可能是故意的。”程洲說,“這邊不要走。
程洲收了手機上車,啓動,倒退,輪胎擦起,往山上去。于嵘等人面面相觑,臉色都有些凝重。
程洲坐在車內,手指擰着方向盤,要擰斷一樣。
他想起來為什麽趙坤南說那些話的時候覺得不對勁了,或許是他自作多情,但林達的意思他總覺得沒那麽簡單。
風透過車窗縫隙進來,程洲臉色沉沉。
車子一路向上,高速飛馳。
**
林達撥弄着手中相機,瞥一眼宿憶,又看一眼許眉。後邊站着幾個人,他自在地操作着手裏相機,他很自在,一點也不急,在等宿憶決定。
山風倒灌,從林間穿梭而過,抖起衣角。
宿憶不動作,也不說話,就那麽靜靜站着,良久,她才出聲:“換別的方式不行?我給你寫張保證書?”
林達從相機裏擡頭看她,嘴角挂着嘲弄的笑,站在他身後的幾個人早就笑出聲。
“你當我三歲小孩?”林達也覺得怪有趣,“還是說你以為我說着玩的?”
宿憶說:“不行?”
林達不大,眼神變深:“你說呢?”
宿憶安靜了一瞬,然後問:“怎麽拍?”
林達說:“網絡上那樣。”
宿憶瞥過去一眼:“脫衣服?”
林達手指敲着相機,滿意于宿憶的識時務。許眉卻聽得臉色發白,她一動不動,像是僵在了原地。
宿憶說:“如果我不呢?”
黑子一雙賊眼看她:“你不?那就怪不得兄弟倆了。”
林達點點頭:“你還是自己動手的好,我一向不喜歡強迫別人。”
宿憶沉默了,許眉靈魂出竅一樣,像個木人。
她已經沒空注意了。宿憶垂着眼,她什麽都沒想,也不用去想。
弧形的山崖成了風口,越往外越能感受到站在高處的寒冷和狂虐,和溫柔。像愛慕的戀人擁着你,懷抱你,撫摸你。
宿憶手從口袋裏伸出來,邊走邊脫衣服。
林達饒有興致看着。
有什麽關系呢?反正她又不紅,拍這種照片無所謂的吧。
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許眉的選擇無可厚非,換做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這樣選擇,能怪她嗎?不能的,如果是她,或許也會這樣做。
我的人生剛剛開始,我才要實現所有,我不能就這樣留下污點。但她不一樣,她現在是什麽都沒有了。
宿憶拉開拉鏈。
身後的許眉嘴唇動了動:“宿憶……”
可憑什麽她就沒關系?憑什麽不起眼就注定是錯,她也努力過,她也争取過,耍手段就是錯了嗎?心眼壞就注定沒有結果嗎?什麽是三觀,什麽是對錯,你就是對的,我就是錯的嗎?
宿憶站定,脫掉身上的羽絨服,厚重的大衣扔在地上,她穿着一件黑色毛衣。風是冰冷的,跟她整個人一樣。
宿憶說:“這邊吧,角度挺好……”
她跟林達對視,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說:“……好?好你媽個屁!”
林達臉色一變。
宿憶說:“拍照片?你以為你是誰?”
她往後退兩步,盯着他:“做你的夢去吧。”
然後潇灑一躍,從崖上跳了下去。
“宿憶!”
落水的那瞬間,她聽見有人喊她。
四面八方的水壓着耳膜、鼻腔往裏灌,巨大的水壓讓她渾身跟給撕裂了一樣。
她心想,老娘跳水的姿勢也真是帥,但程洲你可得趕緊來……
她撐不了多久。
**
程洲一拳擊在林達臉上,四周癱着好幾個人,林達撞上樹,嘴角溢出一抹血,他吐掉一口血沫,擦掉:“你還不去救人,再晚些你就只能看見她凍僵的屍體了。”
程洲一腳揣在林達胸口,林達渾身癱軟,弓着腰,好半天出不來聲。
“她要是有事,你他媽也別想活。”程洲臉色陰沉,“不是二十年前了。”
**
“宿憶!宿憶!”
許眉扯着哭腔叫人,潭水冰冷,宿憶沉在水裏,她聽見許眉的聲音,但她已經意識模糊。
她想,她不是為了救誰,也不是寧死不屈,她有自己的打算,許眉這聲音跟鬼叫一樣難聽,好像她要死了一樣。
身體在往下,好深,觸不到底。當初程洲帶着她看的時候覺得那麽美,現在怎麽覺得這麽可怕。
她意識潰散。
許眉撲向水裏,凍得嘴唇發白,臉上都是水,扯着哭腔潛入水裏,但這深潭巨大,水凍得人手腳僵硬,不過幾分鐘,她就已經精疲力盡。
“宿憶!”許眉哭喊,“對不起……我……”
可除了對不起她還有什麽話能說,連對不起也許她都沒資格說。
許眉在水裏茫然搜尋,身後傳來巨大的落水聲,她回頭望去,只看見程洲下潛的身影。
宿憶在意識消失的前一秒,有人抓住了她的手,那雙手,在冰冷至極的潭水中似乎也帶着暖意。很奇怪,這根本就是錯覺。
程洲抓住宿憶的手,她已意識喪失。他迅速回游,帶她上水面。
她已經做得很好,水裏堅持了這麽久,潭水太冰,從高處落下的時候身體已經受不了,更別說在這零下十幾度的水中持續這麽長的時間。
她一定是想自己上來的,但她沒辦法。太冷了,也沒有力氣了。
“嘩啦”一聲,程洲帶着宿憶往岸邊游,許眉伸手幫忙。
宿憶臉色發紫,雙眼緊閉。程洲捧着她的嘴做人工呼吸,一呼一吸中,他面無表情。
那張往日裏或冷漠或無情或做作或矜嬌的臉上,此刻安靜得像死了一樣。
許眉抖着聲音:“宿憶……”
人是一種什麽樣的物種,思想情緒是怎麽控制的,為什麽會喜歡?為什麽會心動?大概誰也說不清。
它沉默無言,卻能讓你痛得無法呼吸。
……
**
林達私自盜伐并企圖走私一事終于讓于嵘等人堵下,滿滿三大車的貴重樹木。此事看來解決,卻又沒有解決,林家有人,絕對不會重判。對于林達來說,想做的或許不是如此。
宿憶送進醫院搶救,脫離危險。
她的臉還是慘白的,但已經好太多了,穿着病服,垂着頭。
病房裏坐着嚴開,他說:“你好好想想。”
宿憶轉臉盯着窗臺上的一盆多肉,問:“不是因為可憐我吧,嚴導。”
“當然不是,你覺得我是那種人?”
“哦,那就好。”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嚴開直了直身體,“其實我都知道,你跟許眉,我不關注,并非覺得無所謂。人都想往上爬,我年輕的時候我幹過許多蠢事,我相信你們總會明白:任何頭腦發熱,耍心眼,是沒有機會的。”
仔細想想,華晴到這一步真是是因為她背景好嗎?并不是,她好有她的好處。任何機會都建立在你有用的份上,天上會掉餡餅嗎?會,但不會砸到你身上,就算是砸到了,那也是故意扔的。
宿憶看他。
嚴開嘆口氣:“你跟許眉都有潛力,但你記住,我給你們機會,并不是你們耍心眼得來的。”
宿憶睫毛動了動,點頭:“我知道。”
嚴開說:“你若是準備好了,給我電話。”
宿憶靠着枕頭,有點茫然。嚴開說完離開,她卻沒法平靜下來。房門咔噠一聲開了,宿憶擡頭看去。程洲手扶着門,望向她。
“好點了嗎?”
宿憶點頭,視線沒移開。
程洲提着粥進來:“你差點凍死。”
宿憶說:“哦,我以為我挨得住。”
程洲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說:“對不起。”
宿憶淡淡說:“關你什麽事。”
因為他的原因,林達才會盯準了她。但此時此刻,已經不需要說這些。
程洲就沒再說了,他把粥打開,喂了她兩口,但嗆水嚴重,她半點胃口沒有。
宿憶看程洲,他坐在椅子上,她想問問你是什麽時候趕來的,林達又怎麽了,許眉沒死吧……最後一句話也沒問出來。
那些都不重要了,誰死誰活都不關她事了。
宿憶身後碰了碰程洲的手:“剛才嚴開來找我。”
程洲說:“我知道。”
宿憶說:“他跟我說了許多。”
說什麽,不用說也知道。他知道,她比誰都要認真。
“你還有事情要做。”
林達、于嵘、林區、壺莊……這邊的事,他還沒有結束,也不會結束,他勢必要在這裏一輩子的。這裏有他父母,有他的家,他像紮根的白楊,只會越來越深。
“我也有事情要做。”宿憶看着他的眼睛。
程洲笑了,揉了揉她的腦袋:“那你好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