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隋何接過宋依橙遞來的水，無視她灼熱的目光，擰開抿了兩口就把剩下的往頭上澆。他心裏憋着一股火，蹭蹭地往外冒，他壓不住，只能想辦法讓自己冷靜。

隋何看了看來恭喜他取得名次的同班同學，沒有顏素，甚至袁江也不見了。體育委員拍着他的肩膀說：“深藏不露啊，英雄。”

隋何客套幾句，随口問道：“怎麽不見袁江啊？”

“袁江啊，他背着顏素去醫務室了。”

隋何聞言只覺得自己的心跳比剛才沖刺時更快，他努力平複，問：“出什麽事兒了？”

“哎，顏素也是倒黴，她跟袁江路過扔鉛球的比賽場所，被一個正拿着鉛球練習的女生砸到了，袁江當時就背着她跑向了醫務室，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體育委員滔滔不絕，沒有注意到隋何臉色變了。

隋何已經無暇應付體育委員，随便找了一個借口，奔向了醫務室。

顏素是真的倒黴，在一千五百米比賽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她跟一起負責後勤的同學簡單交代兩句就帶着一瓶水準備去終點線那裏等着。剛好碰到袁江喊加油喊得嗓子冒煙去拿水，于是兩個人就一起往終點線那裏走去。袁江還一邊激動地給顏素講隋何多厲害，跑了這麽久呼吸還沒亂，等等。

從他們班的根據地走到終點線路過一片空地，有幾個女生正在練習鉛球，顏素看了一眼心想得離遠一點，這要砸身上估計得疼死。誰知剛想到這兒，就只見一個鉛球沖着她飛了過來。顏素下意識躲開，還順手拉了袁江一把。然而，她估錯了鉛球的路線，本來她要不動還砸不到她，她這一躲，鉛球直直地砸到了她的小腿。

袁江也懵了，在顏素拉他的時候他還沒意識到問題，只聽到顏素低呼一聲，然後就見顏素蹲了下去，捂着自己的小腿淚眼汪汪。

袁江迅速反應過來，拉她起來就背着往醫務室跑。

練習鉛球的女生看到自己失手砸到人，也跟着一起跑。

到了醫務室，校醫檢查了一下，幸好幸好，沒有傷到骨頭。

袁江聽到後終于放了心。顏素要有個三長兩短，第一個饒不了他的是江小白，第二個絕對是隋何。

校醫簡單囑咐了幾句注意事項，開了點外敷的藥膏，就去忙別的了。

跟随而來的女生跟顏素道了歉，還表示如果後續有什麽問題直接找她，她全部負責。于是兩個人交換了信息，女生是文科班的，叫曲曉曉，因為班裏男生太少湊不夠學校要求的報名項目，無奈之下身為班委的她挺身而出報了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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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素不怎麽習慣跟除了江小白以外的女生聊天，于是就變成了袁江和曲曉曉兩個人聊得熱火朝天，顏素在一旁聽着。

隋何沖進醫務室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個場景。

隋何大步走向顏素，越過正在聊得火熱的兩個人，彎下身子問顏素：“有沒有怎麽樣？”

顏素對隋何這種熟稔的語氣弄得有些發懵，自己跟他很熟嗎？

于是她呆呆地回了一句：“沒事。”

隋何看了看她受傷的腿，貼了一片紗布，又掃了一眼，然後發現這姑娘的小腿真白真細。接着想到的是顏素真的太瘦了。

顏素看着隋何盯着自己的小腿表情嚴肅，她有些不自然，于是她縮了縮腿，試圖将隋何的視線拉到別的地方。

袁江終于注意到了隋何的到來，看了看隋何，又看了看顏素，然後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一旁的曲曉曉也是笑而不語。

顏素扶額，明顯這兩個人想多了。于是，她清咳一聲，對三個人說：“我休息一會就好，你們回去吧。”

袁江反駁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隋何說：“你自己能走嗎？我陪你，反正我的項目也完了，在這兒好好歇歇。”說完轉頭看了看袁江，給他遞了一個眼色。袁江領會精神，笑呵呵地說：“那就麻煩隋哥照顧小素了，我去幫你領獎。”說完拉了一把曲曉曉，還沒等曲曉曉跟顏素告別就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其實袁江根本不知道隋何能不能跑進前三名，他只是相信隋何一定能夠拿到名次。當他回到操場，看體育委員正問有沒有人見到隋何要去領獎時，袁江就自告奮勇去代領了，心裏對隋何的敬佩深了幾分。

隋何和顏素兩個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都沒有說話。隋何斟酌再三，開口道：“顏素，你想報哪個大學？”

顏素在發呆，她低頭盯着自己的手，沒有應答。

隋何沒有聽到回應，于是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顏素回神，擡頭看着隋何。

她第一次注意到了隋何的樣貌。眼睛很亮，鼻子高挺，個子是真的很高。隋何又問了一遍，顏素啊了一聲，然後說：“應該是本市的大學。”

“沒有想過去其他省市嗎？”

“還沒有。”

“這樣啊。”

話題就這樣斷了。

顏素接着發呆，隋何不知道在想什麽，也沒有說話。

直到校醫過來說顏素可以回去了，兩個人才從各自的思緒裏回過神來。

顏素的左小腿不能使勁，回家休養幾天是校醫給的建議。

袁江拎着隋何的獎牌再次回到醫務室時，就被隋何安排去找班主任給顏素請假，與袁江一同來的丁萍則被安排回宿舍收拾顏素的衣服，他去教室拿顏素的書。

對于這一系列的安排下來，袁江很淡定地接受，丁萍很吃驚，然後暈乎乎回宿舍收拾去了。

顏素對于隋何這理所當然的安排有些摸不着頭腦，這樣安排真的沒問題嗎？

等三個人再次回到醫務室，隋何将他拿來的書塞進了丁萍拿來的書包裏，将袁江和丁萍打發走之後，然後将雙肩包反背着，蹲下身，意欲背顏素回去。

顏素有些不自在，除了她爸，她沒有被其他異性背過，袁江不算。

隋何回頭看了她一眼，露出微笑：“怎麽？需要我抱着？”

顏素更不自在了。

隋何看顏素依舊沒有動作，直接倒退一步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脖子上環，就這麽走了兩步，然後便叮囑她摟好邊将手穿過膝窩，穩穩地背着她走出醫務室。

顏素很詫異，好像現在的狀況有些不對。于是她雙手扶着他的肩，盡量不讓自己離他太近。心裏卻有一種莫名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她努力放緩呼吸，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

顏素真輕。

這是隋何背上顏素的第一直接感受。

“你把包給我吧我自己背着。”

“不用，放前面可以保持平衡。”隋何信口胡謅。

“你有八十斤嗎？”為了轉移顏素的注意力，隋何問出了這個他早就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顏素聽到這個問題她啊了一聲。然後輕聲說：“88斤。”

“太輕了，你太瘦了。就你這樣的，我背着跑八百米都沒問題。”

是真的沒問題，誰讓他有一個軍人表哥呢。一開始是被迫跟着表哥訓練，後來是自己喜歡，慢慢地體能就越來越好了。

顏素不知道怎麽接話，沉默着。

“對了，運動會結束後我要去參加化學集訓，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在學校，你要有搞不定的化學題，可以給我扣扣留言，我只要上網就給你回複。”

扣扣是很受班裏同學歡迎的聊天工具。顏素也有一個扣扣號，聯系人只有兩個，一個江小白，一個袁江。從申請下來，顏素總共用了三回。

“回頭我加一下你的扣扣號，你記得通過。”隋何繼續道。

顏素輕聲嗯了一句。

整個送顏素回去的路上，隋何的話就沒斷過，顏素卻上次隋何送她回家沉默得多。

隋何也沒在意，只講着他以前的趣事。

顏素家距離學校三站路，隋何背着她上車，背着她下車。整個過程呼吸十分平穩，就連汗都很少。

顏素心裏暗暗嘆服。

隋何送顏素到了家，顏素敲了敲門，沒人應答。媽媽估計買菜去了，于是她拿出自己的鑰匙開門。

隋何将她背進屋裏，水都沒喝一口就離開了。

顏素在媽媽李銀華女士的照顧下恢複得很好。幾天後，她就活蹦亂跳了。

返校後，班裏果然不見了隋何。而宋依橙卻經常來找她的麻煩。

隋何送顏素回家被班裏同學看到，于是流言再起。顏素十分無奈卻也沒什麽辦法。

對于宋依橙的挑釁，顏素忽略地很徹底。不想幹的人，顏素一向不放在心上。

這天上體育課，例行熱身活動解散後，顏素照例拎着一本書坐在操場的看臺上翻看，宋依橙再次找她的麻煩。

“顏素，你給我離隋何遠一點。”

這句話宋依橙已經說了很多遍了。顏素一直不理解，宋依橙的眼神有這麽不好嗎？自己和隋何什麽時間走得近了？

顏素繼續翻着自己手裏的書。

宋依橙見顏素不理她，于是伸手奪過顏素等書，恨恨地說：“顏素！你別不識好歹，我現在好好跟你說話你照做就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顏素這才正眼看她，緩緩道：“宋依橙，咱倆不熟。我跟隋何關系如何、相處如何你管不着。別說我跟他沒什麽關系，就算真的有什麽，也輪不到你在這裏上蹿下跳。”說完伸手拿回自己的書，悠然而去。

三番五次找她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顏素再好的脾氣也被煩得受不了了。

宋依橙恨恨地跺了跺腳，看着顏素走遠的身影罵道：“不要臉！”

求而不得這種滋味，宋依橙有太深刻的體會了，于是更想要得到，于是想方設法。

這之後，宋依橙沒有再去找顏素，顏素樂得清淨，每天過得十分充實。

大概兩周後，隋何回來了。

宋依橙每天都找各種借口接近隋何，隋何對她保持着一種禮貌而疏離的距離。而對于顏素，隋何則每天想方設法刷存在感。

集訓的這兩周裏，他搞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對于顏素，他有了明确的想法，也有了明确的計劃。

說起來還要感謝姜志。

隋何集訓是在J市郊區，管理上并沒有那麽嚴格，他們是可以用手機的。

姜志打來電話的那天，隋何剛看到顏素通過他加好友的信息。于是聽着隋何很高興的樣子姜志随口問了一句：“交女朋友了？”

“沒有，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

兩個人東拉西扯了幾句，隋何突然問他：“姜汁兒，你為什麽交了這麽多女朋友啊？”

“一開始吧，是好奇。看我表哥跟表嫂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就也想找一個那麽好的試試。後來遇到第一個女朋友，漂亮體貼，就想着試試，然後就發現也就那樣吧。于是就想是不是換個類型就可以了，然後就這麽一個一個換下來，也沒找着對的人。好在還年輕，有大把的姑娘等着我去發掘，不虧不虧......”

姜志給隋何講了近二十分鐘的情史，順便還給隋哥科普了姑娘有多想有多軟。

晚上隋何就夢到了顏素，醒來一頭的汗，淩晨五點，隋何暗罵一句，去了趟洗手間，順便将已經濕了的內褲扔掉。

之後，隋何就想辦法搞明白自己對顏素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甚至還去論壇、貼吧浏覽了很多，幾天過去，隋何大概明白，自己是喜歡上了顏素。

隋何喜歡顏素。

那個安靜的有一雙大眼睛的眼睛。

那個被逗得狠了會反擊他的顏素。

那個化學成績不好卻十分努力認真的顏素。

那個讓他在意、讓他魂牽夢繞的顏素。

是的，他喜歡她。

想要接近她，想要了解她，想要顏素注意到自己，想要顏素也喜歡自己。

可，怎麽和她在一起，是一個問題。

高二的時光已經不多，馬上高三來臨，接着就是高考。在這個節骨眼上，貿然表白鐵定失敗。

姜志知道後，出馊主意：“直接上啊，兄弟。”被隋何罵了一通。

隋何思考再三之後，隋何決定先從朋友開始，至少得讓顏素熟悉自己啊。

理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直到高二暑假來臨，隋何都沒能和顏素聊過幾次。

隋何忙集訓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顏素眼裏是真的看不到他，顏素眼裏只有做不完的卷子和搞不懂的題。

暑假，顏素照舊按照自己的計劃學習。而隋何則回到了趟家裏。

隋何家不在J市，當初轉學是因為和他爸大吵一架，一怒之下自己去了表哥家所在的J市。這近一年的時間裏，隋何沒有回過家。

這次回來是被他爸以病危的名號叫回去的。

隋何到家就見到他爸安然無恙地坐在客廳裏，然後扭頭就準備離開，被一同來的表哥按了回去。

說起來，隋何他爸對隋何并不差，尤其隋何媽媽去世之後，并沒有再娶，哪怕有那麽多的年輕姑娘往上撲。

身居高位，潔身自好、嚴于律己這一點，隋何的爸爸做得很好。

可就是這樣一個還算合格的父親，在去年發生的那件時間上，不問緣由地打了隋何一頓，自此父子關系差到極點。

簡單說，隋何這個年紀自尊心強，自信心爆棚，易沖動，正義感極強，看多了武俠故事總覺得自己也應該俠肝義膽。于是在知道自己的同學忍受家暴後，集結了班裏的幾個好兄弟，浩浩蕩蕩去了同學家裏，把人爸爸打了一頓。

知道事情始末的隋何他爸氣得半死，一怒之下揍了隋何一頓。隋何一聲不吭地扛着，對于他爸要求的要去給人賠禮道歉充耳不聞。隋何他爸看他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罵了一大通之後，恨恨地說：“就你這個樣子，你媽要是看見都得氣死！”

這句話成了隋何逆反的□□，于是隋何在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兩天後，趁他爸出差的時候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帶上自己的證件去了J市。

隋何的媽媽因為一場車禍去世，當時隋何剛升入初中。隋何媽媽是在給隋何爸爸送一份文件的路上出的事，雖然跟隋何爸爸并沒有什麽關系，但隋何一度将媽媽出事怪到他爸頭上，直到後來緩過勁來父子關系才緩和一些。

隋何爸爸出差回來後已經是一周之後，彼時隋何這邊已經是塵埃落定。隋何爸爸也就由他折騰去了。

事後隋何想了很多遍，假如重來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意氣風發的少年覺得自己的行為或許有些過激，但他不後悔。

隋何爸爸叫隋何回來只不過是想念兒子，想讓他回到原來的學校念書。隋何表情淡淡，沒怎麽說話。但渾身散發着拒絕的氣息。

隋何爸爸也反思過，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式不對，是不是不該揍他。每次反思的結果都以懷念亡妻不了了之。

父子倆之後談了很久，最終同意隋何在J市念完高中，但一個月至少回來一次看望隋父。

暑假裏，隋何在家裏呆了一周就回到了表哥家。他終于将顏素約了出來，即使只是一起去圖書館學習。

一起學習好歹也算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