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02(大一·夏)
雖說考上的大學就在本市,離家不遠,但畢竟要住宿,刁川夏還是拖了個到腿根的大行李箱,擡頭看了眼青川大學的正門——這個用市名命名的學校,是個一類本。
刁川夏喜歡讀書,但學習成績一般,可架不住他運氣好,作文題目剛好是他寫過的,文綜考的全是背過的知識點,英語超常發揮,直接從一模的二本中游,逆流而上到一本擦邊。
于是選了個新聞傳播系,漢語言文學專業,倒不是胸懷什麽遠大的理想,或是早就給自己定好了目标,而是這個專業好賺學分,期末挂科率基本為零。
滾輪在地上拖出一道“嗡嗡”長音,刁川夏提了提書包帶,肩膀處的衣料被汗水浸透,他沿着馬路筆直的往校區裏走,找了半天的八號樓,盯着林立成片的樓房連數七個數,就是尋不見“八”。天氣本來就熱,又急出一層汗,白皙的腦門上盡是綿密的汗珠。
他左右看了看,反正也沒有熟人,索性随手揪起衣擺抹了把額頭,胡亂将汗擦掉,放下時視線上移,看見馬路對面停了輛自行車,車身後面坐着一個滿臉嚴肅的人,頭發剃的比板寸稍長一些,耳邊兩側推成了青渣。
那人正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刁川夏頓時就有點慌亂。
眼神向四周環顧兩圈、三圈……後,再放直看向對面,那人依舊沒有移開目光,搞的他渾身不自在。想着要不硬着頭皮問問對方八號樓怎麽走,忽然看見那人站了起來,朝自己這邊走來,迎着光,五官逐漸在周遭明晃的光線中一點點變得耀眼清晰。
刁川夏變得更慌亂了。
坦白講,第一次看見那人的臉,在分開後實在沒能太回憶的起來,因為人在過分緊張的狀态下是記不清楚看見的事物的,能記住的只有當時經歷的心情。
他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他喜歡男生,但刁川夏的眼光過于挑剔,而且身邊一水兒的直男,有過覺得好看的,沒有能讓他感到心動的。
眼下這個人倒是讓他嘗到了什麽叫做怦然心動。
正當刁川夏不停在腦海裏翻騰着措詞,該怎麽用能讓對方記住自己的方式同他産生交集時,那人徑直繞過他的身子,對後面走來的人禮貌的說了聲“謝謝”。
刁川夏轉過頭,發現是個送快遞的小哥。
原來他是在等快遞。
失落占上大半心頭,刁川夏迅速扭臉抓起衣角,瞪着行李箱出神。
腦袋裏被尴尬的情緒抹的一片空白,恍惚着,茫然着,就連身後人喊他的聲音都沒能聽清楚。
“嗯?”先是愣了愣,然後才迷茫的擡起頭,指着自己的臉,卻不敢看對方,“您……哦不,你……您說什麽?”
哎。刁川夏嘆了口氣。
那人說:“八號樓在東側,靠近學校後門,不在這片兒。”
聲音發沉卻幹淨,個頭比刁川夏高了半個腦袋,陰影投在他身上,為他嚴實的擋住了一側陽光。
“哦,哦好,謝謝。”刁川夏沖他點了點頭,拉着行李箱随便選了個方向迅速撤離,身子已經跑出去兩步,箱子卻仍然在原地立的筆挺。
那人抓住了他手裏的拉杆。
“你走反了。”他說。
刁川夏郁悶的眨了下眼睛,回跨一步,臉色微紅,“謝謝”兩個字再次脫口而出,立刻就要往反方向走,箱子還是筆直的立在原地。
那人笑道:“我載你過去吧,有點遠,而且這天實在太熱了。”
刁川夏忙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走過去就行。謝……”
“我得對得起你這幾聲謝謝。”那人打斷刁川夏,跑到馬路對面把自行車推了過來,拍了拍後座,“上來吧,箱子就還拎着,讓他跟咱後面跑,反正它也不覺得熱。”
右手握拳虛放在唇前笑了兩聲,刁川夏逆光仰起臉,彎起眼角溫柔的說了個“好”字。
後來他才知道,一見鐘情的并不只他一人。
刁川夏的好運氣總能給他帶來驚喜,就好比把箱子搬到三樓後發現,那人和自己竟住同一樓層。同時往一側樓道走去,又發現他們的宿舍相鄰。
“你也是漢語言專業的?”刁川夏邊推開自己宿舍的門邊問,那人已經走進屋裏,聽見聲音退出來半步,點了點頭:“戚宇時,有事就找我。”
“刁川夏,你也是。”說完,他走了進去,掩上了門。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在與同專業的學生彼此了解熟識後,刁川夏是有點沮喪的。戚宇時給人感覺是那種杵在班級裏一眼就覺得他是班長,單憑長相,就覺得這人可靠又有威信。事實上,他也确實具備很強的領導能力,并且沉穩熱心,這兩者是不沖突的,沉穩在于做每一件事情都會考慮周詳,面面俱到,熱心在于,他不會拒絕任何一個向他請求幫助的人。
刁川夏想,他之所以會幫助自己,是因為他的性格,他的熱心。
可他并不知道,戚宇時這個人,從來不會對任何人主動,刁川夏是個例外。
喜歡也分種類,有人願意把喜歡放在明面上,表明心意大方去追;有人只想默默将自己的小心思收藏起來,兀自消化對一個人的情感,悄悄品嘗單戀的甜蜜。
刁川夏屬于後者,畢竟,這是一份無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所以不去刻意打擾,對雙方都好。
戚宇時被選進了學生會,大大小小的活動都由學生會來安排組織,所以經常能在校園裏看見他忙碌的身影。
就像今年的大一籃球賽,戚宇時負責記分,統計每個區域內小組賽的分數,排出名次,都是些零散瑣碎的細活兒。刁川夏覺得讓他去做這些細活兒實在浪費了那一身健碩的身板,戚宇時才最應該是奔跑在籃球場上,為男生都熱衷的籃球事業淋漓盡致的抛頭顱灑熱血才對。
站在離他二十米左右的地方,刁川夏覺得這個距離很安全,即便是盯着戚宇時的背影,旁人看來也像是在關注戰況膠着的籃球賽。
所以他明目張膽看了大半場,只在戚宇時轉身從紙箱裏拿瓶裝水的時候,對上過一次他的眼神。
殊不知,這一個眼神就暴露了刁川夏的全部心思。
散場後,學生會的人負責收拾滿場零碎,一直忙活到太陽斜斜的落入遠方的峰巒間。球場亮起了燈光,在刁川夏眼中,戚宇時在陽光下是俊雅溫柔的,但在周遭昏暗朦胧燈光的襯托下,又隐隐有一種女生們都愛的那種壞勁兒。
籃球隊隊長轉着球朝戚宇時揚了揚下巴,這個動作是男生間心照不宣的挑釁。戚宇時接過籃球,轉身在三分線處站定,擡手投了個漂亮的三分。
球身在空中劃過一道标準的抛物線,精準的落進籃筐。
也落進了刁川夏心裏。
“川夏。”有人在喊他。
刁川夏猛然回過神,看着面朝自己揮手的戚宇時,冷不丁被喜歡的人喊了名字,還不帶姓,這個沖擊力着實有點大。
刁川夏不由得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要慌,不要看上去很無措,要淡定。
他露出一抹還算鎮靜的笑容。
“你來記分。”戚宇時指着記分牌,再次沖他揮了揮手。
“啊?”下意識溜出口的字,趕忙拐了個彎換成了,“沒問題。”
他站在桌子後面,身前是直立放置的記分牌,在說了聲“開始”之後,他不禁有些小興奮,以前走哪兒都是悄悄偷看,現在借着這個機會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心下不禁連連暗爽。
到底還是太單純,刁川夏根本不知道其實這是戚宇時的好意。
“18:15,厲害。”隊長彎着腰,雙手撐膝,淚水一滴滴落在地面,印出幾顆黑點。
戚宇時随意撓了把頭發,在空氣中揚起一片汗珠,被光線照的亮晶晶的,刁川夏收回目光,低頭看了眼記分牌,上面明明顯示的是18:11。
“一對一還要啥記分員啊。”隊長抱着籃球對戚宇時說,“到頭來還給我少記了4分。”
刁川夏想扶額,還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怕他等我等的無聊,給他找點事情做。”戚宇時把剩下半瓶水三兩口灌進肚,聽見對方問,“學生會聚餐,走嗎?”
“不了。”戚宇時擺擺手,禮貌的拒絕,“我約了朋友去食堂。”
“什麽朋友還非得必須現在去,差事兒了啊,要不叫你朋友一起呗。”隊長抱怨道,往刁川夏那邊看了一眼。
“很重要的朋友。”戚宇時笑着再次婉拒,“下次罰酒,一定。”
看着隊長悻悻離去的背影,刁川夏一陣暈眩,他确定自己不是中暑,是真的有點受寵若驚。
很重要的朋友,是……自己嗎?
“你待會兒有事兒嗎?”戚宇時走過來問,“沒事兒的話一起去食堂吃晚飯吧。”
是自己。刁川夏擡手順了順心口,然後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戚宇時笑了笑,把記分牌裝進紙箱,打算先将比賽用的器具放回器材室。
刁川夏同他一道,緊張的問:“我是不是耽誤你跟朋友聚餐了啊?”
“哪兒的話。”戚宇時看着他:“應該是我謝謝你,替我擋酒了,真要去免不了一通喝。”
刁川夏點了點頭,心裏美滋滋,轉念一想不對啊:“可是你剛剛說,下次罰酒,那豈不是下次要喝的更多啊?”
戚宇時停住腳步,刁川夏往前走着走着發現身邊沒人了,趕忙跨了回來,仰頭看着他的眼睛。
第一次這麽近的距離瞧着,心跳也比往常快了很多。
主要是,這人的眼睛實在好看,而且他們離的确實太近了,都能看清對方瞳孔裏自己的臉在一點點放大。
放大?
戚宇時湊到刁川夏耳邊,好聽的聲音清晰的鑽進耳朵裏,帶着一股渾身無法拒絕的癢意:“下次你在我身邊幫我擋酒,不就行了?”
刁川夏不自覺往旁邊躲了躲,他感覺自己臉上熱熱的,紅紅的。
而後的每一場籃球賽,戚宇時都帶着刁川夏,讓他熟悉自己做的事,有時候忙不過來會幫替一下自己。
刁川夏樂得其中,做的也得心應手。
這幾天他不斷回憶戚宇時說的那句話,聲音是好聽的,內容更是好聽,只不過刁川夏有點沒自信,本能的習慣多慮多疑,怕戚宇時只是為了哄自己開心。
理智又蹿出來說,他又不曉得我喜歡他,怎麽知道說什麽能哄到我。
刁川夏一想事兒就愛愣神,這次是被戚宇時彎曲的食指彈了下腦門,才讓視線迅速聚焦,落在那人臉上。
“走吧,去聚餐。”戚宇時說。
刁川夏愣住,欣喜又覺得不可思議,更覺得是重任在身:“那,我該怎麽幫你擋酒?我多少也能喝一點的。”
“不許你喝。”戚宇時嚴肅道,“也不用你擋酒,待在我身邊就好。”
這人太會說話了,刁川夏咽了咽口水,一旦妄念得到回應,嘗到滿足感,就奢望能獲得更多。
險些就要把表白的話說出口,好在被遠處催促他們“動作快點”的一行人打斷了思路。
刁川夏覺得自己很失敗。
此刻,酒沒能擋住,一并沒擋住的還有飛來的桃花。
學生會的人圍坐在一張能坐下十二個人的大圓桌邊,刁川夏雖然不是他們中的一份子,但這幾天跟着戚宇時相處下來,人臉認識了大概,站起來要敬戚宇時酒,同時遞過來一封情書的女生,是體育部的副部長。
一桌人開始沒完沒了的起哄,刁川夏在越漸高漲的吵鬧聲中,孤獨的感受着心碎。
他真的好不情願,不情願戚宇時的杯子和她的碰在一起,不情願他去拿那封畫着粉色愛心的情書,但不情願的事都發生了,也是最應該發生的。
他們很般配,刁川夏想。
到底還是被這段時間戚宇時的“熱心”包裹的有些得意忘形了。
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這才讓刁川夏的理智瞬間回籠,他不怎麽合群,與同班生都保持着同等距離,在宿舍也不太愛說話,想來戚宇時會對自己這麽好,大概是因為同學之間的互幫互助吧。
戚宇時很能喝,有着一副很會混場子的做派,而且好像永遠也喝不多,或者只是因為喝多了不上頭,臉上不顯色。但看他的步伐穩健,短袖袖口始終蹭着刁川夏的肩膀,身體不會歪向裏側,也不會朝外側傾倒,應該是沒什麽醉意。
刁川夏悶着頭走,目光不自覺落在戚宇時手裏的那封情書上,兩只眼睛死死的盯着,仿佛盯久了,那礙眼的紙就能自燃起來似的。
戚宇時突兀的開口:“你希望我答應她嗎?”
“不希望。”刁川夏幾乎是銜着戚宇時的話尾音直接脫口而出,而後猛地倒吸一口氣,驚慌失措的在臉前揮着手,“不是不是。”
戚宇時笑着看向他:“那就是希望我答應她?”
刁川夏用力拍了下臉,沒松開手,就這麽捂着,停頓好半天,才聲音發悶的說:“不、不希望。”
兜裏塞了個東西,刁川夏低垂着眼疑惑的看了看,是那封情書。
“既然不希望,那這東西就交給你處理了吧。”戚宇時的聲音裏帶着愉快,說完就徑直往前走,沒給刁川夏任何反駁的機會。
刁川夏跟在他身後納悶的想,明明自己一口酒沒喝,為什麽現在倒更像是喝醉了一樣,腳底發軟,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了棉花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