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心宣琰。”黎芳顧表情凝重,一如當年先帝對他所言:“你可知當年我去禦書房請求先帝收回賜婚時,先帝對我說了什麽?”
“父王一生忠君愛國,不曾僭越,先帝與父王情同手足,看着父王死在戰場之上,不忍黎王一脈斷了傳承,曾派人暗中護我鎮守邊關,只是宣琰,不知為何,性情內斂,先帝擔心日後他會起奪回兵權除去黎王府的心思,才将溫雅賜婚于我,目的,就是牽制宣琰。”
真是可笑荒唐,為了一個臣子,傷了自己親子的心,可好像又是為了天下百姓。
“五年前我回金陵述職,得陛下設宴共飲,酒後,陛下曾說,若是溫雅幸福,他便永不會動黎王府,溫雅她是為了...”
“好了,不要再說了。”鸾陳忽然嗤笑一聲,打斷了黎芳顧還沒說完的話:“我都知道。”
都知道的,你是要告訴我,在這皇權中心,婚約情愛都是逼不得已?黎王府身系百萬将士還有天下黎民,容不得半點閃失,溫雅得了皇室恩惠,哪怕終身都用來牽制昔日青梅竹馬也在所不惜,何其可悲?而你黎芳顧,身為黎王血脈,不能枉顧百萬将士,不可辜負天下蒼生,我,都知道。
知道和接受始終是兩回事,鸾陳淡然起身,走出來黎王妃的院子。
黎芳顧的時間緊迫,午後召集黎王府暗衛布置了一番,臨到夜晚,才得空拿着一食盒的酒菜回了自己院子。
鸾陳就在他的房裏等他,黎芳顧推門進去後,将酒菜擺在桌上,同鸾陳慢慢吃着,這麽一頓誰都沒開口說話的晚膳,吃的不算有味道。
黎夜進來收走了桌上剩下的飯菜,揮退了流風夢月所有的仆人,自己守在院外。
飯後半個時辰,鸾陳亦步亦趨的跟着黎芳顧進了浴室。流風夢月一直都有獨立的浴室,只是前段時間因為鸾陳的入住,讓心有戒備的黎芳顧選擇在自己房間裏沐浴。
到黎芳顧關上門,鸾陳才欺上去将他抱在懷裏肆意親吻。唇中的冷香被身前的人掠奪,換上一道似有若無的氣息,黎芳顧一下子就被逼紅了眼。
鸾陳心頭一震,擡手遮住他的雙眼,嘴依舊不放過他的,唇舌勾勒流連,另一只手開始解他的衣物。待脫得七七八八後,不顧黎芳顧的意願,将人抱進了浴池中。
浴室的溫水從熱變涼,從涼變熱,黎芳顧的神智直到鸾陳抱着他回到床上,才有片刻的覺醒。
“鸾陳,等我回來,與你說溫雅的事。”
明明精疲力盡只能喃喃細語,卻還不忘記交代這件事,鸾陳無奈一笑,将人攬在懷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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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黎芳顧點了三十個親兵和一千皇城護衛,從城門彙合出發。
送行的人,是溫雅和鸾陳,還有宣琰。聽王府的下人說,黎世子喜歡深色的衣物,唯有上戰場時,身穿白袍,厮殺之時,白衣上染的每一滴血,是他守護宣朝的見證,也是他沾滿殺戮的罪孽。
一千護衛是宣琰賜給黎芳顧的,穿着普通的士兵服,跟着黎芳顧踏着塵土揚長而去,鸾陳禁不住看了身邊的宣琰一眼,不知道這份心到底有幾分是真的。
宣琰轉頭過來看鸾陳,謙和一笑,多麽無害的面容,卻讓溫雅與黎芳顧痛苦掙紮了那麽久。
黎芳顧走後,鸾陳沒有多留,送溫雅回護國公府。
馬車穿過長長的市街,鸾陳無心看車外的景象,托着下巴問溫雅:“你本名蘇念,旁人叫你封號情有可原,為何皇帝和芳顧等親近之人都叫你溫雅?”
“名字是父母取得,封號,卻是先帝賜的。”只要一日還在這裏,她要背負的就是溫雅這個名。
怎麽辦?根本無法讨厭這個女人,反而有點同情她。
“放心,有我在,定能讓你如願進黎王府的門。”鸾陳覺得自己看開了。還道他呼風喚雨的少神此生不會猶疑不會求不得,原來,世事不會盡如他所願啊。
溫雅不知為何,聽了他說的話在一旁笑了起來:“看來世子沒和你說,也罷,那我就不多此一事了。只是鸾陳...芳顧心性堅韌,你可別低估了他。”
這句話聽的雲裏霧裏,看來黎芳顧是還有很多事情沒說給他聽,怎麽辦,這種感覺很糟糕呢。
“低估他?你是指?”
美目帶着思索,鮮紅的檀口微張,溫雅想起了一件至今是迷的事情:“在我進宮前,芳顧已經是臨昭的伴讀了,只是那時的他們,誰也不服誰。後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倆感情才好了起來。”
鸾陳聽的心中一緊,這事比黎芳顧要為溫雅完婚更令人頭疼,可眼下黎芳顧不在這裏,他也沒法問:“那你呢?你的愛藏的很深很深,我竟然看不出你究竟将愛給的是身負天下安危的黎世子,還是九五之尊位上的皇帝。”
溫雅笑的很輕松,眉眼間似乎染上點點微光,讓鸾陳一眼望進她的心底:“鸾陳,你覺得女子就只能為情愛而活嗎?”
鸾陳搖頭。不,女子從不是玩物或者附屬品,她們可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一如他的母親。
“不管我愛臨昭還是愛芳顧,我身上擔着的,和他們一樣,百萬将士,天下黎民,又怎麽能将心思放在情愛上呢。”
這麽一步一步走來,看着金陵裏發生的一切,鸾陳覺得,這世上的女子,再沒有一個人能像溫雅這般寬容而又精明,游刃于這一池渾水中還能安然脫身,淡定從容。
不,或許還有一個人,三十年前,黎芳顧的母親,也是這樣。
将人送回護國公府後,鸾陳就棄了黎王府的馬車。金陵離秦淮河不算遠,循着人聲飛了過去。
秦淮河岸的白日總不如晚間熱鬧,而這份不如恰好讓鸾陳想在這河畔走走。
還在春日,河岸的槐柳嫩綠芽尖兒漸漸長開,變得深淺不一,鸾陳随手揚起一陣風,吹在這秦淮河上,柳絮飄飛,引得畫舫上的才子佳人一陣贊嘆,紛紛吟詩作對。
說起吟詩作對,鸾陳不覺想起幾日前在酃風墟裏讀過的那首詩。
本是酃風恣意少神郎,現在心甘情願留在凡間,日後被父親發現了,會不會又是一頓責訓?
春風吹起玉冠後的青色發帶,畫舫上的詩句在這天地間回蕩。
問卿低語意闌珊,白堤依漸暮,子何求,一笑群芳顧。
一笑,群芳顧。
得了黎芳顧相托,鸾陳依言沒有離開凡間,夜幕降臨時,踏着薄光回了黎王府。
黎芳顧走了,流風夢月裏對鸾陳心思不一的暗衛們也跟着去了邊關,偌大的院子裏,就只剩一片空蕩。
如今這個院子裏能得鸾陳眷顧的也只有書房那一株梅花。
欣然走到書房,給那株盛開過只殘留幾朵枯萎花的盆中之物澆了水,低頭看着書案上還有半張沒寫完的字,平時書房沒人打理,這桌上的半張“黎”字就留在這裏。
鸾陳施法研墨,提筆仿着黎芳顧的字跡将天下黎民的黎字補全。
黎王府用的筆墨都是上好的,鸾陳一氣呵成的寫完,紙上的墨沒有半點暈染,相似之處,怕是黎芳顧本人來看,也會覺得是自己所寫。
鸾陳不禁陶醉于這神似的筆風,不盡興于此,又拿出一張上好的宣紙展在桌上,用着黎芳顧擺在明處的墨,畫起了下凡那日在酃風墟雲海泛舟的情景。
依舊是雲霧缥缈,只是輕舟之上,那抹青影換成了白衣,原本倚靠在他鸾陳少神身上的婉兒也沒出現在畫中。
那婉兒本就是鸾陳在雲海裏掐出一朵雲堆出來的,那日被風神以風神令打散,到今日,鸾陳早不記得她長什麽樣子了。
畫中之人,不是他鸾陳,而是他腦海裏卸去铠甲依舊一襲白衣不染纖塵的黎芳顧,斜靠在輕舟之上,舉着茶盞對天而望。末了筆鋒一轉,提上了那首詩。
殘風疏影暗流光,冷月曉夢何處藏?
貪得年歲幾朝暮,無思無礙無念芳。
停筆收尾之際,門外響起仆人的聲音:“王妃安好。”緊接着書房的門被叩響。
鸾陳放下筆為來人開門:“伯母。”本想問您怎麽來了,話到嘴邊意識到這裏是黎王府,王妃出現在哪裏都不奇怪,只将身子一側,迎黎王妃進來。
“鸾陳啊,芳兒走了,你在這裏住的還習慣嗎?”
眼前的黎王妃依舊像長輩般關切他,可不知為何,鸾陳總有些擔憂:“伯母放心,鸾陳一切都好。”
“那就好啊,芳兒這孩子偏執,伯母擔心你跟着他會受委屈。”黎王妃走進書房後,直朝書桌旁的書架那邊走。
“怎麽會...”剛一回答,看到腳步停頓的黎王妃正盯着他才畫好的話,急忙解釋:“這是近日鸾陳夢中所見之景,今日得空畫了下來,鸾陳畫技拙劣,莫污了伯母的眼。”這話雖是謙虛,可在幾十年前名動江南的才女面前,鸾陳真是不敢讓黎王妃看到這副畫。
至于是因為畫技的問題還是畫的內容的問題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