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凡界金陵,帝後大婚兩年後。

五月的秦淮河微風拂柳,河畔游子行人絡繹不絕,到夜間更是畫舫漂游,美酒佳肴一道道上,才子佳人吟詩奏曲,詩情畫意,美不可言,到亥時仍是一片燭光搖曳,樂聲不止。

在離秦淮河不算遠的金陵皇宮,今夜也是燈火通明如白晝。年輕帝王宣琰勤政愛民,每日都是寅時末起,卯時上朝,此刻已至子時二刻,宣琰穿戴着一身龍袍,站在鳳儀宮外踱着步子,神色無異,那雙墨眸卻無端洩露了他緊張的心情。

隔着一扇門一座屏風,嬷嬷宮女進進出出,一盆盆血水端出來,又一盆盆幹淨的熱水端進去,門內傳出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喊,聽得宣琰心裏越來越慌。

“怎麽還沒生出來!”宣琰猛一揮袖一拳砸在鳳儀宮的門柱上。

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宣琰聽着裏面蘇念的聲音越來越嘶啞,心裏難受的厲害,偏偏這群侍衛穩婆攔着不讓進。

“哎呀我的天爺啊,陛下您可別傷着龍體啊。”總管太監匡潛連忙上前握着宣琰的手,仔細檢查有沒有損傷。

宣琰不耐煩的抽回手,“行了,朕沒事。”

總管匡潛後退兩小步,躬身一作揖,講起了他在後宮看過的事:“陛下您別急,這女人生孩子沒個兩三個時辰,是出不來的,皇嗣金貴,親着娘娘不願出來那也是有的,當年陛下在先皇後腹中也是如此呢。”

話雖然說的不錯,可沒什麽安慰效果,宣琰望着鳳儀宮,忽然道:“去把黎王召進宮來。”

匡潛聽得渾身一抖,連忙勸道:“哎喲我的陛下啊,這子時了,黎王估摸着早就歇下了。娘娘生産,陛下您深夜召見黎王,明日裏這流言怕是又要淹沒整個金陵城了。”

宣琰也是一時心裏急躁無法排解才想召見黎芳顧,一說出口也覺得欠妥了。宣朝大臣倒是有不少忠臣良将,可能和他說上幾句私話的,除了匡潛只剩下黎芳顧了。

宣琰輕嘆一聲,甩袖将手負于身後,背對着鳳儀宮閉目站着。

蘇念被肚子裏的孩子折騰的話都喊不出來,終于在月頭東偏秦淮河畔的樂曲聲都停了後,“哇”的響亮一聲從鳳儀宮內傳出。

不等穩婆抹去額頭的汗笑容滿面的去給皇帝報喜,宣琰已經耐不住性子奪門而入,顧不得宮女們看到他那一副驚慌的面孔,坐到了蘇念的床邊。

宣琰握着蘇念的手,聲線有絲絲的顫抖:“念兒,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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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孩子極費工夫,蘇念到現在還是臉色蒼白滿頭大汗,虛弱的搖搖頭後,蘇念輕聲道:“你怎麽就進來了?我這個樣子實在難看。”

宣琰心裏滿是心疼,哪裏會覺得自己妻子産子後面相有無不妥,看見床頭那盆幹淨的熱水,宣琰擰了帕子給蘇念擦拭,笑道:“我的念兒怎麽會難看!早知生孩子如此艱難,說什麽也不會讓你這麽早就懷上了。”

屋裏站了一大堆宮女婆子,瞧着皇上這歡喜的樣子,都不想打擾,奈何情況緊急,穩婆稍稍挪了兩步,在鳳儀宮大宮女舟兒耳朵邊說了什麽,舟兒沒有猶豫,上前兩步沖此刻還在細心為她家主子淨面的皇帝道:“恭喜皇上,主子誕下的是位皇子,還請皇上移步偏殿瞧瞧。”

有了舟兒起頭,屋內的下人們紛紛道喜。

宣琰擦汗的手一頓,轉過來看着跪着的人,心情愉悅的道:“皇子?好,好!你們都起來,等會找匡潛拿賞。”

下人們紛紛起身:“謝皇上。”

舟兒沉默片刻,又道:“還請皇上移步偏殿瞧瞧皇子。”

見皇帝因得了皇子龍顏大悅,本以為這皇子必定頗為受寵,誰知皇帝陛下道:“皇子那有嬷嬷照看,晚些去也不遲。”只是随意敷衍了一句,又淨了一次錦帕,給蘇念擦臉,看她累極了,心疼的道:“念兒別睜眼看着我了,你閉眼休息吧,我守着你。”

“...”衆人默。原來對皇子出生的龍顏大悅都是假象。

蘇念虛弱一笑,詳裝不滿得道:“原來我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子,在你眼中就值給旁人照看啊,既然你這麽不待見的話,過些日子我帶他去別莊住着吧。”

蘇念一直有苦夏的毛病,如今已經五月,等坐完月子就該去別莊避暑了,眼下孩子出生宣琰看都不看一眼,蘇念忍不住為孩子抱不平。

“念兒!為夫不是這個意思,你為我生的孩子我怎麽會不待見?更何況,有了皇子宣朝便有了傳承,我自然是欣喜萬分,只是那小子折騰了你那般久,就得晾着他。”

“...”衆人。

平日裏惹皇後不高興,皇帝被拒之門外時總要總管太監去巴結的舟兒此刻也沒什麽存在感,不過事情有些急,皇子既然請不走這尊大佛,只能用她家主子來請了:“禀皇上,娘娘剛誕下皇子,眼下奴婢們還得為娘娘清理一番,還請陛下暫時回避。”

“...”宣琰臉上一紅,背着倒是沒人瞧見。也不管這底下的人怎麽看,宣琰俯下身在蘇念額上印上一吻,沒有磨蹭,起身走了出去。

走之前還命令了一句:“手腳輕快點,讓皇後早些休息。”

“是。”誰敢反駁?誰能反駁?

宮女們都動起來後,宣琰在門口拐個身進了偏殿。嬷嬷們給小皇子擦洗了身子,現在已經換上了柔軟的衣物,抱在懷裏哄着。

總管匡潛也在旁邊,一臉柔和的瞧着小皇子,見宣琰來了立即帶着衆人行禮,除了抱着小皇子的那個,偏殿又是裏裏外外跪了一地。

宣琰看了匡潛一眼,叫了起。

宣琰的眼神匡潛哪能不明白,剛剛皇子哭聲一響,皇上就沖了進去,他就料到皇子會被他的父皇晾着,這不,提前點來照看着了嘛。

宣琰走到抱着小皇子的嬷嬷身邊,低頭看着剛出生的小家夥,閉着眼睛,沒長眉毛,嘟嘟的小嘴,臉上還有些青紫。

匡潛老腰一彎,笑咧咧的道:“小皇子同陛下小時候,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宣琰皺了眉。他小時候竟然也長得這邊醜嗎?除了嘴巴簡直哪裏都看不下去。幸虧這小子識相,嘴巴倒是繼承他的念兒。

宣琰眼裏露出深深的嫌棄,想着是自己的兒子,又忍着這點原來自己幼時也醜成這樣的既視感,從嬷嬷的手裏抱起了小皇子。

“咚。”偏殿裏忽然又窸窸窣窣的跪下去一片,匡潛也抖着身子栽了下去:“哎喲我的陛下啊,您...您怎麽能抱小皇子呢?會折福壽的。”

皇室講究抱孫不抱子,但明顯,宣琰不信這一套:“這套陳規不要擺給朕看,這是朕的兒子,宣朝的太子,自有福佑。”

懷裏的小家夥一動,宣琰覺得新鮮,湊過去貼着他的臉:“就算要折,朕也願意将自己此生所有的福報賠給這小家夥。”

小皇子似有所感,被自己父皇貼着的嘴角微微翹起,這點小變化看在宣琰眼裏,別提多高興了,看醜兒子也沒那麽醜了。

匡潛算是徹底服栽了,轉頭揮揮手,讓這些宮女嬷嬷下去,留着自個和先前抱過小皇子的嬷嬷。

見皇上與小皇子處的愉快,匡潛輕輕的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手裏端着文牒和朱砂。

“皇上,為小皇子賜名吧。”

孩子的名字宣琰在閑暇時想過,皇子公主的他想了好幾個,但是此刻,孩子就在他手中時,忽然覺得那些名字都不合适了。

宣琰将皇子交到嬷嬷手上,等匡潛将朱砂和文牒放好,宣琰拿起筆在文牒上足足落了近乎二十筆,心情極好的放下筆,将兒子重新抱在懷裏。

匡潛收起文牒前看了一眼,稍稍有些震驚,随即微微一笑。

隔壁的舟兒走了過來,“皇上,主子那邊收拾好了,主子想看看小皇子。”

宣琰點點頭,“走,父皇帶你去看母後。”洋洋灑灑的抱着小皇子去了鳳儀宮的正殿。

見宣琰抱着明黃的一團走來,蘇念想起身看看這對父子,奈何身子乏力只能躺着。

宣琰連忙抱着兒子快走兩步,坐到床榻上見兒子放在蘇念頭邊,“念兒今日辛苦了,為夫把這小子給你帶過來了,想怎麽處置為夫都依你。”

蘇念嗔他一眼,随後目光穩穩當當的落在兒子身上,“要處置也是處置你這個無賴父親。”

宣琰笑着讨饒:“是,是為夫的錯,不知娘子要如何處置為夫啊?”

蘇念不搭理他,專心看着孩子,剛出生的,眉眼都沒長開,皺巴巴的,也難為宣琰不嫌棄他。

這兒子剛出生,他這個丈夫就快失寵了,宣琰想着怎麽也得補救一下:“念兒,我剛為這小不點取了名字,叫宣瓈。”

“璃?”蘇念頗為不解,前些日子,宣琰還說過若是皇子,便取名叫宣瑾,美玉之意。

宣琰笑着搖頭,拉過蘇念的手,在她手心上一筆一劃,整整十九下,寫出來他們兒子的名字,瓈。

蘇念将宣琰的手攥住,錯愕的看着他。

宣琰笑了笑,“從前總是尋着借口,說若不是你要嫁給他,我便保不準哪日起了心思除了黎王府,到大婚那日我才明白,我只是不甘心就那樣因為父皇一紙婚約失去你罷了。”

“如今你陪在我身邊,我反而發現,芳顧那般的性子,我便是想猜忌也猜忌不起來,這幾年,芳顧太過孤苦,是我對不起他。”

去年,黎老王妃去世,整個黎王府就只剩下他一個主子,不願娶妻不肯納妾,每日裏對着一幅畫。

蘇念握了握宣琰的手,溫柔的道:“陛下,我們三人一起長大,一起擔着這個天下,芳顧必定不希望你因他而自責,而芳顧,他也不是孤家寡人啊,早在我們成親那一日,芳顧就不是了。”

芳顧的命運是與皇室聯系在一起的,從帝後大婚起,芳顧的身上不再是厚重的江山,而是一份珍視多年終于能見光的情誼。

宣琰了然于心,當下釋懷一嘆:“念兒說的對,等瓈兒滿月時,他的字就讓芳顧來取吧。”

蘇念莞爾一笑:“好。”

作者有話要說: 總管名字随便取得,靈感來自我匡姓室友,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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