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新科三甲都封了官,滿朝也沒什麽事,索性早早散朝,錦榭獨來獨往慣了,如今更不用在安陽為官,一個人輕快的走在前面,見到別的官員也只是點頭示意。
“錦大人。”身後似乎有人喊了一身,錦榭沒聽細致,也沒停,繼續走。
“錦兄留步。”
回錦榭倒是聽真切了,停下來轉過身,同樣一身紅袍的金科二甲,受封大理寺少卿的岑晏華岑大人。
“岑大人。”非是錦榭故意不理人,實在是剛做了官,還沒聽習慣那一聲錦大人。
“錦兄腳程太快,岑某一通好追啊。”岑晏華快步走到錦榭面前,皇宮內禁止大臣疾行,若不是錦榭及時聽清了岑晏華的聲音,這會岑晏華怕是要因小跑追人而被侍衛架出宮去了。
岑晏華是讀書人,走得急了額上冒出了細汗,錦榭笑着從袖中取出自己的方帕遞過去,“岑大人擦擦吧。”
岑晏華也不客氣,對錦榭笑了笑,拿過帕子擦了起來。
“岑大人找錦榭何事?”
岑晏華抹去額上的細汗,将帕子拿在手中,這用過的帕子也不好直接還了,只得打算自己洗完後再還了。
“沒,也沒什麽大事,就想找錦兄說說話,不知錦兄可願賞臉?”
金科三甲,只有一位是皇城中人,岑晏華這個榜眼與他一樣不是安陽人,與他不同的是,他錦榭名不見經傳,而岑晏華是湘南有名的才子。兩人也只有有進考場那日交換了稱呼了,不說算深交,連泛泛之交算起來都還勉強着。不過,岑晏華這個人不錯,心思細膩,品行端正,人家有心結交,錦榭自然不會拒絕。
錦榭輕笑,揚了揚手道: “岑兄嚴重了,請。”
岑晏華也和着笑,“錦兄請。”幾句話間稱呼的轉變,可見彼此誠意。
太子龍悠走在後面,冷眼看着前面相談甚歡漸行漸遠的兩人。
“太子殿下。”身後有人追了過來,穿着一身繡着錦雞紋樣的朝服,走到太子面前先正了正官冠,俯身道:“多謝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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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悠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追上來的刑部侍郎,繼續走着,“救命?本太子可沒救你的命,別謝錯了人。”
內宮傳來消息,陛下本有意罷黜一位侍郎給新科狀元騰位置,而六部裏面最有可能罷黜的就是他這個刑部侍郎,誰知今日會是這樣一番光景?
能混到二品侍郎的都是人精,若不是太子殿下說清,他不會這麽安然無虞。正因為是人精,刑部侍郎立馬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态度,“是下官意會錯了,多謝殿下指正。”
龍悠沒訓他什麽,只道:“既然得了機會留在朝中,就把尾巴給本太子夾緊了,好運可不會每次都給你。”
“是是是。”刑部侍郎連忙點頭哈腰的應和着。
只是和刑部侍郎說了幾句話,那個金科狀元已經沒了蹤影,沒再招呼其他的人,太子殿下自行離去了。
離了束縛諸多的皇宮,岑晏華覺得周身暢快許多,臉上分明的眉眼也柔和了許多,“錦兄,這方帕我洗好後再還你。”
錦榭笑笑,想說無事,扔了就好,又想起這算是自己的貼身之物,道:“好,勞煩岑兄了。”
“錦兄如此客氣,倒讓晏華不好意思了。”
錦榭無奈一笑,擡眼看到街頭的茶樓,詢問岑晏華:“岑兄與我上茶樓坐坐?”
岑晏華正有此意,随着錦榭去了茶樓,要了個雅間點了些茶水。小二手腳很快,上了茶水給兩位身穿大紅色官服的青年才俊。
“二位慢用。”小二恭恭敬敬的給二位施禮,連離開之前門都關的輕手輕腳。
四下沒了人,岑晏華喝了一口茶水,琢磨了片刻,下定決心道:“錦兄心懷治世之大才,可惜聖意難測,将錦兄調往了外地,反倒讓我與方兄留在了安陽,我這心裏着實有些不安,讓錦兄見笑了。”
岑晏華口中的方兄,正是今年科考的探花郎方承雲,當朝戶部尚書的兒子。
岑晏華此人品行好,心裏想什麽面上不顯,可一說起話來,很容易讓人猜到他的意圖,聖上就是看中了他耿直端正的品行,封了他榜眼之名,并把人派到了大理寺去。
錦榭現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岑晏華找他的來意哪裏是心中不安,分明就是存着善意前來安慰他的。畢竟榜眼探花都留在皇城,就把狀元郎外派,換個心氣高點的就受不了了。
“岑兄啊,你能得如今這地位,都是自己一點一點攢來的,大理寺少卿岑兄當之無愧,至于我,聖上的定奪我并無異議,能回我自小生長的臨安,錦榭甘之如饴啊。”
岑晏華也覺得是自己狹隘了,這位新科狀元分明就是個心思通透的人,“錦兄心胸,是晏華瞻仰之處啊,若是換成晏華經歷錦兄這場變故,怕是免不得喪氣許久了。”
沒有發生的假設都是空談,錦榭不做評判,只道:“個人有個人的活法,也有個人的機緣,岑兄不必妄自菲薄。”
“并非晏華自貶,錦兄曠達的胸襟,确實是我與方兄所不能及。”
錦兄得體的笑笑,轉移了話題和岑晏華品起茶來。
被岑晏華兩次三番提起的方兄方承雲,此刻正跪在方家的宗祠裏,站在身前的,是他的父親方尚書。
“為父真是白教你了,科考前信誓旦旦的說,此番必中前二甲,結果呢?”
“湘南著名才子岑晏華你考不過就算了,竟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錦榭得了頭名,為父此前還為你奔走以期讓你能進翰林院,到最後,落了個國子監祭酒的官位。”
“祭酒祭酒,說好聽是從四品安陽的大官,說不好聽點就是教書先生,真是枉費我多年心血。”
方尚書譴退了一衆下人,在祠堂裏指着鼻子教訓兒子,方承雲跪直着身子聽訓,末了沉聲道一句:“是,承雲受教,有負父親厚望,承雲有罪。”
“哼”方尚書甩袖轉身,“既然知道自己錯了,今日就好好跪着吧。”
“承雲遵命。”
宗祠的門重重合上,方承雲跪在冰涼的地板上,袖中的手猛的攥緊,閉着眼睛努力不暴露他此刻真實的情緒。
錦榭!憑什麽!
敗給岑晏華,方承雲心服口服,他曾經去過湘南,看過岑晏華讀書的用功以及他寫過的文章,字裏行間的意境是他這個久居皇城安陽的官家子弟達不到的,科考會場上,他就想到了這次成績岑晏華會在他之上。
可錦榭不一樣,他與他們這些通過童試鄉試會試的人不同,他是經由隐世大儒舉薦,免了鄉試那些直接到安陽來參加科考的,對于這種像走了關系一般的考生,方承雲怎麽會服氣?
即便錦榭科考的文章得了聖上和大學士的青睐,殿試上錦榭更是大放異彩,因着他與旁人的不同,方承雲始終對這一點如鲠在喉。
不過好在,錦榭得罪了太子殿下,外放到臨安去了,皇城裏不用見到他,方承雲心裏好受許多。
對于方承雲這種官家子弟來說,知道錦榭的官位是太子殿下的手筆并不難,不僅如此,方承雲在宗祠跪了一夜之後,錦榭得罪太子的事已經傳到了各位大員的府裏,有人樂見其成,有人悵然嘆息。
得罪了陛下,日後說不定還有機會升官回來,得罪了太子這個未來皇帝,那可興許一輩子都是那個位置了,若要再不幸一點,貶官都是常有的事。
風聲在安陽散開,錦榭的書童錦鯉上街買東西時聽到了,急忙回來問自家大人:“大人,出事了出事了。”
錦榭仰躺在榻上,右手握着折扇,左手扶着一本厚厚的書遮着臉,猛然聽到錦鯉咋咋呼呼的聲音,慢慢把書移下來,偏點頭道:“錦鯉啊,你這聲大人叫得我渾身不自在,還有,出什麽事了值得你跑的滿頭是汗?自己先擦擦。”
其冷靜程度,不可謂漫不經心,錦榭是不相信,會有什麽大事降臨到他的身上。
錦鯉拿起袖子胡亂擦了擦汗,急忙道:“大人,外頭都在說你這次得的這官位,是因為得罪了太子殿下。”
“什麽?”錦榭仍躺在榻上,将手中的書扔到榻前的矮桌上,右手拿起折扇擱置在額頂,幽幽的道:“還真是這樣。”
雖然此前有這個猜測,可錦榭也不明白,他到底哪裏得罪了太子?他平日裏從不妄議皇城中人,更別提太子殿下,不過是昨日在街上碰到過一次,他有什麽機會得罪未來的九五之尊?
“哎喲,大人你既然知道原委,怎麽還是如今這副山搖地動間不亂色的樣子啊!”錦鯉憤憤得道。
錦榭緩緩坐起身,展開折扇輕搖着,笑着問自家書童:“那錦鯉覺得我應該如何?”
“大人去東宮拜訪太子殿下吧,錦鯉為您準備東西。”
這拜訪一次說的還真是冠冕堂皇,明擺着是要他去給太子賠罪啊,得罪太子等于沒了前程,也不怪錦鯉為他這麽打算,但...
錦榭合起折扇,對着錦鯉的頭一敲,“呆頭呆腦,你家大人好歹也是金科狀元,哪能還沒赴任就去倒貼臉賠太子?人家是太子,真要為難你家大人我,請罪賠禮有什麽用?”
“可是...”錦鯉摸着頭還想可是,錦榭對着他的頭又是一下招呼。
“可是什麽?沒有可是,好了,你去收拾東西,除了我上回和你提到的幾樣,再去看看有什麽适合小姐,買些回來,過兩日等文書下來咱們就回臨安了。”
錦鯉摸着頭,癟癟嘴道是,他想着,世上肯定再沒有比自家大人心更大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