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荒卻像是早有準備一樣。
一目連沒有連結支撐,感應不到他在哪,跑了大半個帝都,最終在南區一個中型規模的拘留所找到了他。堂堂元帥,竟然也會落得這幅下場。一目連吹了半天風,風塵仆仆地面對森嚴的門禁,手中高舉的通訊器上還亮着一篇密密麻麻的文檔。
一目連聲音嘹亮:“根據《帝國監獄法》第一百三十一條,已結合哨兵向導有權在任何時候要求探視被監禁或拘留的伴侶。我要求見我的哨兵,這不過分吧。”
拘留所的頭頭陰陽怪氣地瞪他一眼:“十分鐘,不能多。”
“你……”
“誰知道時間長了你們會策劃什麽,十分鐘,夠人性了,從現在開始計時。”
一目連咬緊牙關。他不是傻白甜,自然知道軍方內部不少人對一國元帥這個位置虎視眈眈,這要放在平日裏,能力的差距擺在那兒,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可是如今特務科将嫌疑和矛頭對準了荒元帥,如此天賜良機,怎會被讓那些一直被打壓得很慘的敵對黨派放過?自然是趁機再踩上一腳,別說現在是與聯邦開戰的特殊時期,正因為是這樣的特殊時刻,一切風起雲湧才來得更加順理成章。
一句簡簡單單的“工作調動”就可以向大衆解釋清楚軍部的做法。
荒一向不喜處理人際關系,被人合夥惦記恐怕也早已在其預料之中了。
一目連跟着工作人員走在走廊裏。帶路的人走得特別慢,像是在故意拖延時間,饒是耐性極好的一目連幾乎都想一拳糊上去逼對方跑着走——可這不同于襲擊機器人,襲警可是要承擔刑事責任的。
沒了精神觸手,真是走到哪都得活活受人欺負。
他們來到會見室,隔着一道防彈玻璃,荒坐在房間另一頭,言行舉止裏全然沒有被刑事拘留的緊張感。
一目連想嘲笑一句,叫你平時氣焰太嚣張,果然被人記恨了吧,可當他看到荒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嗤笑,心情忽地就沉重了起來——荒果然是預料到了的,準确來說,之前被鳳凰火找上門時就該料想到了。
一目連有意為其隐瞞、拖延時間,不過沒有起到作用,來得比想象中的還快了不少,叫人猝不及防。
這可是刑事拘留,況且面臨的還是全國人民最抵觸的“叛國罪”的指控,一目連不得不正視這艱難的處境。軍部動作這麽快,顯然是有人在背後偷偷做了手腳,呈上的證據并不一定完全真實,就算是真實的,他也得想辦法“不得不”讓它們變成假的。
還有人在監聽,一目連不敢說得太露骨:“你不可能認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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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才發現,這會見室中竟然未留通話口,玻璃兩邊各自密不透風,荒在那兒張嘴說了什麽,他一概聽不到。那幫人一定是受了指使才特地帶他們來這一間會見室,一目連此時毫無辦法,他也不是萬能的,看不懂唇語,只好幾乎貼到那玻璃上,才能聽見一絲絲聲音。
他還以為荒要叫他去找哪個辯護律師,或者是提點他找誰做證人,卻沒想到荒只重複了一句話:“白塔十二樓,找椒圖。”
這是個一目連沒聽過的名字,白塔十樓以上都是向導的部門,也沒見荒平時和她有瓜葛,這緊要關頭找她做什麽?
他沒放在心上。
“相信我,絕對不要認罪。我可以。”他說得迫切,時間不多了,最最起碼也要對好口供:“你熬得過去,千萬等我……”
荒顯然是聽得清他說的話的,搖搖頭,也不知到底是肯定還是否定,又重複:“帶她來見我。”
荒不像在開玩笑,一目連只好應了:“我會找辯護律師,你別松口,意識雲掃描不出結果,就都是‘栽贓陷害’,元……荒,你懂我的意思。”
分明都是為了脫困,會見室內的氣氛卻凝重而又針鋒相對,荒眨眨眼,似乎對一目連說的方案并不感興趣。門外的看守很不給面子地重重咳兩聲,兩個人都沒當回事兒,荒皺起眉:“我不需要辯護律師。這是最後的機會,明天就要庭審,你記得把她帶來。”
一目連将手撐在玻璃上,喉嚨有點啞。
難道是證人?
“我……”
他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麽,因為想說的太多了。如果能越獄就好了,只要遞給荒一把槍,從這小破地方殺出去根本不是什麽事。可這想法太叛逆了,根本不是他那純良本性會冒出來的想法,果然還是被荒帶壞了吧。雖然這想法叛逆,但也總比被扣上罪名後被秘密處決要好上幾百倍。
一目連是真的想問問“是你嗎”,可是他問不出口。
荒一定知道什麽,但不會告訴他真相。
不願與他結合,到底是黑暗哨兵的關系,還是懷疑自己是聯邦軍軍籍的關系?
二人的手隔着那層厚玻璃,掌心相對了那麽一剎那。
也就是那麽一剎那,一目連就被看守粗暴地拽走了:“時間到了!再不走就算你擅闖了!”
荒的手僵在那裏,遲遲沒有落下。
有一瞬間一目連覺得,他或許也已經對自己的身份産生了懷疑,甚至作好了心理準備。他那句別有深意的“相信我”,是否自那時候起,就已經因為金魚姬的話陷入了遲疑?
一目連氣憤地甩開看守的壓制,作勢要将其扳倒:“望你們記住,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對一名上将膽大妄為,我不介意警局見。”
那人果然松手了,冷聲一哼,繼續督促他往前走。
一目連走了兩步又回頭,荒仍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可是臉上的表情絕不是方才展現在他人面前的淡漠。他就這麽注視着他一步步離開,那絕不是期待,可他實在看不出什麽,那條白龍在空中盤旋一圈,最後孤單地一頭紮進一抹雲霧裏。
手掌在玻璃上留下一個霧氣騰騰的印子,慢慢消失了。
一目連回到車裏,司機慌亂地問他情況如何,他嘆了口氣,撥通了白塔的電話。
晚上九點多,白塔只剩下了值班的工作人員,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憐,那位名叫椒圖的向導今晚正好值班。一目連把需要她到軍事法庭走一趟的請求說了,她竟然好聲好氣地答應下來。
挂斷電話前,她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麽,随口一問:“上将,那個……你們是不是正好結婚一年了?”
一目連都不需要算:“是吧。怎麽?”
“沒、沒什麽!”小姑娘急匆匆挂了電話,倉促得令一目連開始考慮要不要幹脆直接去白塔把人綁過來來得安心些。他想想還是算了,那似乎是大刀闊斧的荒元帥的一貫作風,他還是別入鄉随俗比較好。
一目連沒有回去住,就在附近酒店開了間房湊合。
司機臨走前把一樣東西遞給他,他仔細一看,是那臺專門用來放白噪音的錄音機。啊,那時候他還想過要在荒眼皮子底下拿來偷聽,如今卻已經完全提不起好奇心了。
裏邊是什麽都不重要了。
他将錄音機小心收好,這可是要還回去的東西,然後在床上輾轉反側半宿裁睡過去。
帝國元帥被軍事法院提起公審的消息可以算是帝國數一數二的醜聞,沒有任何一家媒體膽敢報道這件事,行事作風再如何不羁的青大記者也只是裝作不知道。知情的人心驚膽戰,生怕哪個不長心眼的家夥把這事透露出去,就把自己也給牽連進去了——大戰當頭,還出了這樣的內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軍部內部出生分歧,假借查叛徒一事想要元帥一職的位置更新換代。
那樣一個甚至提議要直接炸聯邦人口密集區的荒元帥,怎麽可能會是聯邦的人?
和自己國家過不去,心得多大!
一目連還是帶着自己利用貴族人脈請來的辯護律師來了,無論這事荒要怎麽任性,他們仍然在開庭前有三個小時時間為辯護作準備,比起孤軍奮戰,拉攏幫收自然會是更好的選擇。這三小時對荒來說很重要,是拘留到上法庭之前唯一能夠與外界交流溝通的機會。
椒圖小姐來得比他還要早,背着洋溢着少女氣息的雙肩包,臉色紅彤彤得像是要去相親。
他禮貌地問了好,總覺得心情不太踏實。
請來的律師老實跟在他們身後,已經提前開始考慮應該如何理正言順地輸掉官司又不破壞自己的名聲。律師資質其實一點兒也不差,但要和軍部作對還能贏官司,那太難了。律師這麽想着,跟着進了房間,這才發現這三小時的安排好像沒自己什麽事。
荒元帥手上還戴着鉻做的铐,禮節地寒暄:“椒圖小姐你好。”
這個聲音她認識,椒圖怔了怔:“呀,您果然就是昨天那……”
荒無意敘舊,打斷她:“你是共感者,我需要你的幫助。”
“那是自然。”她忙點頭,昨天就答應好的。白塔要求他們能在任何時候為哨兵向導提供幫助,哪怕是一對“亡命夫夫”。
一目連雲裏霧裏,心中只有一根弦牽着他思考:“這位是請來的律師……”
“聽着,這是安倍晴明的點子。與哨兵強行共感或許能激活你意識雲的活性,沒機會了,無論是否有效都要試試。”荒沒等他說完,俯身将他摁在塑料椅背上:“上将,我知道你比誰都想恢複。”
“回頭再說吧,現在還是……”一目連心中一凜,想起荒昨天說過不需要找辯護律師。
——什麽叫作沒機會,難道你覺得不再能以自由身走出這個法庭了嗎?!他想這麽吼回去,卻覺得渾身沒勁。
沒有倒在聯邦的敵人手中,而是敗在自己人的內讧之下,何其悲哀,一介元帥,不該這樣被對待。
可是荒的口氣不容置疑:“不行,只有這個機會了。”
或許這就是自由的最後三小時。
他根本沒想把這三小時留給自己。
一目連使出渾身解數想掙脫控制,他從未這樣奮力說話:“還有三個小時,律師還來得及準備,這個可以回去再……”
“椒圖小姐。”
椒圖猶豫再三,最後選擇了聽從哨兵的命令。
“白塔的魔法,祝有情人終成眷屬……”椒圖小姐無視了一目連抵抗的掙紮,深情地擁抱他們。她總是用這樣粗暴的方式幫人挽回一段破碎的婚姻,卻沒想到有天這個能力會用來救人。那如同一汪清泉的精神觸手流進他空曠一片的意識雲裏,艱難地激起一片漣漪,觸感冰涼。他再一睜眼,眼前竟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是那片荒漠。
他的精神圖景。
八荒大海流進沙漠裏,淹沒了灼熱陽光下滾燙的黃沙,而這寸草不生的地方竟然逐漸有了一絲生機。
tbc
刑事案件貌似是這樣的順序!拘留在審判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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