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彼岸花像是在宣洩不滿,她沒有選擇繼續參加宴會,被拒絕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瑪瑙色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噠噠作響,大蓬裙背後的紅色薄紗長長地拖曳在地上,像一道猙獰的血跡。

一目連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确認她走遠後才撤回精神屏障。

夜叉幾乎要跳起來拍手叫好:“本大爺服你,真爺們!”

這種歧義深重的發言很快就令他成為了現場女性的眼中釘,不過夜叉并不在意,甚至一點也沒有請誰跳舞的意思。

這到底不是貴族聚會,否則拒絕女性的邀舞放在舊社會裏可是會受盡譴責目光的,更何況還是這樣一位樣貌身姿都出衆的女性向導!她都直接羞愧而逃了——雖然表情一點也沒有羞愧的樣子。荒迅速收獲了一堆各自心懷鬼胎的目光,轉頭把夜叉幸災樂禍的嚎叫瞪了回去。

荒到底還是沒搭理夜叉,想起一目連方才的反應又有些不安,一不做二不休,用單膝跪地的方式打斷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某人:“這位先生,那我有幸請你跳一曲嗎?”

一目連的視線總算從彼岸花那裏收回來了,他萬分詫異:“啊?你不是不……”

荒沒給他猶豫的機會,搶在他說完之前,上前一把牽住他的手:“我一分鐘前學會了。”

“……”

荒對交際舞的認知很局限,他沒有接受過貴族教育,跳舞也是在加封元帥前的那晚被軍部強行逼迫着學習的——他還記得那位名叫什麽樂的小個子女哨兵牽着他的手,連夜手把手帶他舞步時全程那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一目連比她要高不少,可在他懷裏還是顯得過于嬌小。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胸膛相對,低頭擡頭間,呼吸都能觸到對方臉上。他的掌心撫在一目連脊骨凹凸有致的深陷上,左手隔着手套與對方十指相扣。

感受到了他掌心的力度,一目連向後微傾,喉結在他眼底下滾動。

新的舞曲開始播放,他們混跡在不少剛剛加入舞池的伴侶們之中,偌大的盛宴上誰也不會注意到他們,也不會想起這位哨兵剛剛以“不會跳舞”為由拒絕了一位向其邀舞的女士。

他的方步走得娴熟,腿繃得筆直,康德拉交換與滑步的銜接也非常穩當,就連普普通通的左轉步右轉步都能鈎起一目連心中悸動。

在華爾茲中男步女步差得非常多,尤其是在難度上。荒說不會跳,一目連分明是信了的,本身帝國軍方就不太喜歡搞貴族那些大肆鋪張的一套一套,就算是元帥,不會跳交誼舞也不是怪事……所以荒邀舞的那一瞬間,一目連竟然還考慮過要不要請對方勉為其難地跳一首女步——相對來說女步只需要旋轉進退,起碼可以少出一點糗。

随着荒轉圈,用一個拂步接上了旋律的變換,一目連深感自己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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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鐘學會這麽多?”

他微微踮起腳尖,逐漸放松了因為緊張繃緊的肩膀,情難自禁地打趣道。

荒哼一聲,借着音樂正好抵達的鼓點,稍微一使勁将他整個提起來,然後一個反身,輕巧地避開了身旁一對轉得太快的伴侶的沖撞:“原來我學過,自己都忘了,這還不是連元帥的功勞才激起了我的本能?”

這才社交了一天,就這麽睜眼說瞎話了嗎!

一目連也跳不慣女步,一個換步安穩落地,不可置否地收斂了禮貌的笑容。

他有種自己也想不通的危機感——一直隐藏在聯邦幕後的“國寶”級向導這時候為什麽要特地走到人前?隐在人後不好嗎?她不惜走到聚光燈下的理由,總不可能只有找荒聊聊天、跳跳舞那麽簡單。

荒新奇道:“你在吃醋?”

“啊?”

一目連險些沒踩對節奏,猛地一縮肩,背胛骨撞在荒的右手上,有點兒跟不上前任元帥的腦回路。

荒的神情瞬間猙獰了一下。

荒裝得太像了,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荒的手上還有槍傷!

他慌忙道:“抱……”

“果然還是晚禮服裙更适合跳華爾茲,之類的。”

荒打斷他。受了傷的事不能讓任何外人發現,他們解釋不了這個槍傷到底是哪裏來的,出了岔子要負責任的不會是簽訂合約的聯邦,只會是他們自己!

一目連明白過來,說:“為什麽我要這麽想?”雖然這确實是事實。

他不否認,飄逸的長裙在空中旋轉幾個八度,轉出最優雅的弧度,那向來是能讓不少男士拜倒在石榴裙下的利器。放在舊社會裏兩名男性跳華爾茲別提有多恐怖了,一直到現代社會哨兵向導的分化改變了格局,男女搭配才終于從交際舞最基本的幾大規則上撤下來。

他猜荒是從精神連結上感覺到自己的不安,只不過理由并不是同一個……

旋律逐漸和緩,荒拉着他兜圈的速度慢下來,不講道理地說:“難道沒有嗎?”

“沒有。”

“哦。”

面對荒刻意平淡的反應,一目連眉眼不禁彎了彎。

過場伴奏并不長,很快就要結束,一目連正想着該怎麽把他對彼岸花的猜測跟荒說清楚——當然不可能是在這種場合說。他終歸有心事,躊躇步結束後他剛擡起眼睛,就見一片陰影壓了下來。

他們正好兜兜轉轉了一圈,轉進最初那個舞的角落裏,沒人在注意他們,荒便低頭将一個吻印在他嘴角。

他一個恍惚。

這還是公共場合,這一吻也就僅僅是到唇邊而已了,一目連很快就被迫“離去”——那是一個重傾斜,整個上半身都倚靠在荒手上,荒撐着他,這種感覺很奇怪,他很少跳女步,自然也沒體驗過這種下腰的姿勢。

奇怪歸奇怪,他卻沒覺得有多別扭,身邊人人都沉浸在舞曲之中,根本沒人會注意他們。

舞曲重新熱烈起來,将灌入耳中那些他人的甜言蜜語都掩蓋過去,一目連攀着荒強而有力的臂膀,心中翻騰着難以言說的熱浪。

他問了一句換做是在以前,他絕對羞得難以啓齒的話。

“我能再問問……有多喜歡他嗎?”

荒摟着他背的手緊了一下,故作為難,卻掩不住語調突然變得輕快:“誰知道呢,自己來看吧。”

一目連的眼睛大力眨了一下。

荒的意識雲不再有防備,一目連知道這是哨兵信息素對自己示好的信號,這位“百毒不侵”的黑暗哨兵對自己開放了最高的權限。這是荒的承諾,他沒有食言——他說過,你會好的,而那時候,我的心将對你敞開,想看就來看吧。

——大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

一目連哽咽了。

“我……”

“啧!”

一目連連忙低頭一看,自己果然還是沒能實現“全程不踩到對方的腳”的夢想。荒的皮鞋頓時凹了一個角,他怪不好意思的,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他剛才分明在荒腳踝處踹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

是槍?!

“噓。”荒捏捏他的手背。

居然把這種一旦搜到就會牽扯到整個帝國的熱兵器帶到這會場來!一目連忍着不敢抽氣,生怕被誰發現了哪兒不對,可荒的眼神是那樣信誓旦旦,他相信對方有必須這樣冒險的理由,最終還是把說教變成了呢喃一般的埋怨。

“別讓我擔心。”

荒一挑眉,正打算開句“這句話原話奉還給你”的玩笑,身後卻被人撞了一下。

那服務生還端着貴重的銀盤,看見盤裏的酒杯一個沒剎住就飛了出來,頓時吓得魂掉了一半!

那杯紅酒頃刻間往地上掉,無論站在那個位置的是荒還是一目連,至少有一人要遭殃——荒眼疾手快,松開摟着一目連的右手,反手用兩指夾住了下落中的杯頸,帶色的酒水總算堪堪在潑出來之前止住,卻還是灑了一半在他手上。

酒精的刺激很快透過手套浸到他繃帶裏,傷口頓時火辣辣地疼。

——那紅酒裏除了酒,很可能還有別的東西!

一目連接收到來自荒腦內的提示訊號,還算體面地站穩了腳。

那服務生飛快地上前,鞠躬道歉:“實在是萬分抱歉,這位先生!”他拿起盤子上幹淨的帕子,想要來給荒擦手。

荒皺皺眉,只是将杯子遞回去。

好端端的,服務生怎麽會端着酒撞過來?這高端酒店難道還能給服務生裝滑輪不成?

“呀,真不好意思,是我的錯。”黑晴明正挽着一名陌生的女性共舞,也不知道是哪國的皇室宗親,聽見這片不對才轉過身來,說:“是我撞到了服務員,否則他也不會撞上你們,幸好沒出什麽大問題。”

荒冷眼看他:“哦,是麽?”

黑晴明微微笑,歉意裝得還挺像。

他倆針鋒相對得厲害,一目連通過精神連結感受到了荒傷口陣陣的刺痛,這絕不是個找黑晴明算賬的好時機,他并不意外黑晴明會做什麽手腳,可如今已然發生,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善後處理。

他不安地鎖緊眉關說:“失禮了。”

他拽着似乎并不打算放過這個機會怼回去的荒離開了舞池,急得比當事人還六神無主:“我回去拿藥和紗布!”

荒點點頭,鑽進洗手間,解開繃帶對着傷口就是一頓猛沖。

那酒裏果然有東西,荒一時說不清那是什麽,只覺得這會兒傷口比子彈卡在裏邊時都疼,脖頸上暴起青筋,硬是把一肚子暴躁都咽了回去。

一目連不到一分鐘就回來了,手裏拿着消毒藥水和一卷新的紗布,已經冷靜了下來:“大廳裏正好放着緊急備用的醫藥箱,我直接拿了過來。”

荒想也沒想就将放在洗手臺上作裝飾用的一株盆栽砸了過去。

他眼裏的“一目連”分明是一目連的樣子,可他清晰地意識到——

那絕不是他熟知的那個一目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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