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真要說起那個蛇眼男,荒是認識的。

十多年前的元首與今日的聯邦元首有些不同,雖然八歧大蛇侵略他國的計劃從起碼二十年前就開始了。聯邦一步步吞并了周邊幾個小國,表面上是和平組成聯邦,誰知道背後是不是像騷擾帝國一樣威逼利誘?并不是每一個“黑幕”都需要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起碼八歧大蛇不需要,這位主動接受了代號為海德拉的人體改造實驗的哨兵只是想要變得更強而已。

其中就包括了蛇的義眼移植,或許還有其他什麽器官,反正更多的荒就不知道了。

蛇的視力并不好,這義眼自然也不是從蛇身上挖下來的——是人工仿制。最重要的是,它保留了頰窩上的感熱膜設計,可以看見熱線,相當于自走熱定位器。再加上哨兵本身的感官敏感度,單純在确認目标方面,哪怕是黑暗哨兵也超越不了他。

夜叉沒有辜負荒的信任,既沒有溜號也沒有失蹤,這一槍雖然并未直接狙殺,但在一目連的配合壓制下,彼岸花必然是跑不掉的,第二槍、第三槍,有得是機會。

可荒到底還是大意了。

他居然相信了彼岸花的鬼話,什麽“元首此時并不在國都”,一國元首的行蹤能是那麽輕易告訴別人的嗎?

“嗖”的聲音确實很小,在彼岸花的驚叫聲中更是微乎其微。一目連差點錯過第二聲槍響,荒可不會,他感受到了神經末梢發來的警報——第二聲槍響,子彈的目标正是他,因為風聲在接近。

死亡是很抽象的。

彼岸花從他的視野裏消失了,一切無關的事物都被他選擇性地無視。他站在空無一人的空中花園裏,樓下晚宴的花天酒地也都和他沒了關系,腦子裏只剩下了一種聲音——那子彈在風中穿梭的聲音,他認得,是尖頭彈。比起停止作用起效、卡在他腦漿內翻滾,子彈會直接穿過他的太陽穴,左邊進,右邊出。

他還不忘作出判斷,這顆子彈正從他七點半鐘仰角18度的方向飛來,今夜的風是順風,會将它更快地帶到自己腦門上來,他幾乎可以看到0.64秒後自己腦漿綻開的畫面。

子彈發射的位置是酒店正在蓋的新樓,還沒完工,混凝水泥堆砌,他甚至看不清站在樓裏朝他狙擊的人。可他第一時間就能想到是八歧大蛇。

普通哨兵在這夜色下只能借助紅外瞄準鏡進行射擊,瞄準鏡的範圍可沒這麽大……不過那可是“蛇眼”啊,荒在那蛇眼的眼裏,也不過就是一張紅橙黃相間的熱成像圖。

八歧大蛇大約是他短暫的童年記憶裏最不願接近的人了,而這個謎團重重的男人不僅就在國都,還已經準備好了随時擊殺他這位“背叛者”。

他回頭,那顆子彈就仿佛凝固在空氣中,停在距離他不到十米的地方。

輕柔的夜風擁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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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空間,一切都凍結了。只有一目連丢下手中的瓷片,連92都忘了撿就沖過來,把他從那灘血泊裏撈出來,眼底一片死寂。

哇,連你都不為我難過了。他在心裏悶悶地想,卻并未感覺到被子彈穿過了太陽穴有多疼,痛覺神經不是長在那裏的吧?

一目連将他的額發撥到一邊,靜靜問他:“怕死嗎?”

荒枕在對方的膝蓋上,心想着你的白褲子要變成紅的了……唉算了,反正他以後也就看不到他了,紅就紅吧:“你懂什麽,這叫哨兵的浪漫。”

“浪漫沒有,爛和漫倒是都有了。”

爛也爛得很徹底,回過頭還能數數地上有幾灘腦漿。

“這好像是連元帥頭一回說冷笑話。”荒樂了,自言自語道:“哦,你的手機彩鈴也是。那就是第二次。”

一目連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位逝去的長者,情理之外,意料之中,這樣的死亡很平淡,最讓人發表不了感言:“原來你聽過。”

“我記得是……找你請按1,找元帥請按2?好大的膽子,我按了幾十次1你都沒接。”

“記反了,找元帥請按1。”

“那不重要。我……是不是很少打你電話?”

“只有那麽一次吧。”大多數時候都是一目連打過去的,一目連眨眨眼:“搞得像生離死別似的。”

這可不就是生離死別?

唉真別說,也死得挺不容易的,人家國家元首親自出馬,龜縮在那破得連鋼筋都還沒完全鋪上的大樓裏暗搓搓才把我弄死,想想之前都在鬼門關蹦跶多少次了,沒有主角光環蹦多了可不就是這個下場。

荒想了想,說:“棺材就不用換了,之前那個挺好,洗一洗擦一擦還能接着用……”

一目連捂住他被洞穿了的太陽穴:“不不,我覺得你還可以搶救一下。”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了。”荒打斷道:“一目連,你并不是意氣用事的人。你難道就沒懷疑過我?我是聯邦人,出身特務科,甚至還不是尋常哨兵,美其名曰黑暗哨兵,實際上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好家夥,再怎樣那也是教科書上描述得天花亂墜、驚天地泣鬼神的物種,卻被你說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你是我的哨兵啊。”

“我們沒有結合。”

“精神結合就不算結合了嗎?我好受傷啊。”

荒詫異:“……連元帥你怎麽了?”被我的死打擊到性情大變了嗎?

“來算算你救了我幾次吧。貴族綁架未遂案一次,縱火案一次,紙廠爆炸案一次,‘井’一次,輪盤賭兩次。一共六次。”一目連掰着指頭數:“我欠你六條命,你可以趁現在想想要我怎麽還。”

“你有病嗎?”

荒不滿地動了一下,只覺得腦門裏有一堆亂七八糟的什麽液體流出來,估計能把一目連惡心壞:“幹什麽,這是要清算?你有種,反正這些都比不過一只眼睛。”

空氣凝固了一瞬。

“……你知道了。”

“你還想瞞我多久?擔心我跟你上床的時候會有心理障礙嗎?”

“不是……”

“仗着自己還沒有結合,就對自己的安危如此不上心?上将你好大膽。”

不,你沒必要知道。我對你好,你沒必要知道——這點小心思要是被荒知道了,估計又要甩過來一句我可去你媽的。

冤枉啊,這是本能。就和你會在第一時間為我擋下子彈一樣,保護對方已經成為了應激反應中序列第一的本能。一目連張張嘴,欲言又止。荒的呼吸聲愈發微弱了,鮮血沿着他後腦勺一路淌下來,将自己的禮服褲浸得一塌糊塗,就這出血量,就算被擊穿的不是太陽穴,恐怕也已經沒救了。

黑暗哨兵又不是超人。

“都這時候了。”一目連無奈,都這時候了,怎麽這人還是這樣咄咄逼人?

“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荒突然收起了方才那頗為玩世不恭的一面,莊嚴得像是要去參加哪位戰友的葬禮:“你一定對我的不告而別心存不滿吧?”

一目連沒有回答。

荒便自顧自說下去:“煙煙羅該親手把那封信交給你的,不然也不會被彼岸花中途打劫了。”

“信?”

“公事需要,我要離開一趟,此去少說也要半年,好好照顧自己,适當休息,可以丢給別人的工作就不要親力親為了。保重,勿念。”

“這不是你寫的吧,你說話哪有這麽文绉绉……”

“那當然,你還指望一個特務科出身的哨兵多有文學素養?”荒心中發涼,一時間就像是即将背井離鄉的青年,明知道邁過這個坎對自己好,卻還是舉步維艱:“彼岸花說這信很深情,哪裏深情了。”

“誰知道呢。”

“所以說了這麽多……”

“嗯?”

“你能不改嫁嗎?”

“……”

“這樣很自私吧。”荒艱難地擡起眼皮,像是在期待從一目連那兒得到什麽不切合實際的承諾。

一目連眼底的流沙翻滾起來,仿佛能掀起驚濤駭浪,那意味暧昧不清,實在叫人摸不着頭腦。而他只是頓了頓,那聲“好”簡直呼之欲出。

荒迅速打斷了他的承諾,那個好字甚至連音都沒來得及發出來,荒認得那個口型,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什麽?我可從沒想過要去死。”

一目連登時不見了,灑了一地的血與腦漿也一并消失,荒也沒有頂着太陽穴上兩個空洞癱倒在地上,一切複位,那顆子彈依稀還停在他眼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精神連結那兒傳來對方一聲慢條斯理的“那就好”,荒不禁咬咬唇,那顆子彈開始細微到幾乎要被忽略地旋轉起來,他甚至能看到子彈高速旋轉時形成的細小移動軌跡,一環又一環的,和好萊塢電影裏誇大其詞的特效一模一樣——百聞不如一見,這可是他強行将感知頻率放大到二十倍的結果。

所有哨兵都知道挑戰人體極限是一件近乎自殺的事情,更何況還是二十倍這樣觸目驚心的數字!

可是他要活下去,他不想,也不能死在這裏。

他側頭躲開呼嘯着幾乎要将他周身的空氣摩擦出火花的子彈,這本該做不到、超現實的事在哨兵高達二十倍的感知頻率中完成得幾乎是輕而易舉,然而這樣的輕而易舉必然不可能沒有代價,他不再聽得見風聲,也不再看得清子彈的旋轉,甚至感受不到腦仁因為強迫自己而導致的陣陣發疼。

子彈劃過,釘進溫室花園另一頭的玻璃裏,玻璃應聲碎裂,可是他也聽不見了。

他知道自己在面對着什麽,和“井”對向導的影響有點兒相似,那也是能直接害死哨兵的東西。

——神游。

tbc

*神游:前文提到過。(當哨兵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五感中的其中一個上時,他們就沒辦法再關注周圍除去目标以外的一切,并且有可能永久陷入自己的精神圖景,與外界失去聯系。這種時候他們無法感知危險,大量哨兵因此死亡。)←這段是純copy的,補充一個說明吧,相對“井”來說,井是直接将向導困在其中,前面似乎也用植物人來形容“井”中的向導,神游症對哨兵來說并不是絕症,一部分高齡未結合哨兵時不時地都會因為調控不當經歷一次,沒有“井”那麽危險,至于為什麽被人認為危險度極高,因為無法感知危險的時候容易被偷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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