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說來這輛賓利也挺可憐,還沒見過幾天日光就被摔成破銅爛鐵……其實并沒有,它很幸運地被卡在了樹枝上,沒有摔成廢鐵也沒有爆炸,本就破爛的車頭被撞得更爛了些。
聯邦通過監控準确定位到車飛出國道的地點,很快就派來了搜捕隊。
萬年竹打了個哈欠。
“長官昨天沒睡好?”身旁的士兵關心道。
“值夜班。”萬年竹頓了頓:“屁話這麽多。聽見沒,那兒有聲音。”
士兵搖搖頭:“沒有,長官。”
萬年竹悄悄摸了一把口袋裏的緊急聯絡器,踹他一腳:“還不快去?”
“是!”士兵們相繼朝他所指的方向跑去。
等士兵們走遠,他趕緊揣着聯絡器,一邊快走一邊在上面按了一串代碼“TRACE REMOVING”,收件人是“幼兒園園長”。這是條匿名消息,只能通過兩臺特殊機型的聯絡器傳播,一旦CIA查下來也只會查到匿名訊號。而他之所以特地支開身旁的聯邦軍,只有一個原因——他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那輛聯邦軍正在私下搜索的銀色賓利正卡在大樹正上方,摔得比他想的還要慘絕人寰。
萬年竹覺得心好疼,聯邦可不是帝國,哪怕是上将也不會配這種好車。天還沒完全亮,模模糊糊一片霞色,他打開手電筒照了一下,車內只有沾了血的安全氣囊,沒有人的蹤影,好歹是先一步逃離現場了。
他安心地從口袋裏掏出了打火機,用手套擦去指紋,點開就往樹底下一扔。
“誰在那裏!”他自導自演起來,甚至往地上有血跡的地方開了一槍。
大火很快就蔓延到整片樹林,士兵們聞訊趕來,只看到隐沒在火海之中的一輛賓利,而車裏的留下的痕跡也會一并被消除,無論是車主的信息,還是信息素的蹤跡。
昨日八歧大蛇元首親自帶人“邀請”走了帝國的第三位賓客夜叉,他心中頗為忐忑。
逃遠點吧,然後……再想辦法。萬年竹低下頭,一步步遠離了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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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目連醒來時天剛蒙蒙亮。
他坐在礁石上,雙腿泡在冬季冰冷徹骨的海水裏,看着海浪一次又一次将它們淹沒,略顯呆滞地平複了許久心情。
我不是該在……樓頂?
一目連對這片海域沒有印象,記憶最後定格的畫面還是彼岸花譏諷的微笑,而他仍在為沒有搶到那把92式深深自責——那本是荒交給他最基本的任務,他卻沒能完成。
後來怎麽了?他想不起來,似乎對自己和荒命懸一線的事情并不知情,也不知道自己無意識之中都作了哪些本能的決斷。
荒如何了,夜叉如何了,彼岸花又如何了?
沒有答案。
他想,這大概是夢吧。周圍寂寥無人,更沒有荒的蹤影,通常他難得偷懶的時候荒就會若無其事地一樣丢一份文件過來,俨然一副我忙你也要陪着忙的架勢,那樣他短暫的休息時間也就宣告結束了。而現在,沒有人來打擾他,他就坐在那,吹着涼風時間也就過去了,漲潮漲得飛快,沒過多久他就發現自己雙腿都浸在了海面之下。
海岸還有段距離,走估計要一段時間,不過想想也罷,反正這是夢,可以肆意揮霍任性。他随意地躺倒,居然沒有沉到水底下去,很享受這種平和。
海底世界有很多東西,比方說魚群的旋律,鯨的歌唱,不聞外界戰争紛亂的喧嚣,這裏是那樣寧靜,他喜歡這份寧靜。
甚至有一頭虎鯨從他身旁游過,發出一陣悲鳴,他終于想起來哪裏不對,連忙坐起來。
這裏太真實了,根本不是夢。
夢裏不會有海洋生物惆悵的啼哭,更別提其他什麽……因為他從沒聽過,意識中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麽聲音,又怎麽會夢到?
除了夢,便只有一個答案——精神圖景。
他總算明白為什麽自己圖景裏的沙漠會突然有活水灌溉了,因為這片大海是荒的精神圖景。
可是荒卻不在這裏,只有一條白龍在空中盤旋,無處落腳。很快它身邊又出現了一條金龍,那條金龍的金鱗還是剛剛長出來的,底下粉色的身軀還是肉眼可見,兩條龍結伴而行,自天際飛下,拂過水面刮起片片漣漪。
原來桃花妖偷偷告訴自己他和荒的适配度非常高的事情是真的,他能在未經主人同意的情況下不知不覺地溜進來,還能拐騙走對方的精神向導!
一目連曾有一段時間每晚都會到精神圖景裏走一遭,遨游在自己的圖景裏正常得很。龍在這,荒理論上也會在這裏。
他站起來,這才注意到漲潮得太快,四面八方的地平線上已經看不到海岸,這裏只有一條分離藍天碧海的地平線,海面開闊而平坦,輕而易舉就能看到頭,可是海面上卻沒有第二個人,只有虎鯨翻滾的肚皮,和寥寥幾只偶爾停駐在水上捕食的海鷗。
荒是真的不在這裏。
正當他要作出這個推論時,他看到了地平線盡頭有一個不起眼的漩渦。
一目連不會游泳,金龍便飛回來用爪子拎着他的衣領一路到了漩渦上方,他揉揉眼睛,漩渦中心确實有一個人,他看不清,但是答案顯而易見。金龍将他丢進了漩渦中央,他象征性地掙紮了幾下,擔心被水淹沒口鼻,卻發現漩渦反而是在将他往海面上甩。
漩渦中心的那個人離他越來越遠,他呼喊着:“荒!”卻無人應答。
荒像是根本沒有聽見,連頭也沒回。
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一目連不斷被漩渦推到海面上,金龍又将他丢了進去,他還是一樣被沖了回來。
現在的情況大約很危急,他們二人的意識都在精神圖景裏,那外面的事情誰在管?難道還能是夜叉?那也僅僅只比他倆誰都沒在管好一點點!
一目連再次喚來金龍,金龍帶着他一路飛進了漩渦最深處,海水不斷抗拒着将他推開,就連金龍也越不過呼嘯的浪濤。他擡頭朝着天空望了一眼,白龍只是停在雲端,看着一人一龍在作無用功,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
白龍拒絕幫忙,海浪将他推走,荒是在抗拒他的。
——只不過并不是那一個“抗拒”。
漩渦無疑是這片精神圖景中最危險的地方,除了這裏,他愛去哪去哪,可是荒卻不會同意他鑽進這漩渦底下,哪怕荒自己就在那。
醒醒,我們該走了,再不走,外面的世界可怎麽辦!
他的呼喊并未傳達過去。海浪洶湧地拍上來,他和金龍都掉進了水裏,很快就被逆流的漩渦摔回到海面上,事不過三,他應該要放棄了,就連他自己也這麽想。可是下一秒,他又再次鑽進了水裏,金龍拽着他繞過漩渦的範圍向前游,越接近海底越艱難,但也總算滴答了漩渦的深處。
荒就站在那裏,沒有穿着軍裝,而是軍校的制服。
那是他愛上荒時荒的模樣,還沒有現在這麽高,臉型輪廓也還沒完全長開,眼底少了一絲經歷過戰争的堅毅,多了一份對未來還心存幻想的天真。
一目連試圖呼喚:“醒醒,要走了!”
荒終于朝一目連看來,眼神很清澈,卻無動于衷地搖搖頭。
荒走到哪,哪裏就會成為漩渦,這一整個精神圖景都是以他為中心的牢籠。
他被困在了這裏。
不過他并無不滿。海底的聲音令他很有安全感,他只要站在這裏,世界就是繞着他轉的。海水輕撫過他的臉頰,細細密密的觸感仿佛在舔舐他的傷口,他不禁覺得有點癢,他聽着浪濤的旋律與鯨歌曼妙的結合,心中便只剩下了惬意。
他想不出要離開這裏的理由,精神圖景分明就是個和平的好地方。
他看到那個有點眼熟的向導潛入水中拼命向他招手,只覺得奇怪:這不是那個頻繁出現在校報上的向導?怎麽會在這裏?
那向導顯然不會游泳,在水裏嗆了好幾下,十分難受。他的心跟着揪了起來,那分明是個陌生人,他的心卻會因為對方的一舉一動産生劇烈的波動。
有什麽重要的事被遺忘了。
這位獨眼向導在誘惑他從這裏出去,他開始心癢,并對一件事情深信不疑——如果這位向導呆得更久一些,他就算找不着理由也會跟着對方從這裏出去。
不……!他不想走。
一目連又招招手,卻只招來了海浪。
這回的海浪洶湧無比,金龍招架不住,他被海浪直接沖回到了現實。
一目連狠狠抽搐了一下,連喘了幾口粗氣,險些在精神圖景中被淹死。他發現自己正以奇妙的姿勢俯卧在一個人的大腿上——想也不用想,這人肯定是荒,而他的後腦勺正枕着氣墊。他艱難地爬起來,整輛車又往下滑了一段,他臉色煞白不敢再動,終于意識到事态的嚴重。
枕在他後腦勺上的是安全氣囊,他們被困在車內,車子以一個奇怪的角度傾斜着,樹枝卡在車窗玻璃上,他甚至打不開車門。
“荒!”他推開安全氣囊,拍拍荒的臉頰,卻只摸到一手濕潤和溫熱。
這年頭的氣囊已經做得相當高級,很少再會有人在車禍中受重傷喪生了,一目連想了一秒為什麽荒會受傷,然後他很快得出了結論:荒太高了。
安全氣囊無法完全将荒擋住,這估計是一頭撞到玻璃上了……
這大約是荒受過的傷中最不冤枉的一個。
一目連唏噓着,總算想起自己用共感借給荒五感的事,他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因為使用過度而短暫地虛弱,但還是選擇湊上去在荒唇邊落下一個吻,希望能通過加固精神連結的方式再次展開共感——他确實成功了,只不過……
這次是他借走了荒的感知。
而且只有一小部分,他仍有視覺和聽覺。
他吃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大約是車禍過程中發生的事故,他只覺得額頭上血液不斷汩汩流出,不間斷的尖銳疼痛像是要在他脊椎上刻字一樣深刻,肋骨也斷了幾根,渾身無力,就連腰都直不起來,更別提手心上還有被子彈絞碎的肉沫,不知被潑了什麽藥劑,那疼痛的程度估計是已經化膿了。
比鑽心的疼痛更可怖的是失望——如果荒無法借用他的五感清醒過來,那要怎麽從神游症中解脫出去?
“聯邦要追來了,快醒醒……”一目連推推他,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卡在半空中的車子就這樣從樹上掉下去。
荒沒有回應。
這倒也是,對方連聽覺都沒有了,又怎麽能聽到他的勸?
“我沒法……帶着你跑。”
荒依然沒有回應。
一目連才昏睡了一小會,精神力并沒有恢複多少,很快就又要見底了,他疼得眼眶濕潤,卻舍不得放開共感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看了一眼天色,如果他們要躲開聯邦的追捕,黑夜是絕佳的掩護,天轉眼就要亮了,他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裏,夜叉不在車裏,沒有和他們一起,恐怕也兇多吉少,如果他們再碰上什麽意外……
“不想讓我痛死的話就趕緊醒過來啊!”
他近乎歇斯底裏,絕望總能将人逼成陌生的模樣。樹幹搖晃,撞得稀巴爛的車子随時都可能從樹梢滑落下去,這裏并不高,但也足以被車內狹小的空間擠成一灘肉泥!
他一反常态地不冷靜,急得魂不附體。
只有一點一目連異常确定——他絕不會丢下荒獨自逃走。
引擎熄火了,他忍着劇痛開始在車內尋找能砸開車窗玻璃的東西,然後他看到視線邊緣有什麽東西動了動。
是荒的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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