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貨架上的藥品很多,一目連細細翻找着,這一排只有外用藥,而且大多已經過期了。一目連随手拿了幾捆繃帶和消毒劑,轉而去翻了下一個藥櫃,在這麽一個小破藥房要找些能用的正規內服藥實在困難,接骨片是不指望了,分散片不知道有沒有。
舊城區畢竟也還在國都,不可能沒有大藥房,但這年頭沒ID都買不了藥了,更何況是兩個沒有護照的外邦“通緝犯”。
他們還是找到了一個落腳處,一間塞滿了賬單信封的空屋子。
荒再一次利用共感借來了視覺,坐在一旁鑽研發訊器——那是藥房裏留下來沒帶走的老貨了,也不知是幾十年前的老古董。他還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還得在機械方面加技能點,畢竟……帝國號稱全世界信號滿格的金鼠電信他媽是搞笑的吧,聯邦首都都能沒信號的?!
一目連的推斷是聯邦臨時拆了金鼠電信的發信塔,荒認為有道理,不過可能不是拆,只是“技術中斷”。
“你好,這裏是慈烏幼兒園,請問是哪位?”
電話那頭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荒整搗發訊器無果之後終于放棄了治療,黑掉了附近一座民房的私用網絡,然後打開虛拟定位撥打了網絡電話。
那個聲音一目連沒聽過,荒卻認得,那是姑獲鳥上将的副官鸩中校:“是我。”
“沒懂,明白點。”鸩又問到。
這是帝國捉住抱着匣子的向導後做的第一件事——帝國弄不明白DNA拟聲盒子的原理,只能盡可能避免意外,再一次制訂了暗號,中将以上軍銜的每個人都有單獨暗號,比方說一目連的是……是什麽來着?歐培拉?歐拉培?
“布朗尼。”荒翻了個白眼:“A類情況,4類事件。”
“收到。特別加密模式,十秒鐘。”鸩很幹練,通話斷了,馬上又重新接通,來電顯示只有一串亂碼,荒接起來,順手按了免提,通話的人就已經變成了姑獲鳥。姑獲鳥開門見山道:“我聯系不上夜叉先生,4類事件,最糟的情況,他落入聯邦手裏了,你們……”
“彼岸花沒殺掉,結果可想而知。”荒用眼神詢問從又一列貨櫃上跳下來的一目連。
一目連沖他搖搖頭。
“竹那邊我會負責聯系,你們打過照面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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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負責接應你們乘坐三天後的九號航線回帝國,回頭我會把接應的時間地點發給你。另外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姑獲鳥那邊是噼裏啪啦的打字聲,她和她的副官還在忙着弗蘭瓦爾的攻防戰,戰力有限,聯邦好不容易進入疲軟期,上頭又撥下來一個上将作了戰時動員演講,整個駐弗蘭瓦爾軍又一次被鼓舞了士氣。
荒正打算接口,轉頭聽到椅子搖晃的聲音,連忙站起來伸手往邊上一撈。
一目連正好掉在他臂彎裏:“……唔,謝謝。”
劣質木椅最經不起歲月的檢驗,踩了幾腳居然就斷了。一目連這一趟爬高還是有收獲的——小藥箱,裏邊有一小盒快要過期的消炎藥。荒将一目連放回地上:“不愧還是這老城區。”
姑獲鳥估計沒聽見這動靜:“什麽?”
“沒什麽。你說吧。”
“帝國軍方派出了導彈核潛艇強行攔截了聯邦的海上運輸,本來打算派遣到帝國南邊通商港口附近的五艘航母也被攔截在了半路上。這是好事,不過……聯邦擅長間諜戰,你也看到了……啊,我似乎沒有通知你。”姑獲鳥頓了頓:“昨天帝國終于通過秘密手段将聯邦派到帝國高層的叛徒抓獲,她的身份你一定想不到。”
荒靠在書架上,拼命将一目連找來的酒精往右手上潑:“上将什麽時候也學會吊胃口了?”
姑獲鳥自顧自地降下去:“是八百比丘尼。我記得你還……”
“白塔第一心理治療醫生。”荒接口說。
一目連将創傷藥粉灑在他手上,然後用紗布重新包紮好,聞言投來詢問的目光。
——那不就是荒帶他去見的那個心理醫生?!
“是的。情報并非是帝國士兵洩露,而是她利用心理治療的機會理正言順地對帝國士兵進行意識雲掃描,從而獲得的。統計從上個月到昨天,一共有248名軍方士兵在她那裏挂過號,她已經洩漏了足夠多的帝國機密,我們很難想象如果除了她以外還有其他間諜潛伏在帝國內部的話,後果會有多嚴重。嗤,不排除外敵就先懷疑自己人,竟然還搞出那樣嚴重的烏龍來……”
一目連和荒都沒有說話。
如果沒有軍事法庭那場“烏龍”,甚至這元帥的寶座都不會易主。
姑獲鳥語氣嚴肅:“以她的精神力,特務科果然無法得到更多情報。我們只能往最差的方向考慮,她獲得了大多數軍中人人皆知的情報,比方說,明天的聯絡基站轟炸計劃。”
荒将話題抛給一目連:“元帥,問你話呢。”
一目連有些站不穩,大約是精神力使用過度的後果。他扶着荒重新站住腳,說:“聯邦情報網很廣,我建議行動取消。”
“可是帝國這都策劃了小半個月了……”姑獲鳥權衡着利弊,還有各地集中起來的幾架超音速轟炸機,如果說前面炸兵工廠是為了掩人耳目,這回可就是動真格的了。臨時取消計劃不僅對物資浪費巨大,還會打擊士氣。
“如果還來得及重新規劃航線,可以更改轟炸目标。”
“我倒是有另一個提議。”
荒輕聲打斷一目連的話,在确認對方并沒有惱怒的意思後說道:“無論聯邦是否調兵加強對通訊基站的補控,有一個地方絕對是轟炸的好去處。”
“民用機場?”姑獲鳥可不太同意。
“不是。”荒在虛拟光屏上劃出一個圈:“業原火。”
那是聯邦周邊一座島國,近些年來聯邦除了帝國以外另一個吞并目标,島上各類資源豐富,這也是為什麽聯邦磕破頭都要将它收入囊中的理由之一。業原火目前不屬于任何一個國際型組織,幾次想加入合衆國都被聯邦采取手段阻攔了,現在可以說是整片東部海域國際地位最尴尬的國家了。
姑獲鳥想了想,很快就明白過來:“拉攏業原火?”
荒卻斷然反駁她:“不,是奇襲業原火島。”
“奇襲?你該不會是……”一目連難以置信。
“就是你想的那樣。帝國已經攔截了聯邦的商船,聯邦無法在制海權上奪得優勢,要麽就只能耗費重金用飛機運送貨物,要麽就是将希望寄托在業原火島充沛的物資上。”
荒作死動動右手,吃痛地“嘶”了一聲,在一目連失神的目光下繼續說道:“聯邦那麽久都沒能直接搞定的地方,帝國也不可能那麽快摸清楚底細,比起不切實際的拉攏,直接毀掉更能挫敗聯邦的野心。”
姑獲鳥一驚:“這恐怕!”
“你可以報告軍部,他們會自己作出決斷的。”
“我反對,這和他們無關……”一目連恍惚過來,拽住他的衣領:“你怎麽炸聯邦是一回事,業原火本身就和這場戰争沒關系!”
聯邦擅長的是高新技術與軟情報戰,帝國無法正面硬扛,正如聯邦也無法正面扛帝國無盡的轟炸與炮火一樣。無非比的是誰耗得過誰,可是如今帝國無法預估有多少情報流入聯邦囊中的情況下,必須作出最壞的考量。
那就是打破業原火這個平衡點。
荒用手覆上一目連的,像是在安撫,緩緩說:“這是對帝國而言最好的解決方案。”
“姑獲鳥上将,這件事還請你斟酌,這影響的不僅是帝國的口碑,還有一整座島上所有人的性命!”
一目連還沒有放棄,手卻無法強行從荒那裏抽回來——哨兵用的是受傷的右手,他知道自己不會傷害他:“不可能沒有其他法子,聯邦國土廣闊,能炸的地方也多,比方說……”
“比方說石油資源豐富的?那不就是弗蘭瓦爾。”荒提醒他。
“……”
姑獲鳥想了許久,倒沒覺得良心上過意不去,只是秉公辦事:“這恐怕……情況緊迫,我還是會把這個想法告知軍方。軍方會不會同意就是另一回事了。”她頓了頓,大約是不想聽小兩口吵架,尤其還是在這迫在眉睫的緊要關頭,于是便生硬地轉移了話題:“竹辦事很效率,我會聯系他試試看能不能明天就将你們……轟炸過後聯邦更不會輕易放過你們。”
“不用了,這點上……”荒與一目連對視着,一目連臉色終于緩和了一點:“還沒有到回帝國的時候。”
“傻孩子,不要做傻事!這一趟去聯邦本來就是帝國強硬要求的,你們沒必要……”姑獲鳥背後一涼,就連邊上的鸩副官也投來了遲疑的眼神。
荒簡短地告別:“保持聯系,有消息我會通知你,下次我會再換一個IP。”
他挂上電話,在這方面他與一目連是達成了共識的。
——處理掉蛇眼男。
這是帝國最後的備用方案。
如果他們失敗了,弗蘭瓦爾戰役也失敗了,轟炸也失敗了,動用衛星導彈會是最壞的結果。
“連。”
“我沒有生氣。”
一目連迅速地回了話。起碼沒有對你生氣,我不滿的是我自己,同樣是元帥,我卻不能想到更多的對策,考慮的也沒有你那麽周全——向導前哨科從不會教他們如何支配一場戰争,歷史上也從未有過向導成為元帥指揮戰局的先例。
如果是在考量人心方面,一目連倒是有點兒自信。
比方說,啓用一位向導元帥,遠遠不止是前任元帥要求、或者是保守派勢力那麽簡單。他畢竟出身貴族,一直視貴族為眼中釘的軍部怎麽會突然同意自己上位?因為聯邦當時率先對帝國向導下手,為了穩固向導士兵的軍心,一位向導元帥上位就是最便宜的法子。這些他都能通過意識雲有意無意地發現,最初的時候險些沒能在會議桌上一臉無所謂地坐穩。
他毫不懷疑,如果沒有更好的選擇,軍方肯定會在一頓改進後動用荒的提案。
上一次對聯邦心軟,結果是什麽呢?
可是這一次心軟的對象并非是聯邦,難道也會走向一樣的結果嗎?
“連。”
一目連的心無端地跳得快了起來,不知何時又是滿頭晶瑩的水珠,他顫抖着拿紙拭去,可是汗珠卻馬不停蹄地又冒出來,脊椎上仿佛刻着一道咒文,它一會燙得像是要活活灼死人,一會又冰冷得像是有人在拿針戳他——它的名字叫向導素,一目連該知道的。
他匆忙斷掉了共感,哆嗦着推開荒:“我出去一趟。”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沒有。”
他掙脫開荒的束縛,手足無措地快步走遠。
他回到了那間小破藥房,這家曾經的“黑店”裏什麽東西都有,正規藥品反而不太多,先前翻找時他還看到了許多違禁品,他還能抱一絲希望。
他在找一管橙色的藥劑。
一目連的額發都被汗水浸濕,他急躁地推倒幾個藥櫃,那上面只有早就被人剖空的大麻煙盒和一看就知道是用來裝粉末的塑料袋。連這類違禁品都有,抑制劑應該也不在話下吧?吧?
結合熱之所以沒有被有效抑制就會害死向導命,不為別的,就因為它足夠讓向導裏裏外外累死三次,脫水是小事,意識雲受到侵蝕是大事……結合熱在沒有被抑制的情況下會持續整整一周,全程處于高負荷的狀态,像一臺無限生産向導信息素的機器,不按暫停鍵就不會停下來。
他的結合熱期還沒有過。
一管抑制劑确實夠了,但那是在向導精神力正常的情況下。
——精神力負荷過重、枯竭導致的體內信息素不平衡,抑制劑這樣“死”的激素會被無限産生的“活”的激素逐漸掩蓋,然後一步步失去效用……
一目連推翻貨櫃,終于在最後一列的最上層找到了那支橙色藥劑。
這黑店總算沒白開,到底還是有能用的東西。
他艱難地站到椅子上将其取下,雙腿已經不太站得住了,不過還好,他手中捏着一株救命稻草,情況還不算太糟。
可他只是細看了一眼,呼吸就滞住了。
——保質期是去年,它已經整整過期一年了。
“一目連?難道要因為一幫子不認識的人和我鬧翻嗎?……嗯?”他身後有人推門進來,“失明”的哨兵一瘸一拐地循着他的腳步聲跟到了這裏,誰知推開房門撲面而來的就是……
向導素。
荒捂住口鼻,心中暗叫不好。
“……”
“抱歉,抱歉……”
多大事啊,怎麽急得跟要哭出來似的。他帶上房門,不願去看一目連因為羞愧而漲紅的面頰:“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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