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按照原定計劃，今天孫翔和方明華要去昆山一趟。作為離上海最近的電子元件集散地，從老榮耀時期開始，這裏就成為外設産業鏈相當重要的一環，家家常年都是訂單排期爆滿。故而，為保證明年項目的順利推進，他們必須趕在1月前把生意都敲定下來。
約定要見的老板們分布在千燈、玉山、錦溪幾處，跑遍這些地方，交通耗時不短，再加上看産線和商談的功夫，時間格外緊巴巴，必須趁早出發。說好兩人在這附近碰頭，然後開孫翔的車走，誰知一向守時的某人竟破天荒地沒接電話。
方明華心思特細，略一想，聯系起昨天孫翔喝醉酒的事兒，琢磨着肯定有問題，三個電話沒人接後，終于忍不住，撥了周澤楷的號碼。
2.
周澤楷洗完澡出來，手機一閃一閃。
“我去喊他。”他對那頭說。
放下電話，他去主卧找孫翔——後者見周澤楷占了客房的浴室，就換房間洗漱去了。
移開推拉門時，孫翔正微微仰着下巴，左手斜握着電動剃須刀，動作飛快卻不乏仔細。晨光打在他帶點潮氣的脖頸和肩膀，将皮膚蒙上一層生機勃勃的色澤，給本已荷爾蒙充足的構圖增加更多吸引力。
不過周澤楷的視線只短暫停留了一秒，随即迅速轉向另一處位置——孫翔的右手拇指。此刻，它摁在太陽穴上，緩緩打着轉。
周澤楷的視線沉了沉，像是回憶起什麽，平移過去，和鏡中正放空着的孫翔對上。
“……幹嘛不出聲？吓我一跳！”孫翔手一抖，差點把剃須刀甩出去。
“看你。”周澤楷說着暧昧的臺詞，但語氣卻特別平常。
孫翔心頭犯嘀咕，表面上若無其事地吐槽回去：“看我刮胡子？有什麽好看的。”
周澤楷這次沒回答，而是徑直走了過來，從後面伸出手，自然地捏住孫翔的下颚，指腹擦過剛刮幹淨胡渣的皮膚部分，帶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癢意。這過程裏，他的視線沒有移開，至始至終在鏡中凝視着孫翔。
孫翔這時候的背脊已經有點僵硬了。他耳根微微發燙，有些懊惱自己縱容了周澤楷的動作，潛意識以為這位朋友下一秒就要掰過他的腦袋，親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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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他擔心自己沒定力，眯起眼嘟哝，“我今天有事，得抓緊。”
“嗯。”周澤楷倒是幹脆地放過了他，只不過，鏡中的那雙眸子忽然變得嚴肅，而剛剛收走的手，不知何時摁上了孫翔剛剛在揉的位置，太陽穴。
“為什麽昨晚去喝酒？”周澤楷側過頭，貼着他耳朵，看着鏡中的他，低聲問。
比方才更漫不經心的語氣，簡直和閑聊沒啥兩樣，并且重音模糊，叫人分不清這家夥想問的到底是“昨晚”還是“去喝酒”。不過，孫翔顯然能感應到。
他的背脊更僵了幾分。與此同時，心虛感就像新鮮打開的可樂的碳酸氣泡，争先恐後往外冒。
他一度試圖隐瞞，不過在周澤楷面前，好像什麽也瞞不住。
“喝酒順便的，主要打算咨詢下怎麽追你來着。”孫翔坦白得很。
周澤楷十分想扶額，無奈道：“你感覺不到嗎？”感覺不到自己無處不在的喜歡。
孫翔尴尬：“我他媽第一次心動好嗎！誰知道這就是喜歡！”說完趕緊補充，“不過現在肯定知道了！”
周澤楷哭笑不得，幹脆不再與他辯，湊過去接了個吻。
熱戀中的情侶一黏糊就不知道時間，幸好孫翔的理智突然生效，他松開攬着周澤楷肩膀的手：“你找我肯定有別的事！”
周澤楷無辜地點頭：“方明華來了。在地庫等你。”
“靠！完了完了完了，”孫翔急匆匆地沖出去換衣服，“你怎麽不早說！”
3.
顯然周澤楷今天比平日都任性一點，對于打擾了孫翔的行程居然沒有表現出任何愧疚。
孫翔對此除了無奈，竟還有些隐約的甜滋滋。自己選的男朋友，還能分了咋地，他想，誰讓周澤楷這種很孩子氣的“搗亂”源頭和自己相關。
“早餐來不及做，你自己記得弄點吃的。”“牛奶，水煮蛋，安全第一，別燒廚房！”孫翔一面收拾，一面心有餘悸地叮囑。
周澤楷在那邊嗯嗯嗯地應他，孫翔看不見這人表情，覺得敷衍：“周澤楷！”
周澤楷輕快地答：“知道的。”
孫翔：“……”
孫翔早知道不說了。
周澤楷：“我去鴻遠吃。”
孫翔這才滿意了點：“行吧。”
他走到玄關，半蹲下去穿鞋，餘光瞥見周澤楷在客廳落地鏡那邊認認真真打領帶。
不知想起什麽，孫翔噗嗤一聲笑了：“還好我退役後沒選擇你這種商務精英路線，不然天天穿得那麽正經嚴肅，絕對受不了。”
周澤楷認同地說：“确實不适合你。”
孫翔直起身：“不過別小看我，打領帶還是會的，尤其是溫莎結這種。”
“下回你來。”周澤楷要求提得特別自然。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孫翔抓起包，随口應道。不過他話是這麽說，只走了一步，就又把包擱在玄關，轉身沖着周澤楷沒什麽耐心地招呼道：“過來。”
周澤楷走到他跟前。孫翔伸手拽了拽對方的襯衣領口，飛速抽掉了周澤楷打了一半的領帶：“真等下回我該忘了，反正明華哥吐槽我是肯定的，不差兩分鐘的事。”
他果然沒有說謊。半分鐘不到，周澤楷收獲了一個特別漂亮的溫莎結。
周澤楷正想說點什麽，孫翔摸了摸鼻子，搶先解釋：“今天你幫我戴挂件，我替你打個領帶，禮尚往來。”
說完，他等了一會兒，周澤楷還是就那麽靜靜地看着自己，沒有半點誇贊意思。孫翔有些失落：“那行，我真的要走了，再不走來不及了。”
轉身瞬間，周澤楷抓住他的手，順勢将人拽回，飛快地在他嘴角碰了一下。
“嗯。禮尚往來。”眨眨眼，“開車注意安全。”
草，算你狠。
孫翔足足愣了兩秒，才紅着臉去找門把手，握了兩下總算抓住。
他的心髒在胸膛裏像是爆炸的跳跳糖一樣亂蹦亂炸。邪門了簡直，誰能想到唇面和唇面的單純觸碰，竟然能比深吻更讓人陣腳大亂。
“真的走了！”他硬邦邦地甩給周澤楷一句話，火速推門離開。
4.
方明華都是過來人。掃到孫翔領口的吻痕，心裏八九不離十什麽都猜着了。
不過基本确認還是要做的：“啧，在談戀愛？”
“啊，對啊。”孫翔還以為周澤楷跟方明華交代過了，“你都知道了？”
方明華想翻白眼：“怎麽可能。不過看到你的反應，不知道也知道了。”
“好吧。”孫翔一面小聲嘟哝，一面系安全帶，“蠻好，我本來還犯愁怎麽開口。”
方明華不知從何吐槽，沉默。
過了一會兒，孫翔點火啓動車輛，又想起什麽，略帶點古怪的興奮扭頭問他：“對了，周澤楷有交代過我對象是誰嗎？”
方明華給他跪了：“……除了周澤楷還有誰？”
“太好了，”孫翔高高興興地打方向盤，“那就不用再解釋了。”
方明華：“……”
大約十分鐘後，上了高架，方明華終于忍不住，嚴肅地喊了孫翔的名字。
“孫翔。我說……”
“什麽？”
“你确定自己真喜歡周澤楷嗎？我不是質疑你感情真實性的問題，就是比較擔心。畢竟你之前從來沒跟女孩子交往的經歷，怕你和周澤楷同居得有點久，把感情和比較舒服的友情弄混了。”
“等會兒。”孫翔說。
方明華莫名其妙：“？”
“組織語言需要時間啊。你問得那麽嚴肅，我總得拿出相應的認真程度回答你。”孫翔笑道，“唔，怎麽說好，其實較真的話，我确實分不清這種差別。只知道和周澤楷在一起，很舒服，很棒。舒服到在腦海中假設自己要和這家夥過一輩子的場景，竟然也覺得沒大問題。明華哥，你是過來人，以你的經驗，這算喜歡嗎？”
方明華愣了愣，他還沒從剛剛孫翔的答案裏緩過來。
孫翔的答案有問題嗎，有。它太理想主義了。平心而論，他和他老婆也稱得上圈內以感情平穩著稱的夫妻，但偶爾争執吵架，自己也會産生動搖和懷疑，懷疑自己是否要離婚。說得更現實點，離婚率每年都在創新高的今天，願意相信“會和一個人過一輩子”，本身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但因為說出的人是孫翔，這答案又顯得格外真實——确實符合孫翔性格。
這一瞬，他心底百般滋味翻湧，有種前浪死在沙灘上的錯覺。
方明華佯裝不爽翻了個白眼：“開玩笑，這還能不算喜歡？”
“謝咯，”孫翔飛快扭頭眨眨眼，又轉回去專心看路，“果然問我們明華哥是正确的，萬能，什麽都懂。”
方明華又感動又無語，他糾結了一會兒，抛給孫翔第二個問題。
“不過他家狀況那麽複雜，這點我比較擔心。你想過未來萬一他被家裏逼着和別的女人結婚的情況沒？”
“不會啊。”孫翔反駁得特別快，仿佛想也不用想，“你覺得以周澤楷的性格，要是沒考慮過沒處理好這類問題，好意思跟我告白？”
哇噢噢噢噢，原來是周澤楷先告白的！不對，方明華收回心神，皺起眉想，重點應該是，“你怎麽肯定他一定能處理好？”
“直覺。”孫翔那種不自知的驕傲狀态，讓方明華有點想掐他，“我直覺一向很準。”
“可要是萬一？”方明華說完都覺得自己太過分了。
不過孫翔沒有半點生氣，反而哈哈大笑：“我知道了，你到底在擔心什麽！而且比起周澤楷，你始終站我這邊，這就夠了嘛，哈哈！說起來，要是真有萬一……”孫翔頓了頓，忽然語氣一揚，“我是活的哎，難道只能被動接受事情發展？我可以去調查啊，查清楚到底是周澤楷對我沒感情了，還是他被人以某種無法拒絕的條件要挾。前者不用說，分手沒商量。後者的話，就盡最大努力幫助周澤楷解決問題。你知道的，我沒什麽怕的，最讨厭坐以待斃。”
話已至此，方明華一顆懸着的心，也算基本放回了原地——孫翔比他想象中思路更清楚，更理智，完全不像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家夥。
他巴不得不繼續做惡人，趕緊送上祝福：“剛剛那都是假設。真心講，不止我，整個輪回上下從很早以前就覺得你倆各方面都适合。沒想到竟然拖到今天才總算走到這一步，也算是一種命運吧。既然看對眼了，祝你們能長長久久好好經營這段感情。”
“謝謝明華哥，”孫翔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祝福，“你一早煽情夠了啊，要不是抓着方向盤，我一定給你個大擁抱！”
“行了行了。”方明華憋着笑，“我懂。”
嚴肅話題過後，他們開始閑聊。沒一會兒，方明華提到了秋天聚會那次杜明的發言。
孫翔：“哈哈哈我記得，這家夥腦洞不要太大，居然懷疑我一畢業就跟周澤楷同居！”
方明華也笑：“合理推測嘛。換個角度看，大家的直覺準确度沒有下降，只是時間有出入，比想象中晚了很多。”
“晚嗎？我沒覺得。”孫翔搖搖頭，“而且說真的，要是以前我倆交往，我的脾氣就不用說了，單看周澤楷那時候的性格吧，指不定得分手。沒準就因為某種小矛盾鬧到冷戰然後誰也搞不清到底對方氣什麽最後混一個老死不相往來的結局。”
方明華剛喝一口水，差點噴了：“……別說，還真可能。你倆當年沒一個容易搞的。現在總算各方面都成熟許多。”
“那必須。”孫翔得意地晃晃腦袋，“謝謝誇獎。”
“對了，”方明華忽然意味深長地盯着孫翔的脖子：“你想過沒？”
“想過什麽？”
“要是被拍了怎麽辦？”
“被拍？公開呗。”孫翔沒什麽猶豫地，“不過周澤楷好像不太想現在公開，算了，我還是低調點。”他跟方明華簡單描述了周澤楷的理由。明明語氣就是陳述句，方明華又覺得自己要瞎了。
“……咳，确實有道理。”方明華點點頭，“幫我轉告周澤楷，謝謝他關照我。”
“怎麽就關照你了？”
“開發布會應付投資人我不要出面的？”方明華哼了聲。
“哈哈哈也是。那你趕緊的，現在開始做心理準備！”孫翔笑得欠揍。
方明華：“……”
5.
過了會兒，他氣消了，揶揄地看着孫翔的脖子：“說起來，你們不會第一天就滾床單了吧？”
“咳、咳咳——”孫翔差點被口水嗆死。臉漲得通紅，都不知道是被太陽曬的還是嗆的還是難為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方明華大仇得報。
“靠！就沒有！”孫翔瘋狂否認，“不對，我幹嗎要跟你聊這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方明華笑得喘不上氣，“行行行，知道你沒有……”
“騙你我有錢賺嗎？還有，大早上的不要盯着我脖子看，很別扭！”孫翔氣呼呼地。
“不過，”方明華擦了擦笑飛的眼淚，“我剛沒在看你吻痕，你緊張什麽。”
孫翔扭頭，飛快地投來懷疑一瞥。
方明華聳聳肩：“真的。我在研究另外的東西。”
“另外什麽……哦，你說這個？”孫翔反應過來了，他騰出一只手，從領口處把那白玉猴子拽出來，炫耀似地晃了晃，“周澤楷送我的！”
“哎喲。”方明華張了張嘴，“玉不錯啊，雕工也厲害。不過，這你生肖？我剛猜戒指啥的，周澤楷怎麽送得這麽中規中矩？”
“你不懂。”孫翔挑挑眉，然後趕緊塞了回去。
方明華好奇歸好奇，卻懶得細問，直覺問了只會閃瞎自己，笑笑轉話題：“既然人家給你禮物，你回禮了嗎？”
“沒。”一提這個孫翔立即有些心煩，“這不剛在一塊兒，我壓根沒機會準備，你有什麽建議嗎？”
“我？我給你提那就只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那種，男人，戒指手表皮帶袖扣，還有什麽？帶他買衣服？送香槟玫瑰加高級餐廳吃飯？這種偶像劇畫風恐怕不适合你們。”
“對。我也覺得。”孫翔皺着眉，“就一個字，俗。我想送點意義特別的東西。或者做點意義特別的事也成。”
“特別的事？情侶之間，無論做什麽，都很特別，會被對方記住的。”方明華是過來人，非常懂。
“無論做什麽？”孫翔腦海中不知怎麽浮現出出門前周澤楷的那個表情。
那種欲言又止，有點開心又有點不開心的矛盾模樣，那種帶點不尋常溫度的眼神，他突然後知後覺，這位朋友平日什麽都習慣藏着掖着，唯獨對自己的鐘情和仔細，那是從很久之前，就坦誠地鋪在眼底，從來都不屑于掩飾一二。
他們正好朝着東北方向開，寒冷的風都被玻璃擋在外面，只剩太陽烘着臉，本來就挺泛熱，這下糟糕了，不止臉頰，脖子，大概一整顆心都暖得化開。
他登時不糾結禮物一事了，甚至沒忍住，向方明華炫耀：“差點忘了，剛出門我給他系領帶來着！”
……要我誇獎你出息嗎？？？？
方明華莫名其妙被秀一臉，不想說話。
不過，他自恃到底比孫翔成熟寬容，連娃都有了，決定不跟剛戀愛的小夥子一般見識。熟練地扯開話題，問孫翔今晚安排。
按照他的設想，拜訪完最後一家至少也得七八點。中午匆忙些，随便對付，晚飯必須吃頓好的，比如蘇州那邊的特色，藏書羊肉之類。最後附近找個酒店睡一晚，張弛有度，次日再回。
但孫翔不幹。
“我今晚回上海。”他說。
理由？充分得方明華無法反駁——“我要不回去，周澤楷絕對睡公司加班，不行。”而且，“我們才确定關系不到24小時，這就要一天不見面，我肯定會想他。”
誰說孫翔沒浪漫細胞的！聽聽，這直白的表達比費力雕琢的文藝詩句更煽情好嗎？
方明華後悔沒錄音下來發給周澤楷。
他半是感慨，半開玩笑：“回回回，必須回，就算高速公路斷了我們走也走回上海！不過……”他話鋒一轉，“你就為了回去監督他睡覺？還以為要約會呢。”
“約會？！”孫翔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驚訝地喊出聲，“有道理！”
方明華：“……”
孫翔：“謝謝提醒。我得和周澤楷商量一下。”
方明華受不了道：“這種事情可以不用告訴我的！”
孫翔非常愉悅地大笑起來。
6.
不過比起要怎樣約會，其實讓他更期待的是一種身份轉換後的新奇感。就像早晨在洗手間刷牙，被周澤楷揉太陽穴的那次，類似的事以前未必沒發生過，但情侶身份擺在這裏，整個感覺都不一樣了。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在明确關系後，他和周澤楷之間進行各種各樣的互動時，會産生怎樣化學變化。
于是在去工廠實地勘察的路上，孫翔給周澤楷發消息，問對方晚上有沒有空，幾點回來。
“孫總這麽忙？”供應商調侃，“當心臺階。”
方明華抓了他胳膊一把，“跟他對象聯絡感情呢。”
“哈哈哈哈哈！”年逾四十的供應商大笑，“原來是被查崗了。哎我懂我懂！男人不容易啊！”他拍拍孫翔肩膀，“左哥是過來人，跟你講，對象鬧就讓她鬧，男人嘛，在外面打拼得好，賺了錢，怎樣都行。”
方明華本以為孫翔會發火，正欲打圓場。不料孫翔根本沒接茬，他擡起頭不置可否地笑笑，繼續低頭回消息，再問，就扯開話題。
等只有他和孫翔兩人的場合，方明華忍不住問：“你剛是沒聽到還是沒生氣啊？”
“有什麽好生氣的。”孫翔輕蔑地笑道，“他懂個屁。”
說話間，孫翔正在嗦一根骨頭，嗦完抽了紙巾把每根手指都抹幹淨，那種優雅陌生又眼熟。
哦，方明華冷漠地想，什麽眼熟，這不就是周澤楷的感覺嗎？
孫翔哪知道方明華的腦內活動，他注意力都在這盆羊肉雜燴上。酥爛香糯，他就着醬汁和肉，吃了兩碗米飯，仍意猶未盡，想了想問方明華：“這家老板你認識的吧？能不能幫我打聽下怎麽做的，要給錢也行。”
“應該不困難吧。”方明華點點頭，“怎麽，再想吃就過來呗，也不遠。”
“不是，”孫翔說，“周澤楷恐怕沒什麽機會來，打包了不趁熱，會膻。我回頭還是試試給他現整一份。”
“……行。”方明華艱難地點了點頭。
靠，他決定一回家就跟老婆吐槽，孫翔太過分，談個戀愛，無時無刻不在秀，簡直牛逼壞了，還有沒有一點對中年男人的關愛了。
7.
方明華預計七八點，沒想到，孫翔一和人家供應商談起事，較真揪細節，那是完全不知時間。
等他們總算敲定了合作廠子，下完訂單，再驅車趕回，已近深夜。
方明華知道孫翔和周澤楷有約，堅持在半路就讓他把自己丢下。
“我打車回去。你趕緊的，別讓人家等太久。”說出這句話的他不知為何，竟然湧起一絲身為家長的濃濃感慨。
孫翔降下車窗擺擺手：“沒事。你注意安全。”
說是這麽說，方明華目送汽車尾燈比平日更快地消失在拐角，那種啼笑皆非的心酸感愈發強烈了一些。
8.
孫翔幾乎是壓着限速飙到的約定地點——鴻遠附近的一處停車場。
他熄火後，下意識去摸手機，打算給周澤楷發消息。結果就在低頭瞬間，他的餘光忽然瞥見不遠處的一個身影。
孫翔愣了兩秒，抓了手機和副駕駛的包，飛快地跳下車，鎖門，一氣呵成。
五十米的路，孫翔幾乎是跑過去的，最後七八米，他微微喘着氣放緩腳步，周澤楷似乎依然沒有覺察到他的存在。
周澤楷靠在車邊低頭看手機，穿着出門時的那套衣服，領帶是孫翔出門前系的溫莎結。
正在這時，孫翔不小心踢到了一塊石子，突兀的動靜總算讓周澤楷擡起頭，将視線移到孫翔身上。
月光柔和，他眼尾拖着的情愫更柔和。周澤楷幾乎是捕捉到孫翔身影的瞬間就笑了，唇角微微勾起，睫毛扇動了幾下，半個城市的星光和霓虹仿佛都傾倒在他身上。
孫翔愣了半秒，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有點挪不開眼
來了？周澤楷說。
嗯。孫翔點頭。
他把電腦包換了個手，走到周澤楷跟前，點了點領帶。
這麽正式幹嘛，不知道的還以為周總有個股東大會要開。
周澤楷笑笑，松了領帶，以及最上面的扣子。
“這樣還差不多。”孫翔表示滿意。
他們又随意聊了點有的沒的，并肩慢慢地往孫翔的車子方向走，不過手垂在身側，只擦到過兩次，而最關鍵的那個詞藏在舌尖，誰也沒立即使用它。
“鑰匙。”因為開了長途，孫翔默契地将方向盤控制權交給周澤楷。
“渴麽？”
“有點。”
周澤楷熟練地從孫翔車子的後備箱取出一瓶水，擰開遞過去。
孫翔把外套脫了，又調了幾回電臺，喝掉一小瓶水，才發現周澤楷從剛上車後就再沒出聲過。
周澤楷制造的安靜弄得他有些莫名緊張。孫翔咳嗽一聲，硬着頭皮：“周澤楷，我們待會去哪……”
後半句話在周澤楷偏過頭的瞬間，被孫翔吞回肚子裏。
他突然覺得喉嚨幹燥，明明剛喝了水，又産生了去拿的沖動。
周澤楷的眼神軟軟地掃在孫翔臉上，仿佛在打量什麽特別的東西。孫翔臉上慢慢地升起揮之不去的熱意，讓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想要擡起手擋住。
“別看。”他甚至想說，“這麽暗，能看出什麽名堂。”但是沒說出口。
氣氛太好，醍醐灌頂般接通浪漫電波的他半點兒都舍不得打破。
周澤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了好久，慢慢勾起唇。
“約會？”
關鍵詞到底還是由周澤楷說了出來。
“無所謂。去哪都可以。”
孫翔聽懂了在兩個句子裏，加着的半句省略臺詞——只要跟你在一起。
無所謂。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都可以。
他又想擡起手擋住臉，不過這回是因為心跳加速過快。
周澤楷這人笑起來簡直要命。
溫柔又克制，如冬夜月，但眼底的情緒卻似初春湖水，藏着缱绻和名為無限可能性的期待意味。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