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诏安咒
陳小萌張開嘴, 發出的卻不是陳小萌的聲音:“還是瞞不過你。”那甚至都不是一個人的聲音, 更像是無數童男童女齊聲說話。
“阿姨說陳小萌一入夜就開始折騰, ”謝無宴平靜地回頭看了一眼雞飛狗跳的客廳, “睡這麽香,反而可疑了。”
說着他一打響指, 卧室門“嘭”的關上。謝無宴左眼眸子裏再次亮起了那個淺紅色的陣法, 那青紫色嬰靈依然纏在陳小萌腋下, 沒敢往脖子上方更進一步。只是看上去, 它個頭比先前小了不少,腦袋個數也變少了。
原來嬰靈早就懷疑那根紅線有問題——天師費勁心思要系上來的紅繩,能是什麽好東西?
于是, 嬰靈分裂出身體的一部分來撞紅線,就像壁虎斷尾一樣, 棄車保帥,破了紅線上的咒,而自己主體依然附在陳小萌的身上。
嬰靈像蛇絞住獵物一樣, 緩緩縮緊了, 似乎是在示威,但它依然忌憚着什麽,不敢逾越脖子那條線。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謝無宴平靜地說道, “你奪走陳小萌肉體,無非就是想要一個自己不曾擁有過的童年。因為你上輩子無緣世間, 又不幸被煉成鬼牌, 罪孽深重, 若是被鬼差抓走,定會判決永世不入輪回,下輩子依然無緣。所以,你不甘心。”
嬰靈身體正中最大的那個腦袋,無聲地龇了龇牙,沒有否認。它的确是這個心思。
“我諒你生前凄苦,又為歹人所害,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當前,你大錯未成。若你能封于長命鎖中,陪伴陳小萌長大,替她消災化煞,保她一世平安——我就特赦許你一個來生功德圓滿。”
“她這一世活得越好,善事做得越多,你下輩子胎就投得越好。”
嬰靈顯然當場就動心了。
無數個腦袋扭來扭曲,彼此互相打量,似乎在交流着什麽。最後,嬰靈正中的腦袋厲聲質問:“功德豈是你說攢就攢?投胎也非說投就投!我憑什麽信你?”
謝無宴負手而立,沒搭腔,只是從身後亮出一塊令牌。令牌上太乙救苦天尊的畫像寶相莊嚴,左右兩排小字——度十方苦厄,憫六界衆生。
嬰靈突然害怕地往後瑟縮了一下——此牌名為“十方陰召”,是是仙界玉帝派下來監管冥界的。見牌如見玉帝,哪怕是十殿閻王在此,也只能俯首稱臣。
自然是君無戲言的。
嬰靈猶猶豫豫地又問道:“你,你真的願意既往不咎?”到底還是小孩子,聲音裏明顯沒了起初的理直氣壯。
Advertisement
謝無宴點頭:“只需你如實回答我幾個問題。”
嬰靈說好。
謝無宴:“那日在業海,你為何傷人?”
“那個賤人罪該萬死!”嬰靈尖聲叫了起來,“他煉了一千零三十六個嬰屍——”
謝無宴卻不耐地打斷:“我說臺下那個。”
嬰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答道:“有人召我。他說,若我能幫他這個忙,他就放我解脫。多半是和那人有仇吧?”
謝無宴皺起眉頭:“是他選的人?”
嬰靈點點頭:“他和我說的,第一排右邊第六個,穿白t恤的那個男生。”
碰巧,那天祝泉澤也穿了一件白t。謝無宴臉色愈發陰沉了:“何人召你?”
“不知。”
“是何人召你!”謝無宴加重了語氣,空氣裏的氣壓一下子降低。
“我......不知。”
沒有鬼祟能在陰召令下撒謊。看那模樣,可能的确不知情。
謝無宴想了想,轉念又問:“你那鬼牌可曾動過手腳?”
“有。”嬰靈坦然承認,“那個賤人曾在黑市裏偷偷請人添過增煞氣的符咒。”
“請誰?”
“黑市人稱瞳先生。”
謝無宴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好了。我的問題問完了。”
嬰靈與謝無宴對視着,空氣突然陷入沉默。
半晌,謝無宴開口:“你可願化作陳小萌的守護靈,無論何種危險,不離不棄,保她一生安寧?”
嬰靈腦袋們各自表情複雜,最後為首的點點頭:“我願意。”
“有違此誓,天打雷劈。”
謝無宴緩緩擡起了左手,無名指小指與拇指曲起結印,嘴裏念起了淨心诏安咒:“太上臺星,應變無停,鬼祟精靈,俯首聽令,驅邪縛魅,心神明淨,保命護身,方得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急急東極青華大帝如律令![1]”
謝無宴的指尖與嬰靈的眉心,同時亮起了一個銀白色的陣法。
在诏安咒的作用下,嬰靈無數手腳緩緩地從陳小萌身體裏抽了出來,它越縮越小,最後全部盤進了小女孩胸前的長命鎖中。翡翠猛然亮了一下,然後又暗了下去。
嬰靈的問題暫時解決了,但似乎又出現了一個更加棘手的問題。謝無宴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瞳先生?是什麽人?
等他打開門再回客廳的時候,邢天師和子桢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抓住了那個小嬰靈,剛被陰差帶走。就連“無關人員”祝泉澤都已經從密布鎮宅符的客房裏走了出來,一臉好奇地聽子桢講剛才雞飛狗跳的場面。
邢天師去看了看熟睡中的陳小萌,果然,半點鬼氣也無,那翡翠長命鎖也不作怪了。謝無宴對之前的事只字未提,邢天師只當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勞,頗為自豪地拍了拍胸脯,說這事完美解決,可以回去交差了。
謝無宴沒與人多說什麽,沉默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陳小萌自然醒了,臉色白裏透紅,身周戾氣全消,不哭不鬧,見了大家就咯咯直笑。她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裏突然有好幾個小朋友來找她玩。他們一起玩了很多游戲,具體是什麽她記不大清了,但她知道自己玩得很開心。
其中有個年紀大一點的小男孩,鄭重其事地拉着她的手說,他會保護她的。
陳小萌還不太會說話,想到這裏,又甜甜地傻笑,合不攏嘴。
兩位老人見外孫女如此,心間石頭落地,但外婆還是不安,問天師:“這塊長命鎖,是不是應該丢掉啊?”
謝天師搖頭:“千萬不可丢。嬰靈已被制服,這鎖能保孩子一生平安。你看,這次不就是幫她化了災?”說着,謝無宴特意拿下長命鎖給外公外婆看——長生二字中間的那道裂痕竟然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消失了。
外公外婆這才放心,喜笑顏開,一個勁兒地給天師們鞠躬。
邢天師回去彙報的時候,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子桢就是個草包,什麽都未察覺,只會一個勁地點頭附和。謝無宴聽着無聊,又覺得好笑。主要是抓到嬰靈有賞,要不然他才不樂意在這浪費時間。
祝泉澤一拿到錢,謝無宴就拉着祝泉澤走了。子桢還在身後招呼:“哎哎哎?這就走了?要不大家一起吃頓飯吧!”
謝無宴冷冷擱下一句:“不必。”
子桢也不介意對方的冷淡,樂呵呵地招招手:“合作愉快呀,以後再有任務,我們來日方長!”
這回是祝泉澤扭頭了,吼道:“任務有錢再來,沒錢滾蛋!”
......
下了山,謝無宴才和祝泉澤道出事情真相。
最後,他說道:“被鬼上身過的小孩體質都會偏陰一點,日後容易遇到一些奇怪的東西纏身,但有嬰靈護着她,應該會好很多吧。”
祝泉澤聽完就笑了:“這是好事呀,也算是完美解決了。”
這的确算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降頭師遭受了懲罰,陳小萌獲得了解救,嬰靈獲得了來生,就連邢天師那個油膩的中年天師都獲得了一筆功績。唯獨那個型貌酷似祝泉澤的男人枉死,成了謝無宴心中的一根毒刺。
他看了祝泉澤一眼,祝老板替別人高興起來,總是特別真摯——眉眼彎彎的,像夏天的暖陽。
有點晃眼。
就在那一瞬間,謝無宴想,他竟然是如此想守護這個笑容。所以,他刻意隐去了瞳先生那一節,什麽都沒說。
祝泉澤拿肩撞了撞謝無宴,好奇:“聽子桢說,他和邢天師花好大勁才抓住一個小嬰靈,你用的什麽法子,怎麽三言兩語就度化了一個?”
謝無宴掏出自己的“十方陰召”遞給祝泉澤看:“淘寶買的,能唬人。”
祝泉澤目瞪口呆,把玩着手中那枚冰冷的令牌:“現在淘寶的高仿,質量怎麽這麽高了?!”
謝無宴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祝泉澤念及任務圓滿結束,還賺到了一點小錢,心情不錯,就想和謝無宴回家慶祝一下。他路過九臯鎮美食街的時候,突然興起:“我們去吃麻小吧!”
謝無宴并不知道“麻小”是什麽東西,但既然祝老板想吃,他就跟着點了點頭,心想可能是小小的麻花吧。
祝泉澤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家路邊小餐館面前。別看這門面破舊油膩,但每晚爆滿到深夜,麻辣小龍蝦和串串很是出名。
俗話說,不幹不淨,吃了沒病,祝泉澤一口氣買了五斤麻小,又帶了幾瓶啤酒。他問謝無宴:“你能吃辣嘛?”
謝無宴呆滞地點了點頭。
“老板,我要重麻重辣!”祝泉澤很豪爽地把錢拍在了桌上。
......
兩人領着熟食回了家。餐桌上謝無宴才意識到,麻小根本不是什麽小小的麻花。他盯着那一袋子形态可怖,通體黑紅的小東西,陷入沉思......
“開動啦開動啦!”祝泉澤給謝無宴夾了一只小龍蝦,就迫不及待地開吃了。他畢業後就沒吃過麻小,此時嘴饞的很,一口氣就消滅了三只。
祝泉澤剝蝦的速度飛快,一咬蝦頭,兩頭一掰,再吸溜一下,一整條雪白的肉就出來了。而謝無宴拿着筷子,一會兒看着祝泉澤,一會兒又低頭看着自己碗裏......
真實地無從下嘴。
眼看着那邊祝泉澤擡頭欲拿第四只了,謝無宴第一只還沒動靜呢。祝老板伸手舔了舔食指上的醬料,忍不住問道:“咦?你不喜歡吃龍蝦嗎?”
“沒有啊。喜歡的。”謝無宴連忙說道,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似的,他抄起龍蝦就往自己嘴裏塞。殼都沒撥,還拿反了,牙齒直接嗑在了蝦頭上。
謝無宴:“......”
祝泉澤:“......”
祝老板噗嗤一聲笑了,往謝無宴身邊一湊,從他嘴裏拔出了那根龍蝦,溫和地說道:“不是這麽吃的。來,我教你。”
“首先呢,要把蝦囊去了,你咬這個位置。”祝泉澤“咔嚓”一聲去了蝦頭。
“然後這樣撥蝦肉......”祝泉澤低頭認真地撥給謝無宴看,特意放慢了動作。
而謝同學看着看着,就對色香味俱全的小龍蝦失去興趣,目光又心不在焉地轉到了祝泉澤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