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019-06-11 11:44:35
“你能不能可憐我一下,用一輩子的喜歡來補償我?”
談戀愛談得太投入,葉初陽一不小心就不務正業,把直播的事兒抛在一邊,直接在微博上挂了個請假條。
中午做飯的時候,狼叔叔和小綿羊正在廚房裏膩歪,忽然有個不速之客在外頭一邊可着勁戳門鈴,一邊大聲嚷嚷。
葉初陽一打開門就看見周飛正在對面王大爺的門前挨訓,一米八幾的大漢子,端端正正、背着手低着頭,跟小學生似的。
王大爺說一句他就“哎”一聲,認錯态度十分誠懇:“大爺,您放心,我以後絕對不會大聲喧嘩,篤志做一個講文明有素質懂禮貌的新時代好公民……”
葉初陽在他背後嗤笑了一聲,周飛猛地轉過身,然後看見葉初陽家的大門在他面前關上了。
換做平時,周飛就該怒而捶門了,偏偏他才剛承認了錯誤,一時半會兒還不敢作妖。周姓的粗人只好灰溜溜地蹲在門口,“輕聲細語”地給姓葉的狗東西發了條語音。
“姓葉的,快給老子開門!”
過了好一會兒,身後的門才開了。
周飛正窩着火,髒話擠在嗓子眼,呼之欲出,一扭頭,猛然發現開門的不是葉初陽,懵了,醞釀已久的“竄天猴”硬生生憋成了個啞炮。
甘宿跟他打了個招呼,客客氣氣地把人請進屋裏。葉初陽這兒周飛也來過好幾回了,熟得很,只是這一次有點不一樣,周飛不知怎麽感覺有點拘謹,頭一回覺得自己像個“外人”。
不過他很快想通了:本來就是外人,不然還能是“內人”不成?
甘宿從冰箱裏拿了一聽啤酒出來,啤酒罐冰冰涼涼,冒着一股冷氣。周飛剛好又熱又渴,接過來就喝了。
周飛不是空着手來的,他帶來的那個小盒子擱在茶幾上,啤酒罐“咣”地放下時,甘宿聽見小盒子裏有窸窸窣窣的動靜。
“噢,差點忘了,我還帶了禮物,”注意到甘宿的視線,周飛這才想起盒子裏的東西,一拍腦門道,“……這玩意兒應該沒憋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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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宿看見周飛打開盒子,從裏面取出了一個小籠子。淺藍色的鐵籠子裏,一坨毛茸茸的小東西吱吱地叫喚。
周飛原本是奔着買王八去的,沒想到一不留神跟一只倉鼠看對了眼。
“我一看見它就想起了老葉,哎,你看它這眼睛,像不像?”
周飛說話的時候把手伸進籠子縫隙,戳了戳小倉鼠的屁股,吓得小家夥往角落裏縮。他的注意力都在倉鼠身上,完全沒發現葉初陽已經從廚房裏出來了。
甘宿的眼神輕輕地掃過他,又落回到小倉鼠身上,嘴角帶着明顯的笑意。
“周飛,在別人背後評頭論足,層次很低,知不知道?”葉初陽話是對周飛說的,眼睛卻盯着甘宿,語氣不冷也不熱,“你自己也就算了,別帶壞我家小青年。”
周飛:“……”倉鼠比姓葉的可愛多了。
小倉鼠也不是白送的,周飛掐着點來的,正好蹭午飯。
他一邊吃一邊發出了滿足的喟嘆:“要不是沖着你做飯好吃,咱倆友誼的小船早就翻了百八十回了,也不至于這麽多年還茍延殘喘着。姓葉的,感謝你的廚藝吧。”
周飛家那位大美人什麽都好,偏偏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類型,半輩子沒下過廚房,好不容易洗手做一回羹湯,還不見得能吃。
葉初陽經不起誇獎,立馬就翹起了大尾巴,一邊甩啊甩一邊有意無意地瞟小青年,就差把“快誇我”幾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小綿羊把狼叔叔的心眼摸得透透的,借着桌子掩護,小指輕輕地勾住葉初陽的,漫不經心地玩弄了一會兒,順着他的心意說了句:“我家哥哥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
周飛忽然噎了一下,感覺被強行灌了一肚子狗糧。
這倆男的怎麽這麽矯情?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周飛喝了幾罐啤酒,飯後一個勁兒地打嗝,反正也不急着走,幹脆坐在沙發上消化。
葉初陽取出了一盒游戲卡,三個人圍着小茶幾玩德國心髒病。
這個游戲比的就是反應力和心算能力,年輕人比較有優勢。幾個人中間擺一個鈴铛,當翻開的卡片湊成特定數字的時候,看準時機就拍。
甘宿搶得很快,周飛懸在半空的手因為慣性要落在甘宿手背上的時候,“啪”——葉初陽一掌就拍過來了。
簡直欺負人。
周飛離開的時候,感覺自己的手跟醬豬蹄似的,仿佛粗了一圈。
葉初陽把周飛送上車以後,剛好太陽也沒那麽大了。狼叔叔哼着小曲兒、牽着小綿羊的手,帶他去湖邊散步。
他們脫了鞋,一起光着腳走那條鵝卵石路,湖邊的柳樹輕輕晃動枝條,影子跟着餘波蕩漾。樹上的蟬鳴聲此起彼伏,乍一聽覺得聒噪,時間長了,又因為單調而感到四下裏都安靜起來。
太陽已經漸漸西沉,雲層水蜜桃似的,被夕陽咬了一口,露出誘人的晚霞色。鵝卵石被曬得發燙,這條路凹凸不平,腳掌踩在上面又酸又疼,兩個人都沒說話,偶爾有飛鳥落在湖邊的石墩子上,葉初陽吹兩聲口哨就把它吓跑了。
無聲勝有聲。
走了一會兒,葉初陽也有些累了,正好前面有條長椅,他和小青年坐下來休息了一會兒。長椅正對着湖面,水波綠得像一場夢,蜻蜓和小魚小蝦醉得冒泡泡。
天光美極了,葉初陽掏出手機打算拍張照,自拍模式,鏡頭畫面上出現他和甘宿的臉。那一刻,葉初陽下意識地頓了一下。
他忘了,甘宿根本看不見這些顏色。再迷人的天光雲影也劃不開他眼裏徘徊不去的灰蒙蒙、白茫茫、黑阒阒。
葉初陽舉着手機發了片刻的呆,回過神來時,卻看見小青年對着鏡頭彎起了嘴角,月牙似的眼睛裏漾着溫柔又燦爛的笑意。葉初陽原本想要退出拍照界面的手指停頓了一下,轉而按下了快門鍵。
他忽然發覺,身邊這個人好像比一切光景都要迷人。
“今天的天色好看嗎?”甘宿忽然問。
葉初陽想也沒想便“嗯”了一聲。
甘宿又問:“是什麽顏色的?”
葉初陽愣住了,他忽然意識到什麽,心跳“怦怦”地慌亂起來,不自覺地握緊了小青年的手。
“哥,能給我講講天空的顏色嗎?”
青年的聲音輕輕地響起,葉初陽心軟得一塌糊塗,此刻無論甘宿要他做什麽,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你看那裏,”葉初陽指向西邊的遠天,那是一片绮麗的紅,“軟紅的……大概是熟透的柿子味。”
說着他又把手指往上移:“這兒是橘子糖,再往東一點就成啤酒了,頭頂上是香芋味的冰淇淋,啧……怎麽還有煙灰。”
甘宿彎着眼角一言不發地聽他說,這個人把所有他看不見的顏色都用味道填滿了。
那麽小心翼翼,那麽溫柔迷人。
其實何源早就告訴他了,在他把色覺障礙的秘密說給葉初陽聽的同一天晚上,何源就跟甘宿坦白了一切。
當時甘宿的心情是茫然的,不喜不悲,只是恍惚間感覺有點空落落的迷茫,卻又好像早就期待這一天來臨似的,心裏的野獸興奮起來,隐隐開始作祟。
葉初陽沒來找他的那幾天,他消極又煩躁,翻來覆去地想着這個人,想到睡也睡不着。隔幾分鐘就要看一眼手機,看葉初陽有沒有發消息過來。
他甚至在學校的橋上對着湖面拍了照片留着備用——他想,如果葉初陽不要他了,他就把照片發給他,然後威脅他: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跳下去。
幼稚又矯情。發了瘋入了魔似的。
甘宿倏忽回想起來,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随後他聽見葉初陽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悄悄知道了你的秘密,對不起我沒辦法好好地補償你。
甘宿明白他為何而道歉,他擡起頭,目光迎上葉初陽的,抿了抿嘴說:“哥,你沒誠意。”
葉初陽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青年身上淺淺的香味已經靠了上來。
甘宿給了他一個吻。
這個親吻軟綿綿的,分開時,青年的舌尖在他的唇縫輕輕地舐了一下。
兩個人靠得很近,甘宿的鼻尖在葉初陽的臉頰上蹭了蹭,問他:“哥,我是什麽顏色的?”
葉初陽的手順着青年的下颌移到腦後,中途在“綿羊角”附近流連了一會兒,手指伸進他柔軟的頭發裏,目光跟他糾纏:“我再嘗一口。”
說着他托起青年的後腦,低頭含住了青年的嘴唇。
蟬鳴聲忽然遠了,周遭的景物模糊起來,目光所及只有青年蹙起的眉眼,還有他眼裏泛起的迷蒙的水霧……葉初陽突然想舔一口他眼尾旖旎的紅。
一定很甜。他想。
“嗯……百香果味兒的,又酸又甜。”葉初陽用手指擦青年的嘴角,早上蹭破的傷口還能輕而易舉地看出來,帶傷的小綿羊更能勾起狼叔叔的食欲。
甘宿聞言對着他笑了一會兒,忽然叫了一聲“陽哥”。
沒有下文。
他想說的太多了,可是迎上葉初陽視線的那一刻,竟然忘詞了。
明明出鏡報道的時候,滿滿一頁的詞他都能一字不差地記下來,可是眼下卻真真切切地察覺腦子裏一片空白,張開嘴,就只想叫一叫眼前人的名字。
許多念頭從腦海中呼嘯而過,他忽然想起小學校裏的聾啞兒童,想起探望他們的人居高臨下投擲的同情的目光。
那種目光令人窒息。
該同情的、該憐憫的,明明在出生時刻就給足了。為什麽年歲仍舊不饒人,還要用人間喧嘩的目光把他們生來就安靜的世界攪得稀爛?
有時候同情即是一種俯視。
其實沒什麽不平等的,在這個原本就參差不齊的世界。
甘宿一度瞧不上旁人廉價的同情,可是此刻他感覺胸腔震動,壓在心口的一句不知廉恥的話呼之欲出。
一瞬間,他突然近乎着迷地渴望葉初陽對他流露同情、憐憫的眼神,走火入魔似的想對他說:“你能不能可憐我一下,用一輩子的喜歡來補償我?”
可是他最終咽下了這些話,只是喊了幾聲“陽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