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節
宮裏頗受排擠,幸得伯父常常幫助我們,大家也就不敢對我們放肆。」
「然而母妃聰慧,早已經看透伯父的心思。不止是她,父王某個舊時的部下也知道伯父對陛下的心思不單純。有一天,伯父以作為太子伴讀為由請陛下長留宮中,母妃和那部下知道伯父準備對陛下下手……」
合和公主哽咽着說道:「那部下立即安排人手把陛下帶離京城,然而……然而伯父在前一天召我進宮,威脅我如果陛下不進宮,我跟母妃都會下場悲慘,我便回家告知母妃。母妃憐我年幼,又是她的親生女兒……所以……所以……」
她泣不成聲地說道:「當晚,母妃把陛下迷暈,親自把他……送到……伯父的寝殿裏……」
商柔心中一片冰涼,他想起牧晚馥那雙在獨處時總會顯得空虛的眼睛。
「多年以來,若非陛下在先帝面前得寵來保護我們,恐怕我們孤兒寡母早就遭殃。納王尤其驕縱任性,他看不起陛下以色事人,總是當衆讓陛下難堪,又在外面闖了許多禍,最後都是靠陛下以身體在先帝面前作為斡旋的籌碼??不止是納王,我和母後都曾經對陛下出言不遜??」
合和公主抓着商柔的手,淚流滿面地說道:「陛下過得很苦??以後我不在了,請你好好照顧陛下。我還記得他小時候有什麽東西都會跟我分一半,是個非常乖的孩子。我還有個弟弟,所以偶爾難免無視了他的需要,可是他從來都不發脾氣……」
她擡頭看着商柔,哭道:「我這做姐姐的對不起陛下,以後……我怕他孤獨一人坐在龍椅上,最後會變成像他伯父那般的瘋子……」
合和公主死在深秋,屍身不宜久放,在廂房裏停放三天之後便要入棺。
商柔親眼看着發妻入棺,他的臉色慘白,幾乎是形銷骨立,他已經好幾天粒米不進,甚至無法入睡。他一合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妻子的一颦一笑。
他是一個不合格的丈夫,所以他甚至失去當一個父親的權利。
就在一身白衣的合和公主準備入棺的瞬間,商柔突然說道:「讓我??再跟合和告別。」
衆人會意,便從廂房裏告退。
沉重的梨木棺材就在一旁,合和公主躺在床上,烏黑的長發整齊地盤起來,靈動的眼眸已經永遠地合起來。
商柔握着合和公主冰冷的手,他低頭看着妻子的臉容,卻看見妻子的頸項空蕩蕩的。
他記得自己之前把那個金鎖送給合和公主,她一直也佩戴在頸上,直到臨死的瞬間依然沒有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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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負責為合和公主梳妝入殓的宮女拿走了?商柔皺起眉來,合和公主的手腕還戴着成親時太後親自為她戴上的玉镯,那玉镯也是價值不菲,為什麽偏偏要拿走金鎖?
商柔也沒有想太多,只是在走出房間後向公主府的總管交代一下金鎖的事,便沒有再理會了,畢竟現在還有許多比金鎖更重要的事使他煩惱。
合和公主的喪禮在宮中舉行,莊嚴的太華殿裏鋪滿白布,商柔跪在棺木前,幾乎哭得昏厥。
一旁的和尚還在誦經超度合和公主,來來回回的達官貴人都在悼念合和公主。商柔的耳朵卻彷佛聽不見任何聲音,他只是紅着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副棺木,彷佛下一刻合和公主就會從棺中醒來。
一身白衣的太後從殿外走進來,合和公主一死,她的頭發在一夜之間就白了大半。
商柔甚至聽不到身後太監高聲喚着太後駕到,直到太後布滿皺紋的手撫上商柔的肩膀,他才擡起頭來,雙手緊緊地握着太後的衣擺哭道:「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合和??」
「都是天命。」太後拍了拍商柔的手背,把商柔抱在懷中,她的聲音比以往沙啞得多。
陸萱站在一旁,他看着商柔的背影,然後看着太後,眼神極為深沉。
太後向陸萱點點頭,然後便把商柔交到陸萱手中,身邊的宮女把香燭遞給太後,她手執香燭,面向女兒的棺材和靈位,深深地低頭。
「商柔。」缟素的陸萱伸手拍了拍商柔的肩膀。
商柔勉強擡頭去看陸萱,陸萱輕聲道:「你已經整天沒有站起來了,還是先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商柔搖頭道:「我得陪着她,要不然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陸萱皺眉道:「再這樣下去,你就得去跟公主殿下團聚了。」
商柔的眼眶紅得發腫,他側身想要躲過陸萱,卻感到眼前暈頭轉向,一不小心就暈倒在地上。
醒來的時候,商柔發現自己正躺在太華殿一旁的房間裏。他認得當時合和公主就是在這裏被診斷出有喜的消息。
人面不知何處去。
想起初識合和公主時她那羞澀的微笑,還有婚後那段短暫幸福的生活,商柔突然明白原來生死的距離是如此遙遠,遠得他甚至連一句話都無法再告訴合和公主。
陸萱正在一旁打瞌睡,他看見商柔醒來便說道:「太醫說你是疲勞過度,得吃點東西才行。」
他轉身命守候在一旁的太監端吃食過來。商柔見陸萱也是臉容憔悴,便說道:「最近也是辛苦你了。」
「我辛苦倒不是因為公主的事……」陸萱略一沉吟,他罕有地斂去滿臉笑容。商柔見狀便說道:「發生什麽事了?」
陸萱搖搖頭不說話。他沉默了一陣子,又問道:「陛下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商柔搖頭。
「出於禁衛軍統領的立場,我希望你跟他盡快斷了,陛下跟自己的姐夫糾纏不清終究是損害聲譽,可是……」陸萱若有所思地看了商柔一眼,說道:「出於陸萱的立場,我希望……我希望……」
陸萱還是沒有把那句話說出來,只是沉默得更久,他最後還是搖頭說道:「萬般皆是命,由不得我們。」
「這句話不像是你的風格。」商柔勉強地微笑。他不是沒有察覺,牧晚馥和陸萱雖是青梅竹馬之情,但二人并不親近。這不止是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甚至牽連到帝皇和陸家的關系。當朝權貴的千金小姐幾乎都嫁到宮裏,只有陸家一直未有任何女兒入宮。
陸萱還有職務在身,他坐了一陣子便離開了。商柔吃了些宮女端來的膳食,然後便一拐一拐地打算回太華殿裏繼續守候合和公主,
豔陽高照,商柔想起太華殿裏那些含混不清的誦經聲,還有濃郁得令人窒息的檀香味,不知為何腳步就漸漸往太華殿外走去,直到他來到留雲宮的宮門前,他才發現自己竟然不自覺來到此處。
牧晚馥身邊的趙公公正好從宮門裏出來。對於牧晚馥和商柔的關系,趙公公自是最了解的,所以他當然不敢對商柔有所怠慢,便行禮道:「老奴見過驸馬爺。」
「陛下……在裏面嗎?」
「是的。」
「在忙嗎?」
「陛下正在撫琴。」趙公公觀言察色,見商柔壓根兒就不是在看自己,一雙眼睛癡癡地看着留雲宮裏的紅磚宮殿,便說道:「驸馬爺要進去嗎?老奴可以為驸馬爺通傳一下。」
商柔一言不發,趙公公便當作商柔是默認了,便轉身打算穿過圓拱宮門,商柔突然喚道:「趙公公!」
趙公公回身看着商柔。
商柔握緊拳頭,汗水從他的額頭滑落。他知道他不該進去,明明是他要求斷絕關系,他不能回去再向牧晚馥示好。
「驸馬爺?」趙公公問了一句。
商柔恍若未聞地朝宮門外走去。
太陽很猛烈,曬得商柔幾乎無法思考,膝上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他腦子裏卻全都是那個跟小雨一起度過的夏天……
無法抵抗。
如果在村子裏,跟京城隔着千山萬水也罷。
可是現在近在咫尺,商柔無法控制自己想去找牧晚馥的沖動。
好想見到他。
對於合和公主的愧疚之情過於沉重,本該把熱烈的情感都壓得粉碎,可是商柔想起合和公主臨死前的話——
他已經被出賣過一遍,自己還要再次背叛他嗎?
作為皇帝的他比任何人都更加理解這段關系的不容於世,可是他卻從來不曾向自己訴說,而自己卻因為懦弱和恐懼而離開他。
不,這些全都是藉口——道德也好,背叛也好,歉疚也好。
想見到他,熱烈得在胸腔裏來回叫嚣着的激情,在尋找着發洩的途徑。道德的枷鎖在激情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想要愛他,也希望能夠被他深愛。
除了他,自己已經一無所有了。
牧晚馥穿着一身白袍,正坐在地上撫琴。他的琴聲一如既往地清越悅耳,當中似乎包含着極為複雜的情緒。秋風吹拂着窗邊的白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