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任生兵的手在空中擎了很久,才慢慢落下來擁抱住了任意。
這一切似夢似幻, 他擔心自己一眨眼睛, 這一切便消失不見了。
任意伏在任生兵的胸口嗚嗚嗚地哭泣。
兩人保持蹲着的狀态哭了會兒。
任生兵挂掉的電話一直在響, 任生兵擦了擦眼淚, 低頭看手機。
他重新接起來:“任真啊。”他的嗓音有些啞。
任真:“爸, 你在哪裏?人們都走了。怎麽辦?”
任生兵這才記起妻子和繼女。
他挂了電話,安撫地拍了拍任意的胳膊,“你先在這裏待會兒,爸爸去去就回。”
任意含着眼淚問道:“你會回來嗎?”
任生兵愣了愣:“很快, 很快。”
他想起自己的老婆被警察抓走,心急火燎的, 親生女兒歸來是件令人興奮的事情,可老婆被抓卻令他非常難受。他很愛自己的妻子,此刻急于去解決這事。
他輕輕甩脫任意的手,腳步飛快地往裏走。
姜智豪慢慢走近任意,輕輕将她給拉了起來。
任意伏到他的肩膀上, 像沒有骨頭一樣, 渾身軟塌塌的, “你瞧, 在我和後媽之間,他總是會選擇後媽。是不是男人都這樣,愛自己的妻子勝過愛自己的女兒?”
姜智豪雙手扶住她的腰,将她抱得更舒服了。
“不是還有我嗎?”
“你這輩子不會變了吧?”
“不會,永遠不會。”
任意站直, 拉住他的手,“走吧,回家。”
姜智豪不動,“不等會兒?伯父說他很快會回來的。”
任意搖了搖頭,“不可能的,他心愛的妻子被警察抓走,隆重的周年慶活動被破壞掉,他怎麽可能回來?”
任意低頭擦了擦眼淚,拉着他往外走。
身後,清澈的池水在微弱的燈光下,緩緩地蕩漾着。
任生兵腳步匆匆地跑回大廳,剛才還熱鬧非凡的大廳,現在空空如也,只有任真可憐巴巴地坐在那裏,臉上淚痕遍布,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任生兵上前幾步,“任真,倒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任真不知從何說起,“警察說媽媽偷盜骨灰,将媽媽抓走。賓客們看媽媽被抓走,你又不在,就都告辭走了。”
“警察怎麽可以無故抓人?”任生兵臉上生出惱意,他拉住任真的手,“走,我們去派出所看看。”
“警察來的時候,沒出示什麽證據?沒說偷了誰的骨灰?”任生兵一邊開車一邊問自己的女兒,“他們肯定是搞錯了,你媽好好的,偷什麽骨灰?一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任真不敢多說話,她唯唯喏喏地說道:“我,我太慌張了,沒聽清。”
車子開到派出所,任生兵領着任真匆匆跑了進去。
任生兵表情迫切地四下張望,果然看到袁丹果坐在角落的長椅上。
他幾步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和頭發,“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傷到你?”
袁丹果微微搖了下頭,聲音弱弱地說道:“沒有。”
任生兵聽她說沒事,馬上轉頭去找坐在那裏的警察,他毫不客氣地拍擊對方的桌子,“你們是怎麽做事的,竟然抓無辜的人來這裏,你們今天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警察正在低頭翻閱資料,聞言,擡頭說道:“這位先生,請你不要激動,我們也是接到舉報,走正常流程。”
“誰舉報?我倒要看看誰舉報。”任生兵情緒很暴躁,大有将派出所給掀了的意思。
汪郁的嬸嬸在不遠處咳嗽了聲,“我們是汪郁的叔叔、嬸嬸,袁丹果偷了我侄女的骨灰,難道不是犯罪?”
汪郁的叔叔接着說道:“有三年多以前當值的醫生給我們做證,你妻子在明知是我侄女屍首的情況下,擅自帶去火化,私自帶着骨灰走人,以至于我們好幾年連侄女骨灰在哪裏都不知情。”
叔叔嬸嬸一唱一合,剛才還火氣旺盛的任生兵愣了愣,他語氣遲疑地問:“你們說誰?汪郁?”
嬸嬸吸了吸鼻子,“我們汪郁雖然是孤兒院長大的,但我丈夫的确是她的親叔叔。”
任意活着回來,任意失憶,任意以汪郁的名字生活了三年多,汪郁的叔叔嬸嬸跑來找汪郁的骨灰,一系列事情串連起來,任生兵感覺頭昏腦漲的。
他表情茫然地看向自己一直信任的妻子,慢慢走至她的跟前,“你說,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當年袁丹果的的确确帶回了任意的骨灰,現如今任意活着,那這骨灰?豈不說明正是汪郁的?
這其中的失誤,會跟袁丹果有關嗎?
袁丹果心慌至極,她猛地抓住任生兵的胳膊,“老公,不要聽他們信口胡說,我怎麽可能偷盜骨灰?我不清楚他們說的是什麽,我什麽都不明白。你信我,你信我。”
袁丹果淚水漣漣,一副無助而可憐的模樣,“老公,你一定要相信我。”
任生兵腦子混亂繁雜,一時理不出頭緒。
他輕輕将袁丹果摟進懷裏,安撫地拍她的背,“別哭,我信你,我會想辦法的。”
他示意傻站在一旁的任真,“把你媽的衣服拿進來,讓她去洗手間換下。”
穿着禮服待在派出所這樣的地方實在是不方便。
得換成平常的衣服才行。
任生兵緩和了口氣,重新去找剛才的警察,他字斟句酌地說道:“警察同志,剛才對不起,我可能語氣不太好,我現在想問的是,目前并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我妻子偷盜了骨灰,是不是調查之後我就可以帶妻子回家?”
他不希望妻子在這種冰冷的地方過夜。
警察表情平淡地說道:“很抱歉,不可以。”警察合上手中的文件夾,“因為A市那場車禍的當值醫生給出了證言,證明當年袁丹果在确切知道任意面目全非和汪郁已死的情況下,主動将汪郁的屍首當作任意的領走了。醫生後來發現的時候,袁丹果已走,醫生今年發現自己當年的工作失誤,所以主動來承認錯誤,希望汪郁的骨灰回歸故裏。”
任生兵摁在桌子上的雙手在微微地顫抖,“當值醫生真這麽說?”
“是的,袁丹果當時跟醫生确認汪郁的屍首就是任意的,醫生以為家屬認出來,便沒有執行正常的手續讓她領走了。畢竟汪郁當時的面容是完整的,只要是家屬,一定不會認錯。”警察掃了眼不遠處的袁丹果,“誰能想到,這年頭還有認錯女兒的人。”
袁丹果再也忍不住,她激動地跑至警察面前,聲嘶力竭地辯駁,“警察同志,你不要聽壞人的一面之辭。我怎麽可能認錯女兒?我怎麽可能故意認錯?”
警察站起來,“相信你心裏應該比我更清楚吧。”他掃眼任生兵,“請家屬回去,煩請袁丹果女士進來協助調查。”
有警察過來拉着袁丹果往裏走,袁丹果表情無助地看向任生兵,“老任,你不要聽他們瞎說,他們心思歹毒,肯定是故意對付我的……”
任生兵頹然地坐到了凳子上,臉上表情是若有所思的。
眼前的一切,讓他看不真切了,不知道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
任真上前來扶他,他腳步虛浮地站起來,聲音低沉地問她:“任真,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他們?”任真慌亂無措地望着繼父,“我,我不清楚啊。”
“當年,不是你跟你媽一起去的A市嗎?你确定看到任意的臉了嗎?你确定屍首沒認錯?”
任真咽了咽口水,心一橫,睜眼說瞎話,“爸,我和媽怎麽可能認錯?我們帶回來的就是任意的骨灰啊,千真萬确,不信,不信你可以去查的。”
事到臨頭,任真只能記起母親的話,只要真相沒有在眼前攤開,就得硬着頭皮編下去。
任生兵嘆了口氣。
任生兵回到家之後,才猛然記起跟任意的約定,約定一會兒回去找她的約定。
記起來的任生兵慌亂無措地下樓,重新開着車子趕去了酒店。
當他一路跑到游泳池邊的時候,那裏已空無一人。
任生兵不死心,對着空曠的泳池大聲喊了幾遍任意的名字。
最後才神情落寞地回了家。
這個晚上,任生兵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着的時候,他想了好多好多。
想事情的前因後果,想所有的可能。
天亮以後,任生兵連早飯都沒吃,他開車趕去了姜智豪家,到了他家樓下,他給姜智豪打電話。
“麻煩你把任意的頭發或者牙刷拿下來,我去做個親子鑒定,只是不要告訴任意。”任生兵微微嘆了口氣,“我只是想親眼确認一下,畢竟時間過去了那麽久。”
姜智豪正坐在客廳裏吃飯,他望了眼對面的任意,慢慢地“嗯”了聲。
放下電話,姜智豪去了洗手間,他用一個透明的袋子裝起任意的牙刷,然後慢慢走出來。
任意胳膊環胸,盯着他手中的牙刷,神情淡漠地問:“我爸管你要的?”
姜智豪猶豫了好久,“他不讓跟你說的。”
任意往側旁一偏身子,“去吧,要證明我們的親子關系,這一步是必須的。”
姜智豪往前走了兩步,又倒回來:“你沒事吧?”
任意往外推了推他的頭部,“行了,快去吧。”
她站在窗前,輕輕朝外張望,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
或許這份親子證明不光任生兵需要,袁丹果那裏,或許更需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