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人麽,時間很寶貴的,不是交給金錢,就是交給性|愛,哪有時間理睬一個二者都不能給他的女人。
這是虧本的買賣,她是沒有價值的人,林子凡很清楚。
姜瑤推着輪椅,來到走廊盡頭的休息室,只輕叩一聲就打開門,推着輪椅進去,低聲問:“請問,張護士在嗎?”
現在正是醫院最忙碌的時間點,休息室裏只有一位剛值完夜班的小護士。
小護士靠在皮椅上休息,聽到動靜,頭也沒回,疲憊地應了句“不在”。
姜瑤忙道歉,一邊後退一邊順手拿走門邊衣架上的一件護士服。
她當然知道張護士不在,周醫生不是說了麽,張護士在康複室裏呀。
姜瑤推輪椅在走廊盡頭拐彎,轉角後是一條只有她輪椅那麽寬的死路,連着醫院機房,除了工作人員,很少有人會過來。
她迅速丢棄輪椅,把頭發梳成髻固定在後,穿上護士服和口罩,然後深呼吸幾下,才走出去。
剛走兩步,又想起什麽,迅速後退幾步,擡腳,狠狠地把輪椅往裏揣了揣,輪椅蹭着地面,哀怨地發出嗚咽,她這才感覺神清氣爽,繼續出發。
這裏是七樓,特級中的特級病房,醫護人員比病人還多,且大都認識她,她不能乘坐電梯,必須走到走廊盡頭的安全通道,通過樓梯下去。
這一路上,不知會遇到多少人。
姜瑤把口罩又往上拉了拉,低頭,快步往前走。
拿着病歷本的護士不時從她身邊經過。
姜瑤鎮定自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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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太快,不小心撞到右邊病房裏出來的一個撐着輔助行走器的男人,他“哎喲”一聲,回過神,看到姜瑤,忙喊:“護士小姐,我的導尿管好像出問題了,你能幫我看看嗎?”
姜瑤理也不理,只點一下頭聊表歉意便徑直往前走。
“欸,護士小姐,護士小姐!那個,我說……”姜瑤的身影看不見了,男人奇怪地嘟囔,“這什麽vip病房,護士怎麽不理人呢……”
一低頭,看到地上掉了一張工位卡,想彎腰去撿卻根本沒有這個行動能力,男人頓了頓,又喊住一個從他面前經過的護士。
“請問,有什麽事嗎?”護士溫柔地詢問。
這個護士态度倒是親切,男人努嘴示意地面:“護士小姐,你同事的工位卡掉了。”
**
姜瑤耳邊終于清靜了,稍微松了一口氣。
可沒走幾步,一顆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前面突然出現了嘈雜的響動,腳步聲淩亂,像在尋人,一片白藍的病號服中,隐約出現幾個黑西裝白襯衫打扮的男人。
“找到人了嗎?”
“沒有!”
“繼續!”
“我往那邊!你走這邊!”
……
姜瑤愣了一下,這麽快就被發現了?
她疾走到通道門口,手放在門把,一推,猛地撞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眸。
什麽情況?!
下一秒,她就被男人連手帶人拉拽了進去,後腦和後背“咚”一聲重重撞在牆上,疼痛在四肢百骸彌散,她還來不及喊出聲,就被男人低聲喝止:“先別鬧。”
姜瑤:我鬧了?!
男人莫名地低笑了一聲,突然靠近,手臂卡在她喉嚨,将她鉗制,又溫柔低哄:“乖一點。”
姜瑤瞪眼:我很乖好不好!
“乖,來,我們先做個比對,”姜瑤猛地擡腿,卻被男人輕松壓制,他屈膝抵住她的腿,将她釘在牆上,面上平靜如水,根本不把她的逃生把戲放在眼裏,他晃了晃發光的手機屏幕,問,“這個人,是你吧。”
姜瑤眯眼想要看清,口罩忽然被他一挑,掉了。
男人冰冷的手指蹭過她耳廓,令她打了個寒戰,姜瑤決定耍賴:“不是我。”
男人蹙眉,看看她,又看看手機,屏幕上那道光在逼仄昏暗的廊道裏搖晃,她覺得礙眼極了,身上的這個男人,也礙眼極了。
“你們長得很像。”
“像又怎麽樣,你沒查過資料嗎,這女的是個瘸子,我不是。”她眼神向下示意,表明她下肢功能健全。
男人默不作聲,姜瑤覺得他應該是信了,松一口氣,那口氣吹在男人的臉上,令他眼裏的碎光輕輕搖曳閃爍。
門外突然又響起喧嘩,提醒她情況緊急!
姜瑤呼吸屏住,脊背僵硬,神色戒備。
“這邊查過了嗎?”
“沒有。”
“去通道看看。”
腳步聲立刻逼過來。
姜瑤迅速勾住男人的脖頸,柔軟的手臂蹭過男人腦後的硬刺,酥酥麻麻,她壓低聲音:“摟我!”
“……”男人似在深思。
通道大門打開的一瞬間,姜瑤把男人的頭往自己面前一按,仰頭吻了上去。
光線從門縫争先恐後地湧進來,照亮了這一對在黑暗裏茍且的“醫生”和“護士”,臉紅心跳的喘息呻|吟絲絲縷縷地撩人,空氣裏的溫度都有些燒。
西裝男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出現得不是時候,剛想多看幾眼,就觸到男醫生轉過來的銳利目光。
小心肝抖了一下,他急忙點頭哈腰“不好意思,你們繼續,繼續”,說着,就退出去把門關上,還貼心地替他們掃除阻礙——對跑來的同事喊“快滾快滾,這裏沒人”。
……
門外的腳步聲終于遠了。
姜瑤松一口氣,感覺到額角覆着一層溫熱的呼吸,她才意識到兩個人的距離還很近,于是很禮貌地松開男人說:“謝謝。”
男人不接,意味深長地評價道:“剛才叫得不錯。”
姜瑤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她剛才,确實呻|吟得有些過于賣力了。
她清了清嗓子,避開男人的視線:“情況比較特殊,不好意思——唔!”
男人突然扼住她下颌,兇狠的舌頭闖了進來,在她的口腔裏攪動,往裏深深地探入,她不敢喊,手也被攥住,只能徒勞地睜大眼睛。
那條有力的舌頭卷起她的,不斷追逐,勾引,玩弄,直到她口角流出津液,他才終于放開她。
姜瑤氣息微喘。
男人粗粝的指腹擦過她的嘴角,她難受地皺了眉,聽到對方很淡定地說:“有借有還。”
然後,他又很淡定地把那一灘口水蹭在了她的臉頰上,粗魯的力道就像拿樹皮刮過她的臉。
姜瑤細白的皮膚現出粉嫩的緋色來。
“你臉紅了?”
“沒有。”姜瑤假作生氣,用力推開他,男人踉跄幾步,穩住後,果然沒有再上前。
她再接再厲,冷冷地說:“剛才謝謝你的幫助了,我們有借有還也算扯平了。現在,我還有事要做,再見。”
說着,就要往下走,然而下一瞬間,她就被男人再次拽過來撞到了牆上。
“嘶——”她吃痛。
“你當我是傻子嗎?”男人在昏暗裏壓迫她。
“……”她不接招,靜觀其變。
男人犀利的眼眸眯起來,盯着她看半晌。
沒等來她的就範,他偏頭牽扯嘴角,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眉骨,極痞地嗤笑了一聲,說:“姜小姐,跟我走一趟吧。”
“我不是姜……”
“你就是。”他語氣篤定,看她的眼神深不可測,令她忽然不敢再狡辯。
“……要幹嘛。”
“我朋友想見你,”他說,“只是見一面。”
“呵,這不就是綁架嗎……”
“這不是。”
“可是我的安全……”
“我保證,”男人說,“姜瑤,我會保證你的安全。”
……
姜瑤的心髒重跳了一下。
“你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他每一句都接得極快,漆黑的眼眸如同漩渦,好像要把她吸進去。
姜瑤和他對峙,男人溫熱的、夾着煙草味的呼吸不斷掃過她的臉頰、發梢、耳根,像一只無形的手,挑弄着她的敏感地帶。
姜瑤終于松口:“好,我跟你走。”
男人沒有就此放開她,而是忽然傾身,臉湊在她面前,打量,笑意盎然:“小算盤打得很好,你放心,只要你聽話,結束後我不會再把你送回來。”
他放開她,她松了一口氣,“你是自由的,這一點,我保證。”
姜瑤只管撫順呼吸,沒有接話。
男人手插褲兜,懶懶地後退,颀長身型慢慢進入門玻璃上射進來的光亮裏。
從修長的腿到硬朗的下颌角,英俊的輪廓一點點清晰,直到棱角分明的臉終于完全顯現。
姜瑤突然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這個人,這個人——
她見過!
11.你有我啊
11
姜瑤不記得自己在哪裏見過沈知寒,但這張臉,她肯定見過。
沈知寒上下掃她一眼,問:“你原本打算怎麽逃跑?”
姜瑤被他的用詞梗了一下,索性也不掩飾自己的意圖:“光明正大出去。”言下之意,好像他不是光明正大似的。
姜瑤說着,手假作不經意地往口袋裏撈,沈知寒的視線随着她的手臂往下,卻看到那雙白淨的手探進去後,莫名頓了一下。
姜瑤的面上極快地閃過一絲錯愕,但很快就淡下來,她鎮定自若地雙手插兜,問:“你定好路線了吧。”
姜瑤在判斷,門禁卡是沈知寒偷的,還是自己不小心掉的。
如果是後者,那她就還有在這個男人面前逞強的底氣;但如果是前者,她就真的是按在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了。
不過無論是哪個,現在都不能露怯。
“狡猾。”沈知寒用洞悉一切的語氣突然說。
姜瑤還沒來得及反擊,樓上就響起一陣“咚咚咚”的急促的腳步,安全通道裏,從上到下的電燈都随着淩亂的步伐依次亮了起來。
沈知寒剛轉過去,一個橙色的人影就從樓梯上撲下來,撞進了他的懷裏。
是個女人。
女人穿着高跟鞋,跑得太快,跳下來的時候腳步不穩,崴了一下,一張小臉痛苦得皺在一起。
“夏薇薇?”沈知寒驚訝。
夏薇薇擡起頭,皺巴巴的小臉瞬間舒展開,驚喜地呼喚一聲“知寒”就又撲進他懷裏,抱住他的腰就像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怎麽在這裏。”沈知寒任她抱着,雙臂卻懸在空中,沒有碰她,姿态神情,都很疏遠。
姜瑤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兩個人。
夏薇薇終于從找到救星的喜悅中醒過來,直起身解釋:“我接到線人的消息,說這家醫院……”話語突然戛然而止,她看到了一旁的姜瑤,內|幕消息,獨家新聞,不能輕易外洩,她有職業警惕。
夏薇薇生硬地轉了個話頭,求助道:“總之我被院方發現了,他們正派人追我,你快帶我出去。”
姜瑤猛然反應過來,原來剛才那群人不是來抓她的,她就知道林子千怎麽可能那麽快發現呢。
姜瑤在心裏暗罵一聲,剛才那個吻,真是虧大了。
沈知寒擡眸時正好撞上姜瑤難看的臉色。
他看着姜瑤,卻是對夏薇薇說:“等着。”然後,幾步走到姜瑤面前。
姜瑤被他的影子壓住,向後退,警惕地問:“你要幹嘛。”
沈知寒沒說話,只是興致勃勃地鎖着她的眼睛,雙手往她兜裏探,姜瑤不安地後退:“……你要幹嘛?”後背退無可退地抵在了牆上。
“找東西。”沈知寒雙手一撈口袋,空的,又隔着護士服摸她身體,從肩膀到屁股,都過了一遍,就差往大腿中間擠了。
“?!”姜瑤及時地夾住了他的手,不可理喻地瞪着他。
沈知寒這才收回手,慢悠悠往自己口袋裏一撈,掏出門禁卡,頭也不回地往後一扔:“拿去。”夏薇薇急忙接住。
他明明有,卻在她身上找,這是故意惹她,姜瑤氣得說不出話,沈知寒卻神情懶散與她對視。
“那個……”後面傳來夏薇薇謹小慎微的聲音,“衣服……”
你還敢要衣服?
姜瑤覺得自己要殺人了,然而她怒意剛起,身體就被制住。
沈知寒動作奇快,拽着她兩邊領口,野蠻地往自己懷裏一拉,姜瑤踉跄了一下撞進他胸膛,他一只手臂繞過她後頸箍住人,另只手用力一扯,護士服就被他這麽粗魯地扒拉了下來。
姜瑤覺得,自己真像一條被按在砧板上的死魚。
“謝謝啊。”夏薇薇拿到衣服,整個人就像被按了快進鍵,剛才的柔弱求助統統不見,動作敏捷快速地換衣服,藏東西,這時才顯出一個記者的必備技能——花式換裝,花式逃跑。
狹窄的空間都是她窸窸窣窣的聲音。
姜瑤還貼着“砧板”,悶聲問了句:“那我呢。”
我的裝備都沒了,我怎麽辦?難道我不是比她更容易被發現嗎。
沈知寒終于松開她,姜瑤撫弄亂發剛站穩,踉跄了一下就被一件白大褂包住了。
沈知寒用自己的外套裹着她,手臂繞着纖細的脖頸,把人懷裏一攬,再次制住,呼吸落在她耳後:“你有我。”
姜瑤下意識地攥住他的手臂,生怕他一不小心箍死自己,然後反應過來——
哦,她這條死魚被翻了一個面。
“謝謝你啊。”夏薇薇收拾好自己,再次對姜瑤表達感謝。
姜瑤剛想咬着牙說“不客氣”,就看到夏薇薇忽然擡手摳着自己的頭皮一扯,一個長發發套被她變戲法似的拉了下來。
姜瑤:“……”
夏薇薇一身清爽地甩了甩自己的短發,把那團黑溜溜、張牙舞爪的假發擲在地上,再擡頭,對沈知寒說了聲“謝謝”。
剛才那個落魄可憐的小模樣全沒了。
姜瑤:“……”
夏薇薇走後,沈知寒終于放開姜瑤,可是姜瑤的呼吸還沒順暢,就又被他挾着肩膀快步帶了出去。
她腳步淩亂,幾乎騰空着被他夾在身側。
這裏是七樓,沈知寒打算帶姜瑤去三樓從陽臺逃出去。
剛才夏薇薇出現在安全通道,說明樓梯很快就會不安全,他們只能乘坐電梯下行。
電梯到達七層,沈知寒“扶着”姜瑤跟随人群走進去,警惕地站到最裏面,貼着轎壁。
懷裏的人很安靜,他疑惑地低頭看了看,這個女人很狡猾,他得小心一點。
但姜瑤只是很乖地、低着頭,伏在他胸前。
電梯轎門剛要關上,外面忙不疊傳來“等一下等一下”的呼喊,有人好心按開了開門按鈕。
林子千抱着一件半濕的,污跡依然很明顯、甚至還氤氲擴大了的白色外套走進來。
“三樓,謝謝!”
熟悉的聲音令姜瑤的心猛地提起來,她屏息,擡起頭,小心翼翼地透過幾顆後腦勺望出去,那團火焰般的裙子一下燒盡了她的視網膜,然後一道黑影突然壓了下來——
沈知寒按着她的後腦把人壓回了自己的胸膛。
準确地說,應該是護。
他的大掌護在她腦後,把她的臉完全擋住,幾秒後,那只手開始輕輕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像在安撫。
姜瑤沒由來地想起那句鄭重其事的承諾。
他說,“姜瑤,我會保證你的安全”。
……
電梯“叮”一聲到達三層,林子千踩着高跟鞋,踏踏踏地走出去。
剛走沒幾步,手機就在口袋裏跳動,她把白色制服換一只手,不耐煩地接起電話。
緊接着,方圓十幾米的醫患們都聽見了一聲嘹亮的驚呼:“什麽?!又不見了?!”
……
地面警衛全部出動,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上上下下地跑,整棟樓都陷在了莫名的騷亂之中。
不明情況的病人望來望去,慌張地抓住人就問:“發生什麽事了?”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這群突然闖入的男人個個都身材高大、兇神惡煞。
“到底怎麽了啊?”
“你們幹什麽!”
……
vip樓裏一片混亂,通道閘門被鎖,樓裏樓外,都擠滿了慌張無措的人。
保安在門口維持秩序,一手電棍,一手無線電對講機,一邊跟人群喊“都往後退往後退!”一邊跟對講機另一頭的人彙報“沒有找到,她沒從這裏通過”。
“找到了嗎?”周醫生趕到四樓時,林子千都快急哭了,姜瑤要是不見了,哥哥肯定第一個找她算賬。
周醫生忙安慰:“別急別急,她坐着輪椅,不可能走遠。”
“哇哇哇——”
天花板上的火警警報器突然尖銳地響起來,像巨鷹的翅膀可怖地在大樓上空張開,盤旋。
所有人都是一怔,随後徹底慌亂起來,如果說剛才大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那麽現在所有人都懂了——
着火了!!快逃啊!!
騷動、喧嘩、呼喊,山呼海嘯般襲來,林子千被逃生的人群一撞,險些掀翻在地。
消防噴淋系統自動觸發,水閘嘭地一下打開,強大的水流從頭頂噴灑,像鞭子抽打在身上,模糊了視野裏的所有景象。
無數雙腳、無數個人從眼前掠過,尖叫踩踏一聲高過一聲,都在逃命,都在瘋狂。
整棟大樓如同一條搖擺沉淪的大船,風暴不止,大船将傾。
一樓的通道閘門自動打開,病人們像洩了閘的洪水,蜂擁而出。
“鎮定!都鎮定!大樓沒有着火!”
……
“攔住他們!快攔住他們!”
“別讓他們跑了!!”
“人肯定就在裏面!”
“我操他媽娘的!”
對講機被狠狠砸在地上,哐的一聲,四分五裂。
砰砰砰——是肉身擁擠相撞的聲音。
……
“別擔心,我們先出去。”周醫生一邊溫柔地安撫,一邊扶着林子千慢慢走。
人差不多跑盡,整條走廊被水淹沒,如注的水流還在嘩嘩地噴灑。
頭頂燈光閃閃爍爍,滋一聲宣告報廢,接二連三地滅了下去。
整條走廊陷入昏暗,只餘盡頭陽臺漫進來的大片陽光。
林子千腳踝一痛,“啊”一聲叫出來,周醫生忙低頭,溫柔詢問:“沒事吧?”
“沒,事。”
她眼前花白,恍恍惚惚地應着,擡起頭,漫天刺眼的白光裏忽然闖進一個高大的身影。
流光碎影在他身上浮動,他像跨越了一個世紀的風塵,優雅,沉穩,慢慢地穿過重重雨幕,緩緩走進人間。
他的懷裏,抱着渾身濕透的姜瑤。
12.同居啦啦
12
沈知寒洗完澡出來,雙層的複式公寓裏已經被濃濃的火鍋味占領,空氣裏盡是油膩的、腥臊的味道。
他站在二樓的莨苕紋的黑色鐵制欄杆邊,穿着居家的常服,一邊用毛巾搓頭發一邊問:“你們是要把我這房子燒了麽?”說着,拿遙控器摁開了房裏的新風系統,把毛巾随意地一扔,走下了樓梯。
張超正和小八熱火朝天地往火鍋裏扔竹荪,白嫩彈滑的竹荪一入鍋,就被滾滾白水包圍,掙紮着沉了下去。
“毛病。”張超嘟囔了一句,不理他。
但小八初來乍到,有些緊張,這是他第一次來寒哥的房子,沒想到寒哥的房子這麽好,近二百坪的複式公寓,裝潢簡約大氣,一看就很有品味。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生活有奔頭了,以後他也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吧。
“寒哥真有錢。”小八羨慕地說了一句。
張超還在往鍋裏扔東西,聽到這話,說:“你寒哥沒什麽優點,最大的優點就見錢眼開,聽過那句話嗎,‘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就是鬼,”說着,拈個蘭花指比劃了一下,娘裏娘氣地,“——死鬼。”
沈知寒:“……”
沈知寒插着兜,湊過去聞了聞,覺得味道好像還行。
“還行個蛋。”張超咒罵了一聲,清湯寡水的,連點辣都不讓放,真不知道吃個什麽勁兒。
張超覺得沈知寒毛病特多,潔癖,強迫症,口味清淡,定期素食,整一個修道的苦行僧——除了偶爾破破色戒。
“也不知道以後誰能收了你,可得讓她好好治治你。”張超不滿地嘀咕。
沈知寒毫不在意地挑了下眉,坐到沙發上,雙腿悠閑地交疊,等開鍋。
張超把筷子伸在鍋裏涮了涮,想起什麽,又回頭問他:“嗳,上午到底怎麽回事啊。”
動靜那麽大,搞得整棟醫院都差點被封了,最後居然颠颠地把人送了回去,他着實不能理解這位大仙的想法。
沈知寒的眉心短暫地皺了一下:“這你得問李晶晶。”
說曹操曹操就到,門鈴突然急促地叫了起來,聽頻率和敲門的音量,李晶晶無疑。
張超用膝關節撞了下小八,小八急忙放下東西,跑出去開門。
“晶——詩桐姐好!”小八被李晶晶的吊梢眼瞪得慌忙改了口,等人進去,蹲下來,乖乖把她脫得亂飛的高跟鞋撿起來,放到鞋架上,這才回到屋裏。
客廳裏凝滞着一股不祥的悶熱,小八不安地扭了扭的領帶,琢磨着,寒哥這國外的新風系統,好像也沒那麽好使。
“沈知寒……”李晶晶的火還沒發出去,就被沈知寒淡淡的一眼封住了,他站起來說:“跟我進來。”
小八看着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背影,悄悄問張超:“沒事吧?”
張超淡定地從桌子下面端出來一盤偷藏已久的蝦滑,看一眼閉上的書房大門,稱心如意地往鍋裏劃拉,喜上眉梢,說:“應該沒事。”
小八剛要說“這蝦滑,不會被寒哥罵吧?”,裏面就傳來 “咚” 一聲,他渾身一顫,緊張兮兮地探問:“寒哥,不打女人吧?”
“一般情況下不打。”
小八緩一口氣。
“不過李晶晶在他眼裏不算女人。”
小八:“……”
……
書房裏,李晶晶把她剛才不小心碰倒的高爾夫球杆放好。
“李晶晶,你行啊,瞞了我這麽久,”沈知寒坐在老板椅上,翹着一只腿看她,“你那個金主,是北安集團的吧?”難怪他當時覺得耳熟。
“……”
“那女的,是姜北安的女兒吧?”
他一字一句都帶着笑,聲音卻很冷,像湖裏撈出來的冰塊,兜頭都澆到了她心裏,李晶晶有些怯,平日裏的潑蠻勁全沒了,唯諾道:“我,我覺得,這沒什麽……”
“是沒什麽,”沈知寒穩穩地接過話頭,“但你得告訴我。”
“我這人,不愛管閑事,但你求我做事,就得跟我坦誠,”他拈着兩根指頭來回搓,像在搓掉上面的煙灰,只是最後什麽也沒搓出來,他沒什麽情緒地說,“我把她送回去了。”
李晶晶大氣都不敢喘,等了一會兒,才壯着膽子問為什麽。
“因為她想逃出來。”
他偏不如她的願。
最後,李晶晶忘記自己是怎麽離開書房的了,她只知道,出來的那一刻,她心裏想着姜瑤的那張臉,暗下決定,這條路行不通,那就換條路!
**
那天醫院發生的事情,除了使當天随行的警衛被開除,她又被關了幾天禁閉外,并沒有對姜瑤的生活産生很大的影響。
相比之下,林子千倒是比較慘。
那麽浪的一個小姑娘,連着數日都沒有出現,姜瑤不難猜出,她也被關禁閉了。
關禁閉,對林子千來說應該是很大的懲罰,尤其現在是寒假,她本該和狐朋狗友們有一堆娛樂活動,結果被姜瑤這麽一折騰,整個假期都要泡湯了。
真是無辜。
早上,姜瑤一個人推着輪椅坐在庭院中央發呆。
深冬的京寧,寒意料峭,高牆上蔓延過一片蒼白的天,偶有群鳥掠過,從她這裏望,就像流水從光禿禿的枝桠間穿過,時間就這樣從罅隙裏鑽了出去。
又是一年。
眼界裏是蒼茫,心裏也是蒼茫。
姜瑤把手放在蓋在腿面的毛毯裏,一動不動,在幹冷的冬日裏,坐成了孤零零的雕塑。
偌大的別墅,冷清寂靜,就像只有她一個人。
也确實只有她一個人。
梁姨住在主宅後面的一棟配樓裏,每天只在做飯和她需要幫助時才出現,輪班的警衛就像隐形人,悄無聲息地待在別墅裏。
她好像是自由的,不受拘束的,可卻又分明哪裏也去不了,什麽也做不了。
這種近乎于廢物的無力感,才是林子凡最想給她的。
對于意志堅定的人,那就摧毀他的意志;
對于心中有夢想的人,那就剝奪他的夢想;
對于向往自由的人,那就掠走他的自由;
真正想要打倒一個人,從來不是從外部進入,而是讓他自發地、由內而外地崩潰。
這種精神層面的潰敗,才是真正的潰敗。
林子凡深谙其理,并且熟練地運用在了姜瑤的身上。
……
中午吃完飯,姜瑤接到了陳助的電話。
陳助在電話裏告訴她,新的安保人員已經在來的路上,叫她不需要擔心。
言辭之間,除了責怪先前的安保人員外,絕口不提醫院那場由她引起的騷亂。
姜瑤經常為他們這種睜眼說瞎話、選擇性失明的本領折服,一個人究竟該有多厚的臉皮,才能這樣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着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謊言?
大概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在商場上縱橫馳騁,無往不利吧。
下午,姜瑤靠着輪椅小憩,睜開眼沒多久,就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新的警衛來了。
梁姨先帶人在別墅裏轉了一圈,絮絮地囑咐各項事宜。
男人不怎麽回答,只是簡短地應一兩聲,但那一兩聲,已足以使姜瑤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姜小姐性子冷,脾氣差,不喜歡和人接觸,平時沒事不要出現,尤其是庭院和書房,那是她最常去的地方。需要幫助的時候,她自己會按鈴,一般時候都是找我,你不用擔心。”
……
“每天早上八點,姜小姐會在周邊一帶散步,那時候人少,比較清靜,你得陪着,也不用理她,就遠遠地跟在後面就行。”
……
“不是那種散步,就是推着輪椅自己在山路上逛逛,這片山區風景好,她喜歡看景,也不知道有啥好看,還帶着那兩條殘腿,夠讓人看笑話的。”
……
“還有啊,姜小姐這人平時行為有些古怪,你要是聽到她房裏出了什麽怪聲,也不用太稀奇,習慣了就好。至于監控的事,他們都跟你交代完了吧?”
……
“對了,我就住在後面的配樓,你要是遇到什麽問題,随時可以來找我。”
……
“那行吧,那我現在就帶你去見她吧。”
兩個人往裏走,梁姨一路絮叨,到了門前自覺噤了聲,神色收斂幾分,恭謹地擡起手,剛要敲下去,門忽然從裏面打開了。
姜瑤面色淡漠,推着輪椅直接就出來了。
梁姨愣了一下,恭敬地低頭:“姜小姐。”再偷偷給旁邊的人一個眼風,看吧,我就說她特古怪了。
姜瑤略過她,直接轉向她身旁的人,伸出一只手,神色倨傲地說:“你好。”
男人身量高,撐起一件剪裁良好的巴爾瑪大衣,像t臺上的模特,深色領子因為天氣寒冷而立起,襯得神色淡漠生冷。
他不動聲色地擡了下眉峰,把輕便的行李箱交換到左手,然後才回禮握住她:“你好,姜小姐,我叫沈知寒。”
他的雙手很冷,像今年冬天,京寧市久久不下的第一場雪,握住她,就把輕飄飄,白茫茫的八角雪花撒進了她心裏。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馬上就要來了。
13.聽得爽嗎
13
姜瑤和沈知寒打過招呼,就推着輪椅繞過他們,到吧臺邊接水喝。
梁姨餘光瞟着她,一刻也不想久留,和沈知寒打過招呼後便匆匆離開。
沈知寒提着方形的皮質行李箱,靠在牆邊審視她。
姜瑤喝完水,推着輪椅去客廳,經過他身邊時,神色平寂,眼波無瀾,仿佛屋裏并沒有多一個人。
別墅裏所有的設施都是無障礙的,姜瑤很順利地轉到電視機前,按下遙控器。
鞭炮、歡笑、各種與新年有關的吉祥語,一時充斥客廳。
與電視機前的冷寂凄清隔着一堵鮮明的牆。
牆外的人安靜地看着牆內的人,從表情到動作,平靜得像被人攝走了魂。
沈知寒看了會兒,轉身通過走廊,往自己的房間去,轉彎的時候突然聽到客廳裏傳來涼涼的笑聲,像從地縫裏鑽出來的似的,幽幽的,帶着莫名的寒意。
他步履不停,回頭掃了一眼,視線被玻璃門的門框阻擋,只看到光滑锃亮的乳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倒映着一團孤零零的影子。
這女的,确實些怪,沈知寒想。
姜瑤等了會兒,見轉角那邊已經沒人,便任由電視機的喧鬧霸占客廳,推着輪椅回到房間。
她輕手輕腳地把門鎖上,又推輪椅到落地窗前,把兩片窗簾都拉上,這才稍微放松警惕。
她站起來,開始四處翻找起來,書桌和衣櫃都沒有被翻動的痕跡,她又貼着牆面一點點摸索,繞過燈盞,往下,伏在地面檢查。
沒有發現竊聽或者監控設備的痕跡。
姜瑤站起來,咬着手來回踱步,忽然靈光一現,快步走到床邊,拿起電話撥給林子千。
電話剛嘟沒幾聲就被那頭接起來。
“喂,”有氣無力,哀怨滿滿,“我說了我這幾天出不去了,你們自己玩,別老打電話煩我。”
“那真是辛苦你了。”
這聲音令林子千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她不敢置信地拿開手機,仔細看屏幕上的字,再三确定真是姜瑤這個萬惡的始作俑者,憋一口氣大吼:“你還敢打電話來!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