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嗯……”仔細想想,好像是這樣。
“姜瑤,是不是我這兩天對你笑太多,讓你以為我特好欺負啊?”他擡起她的下巴,又氣又好笑地瞪着她,“這麽快就想着給我戴綠帽子了?”
“……我沒有。”
“昨晚你诓我買了那麽多新內衣,這會兒還一件都還沒穿給我看過,就想跑?”
“……我沒有。”
“沒有你就給我乖乖待着。”
他瞪她一眼,伸手要開車門,袖子卻被扯了扯,那個人語氣低落地說,“沈知寒,我不想當廢物,也不想變成拖油瓶,更不想你有危險,”她拘謹地交握雙手,擔心下句話會讓他生氣,“而且這件事,說到底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應該自己解決。”
自己的事情。
他退回來,分腿跪在她兩側,突然開始脫衣服。
狹小的車廂窸窸窣窣,都是衣料摩擦的聲音。
“……”姜瑤沒反應過來。
……這,這是一言不合就要玩車震的意思?
終于脫到最後一層,沈知寒揪着領口弓身往外一抽,結實健壯的身材裸|露,小腹平坦,肌肉凹凸有致。
他逆着光,姜瑤看不清形貌,手伸在半空,猶豫着要不要碰上去。
“摸我。”
他命令,身體俯下去的同時,握住她的那只手貼在自己的小腹,姜瑤莫名覺得害羞,剛想抽手卻觸碰到一塊深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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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肌肉紋理,一寸寸往上摸,一只手嫌不夠,另一只手也跟上去,從小腹一路摸到肩胛,觸到許多深深淺淺,長長短短的疤。
最後抱着他的腰,把臉貼在他小腹,悶悶道:“你故意的。”其實兩個人在床上的時候,她就或多或少摸到過這些疤痕,可沒有哪次,有現在這樣仔仔細細摸過一遍的真切感。
他是故意要她知曉,要她感受烙下這些傷痕時的痛苦。
過去四年,刀口舔血,他的錢都是拿命賺的。
“姜瑤,我的生活比你想的危險,不在乎多扛你一個。”
清涼的臉頰貼着滾燙的小腹,一只手伸下去開始寬衣解帶,喉頭鼓動,握住柔軟,仰頭,汗水旖旎落下,翻身,給她更大空間。
初晨的光芒穿透薄霧,水汽迷蒙的窗面扒着發白的動蕩的手掌。
晨曦作證,從今以後,我願背負你的人生。
**
到酒店門口,姜瑤裹着外套,從車上下來猛一用力,雙腿打顫,差點沒站穩,幸虧沈知寒眼疾手快扶了一把,笑話她:“瞧你這小身板虛的。”
姜瑤毫無威懾力地瞪了他一眼,沈知寒從後車廂取下輪椅,推到她面前:“大小姐,請坐吧。”
回房間先拿上衣服進浴室,她關門前不放心地警告一聲:“別再進來了啊。”
把身上淫|靡的味道洗掉,剛裹上浴巾,就聽門把一轉,沈知寒走了進來,姜瑤吓了一跳:“你要幹嘛,我剛洗完澡。”
“別自作多情啊。”沈知寒笑看她一眼,站在洗手臺的鏡子前,昂着頭摸下巴,兩天沒刮胡子,胡渣都冒出來了。
将刀片浸入熱水,他對着鏡子把白花花的剃須泡沫塗抹在下巴,姜瑤新奇地湊上去,勾着軟乎乎的泡沫幫他抹:“這東西好像奶油啊,什麽味道的?”
沈知寒垂眸:“怎麽,想吃?”說着把她拉扯到胸前,抵在洗手臺,攥住兩只手把臉往她面前湊,“來,試試看,看看哥哥甜不甜。”
“喂喂喂……”
姜瑤躲閃不過,被他蹭了一臉:“……”
沈知寒揚着唇角,滿意地松開她,從水裏撈出剃須刀,姜瑤又看熱鬧似的湊上來,兩只眼睛亮晶晶:“哥哥——”
“嗯?”他摸着左邊下颌,輕輕刮下一片,看也沒看她。
“我幫你吧。”
“……”
“好不好?”她捂着胸口的浴巾,努力擠進男人和洗手臺之間,殷勤地又問了一遍,“好不好?”
知道她就是圖個新鮮,沈知寒把刀片遞給她,不放心地問:“用過嗎?”
姜瑤摸着那個銀閃閃的小刀片,剛要搖頭,轉念一想卻點了點頭:“用過的,你放心吧,不會給你刮毀容了……”話音未落屁股就被人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沈知寒把她一擡,放到洗手臺上。
身體往前逼:“用過?給誰用呢。”
“……我爸!”謊話張口就來,雙腿往他後腰一纏,捧住男人沾着白泡泡的臉,“所以你別擔心,保證你越來越帥。”
一手撐着臺面,一手掌在她後腰,輕柔的呼吸掃過來,他微微眯起了眼。
“小時候我經常看見我媽幫我爸刮胡子,我覺得能一起做這事的人,關系肯定得特別親密。”
“嗯。”他低低地應。
“我爸媽好恩愛的,根本沒有我見縫插針的空,我想給我爸刮胡子他都不讓,非說他從頭到腳都是我媽的,膩歪死我了。”
“嗯。”
等等……
“你剛才不是說,你給你爸刮過胡子嗎……嘶——”
懷裏的人一抖,顫顫巍巍地問:“沈知寒……”
他按着右臉,拖長地“嗯——”了一聲。
“……你是疤痕體質嗎?”未等回答已經手腳并用地撲上來纏住他,“我愛你!我們去床上做吧!”
“…………………”
**
坐着輪椅從酒店出來,姜瑤縮着頭,把臉埋在大帽子兜裏。
男人在後頭冷笑,哼,終于知道乖了,還是坐輪椅的時候最聽話,以後幹脆回回把她弄得走不了路得了。
“我們現在去哪啊?”
沈知寒去前臺退完房,把人抱上車,“先去吃飯。”
姜瑤從狐貍毛中探出兩只眼睛:“要不要先去藥店?”萬一留疤了呢,雖然留疤了她也愛。
“沒那麽金貴。”沈知寒瞥她一眼,繞到駕駛座上車,踩油門的時候,還是偷偷地摸了摸下巴。
車開到一家面店門口,沈知寒停穩,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問她:“自己走還是坐輪椅?”
“可以有第三個選項嗎?”
“嗯?”
她撲上來摟住他脖子:“我要你抱我。”
“……”
自從劃破他的臉,她就一直保持着這種非人的熱乎勁兒——
可他偏偏還挺受用。
真沒出息。
沈知寒把人打橫抱進屋,安置在面店的椅子上:“吃什麽?”
姜瑤拿着菜單看了半天,忽然擡起烏溜溜的眼睛:“沈知寒,這裏有英文诶,你看得懂嗎?”
“我看中文。”
“你是不是不會說英語?”
“……”
“這樣不行,我們要做文化家庭,以後孩子一出生就掌握多門語言。”
“多門語言?”
姜瑤一本正經地掰着手指頭:“中文,英文,粵語——這是我媽教我的,還有霞嶼方言——我小時候學過,”她比劃着四根手指頭,煞有介事,“至少四門語言,我們的寶寶贏在了起跑線上。”
“……”
沈知寒揚聲,“大媽,來兩碗刀削面,一碗不加蔥,”再轉回來,“說完了嗎?”
姜瑤點頭。
“說完了就趕緊吃飯。”
這一路都在耍寶賣乖讨好他,真是難為她了。
姜瑤覺得自己很辛苦,香氣騰騰的面一上桌,立刻便熱火朝天地吃起來。
身上的手機震動了半天才感覺到,她把手機摸出來,想起這是沈知寒的衣服,于是遞過去:“有電話。”
沈知寒看了一眼要起身,姜瑤擡手按住他手臂:“在這裏接。”語氣略顯強硬。
隔着熱氣看不大清,對面的人貼着聽筒,從頭到尾就只發出一個音節——“嗯”。
越是未知,越是不安,姜瑤面吃不下去了,等他一挂就追問:“誰啊?為什麽找你?出什麽事了嗎?”
“沒什麽,就張超有事找我。”他說得随意,往下就不願深講了。
姜瑤不放心:“沒什麽特別的事嗎?”
他神色自然:“沒有,”一擡頭看見她緊張兮兮的模樣,伸手按了按她發頂,“能有什麽事,趕快吃面。”
剩下的半碗面吃得索然無味,姜瑤走出面店仍覺不安。
沈知寒帶她到旁邊的便利店買了一些吃的,越看越覺得像備幹糧,姜瑤攔住他:“真的沒什麽事?”
沈知寒笑笑:“真沒什麽事,”把購物袋放到後座,他啓動汽車,“就是我們現在要換一輛車了。”
“換車?為什麽?”
“我們要去最南邊。乘客運。”
沈知寒說的客運是一種載人的長途汽車,直達,速度快,從北到南也就一天一夜,最重要的是,隐蔽。不需要身份證,也不管你是什麽人,反正給錢就行。
在生存方面,他向來很有經驗,也掌握着一些灰色資源。
等車停在雙層的銀色大巴前,姜瑤才相信他說的是真的:“我們真去南邊啊?”
“嗯,睡一覺,你明天起來就能看見海。”
姜瑤看着車前的那個牌子,吃驚:“到——到霞嶼?”
“對,你不是一直想去那裏嗎?”
“嗯,是想去。”可沒想到,是這種情況下去。
沈知寒跟負責人打好招呼,把吃的放上車,然後催姜瑤:“你先上去,我把車處理了就過來。”
“還要處理車?”
“當然,不能留下痕跡。”
姜瑤深覺不安,總覺得這趟來去都太匆忙,許多發展不在她的掌握,最重要的是,她無從知曉事情的全貌,全靠沈知寒做判斷。
“你快點過來,把車處理了就過來,我在這裏等你。”
寒風凜冽,她的鼻頭紅紅的,沈知寒把她的帽子罩好,再将抽帶拉緊:“嗯,你在車上等着我。”
這一句話說得輕,她隔着厚實的毛絨帽聽不分明,只能看到他輕薄的唇瓣慢慢地動,光潔的下巴颏劃了一道痕,這那是她親手刻下的印。
“沈知寒,你別說了,快去快回吧,”她搓搓手,笑容真切,“我在這裏等你。”
沈知寒又隔着帽子按了按她的頭,張開嘴卻停住,終究還是什麽也沒說。
轉身,呼吸急促,像吸進了冰渣,每一次起伏都撕扯胸腔,痛得無以複加。
他邊往外走,邊把衛衣的帽子兜頭帶上,低着頭,一步一步,格外艱難。
如果風能聽得見,如果呼吸有顏色,
我會記住那一天,你在陽光下,燦爛地微笑。
39.41
41
最後看一眼後視鏡裏那個越來越小的身影, 沈知寒調轉車頭, 一去不回。
腦袋裏回憶着這幾天張超打來的電話。
“寒哥,之前我查過翡翠那段時間的vip客戶名單,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最近也沒什麽人找小八麻煩,你看這事, 還要不要繼續查下去啊?”
……
“小八已經回去上班, 正常開工了。”
……
“卧槽,你死哪兒去了,怎麽突然就跑了?”
……
“你不會是帶着那個千金大小姐跑路了吧?這種不要命的蠢事你也敢幹?!這事要是捅出去,誰都兜不住!你最好快點把人給帶回來!”
……
“李晶晶又開始發瘋到處找你了,我看她手裏可能有什麽東西, 一直瞎嚷嚷着要你完蛋。完不完蛋的, 我看也差不多了, 你自己看着辦吧。”
……
“電話全不接,讓我自個兒在這唱戲是幾個意思?兄弟不要了是吧?”
……
“真不要了?”
……
“卧槽你媽的沈知寒!!!”
……
“呵,終于想起我了?你……們倆在哪兒呢?”
……
“去你的, 要用我的時候才找我,你行,你夠義氣的!”
……
“你讓我跟蹤那個北安集團的林大老板, 我跟了, 沒什麽異常, 那個林老板每天八點出門去公司, 中午有時候在公司吃, 有時候在外面吃,從下午開始就在公司工作到晚上,八|九點才回家,好像就是個普通的工作狂。這些有錢人,嘿嘿,其實也挺努力的。”
“不過,之前不是都傳說他風平不好麽,這幾天怎麽會這麽安靜,也不出去找妞兒,不太正常吧。我看他每次上車都會左顧右盼,警惕性很高,會不會是知道有人在跟蹤他?”
……
“寒哥,有發現,那個林子凡身邊不是有個姓陳的老男人麽,他是翡翠的vip客戶,小八出事那陣兒,他去過翡翠,有消費記錄。”
……
“寒哥,我去找翡翠的程老板了,他什麽也不說。”
……
“寒哥,小八出事了,你……見不見他最後一面?”
**
沈知寒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傍晚,那麽冷的大冬天,他卻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熱汗淋漓。
張超正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坐着,看見他,死水般的臉有了起伏:“寒哥,你來了。”
“嗯。”
他的聲音很低,沈知寒的聲音更低,包裹在悶窒的口罩裏,微不可聞的一聲。
小八正在icu室裏躺着,隔着玻璃,只能看到他蒼白的面容被大半個氧氣罩擋着,水汽朦胧,他像漂浮在兩個世界的邊緣,僅憑冰冷的呼吸機吊着最後一口氣。
沈知寒頹然跌坐長椅。
“……小八這單任務完成得很好,他攢夠了錢,正想給他奶奶盤個早餐店,省得老太太總推着輛車出去攤煎餅,還得躲城管,忒麻煩了。”
“……老太太上年紀了,腿腳不好,上一回跑得慢,被城管逮個正着,煎餅攤兒都給人收走了,急得她話說不順溜兒,扯着人衣角,直抹眼淚,可把小八氣壞了。”
“……店面我已經幫小八物色好了,就在城西,城西那塊兒地段好,雖然租金稍微貴點,但人流量大,生意肯定差不了。煎餅攤兒雖然賺不了什麽大錢,但好歹算是門正經營生,糊口總沒問題,而且老太太不喜歡閑着,幹着也開心。”
張超靠在缺了一個角的藍色塑料椅背,頭仰着,貼在冰冷的瓷磚牆上,絮絮叨叨地訴說半天,好像是說給沈知寒聽,又好像誰也沒有,他只是想說,說一段本應該平穩進行的故事。
“……”
“寒哥,咱們什麽時候才能過正常日子。”這種把命吊在褲腰帶上的生活,他受夠了。
“吃飯了嗎?”沈知寒突然站起來,“我下樓給你買點吃的。”
張超輕輕地點了下頭,目光卻不在他身上,直到沈知寒低頭把灰色的衛衣帽罩上,消失在走廊盡頭,他才緩緩轉頭看過去。
他知道,他們誰都不喜歡現在這種的生活,掙紮在社會的最底層,活在城市的另一面,永遠見不到陽光的那一面。就像只有夜幕降臨的時候,廢水溝裏的臭老鼠才會出來活動一樣——
能活,但永遠活得不光彩。
沈知寒上來的時候,身上沾了點水,張超一邊接過他遞來的吃的,一邊問:“外頭下雨了?”
“沒。”他低着甩了甩頭。
張超盯着手上的煎餅,悶頭吃了起來,味道真不錯,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吃。
當年他們倆之所以能和小八好上,就是因為他們蹲在路邊餓得發昏的時候,小八和小八的奶奶送來的那兩個熱乎乎金燦燦的煎餅果子。
那真是他此生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小八的奶奶呢?”張超含混不清地問。
“我叫她先回去了。”
“你跟她說了嗎?”
沈知寒偏着頭擡起眼眸,反問:“你呢?”
“沒。”
他苦澀地笑一下:“我也是。”
說不出口,如果沒有他們倆,小八這會兒應該還是個傻傻的“煎餅小子”。
從口袋裏摸出煙,不能抽就放在指尖把玩,淡淡的煙草味繞着鼻翼,沈知寒問:“小八這事是怎麽發生的。”
“從翡翠出來,就在那條後巷被人給襲擊了,砸的後腦,看樣子是不打算留活路,沒想到小八硬是撐住了一口氣。”
“這事估計跟姓林的逃不開關系,程老板可能知道點什麽,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告訴咱們。”
沈知寒轉着煙,思索:“程昱現在在哪?”
“剛潇灑回來,今晚估計在翡翠,他最近包了個女大學生的,聽說剛上手,還挺寶貝的……寒哥,寒哥,你去哪!”
**
城西翡翠明珠,京寧城裏一家會所,擁有“程氏”基因,現在主要由程家老二程昱管理。
會所包廂裏一派歌舞升平,紙醉金迷,喝酒的喝酒的,玩女人的玩女人,煙霧迷蒙中,**糾纏,扭動不安。
正中位置坐着一個男的,身形修長,眉目英俊,一手環着一個妖嬈的女人,一手舉着一個酒杯,黃澄澄的液體在煙霧中搖晃,旁邊人湊上來調侃:“喲,程大少爺怎麽光摟不動啊,不會真惦記家裏那個吧。”
程昱不耐煩地橫他一眼,俊朗的眉宇間蘊傲人的戾氣:“徐小三兒,你最好別招我。”
“喲,為女人心煩呢?”
懷裏的女人聽了,賣乖地湊上來,嘴裏說着甜言蜜語,一個勁兒地讨好,要是能把這位祖宗拿下,那她以後的日子可就不用愁了。
“程少爺,你有什麽煩心事啊,跟人家說說嘛~”紅唇妖豔,媚眼如絲,柔軟的手像蛇一樣順着胸膛往下滑,将要鑽進那火熱之地時,男人突然站起來,她一個不穩滾到旁邊,嬌嗔地驚呼一聲,不知是這聲驚呼被周圍喧嚣淹沒,還是男人壓根沒想理她,他筆直地走了出去。
關上包廂大門,經理對程昱說:“程先生,有人找你。”
“嗯。”程昱不耐煩地擡頭,看見金碧輝煌的走廊盡頭,立着一個挺拔高大的身影,沈知寒。
“程老板,好久不見。”
安靜的包廂裏,兩個人對面而坐,程昱懶懶地撣了撣西褲上的灰,身體後倚,兩只手臂放松地攤放在沙發背上:“是好久不見了,聽說你最近接了個不錯的活,錢多事少,輕松。”
他翹起一只腿,瞥了眼手表。
“說吧,找我什麽事啊。”
沈知寒也懶得跟他兜圈子:“小八遇害了。”
“是嗎,”程昱露出吃驚的誇張表情,再看沈知寒冷峻中不失打量的神色,眯眼笑道,“诶嘿,不會吧,你不會以為是我幹的吧?”
“不是你,”沈知寒手肘撐在膝蓋,身體前傾,吐出一個名字,“是林子凡。”
“喲,厲害了,敢這麽直呼雇主名字。”
“一月二十三號那天晚上,林子凡來過翡翠,就是這個包廂。”
程昱看了一眼手表:“你在審我?”
“一月二十八號那晚,這個包廂又被占用一次,不過這次來的不是林子凡,是他身邊的助理,陳成。”
“你都查清楚了還來找我幹嘛。”
“陳成只來了十分鐘就離開。”
程昱好笑:“看來我這裏的女人不合他胃口。”
“他來這裏見了誰?”
“我怎麽知道?”程昱無辜地聳肩,“我跟林子凡不是一路人,連個女人都沒一起玩過,你問錯人了。”
“你真的不知道?”沈知寒很有壓迫感地前傾,“那天你就在隔壁包廂。”
程昱愣了一下,拍手大笑:“你連我都查了啊?”他笑意盎然地換個姿勢翹起二郎腿,伸着食指在空中點他,“可以可以,沈知寒,我早就看出來你膽子大了,沒想到你連我都敢查。”
沈知寒沒表情地扯動嘴角:“程老板,情勢所迫。”
“什麽情勢,”程昱玩味地眯起眼,突然湊近,八卦地壓低聲音,“聽說你把林子凡的女人給劫了?”
“……”
沈知寒擡眼,對上那雙詭谲黢黑的眸,程昱說,“別擔心,這事只有我知道。”狹長細眸微微一彎,電光石火的一剎那,他壓着人把刀片狠抵在對方的咽喉。
“那個人是誰?”沈知寒迫問。
飽滿的喉頭上下滑動,程昱雙手作投降狀,盯着他,語氣仍是不疾不徐:“你能要我的命,還能安全地逃出去。這事我知道。”
“但如果我死了,你不僅要費更大力氣查那人,還得承受被程林兩家人追殺的風險。劃算麽?”
程昱擡起手臂,又瞄了一眼表,繼續不疾不徐地說,“做生意,講究資源互換,林子凡是我的客人,你卻什麽也不能給我。”
修長的手指輕輕抵開喉間刀片,嫣紅血珠從銳利的刀尖冒出,程昱緩緩說,“我拒絕你,情理之中。”
40.42
42
——“我拒絕你, 情理之中。”
他倒要試試, 如何打破這個情理。
從包廂出來,沈知寒先去走廊轉角的衛生間洗了個手,金澄澄的會所,歌舞喧嚣,無數男人的低吼, 無數女人的叮咛, 在暧昧光影裏纏繞,這就是食色人間。
抽一張卷紙将手擦淨,他把連衣帽戴上,插着兜低調地往外走,背後傳來急踏踏的腳步聲。
“林小姐, 你可算來了, 快, 往這邊走!”
沈知寒邊走邊回頭,看見會所經理一陣小碎步迎向一個女孩,畢恭畢敬地佝偻着腰, 将女孩領往他剛離開的包廂。
個頭嬌小,着裝簡單,女孩紮着松垮的馬尾, 碎發掉落貼着優美的後頸, 轉彎時露出半張白皙青澀的臉, 那嘴角輕輕一抿, 便留下一邊淺淺的梨渦。
看起來不像是會來這種地方的人, 他也沒見過。
沈知寒收回視線,灰色的背影由明光走進黑暗,最後消失在長廊盡頭。
**
在醫院守了太久,精神不濟,張超沒打車也沒開車,獨自穿過幽靜的馬路,一路吹着涼風回家。
進庭院時,先被門口栓着的那只苦哈哈地吐着舌頭的來歷不明的大黃狗吓了一跳,進屋後,又被影子般的沈知寒吓了一跳。
屋裏黑燈瞎火,只有電視屏幕放着幽幽的光,他戴着衛衣帽,蜷身窩在沙發角落,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大屏幕。
“看什麽呢,燈也不開。”
回應他的是沈知寒沒有表情投過來的一眼。
張超問:“門口那大黃狗是怎麽回事。”
沈知寒答:“路上撿的。”
張超可疑地笑了一聲:“你去哪條街做的慈善?”
沒等到回應,他“啪”一下打開客廳大燈,很快就明白能讓沈知寒看得這麽專心致志的錄像帶是什麽東西。
“你騷不騷,一個人躲在家裏看小姑娘。”
張超不拘小節地跨坐在單人沙發,跟着沈知寒一起欣賞屏幕上的姜瑤。
這時候的姜瑤,穿着一身清純的校服,百褶裙裙擺及膝,看起來水嫩嫩的,頂多十四歲,柔順烏黑的長發潑落肩膀,微微傾斜着頭,貼近架在肩頭的古褐色小提琴。
柔軟纖長的手臂優雅擺動,琴弓便在細弦上跳躍出悠揚婉轉的音樂。她的嘴專注地微張,露出一點貝殼般的牙齒,紅的唇,白的齒,婉約的面部線條,從額角一路曲折到微揚的下颌,勾勒出少女矜驕美麗姿态。
這是特殊環境裏養出來的富貴公主。
縱使不願妄自菲薄,張超也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姜瑤的人生出了點問題,他們這種人,包括寒哥,是一輩子也高攀不上她的。
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而是那雙清泠泠的黑白分明的眼,壓根就沒有看他們的餘地。
錄像播到後半段,琴音驟止,小姜瑤對着鏡頭笑起來,嘻嘻哈哈地喊着“爸你認真點”,鏡頭外的人跟她拌嘴,畫面一度歪斜,馬上又擺正,一個男人從畫面邊緣走了進去。
音畫戛然而止,是沈知寒拿遙控器按了暫停鍵,只停留幾秒,飛快地倒退,重新播放時,又是姜瑤站在初晨金光下的“少女獨奏”。
把遙控器扔到一邊,沈知寒再次一錯不錯地認真看起來。
天知道他已經這樣反反複複,來來回回地翻看多少回了。
張超覺得膩,用腳拱他幾下得不到回應,索性去廚房給自己下碗面吃。
窗外黑壓壓的,夜霧慢慢籠罩小區,像荒涼可怕的寂靜嶺,随時都能蹿出幾個要命的東西。
張超知道,沈知寒在這個房子是住不久的,那邊的人很快就會找上門,他那樣一遍遍地看錄像帶,是在思念,是在消耗,也是在蓄勢。
說起來,其實他們倆都不喜歡這棟房子,遲早要抛棄,這房子太貴太大太虛浮,再豪華也只是空中樓閣,建立在不穩的地基上,轉眼便可能坍塌,不适合他們。
這幾年沈知寒的錢是哪裏來的,又是怎麽來的,沒有人比張超更清楚。為了還父親的錢債,為了還李阿姨的人情債,他幾乎什麽活都接。最艱難那陣,連牛郎都當,是真的當。
沒有了活路,人就回歸畜生,這時候,信仰、道義、尊嚴都是放出去的屁,除了惡心惡心自己,沒有別的用處。
半夜裏張超醒了兩次。
第一次是被尿憋醒的,兜着褲子去衛生間解決,一出來,沈知寒換了件外套,還蜷在沙發裏看着那段視頻。灰色的衛衣罩衫丢在一旁,像一個陰郁的影。
他還有些迷糊,不知自己是夢是醒,啞着聲音問了句,寒哥,還想着人呢,也不知對方回答沒,他兩眼一阖,昏睡過去。
第二次是被屋外的狗吠吵醒,這回張超不懵了,有人想闖進來。寒哥是故意帶條狗回來守門的。
張超坐起來,發現沈知寒不知何時已經警惕地弓坐在沙發,他的頭壓得很低,避免影子被電視的光投射到窗戶。
屏息凝神。
沈知寒翻下地藏身到椅背後,兩個人默契十足地對視一眼,張超摸上旁邊的高爾夫球杆,爬幾步出離光圈,然後才起身到玄關前按開監控。
似乎是沒料到會被狗打草驚蛇,鐵門外的人影一晃而過,動靜消失。
張超剛想說一聲安全,卻見沙發背後早已空空如也,只剩電視機單調地循環播放。
“……”溜得可真她媽快啊。
第二天早上,張超很早便去醫院,這裏人多眼雜比較安全,而且小八也需要陪護。
打着哈欠把打探到的消息發過去,沈知寒的電話轉眼便追來:“那女的在京寧大學上學?”
“嗯。”他稍微打聽,便知道圈裏正在傳言程昱包養一個女大學生。
沈知寒所在地離京寧大學不遠,驅車前往,沒幾分鐘便到。
把停在馬路邊,街頭人頭攢動,行人如潮,小攤小販鱗次栉比,發傳單的人來來回回地吆喝,見到學生樣的人就往手裏塞傳單。
沈知寒把車窗降下一點,正琢磨着該怎麽辦,有年輕小妹殷勤地把傳單塞了進來:“您好,請問您對華爾街英語有了解嗎?”
他接過傳單順手放到一邊,繼續跟張超通電話:“知道叫什麽名字麽?”那人得不到回應,讪讪地離開。
張超答:“好像叫林昭言,名字還挺好聽。”
沈知寒略一沉吟:“行了,我知道了。”
張超不解:“寒哥,包養個女的,這事不是挺稀松平常的麽,能威脅到程老板?”
何況程老板本就是日天日地啥也不怕的人物,怎麽可能在乎這麽一個女的。
張超心裏沒底,但他想在沈知寒身上找點信心:“寒哥,你有把握吧?”
沈知寒昨晚在車上沒休息好,這會兒被烈烈的日頭一曬,有些要融化的煩躁,他捏了捏山根,想了想道:“沒有。”
“……”張超着急地換了個手,“你沒把握就去威脅人家?”
“我本來就沒說有把握啊。”
“你……!”
眼看着那頭要急,沈知寒不逗他了,正色道:“昨晚我去找過程昱。”
昨天的那場談判,程昱表面平靜,甚至用精湛的演技壓制局面,但微動作騙不了人,僅僅七分鐘他就看了三次手表——他心裏其實煩躁得很,有什麽事一直牽動着他的心神。
而沈知寒出門沒多久就撞到經理點頭哈腰親自領着女孩去包廂,那姿态,說是讨好、谄媚、卑微,毫不為過。
那女的不是普通人,起碼在程昱心裏地位不低。
有時候幹大事,就是憑着一股敢想和直覺,囿于邏輯,反而會受制于行動。
沈知寒打算試一試。
**
另一邊,京寧大學的女生宿舍樓裏,林昭言正在整理東西,她已經很久不住這裏,只偶爾回來找找需要用的學習材料。
“昭昭,樓下有個男的找你。”舍友打水上來,一邊提醒她,一邊湊到窗邊偷偷往下瞧,八卦地問,“誰啊,個子特高,長得還挺帥。男朋友?”
林昭言不明就裏跟着往下望,卻見車門緊閉,那人已經坐回車去。
這車也是沒見過的。
不過程昱的車那麽多,有幾輛是她見過的?
林昭言收拾完東西,抱着一疊材料下樓,舍友的聲音隔着門板追來:“哎,早點回來別忘了等下的話劇排練!”
“好。”她應了一聲,快步下樓。
走出宿舍大門,林昭言飛快地跑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卻愣住,這是一張陌生的臉,“你是……”話沒說完就被人抓進去,門砰地一聲關上,咔噠落鎖。
手中的學習材料在拉扯中散落,她急忙彎腰撿拾,一邊緊張地問:“你是誰?”
回答她的是汽車引擎啓動的聲音,咚地一下,她被減速帶震得颠簸,匆忙扶住車門,旁邊傳來男人冷漠的提醒:“系上安全帶。”
不知開了多遠,他們從喧鬧的市區漸漸進入人煙罕至的郊外。
周圍是荒涼的拆遷廢地,沈知寒把車停下,隔着擋風玻璃環視一圈,再看向旁邊從始至終還算鎮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