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
,她別扭地微屈了一條腿,不自在地動了動。
“像那麽回事。”
他說話時帶着笑,幅度不大卻很邪肆,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
項林珠并非有意這麽打扮,此前譚稷明專門就她的穿衣打扮提出批評。
“整兩身像樣的衣服來上班,穿成這樣像什麽。明白的知道你是實習生,不明白的還以為我拐賣人口。”
她于是趕去批發市場專門買了一套。
她本來以為晚上是在正兒八經的辦公室談判,卻沒料到譚稷明帶她去了茶樓,還訂了包間泡好
茶。片刻後,領導來了倆,他熱情迎人入座,十分自然地開始打麻将。
将好四個人,又是來談判的,項林珠不好挑明自己不會,硬着頭皮瞎打。一局将過去一半,她一
張二餅點了炮。
胡牌的是戴眼鏡的光頭,身材魁梧,笑起來和顏悅色。
“項小姐出師不利呀。”
看了看她推倒的牌,又說:“牌這麽亂,你放水太明顯啦,這樣可就沒意思了。”
譚稷明閑閑看她一眼,她大腦忽然一緊。
“是我手氣太差總拿不到好牌,我真沒想放水,是領導運氣太好。”
那人聞言笑眯眯,瞧着心情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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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她偷瞄那人的牌,那人手快,從推倒胡牌到洗牌不過幾秒鐘。她便利用這幾秒将他的胡牌記了下來,到第二局碼牌時,已大致了解怎樣才算是胡牌。
接着,她不算精明地連贏兩局,到第四局結束時,聽另一個領導說譚稷明。
“出了一萬胡一萬,你也放水啊?”
他很淡定,理着牌笑:“先出後胡,是我牌技不好。”
項林珠又被點醒,原來不能太實誠,該放水還得放。接着又打了幾局,她起身去了衛生間,出來時滿腹牢騷,打了一晚上牌,絲毫不提工作的事兒,這叫什麽談判。心裏正抱怨着,耳邊卻忽然聽見有人講話。
她于是關了水龍頭走出去,不料撞上譚稷明,他草草講完電話,站在消防門前和她對視。
“合作談不了了,他們得罪了人,有人拍了他們進茶樓的照片準備往紀檢送。”
想必他剛才接的電話就是通風報信的。
“那這牌還打嗎?”
“打。”
“……可我不太會打。”
“不會打你胡什麽牌?”又說,“上回不是教過你?”
那也算教?一個下午就使喚她了,都沒正眼看過牌。
“……我是剛才學會的,但也不是完全會。”
他看着她,歪嘴露出個淺笑:“挺聰明啊。”
項林珠最不喜他的笑,又壞又輕蔑。
“走吧,剛學會得練練手。”
就這麽二人又回去打了幾局,散場時他客客氣氣把人送走,回到車裏卻不着急送她回校。
她問:“去哪兒?”
“餓了,吃點兒東西。”
她無語,她一點兒不餓,只想回宿舍睡覺。
到了飯店,譚稷明要了海鮮和白粥,又給她點一份豆爽。
窗外是漆黑的海,五顏六色的燈光照着沙灘和綠植,隔着窗戶都能聞見風的味道。她拿着勺子把兒在碗裏攪了攪,譚稷明正吃生蚝,擡眉看着她。
“怎麽不吃?”
“不太餓。”
“少吃點兒。”
說着,往她跟前推了菜。
“後天晚上請客戶吃飯,你跟我一起去。”
“……怎麽又是我?”
“你一兼職,幹活最少,不找你找誰。”
“……”
這天晚上回去,劉曉娟已煲完電話粥。
“回來了?”
“嗯。”
“阿珠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她脫下高跟鞋歇腳:“沒有啊。”
“今天晚上有人找你,高高瘦瘦的男生,也是我們學校的,姓吉。”
“吉綱吧,他是我同學,我們是一個地方的,平常走得近些,他找我有什麽事嗎?”
“他問我你為什麽不去家教了,你沒和他說你去給譚稷明打工?”
“沒。”
吉綱不認識譚稷明,也不知道譚稷明的存在。
“有機會再說吧,也不是什麽非解釋不可的事。”
前幾次和吉綱吃飯,她已經怕了他的腦回路,要是再專門給他解釋這種事,只怕誤會更深。
劉曉娟沒出聲。
她問她:“你跟他說了?”
“……他問我你幹嘛去了,我說你去給譚稷明打工了,他問我譚稷明是誰……”劉曉娟看着她,
“……我也沒細說,就說他是你老板……”
她這樣子基本表示能說的已經全說了。
項林珠并不介意:“沒關系,他本來就是我老板。”
說完就去洗澡,再出來時劉曉娟已經睡着。她站在陽臺擦頭發。夜很靜,路燈照着水光光的地
面,像鋪了一層油。這個季節多雨,海風吹來,濕氣浸骨。
她打了個噴嚏,轉身準備回裏屋,卻遠遠看見上鋪墜下什麽東西,亮晶晶的,一閃一閃,碰撞室外微弱光線,折射出淡青色光芒。再走近一點才看清,那是一條心形項鏈,鏈子被壓在劉曉娟的床墊下,只剩吊墜露出來。
她忽然想起路之悅消失前曾誣賴她偷走她的鑽石項鏈……原來劉曉娟那般篤定地幫她說話,竟不是因為相信她,而是因為消失的項鏈被藏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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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九年前,項林珠的父母意外身亡,其舅舅王軍自願承擔監護責任,自此她搬進舅舅家,和表弟同住一間屋。睡在小鋼絲床的頭一晚,她聽睡在隔壁的舅舅和舅媽吵了一整晚架。
那是座很老的房子,兩間卧室相隔一堵薄牆,為了側卧采光,牆中央還鑿空裝了一木格窗,睡覺時将那發黃的碎花小布簾拉上,才有了相對獨立的空間,隔音效果卻等同于沒有。
“你大哥都不管,你憑什麽接過來?”
“……大哥離了婚,本身就帶着個孩子,總不能叫他一個人帶倆。”
“她爸那邊不還有兩個姐妹嗎,他們都不管,就你管,你傻不傻!”
“……孩子可憐,你就別說這些了。”
“自己家連飯都吃不起了,你還有菩薩心腸再養一個,累不死你!”
“……”
王軍是個老實人,不善言語,更多時候只是沉默。項林珠清楚,舅媽徐慧麗最終沒找理由将她送走,是因為從她父母那兒接管了遺産,雖然在她名下,卻都由她支配。
讓她意外的是,就這還不夠,一禮拜後徐慧麗帶她去了居委會,聲淚俱下訴說自己的困境。那辦公人員坐在寬大的木桌後,桌上墊着玻璃臺板,手邊一杯綠茶,還騰騰冒着熱氣。
“她爸不是有遺産嘛。”
“都是小本生意,能有多少錢,都不夠她上高中的,更別說吃住了。”說着抹了一把淚,“我們一家三口都靠王軍吃飯,現在又多了一口,這日子可怎麽過……這事不怪別人,怪只怪我們家王軍心地善良,別人都不管,就他出面把孩子領了回來。這孩子沒爹沒娘,我總不能把她趕出去……”
那人說:“這樣吧,你交一份困難補助申請,我向上面請示請示。”
她立即從包裏掏出一張紙來:“怕來回折騰給你們添麻煩,申請我已經托人寫好了,您看看。”
那人拿在手裏看了看,随手放下:“行了,補助下來我再通知你們。”
“好的好的。”她拽她的手,“阿珠,快和阿姨說謝謝。”
她不是靈巧的人兒,生了顆孤傲的自尊心,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
徐慧麗怨:“這孩子!”又和那人說,“補助的事就麻煩你啦!”
接着喜笑顏開地回家,像撿了天大的便宜。
劉曉娟和徐慧麗很像,不至于太缺錢,卻總是表現出下一秒就會餓死的樣子,接着收到別人的饋贈,卻也不用,将那些饋贈都攢起來,仿佛這樣心裏就會獲得滿足。
項林珠不知道路之悅的項鏈為何會在劉曉娟這兒,也不願去揭穿。她這人面薄,開不了口,更怕
開口之後嫌隙被放得更大。隐隐作痛好過直面傷口,看不見也就沒那麽疼了。
周五,譚稷明和項林珠陪客戶吃飯。說是客戶,其實是當地經銷商的地頭蛇,那人多年來有固定貨源,和幾大供貨商合作融洽,本來不想和譚稷明吃飯,但他已經旁敲側擊好幾回,那人又聽說他本身還做別的生意,正巧自己有意擴充經營範圍,于是半推半就答應了。
在景州六號包間,點了一桌子菜,七八個人誰也不能正經的吃,互相敬酒都敬了七八回。為首的男人個不高,穿着花襯衣白皮鞋,頸上戴了大金鏈,這人酒量特大,喝白酒跟喝礦泉水似的。
“譚總,不是我不願意幫你。出來混講信用,我和別人已經簽訂三年合同,要是違反合約和你合作,那我在這還怎麽混?”
說完,咣咣一杯酒下肚。
譚稷明頭腦發暈,紅着脖頸道:“你們之前的合作當然不能違約,也不需要違約。我們換個方式
合作,您不用跟我批量買貨,我公司小,生産量也少,只需要經銷時挪出三分之一臺面給我,等盈利了,你只管分紅。”
那人想了想:“臺面費你給?”
“給。”
“那你不是虧死了?如果你一分錢不賺,我靠賣你臺面也一分錢不虧啊。”
他淡淡的笑:“這合作對您來說只賺不賠,接麽?”
那人猶豫了,沉默半天不答複,畢竟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怕事有蹊跷。
譚稷明打消他的疑慮:“我初來乍到,沒有門路銷貨,該吃虧時就得吃,何況是借着您的面兒擴大知名度。這點兒虧就當投資了,總有收回來的時候。”
說完他打開手機調了鬧鈴,兩分鐘後鬧鈴響了。
他指了指手機:“不好意思,接個電話。”
于是關門走出去,半分鐘後項林珠手機來了微信。
打開一看,譚稷明發的:出來。
她和旁邊的姑娘耳語:“不好意思,去趟衛生間。”
隔壁的門虛掩着,她将走出去,裏屋便傳來聲音:“進來。”
她推門進去,譚稷明又指揮:“把門關上。”
她又悄悄關上門,就看他将滿瓶的白酒倒進不鏽鋼盆裏,那瓶口小,趕不上他的猛勁,像來不及
暢流的泉眼,咣咣直響。
“這幫孫子,太他媽能喝,去年跑東北都沒這勁兒。”
說話間那瓶酒已被倒空,他接着開了礦泉水往酒瓶裏灌。
“待會兒你拿着這陪我再敬一次,這事兒就算完了。”
項林珠沒料到他還有這招,也不太欣賞他吃個飯還這麽耍詐。
“能喝就喝,不能喝可以用茶或者飲料代替,這才是誠意吧。”
“誠意這東西,面兒上說着好聽,合作誰看誠意,只看利益。要都像你這麽有誠意,西北風都不夠喝,早餓死了。”
他一如既往言語帶笑,是那種自信自個兒、鄙夷他人的笑。
項林珠大多不願和他說話,有時候沒忍住說了,就像此刻一樣,只會助長他驕傲嚣張的氣焰。
再回去時,倆人就那麽幹的。譚稷明每敬一個人,都一口幹,幹完項林珠替他倒滿,接着又敬下一個人。
先前那人無比驚嘆:“譚總好酒量啊!”
他還謙虛:“承讓承讓。”
輪着那地頭蛇的秘書時,姑娘激動地險些一個趔趄栽倒,她個高挺拔,穿着通勤連衣裙,豐滿的身材幾乎要把胸前的蕾絲擠破。
“譚總、項小姐,很高興認識你們。”
她塗着大紅唇膏,撲閃着扇子一樣的假睫毛,目不轉睛瞧着譚稷明。項林珠明白她的心思,剛才吃飯時她的胳膊就不斷從她面前越過,不是向譚稷明敬酒,就是給他介紹菜品。
譚稷明更是明白,姑娘介紹的菜他都吃,每吃一口就轉向項林珠:“還不錯,你嘗嘗。”
于是那秘書又招呼項林珠:“項小姐也嘗嘗。”
她只好客客氣氣地嘗了又嘗……
就這麽敬完一輪,譚稷明又和那人多喝了幾杯,那人終于醉了,當即拍板道:“我願意跟譚總合作!立馬合作!”又指着秘書,“回去就讓他們拟合同!”
秘書笑着點頭:“是是是。”
出飯店後,他們還意猶未盡,商量着要去唱歌。
譚稷明看那人連話都說不利索,再繼續下去就是純玩兒了,沒什麽意思,便虛扶着項林珠:“她喝醉了,我得送她回去,你們玩吧,記我賬上。”
那秘書阻攔:“別呀,一起去嘛!”
他用下巴指了指項林珠:“都醉成這樣了。”
項林珠其實清醒着呢,譚稷明說這話時,她本想來一出該配合你演出的我視而不見的反應,但看秘書那炯炯的試探目光,便随了他的意,立馬軟綿綿地站不住腳。
這一軟,大半個身子都在他懷裏。
“真是醉哩!”秘書感嘆,又問:“譚總也喝了不少吧,怎麽回呀,帶司機了嗎?要不我叫人送您回去?”
他前胸貼着項林珠後背,胳膊撐住她幾乎全身的重量,笑着應付:“不用了,酒店有代駕,我們就先回了。招呼不周,下次再盡興。”
他扶着她上車,關門前那秘書又說:“譚總,下次再見!”
譚稷明朝她虛點了點下巴。
車門将合上,項林珠便從他懷裏彈了出來,一只手還不經意從他手上滑過,涼涼的,像未進肚的
酒。
汽車行駛一段路,譚稷明才開口:“周末幹什麽?”
“不幹什麽。”說完就後悔,“周末有個研讨會,學校讓必須參加。”
他頭往後靠着,閉着眼睛未說話。譚稷明肩寬腿長,閑閑坐在那兒,總讓人産生稍不注意頭就會磕着車頂的錯覺。
此時他腰上一軟,攤坐在後排,兩條長腿不由往開了伸展,抻開的膝蓋緊挨着項林珠的腿,大半
空間都被他占了去。
項林珠不适,往邊上挪了挪,緊貼着車門,就這麽讓着他。
他當然毫無察覺……
這次,依然先送項林珠回校。
到時她開門下車,關門的剎那卻聽他忽然開口:“多穿點兒,手那麽涼。”
☆、12
說完他親自伸手關了車門,接着車就開走了。她轉身回宿舍,心中別扭得很。剛才車中那不經意的觸碰,僅僅是不經意而已,在她心中轉瞬即逝,就像沒發生過一樣。他卻記了一路,還單單把它提出來,能不別扭嗎,她不僅別扭,還些許厭惡。
回到宿舍時,劉曉娟正在招聘廣告上做标記。
“你喝酒啦?這麽大酒氣。”
她淡淡應了一聲,脫掉鞋歇腳。
“我還沒找着工作呢,你還要多念幾年書,卻比我早入社會,那位譚先生教了你很多嘛。”
她這意思項林珠明白,換以前也許會試着幫忙介紹她去譚稷明的公司上班,雖然不喜譚稷明,但
幫忙朋友她還是願意的。可那晚發現的事情,讓她對她已經沒了一開始的毫無防備。
“非親非故他這麽幫你,是不是喜歡你呀?”
“不會的。”
“怎麽不會,除了教你做事,還每天送你回校。他這麽喜歡你,你要是請他幫忙辦事,他會答應的吧?”
她擡頭看她一眼:“他并不喜歡我,也不會答應幫忙辦事,他這人很看不起靠關系辦事的人。”
劉曉娟癟了癟嘴,轉過身去吃餅幹。
譚稷明喜歡她?她從沒想過這事,只知道自己很不喜歡他,每次和他相處都特難捱。今晚吃飯時
看那地頭蛇秘書的表現,她甚至期待他能去談戀愛,最好沉迷于此,或者玩物喪志,不要再過于集中心力搞工作,她也能自由些。
大概是上帝看她心誠則靈,還真派了這麽一人去解救她。
那天是周三,下着大雨,灰蒙的天空沉沉壓下來,視線所及全隔着一層霧茫。她收了傘進辦公室
時瞧見同事互相傳遞悄悄話,周順順看見她極興奮。
“阿珠來啦!”說着跑去挽她胳膊,“去茶水間,跟你打聽件事。”
馬小丹也在茶水間待着,看見她倆時也極興奮。
“聽說了沒,來了個漂亮女人,直奔老板辦公室。”
“不僅聽說,我還親眼看見呢,就在剛才,你出去買東西那會兒。”
周順順激動:“漂亮嗎?有多漂亮?”
“挺漂亮的。我就說麽,像他這種優質男怎會沒有女朋友。”
周順順又問項林珠:“阿珠,他女朋友是幹什麽的,快跟我們說說。”
她一臉茫然:“我不知道啊。”
“你怎麽會不知道,你和老板走那麽近,他出去吃飯談判都只帶着你。”
“那都是為了工作,我是兼職,他嫌我幹活少才讓我加班的。”
馬小丹打斷:“诶诶,別跑題啊,老板不是本地人,你們說這女孩兒是不是本地的?”
“誰知道呢,晚上撺掇老板請客吧,見見不就知道了。”
“我不敢撺掇,他那麽兇,還是你們上吧。”
“看你慫的。”
“……”
項林珠的內心是欣喜的,畢竟夢想成真嘛,于是今天成為她兼職以來最精神百倍的一天。開始幹活前她去了趟洗手間,卻不料撞上一陌生美女。
那美女長發披肩,穿着淺色風衣,一只腿半搭在盥洗臺旁的垃圾桶上,正半躬了腰擦拭高跟鞋邊
的濕泥。
“诶,你幫我個忙行不行,遞給我點兒衛生紙,這鞋太髒了。”
這就是譚稷明的美女,她立即就明白,替她拿來紙,一邊在水下洗手一邊竊喜。從此,再不用聽
他使喚,不用給他做飯,不用替他擦藥收拾屋子洗衣服,更不用看他的臉色聽他嘲諷的口氣。
解放了,徹底解放,她終于能體會一九四九年勞動人民的心情,那種打開心扉、充滿希望的感受
真是難以形容的令人激動。
“你笑什麽?”
笑了嗎?她不動聲色收了收嘴角。
“還要紙嗎?我幫你拿。”
美女仔細看了看鞋邊:“再來點兒吧。”
她于是又遞給她,卻聽有人敲門:“項林珠,老板找!”
她朝美女點點頭,禮貌地道別,接着推門出去了。
譚稷明坐在辦公桌前看資料,聽見敲門聲就讓她進去。
“前天讓你改的東西改了麽?”
“改了。”
“改了不給我?”
“當時你不在辦公室,我放在桌上了。”
他随手扒拉桌上幾份文件,沒找着,又擡眼看着她皺眉:“找啊。”
她立即動手,卻聽他阻攔:“等會兒,先給我倒杯水。”
她拿着水杯将轉身,碰見美女推門進來。
譚稷明眉頭皺得更緊:“敲門會不會?”
“不好意思啊,忘了。”美女站住腳笑:“要不,我出去重敲一次?”
譚稷明沒接話,她直徑走去沙發坐下,見項林珠正用開水沖茶。
“什麽茶,能給我也來一杯麽?”
項林珠轉頭,對上她笑盈盈的臉。
“好的。”
她應着,又給她泡一杯,再将譚稷明的端回去,接着繼續翻找之前改過的文件,在置物櫃上剛翻
到一半,身後的譚稷明忽然打開一層抽屜,關掉,又打開一層,關掉,再打開第三層……
他像在找什麽東西,半天找不着脾氣就上來,将那木質抽屜摔得砰砰響。項林珠回頭,一眼掃見桌上被拆開的簽字筆,接着走過去,将那桌下的櫃門打開,拿出一盒筆芯,再抽出一支默默裝上去,擰好筆蓋後遞給他。
他伸手接過,再關上最後一層抽屜時動作輕柔許多。
項林珠敏感,即使不直視沙發上的人,也能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于是等找到改好的文
件時,她口氣也變了。
“譚總,這是改好的文件。”
那文件被她雙手奉上,正面朝他。
譚稷明微挑了眉:“放這兒。”
她放下,持畢恭畢敬之态走了出去。
半小時後譚稷明攜美女走出公司,到下班也沒回來。項林珠在此起彼伏的八卦中心滿意足收拾東西走人。
在公交站等車時,她竟些許不習慣,這才想起從跟譚稷明這兒兼職開始,每次下班都是由他送回
去的。
天還下着雨,她緊了緊外套領口,随人流鑽進車裏,卻在車上收到吉綱發的微信,問她什麽時候
回去,想約她晚上吃飯。
暮□□臨,手機屏的白光映着她的臉,她看見了,卻收了手機不回信。既然沒有那個意思,不必
給人錯覺。她一點兒不想把心思花在情愛上,長年來的夢想是學業有成進入研究機構,靠自己獲取獨立和自由,這對她來說太重要,僅次于呼吸氧氣的重要。
後來吉綱打來電話,她也沒接,卻沒想到下車時會碰見他。但并非巧合,他專門在車站等着她。
“打你手機怎麽不接?”
“……車上太吵,沒聽見。”
“一起吃飯吧,路口的砂鍋米線,我已經叫老板煮上了。”
既然已經煮上了,她便不好意思推脫,跟着去了。
路上又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下車?”
他撓了撓頭:“你那舍友,劉曉娟告我的。”
“她還告你什麽了?”
“也沒什麽。”又說,“你的老板這麽好,不如也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你一高材生,去那種公司不是大材小用了嘛,不對口的。”
吉綱莫名受用,覺得她在崇拜仰慕自己,于是吃飯的時候又把碗裏的肉夾給她。
“謝謝你啊吉綱,幫我帶特産還給我介紹家教,但我們只是朋友,你用不着這麽對我。”
吉綱攪了攪碗裏的米線:“我看你這麽瘦,為了節約錢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想多多照顧你,我們是老鄉嘛。”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我雖然節約,但該花錢也花的,這麽瘦大概是因為……吃不胖
吧。”
吉綱笑:“你這話讓廣大女同胞聽見了可要嫉妒的。”
她只好咧開嘴牽強地附和他笑了笑。
隔天雨停了,她破天荒地沒有看書學習,只身去了普陀寺買了紙錢,就燒在古樹下的香爐裏,不
是為寺裏的菩薩,是為去世的父母。
今天是他們的忌日。九年前的今天,項建國向往常一樣開着貨車為客戶送海鮮,因為還要向別的客戶要賬,所以他能說會道的老婆也上了車。最後貨沒送到,人卻走了。
項建國在海鮮市場租了門面做水産,他為人爽快、信譽極佳,所以回頭客特別多,後來生意越來越好,連隔壁鋪子也被他租下來。別人都說她媽媽命好,嫁了個會賺錢的男人,只有她清楚項建國起早貪黑,穿着黑色大雨靴,圍着塑膠罩衫,整天奔波在被水浸濕的坑窪地面的辛苦。
她那時候小,很多事情都淡忘了,永遠不能忘的是每個傍晚在店裏伏案寫作業時,項建國和前來買海鮮的顧客高談論闊。
顧客說:“老項啊,整個市場就你們店裏的燈泡最亮,挺會做生意哇。”
他笑得合不攏嘴:“麽辦法,娃要做作業。”說着回頭瞧她一眼,轉頭壓低了聲音,“聲音
小點兒哈,娃在學習。”
其實就他嗓門最大。
小時她特嫌棄海鮮市場獨有的潮腥味兒,待的時間長了,衣服上都沾着那味兒。等突然有一天她
終于不用再聞了,卻恨不得整天泡在市場,賣一輩子魚也願意。
項建國活得粗糙不講究,夏季穿背心套罩衫,冬季穿棉襖套罩衫,罩衫都換了幾輪新的了,他那
幾身衣服還沒換。但是對項林珠,他疼愛有加,幾乎是要什麽買什麽,有時他老婆都舍不得,他卻說,掙錢不就是給娃花嘛,花多花少都是自己掙的,不虛。
或許是事情過去太久,也或許是流過的眼淚太多,如今她帶着思念祭奠過世的父母,已經再也流不出淚來。
☆、13
她獨自安安靜靜過了兩日,再去上班時,公司又炸開了鍋。
周順順說:“阿珠你知道嗎,老板娘真是賢內助,聽說昨晚陪老板去談生意,當晚就說服別人簽了單子,特大的單子!”
“是嘛?”
“是呀!符總今天也過來了,三個人正在老板辦公室敘舊呢,符總人好,我們讓他請客,他就答
應了,還是符總好說話。”
于是下午還不到點兒,大家提前下班去附近飯店吃飯。
符錢先舉杯:“我提議,大家夥兒敬程小姐一杯,程小姐可是我們公司的貴人。”
大家響應他,紛紛舉杯。
他又舉杯:“第二杯我代表公司敬大家,感謝大家的辛勤付出。”
有人開他玩笑:“符總要真感謝我們,就經常請我們吃飯。”
他也随和,笑道:“那有什麽問題!”又看着譚稷明,“也讓譚總多請你們,譚總有錢。”
大家呵呵笑起來。
畢竟是社交飯,開餐沒一會兒就有人端着酒杯到處敬。譚稷明身邊的美女喝了幾個人的敬酒後主動站起來。
“我叫程書穎,大夥兒多多指教!”
于是大家舉杯共飲。
周順順和項林珠咬耳朵:“聽這口音,也是北京人啊。”
項林珠附和她點了點頭。
“就差我們倆了,你先我先?”
“你先你先……”
于是周順順拿着酒杯走過去,先敬譚稷明:“老板,祝你萬事如意。”
譚稷明虛點了頭喝了酒。
她又敬程書穎:“老板娘,祝你越來越美。”
程書穎一楞,譚稷明也一楞……
“诶诶诶,酒可以瞎喝,話不能亂說。”符錢指了指她,“順順你趕緊的,自罰一杯謝罪!”
她立即朝譚稷明躬了躬腰,又看着程書穎:“不好意思啊,我說錯話了,我自罰一杯。”
她喝完酒腸子都悔青了,本想借機谄媚,怎料馬屁拍到馬腿上。紅着臉回到座位,她碰了碰項林珠的胳膊。
“太尴尬了,你趕緊接上。”
項林珠趕鴨子上架般地走過去:“譚總、符總、程小姐,我敬你們一杯。”
“挺會省事兒啊,你一杯代替人三杯。”
他說話時嘴角帶笑,眼神戲谑。
符錢适時出聲:“來來來,感謝項小姐的祝福,借項小姐吉言我們大家再次共飲好不好?”
……她明明什麽祝福吉言也沒說。
但群衆識時務,立即附和:“好!”
接着紛紛舉杯。
她坐回去時周順順怨:“你怎麽弄得比我還尴尬?”
她想說不是故意的,是譚稷明有意刁難人,但說不出口。
周順順又說:“幸虧符總在,有人幫你解圍,不然看你怎麽收場。”
她說:“現在我比你更尴尬,大家就忘記你的尴尬了。”
“對,多虧你在,感謝你。”她挽着她的肩,“咱倆喝一個,祝我們白頭偕老!”
項林珠被她逗樂,彎彎眼角笑出來。
符錢喝得多了,拍着桌子叫:“這是公司成立以來簽的第一個大單,怎麽也得慶祝一下,我提議
周末大家一起出去玩。”
大家嘩嘩鼓掌。
有人問:“去哪玩?”
“去泰國。”
“去大馬。”
“去日本……”
他又拍桌子:“活動地點僅限本市。”
大家頓時啞口無言,都是本地常住居民,想不出來什麽好玩的地方。
“這樣吧,你們再商量商量,決定好了再跟我說。”
最終,這頓飯在大家紛紛讨論周末幹什麽時愉快結束。
出了飯店,譚稷明叫住符錢:“你送她回酒店。”
他說的是程書穎。
“你跟我回公司一趟。”
這是對項林珠說的。
衆人都愣住,項林珠沒忍住:“還有事嗎?”
他應了一聲:“合同剛談成,案子得趕出來,你跟我回去改方案。”
于是,她在周順順極同情地目光中鑽進了譚稷明的車裏。
天已晚,辦公室極靜,譚稷明開燈後坐在沙發上半天沒動靜。項林珠回頭,見他懶散攤在那兒,腦袋向後仰着,脖頸爬上一抹潮紅。
空氣中飄蕩着淡淡的酒味兒,她問他:“要水嗎?”
“嗯。”
他應着,嗓音暗啞,有種疲憊後的溫軟。
她倒好水遞給他,他喝着水,半天沒說話。
“……我先去看看方案。”
他依舊沒出聲。
她把文件搬到長桌,打開臺燈,坐上辦公椅開始研究。先前飯桌上已大致聽說經銷商的意願,和他們已出的銷售方案有出入。她打算先修改明顯不符的地方,剩下的再聽譚稷明怎麽說。
兩分鐘後譚稷明也過來,拿走一份文件,挨着她坐在長桌頂頭查看。兩人埋頭工作,大約二十分鐘後,譚稷明擡頭:“餓嗎?”
“不餓。”
她頭也不擡。
“我餓了,叫外賣吧。”
不是才剛吃過飯?她擡頭看着他。
他說:“菜不合胃口,沒吃飽。”
一刻鐘後外賣送來,他點的白粥和小菜。譚稷明口味很淡,不喜辣也不喜甜,可這份外賣卻多出一份炸牛奶。
他把甜點和粥擱在項林珠面前:“先吃飯。”
“我不餓。”
“一晚上都沒吃什麽,怎麽不餓?”
她默默端着粥喝了一口,其實就算餓也什麽沒心思吃,只想着快些結束能早點回去。她看了看表,已經九點半了。
譚稷明推了推盒裏的小菜:“不錯,你嘗嘗。”
接着埋頭喝粥,發出細碎聲響。
他看上去是真餓了。項林珠想起去年冬天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