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0)
手上卻忽的打滑,砰咚兩下那塊板子砸在竈臺上,震得盒子裏的調味品挪了窩兒。
他就那麽站在竈臺前,半濕的褲腿仍舊高高挽起,腳下趿着一雙人字拖,腿上還豁拉着一道結痂的口子。他兩只胳膊露出來,腕表上沾着泥,胳膊肘還挂着一粒米。他嘴裏叼着一支煙,正歪斜着身子舒展着眉眼,看那輕薄的煙霧順着風飛向戶外陰沉的天。
他看上去落魄極了,卻又極度舒坦。
約莫半支煙的光景,他又盯着掉落在琉璃臺上的那塊木板,好一會兒忽然咧嘴笑出來,面部肌肉僵硬的拉扯着有些不适,已牽扯出眼角的細紋,但他無法控制。
那久違的笑容就像坍塌的那棵百年老樹上新鮮的葉子。
☆、76
項林珠醒來時約莫下午一點, 譚稷明熬的白粥一直在爐上溫着, 粒粒分明的粳米早煨成軟糯的米糊。
他給倆人各自盛了一碗,就擱在床上。
項林珠愣愣的接過飯碗看着他。
“你這地方連張桌子都沒有。”
她說:“這離單位近, 我就自己住,圖個方便。”
他沒接話,半坐在床上, 另一條腿耷拉在床下, 行動間不經意碰着手邊的塑料袋。
他接着從袋子裏掏出兩塊月餅,遞給她一塊:“上午出門正趕上居委會發月餅,我跟人領了兩塊兒。”
她接過那塊厚實的小月餅, 透明包裝袋上有鋸齒狀的撕口,露出內裏焦黃脆皮的圓餅,那餅上還刻着花好月圓。
“我都忘了今天是中秋節。”
譚稷明埋頭喝粥,末了又掰開月餅嘗了嘗, 接着把剩下的一半兒遞給項林珠,“太甜我吃不了,你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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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林珠也沒拒絕, 聽話的從他手裏接過,她咬了一口, 果然很甜,又看了看瓷碗裏軟糯的白粥。
“你什麽時候學會做飯的?”
“三年前。”他往嘴裏扒着飯, 聲音囫囵不清,“以前你老說做飯很簡單,我試了試, 還真挺簡單。”
項林珠看着他,因着背光他的面貌不是太真切,只瞧見他蜷着一只腿半伏着腰坐在床上吃飯。
她捧着碗往裏挪了挪,拍拍床墊:“你上來坐着,會舒服些。”
他于是把聳搭在床沿的那只腿也挪上去,兩條長腿盤在一塊兒,像坐在炕上。
項林珠還捧着碗,那熱度暖着掌心,久了有些發燙。
譚稷明低頭喝着粥,一天一夜未進食,他有些餓,末了擡眼看着她:“怎麽不吃?”
她這才開始吃:“我老覺得這是在做夢。”頓了頓又說,“你……不是準備結婚了嗎?”
他應着,已将一碗粥喝完,把碗擱旁邊的矮凳上放着,抻開了腿靠牆和她并排坐着。
“我原本真打算結婚了,如果沒有這場臺風。”
“……我明白。”
他曲起一條腿,抻開了胳膊支在膝蓋上,開口串出一抹笑:“你不明白。”
“我明白。”她重複,“雖然這是場災難,但我挺感謝它,如果它沒有發生,或者發生在你結婚之後,那時就算你惦記着想來看一看我,你也不會走出北京,因為你得對你的婚姻負責任。”
譚稷明在陰影處看着對面牆上的電視機,半晌沒說話。
“我了解你。”她沙啞着嗓音道,“你遲遲不結婚也是這個原因,并非不慎重,而是太慎重,因為一旦結了婚就不能回頭,可你還不能确定自己能否把對我的感情全部抹殺掉,不管這份感情是愛還是恨或者是僅存的一點兒懷念。所以我感謝這場災難,不管你的感情如今是怎麽樣,是它把你帶到我面前,而你既然選擇了,就不會回頭了。”
她口氣平淡認真,甚至帶着點兒嚴肅,像在和他談判。
但譚稷明聽在耳裏卻有別樣的感受,她說出口的一個個字兒仿佛帶了力道,顆顆砸在心上。
男人和女人關于觸動的點不太一樣,項林珠為了盡早趕回來見他,三年內搞定五年的學業沒讓他感動,每天跟公司樓下耗着只盼着和他說幾句話沒讓他感動,甚至最後撕了合約忍住眼淚求複合也沒能讓他有多少觸動。
可是這會兒,他卻似乎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從心髒一點點往外溢出,那東西帶着酥麻,又有些酸楚,還有些溫暖。
他知道那個東西叫做感動,他感動的點在于,這個曾經那麽不善言辭的女人竟是這麽了解他,了解到無需言語溝通,只憑外在行為就能判定他目前以及未來的內心活動。
男人不似女人感性,他們一生擅奔跑追逐,在忙碌戰鬥的過程中,能有一個人透徹全部的去理解他會變得尤為珍貴。然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若非長年累月的相處和磨合,又怎會将一個人了解的如此徹底。
遺憾的是大多人在磨合的過程中,被生活的繁瑣和矛盾的碰撞沖擊掉了美好的信念和善意的理解,結果不是跳着腳分道揚镳就是流着淚不歡而散。
譚項二人很幸運,如果當初的項林珠乖覺服從于譚稷明,或者譚稷明一味遷就項林珠的選擇,誰又能保證在朝夕相處的矛盾中倆人會不會越走越遠,而那些在平靜中耗盡的耐心和感情或許比突如其來的分離更讓人絕望。
當沉默寡言的項林珠變得如此通透擅表達,不知該如何言語的反成了譚稷明,不過他倒是挺享受這種轉變。
項林珠見他沒動靜,便偎過去靠着他的肩膀。
“你怎麽不說話?”
他摩挲着她的手,橫了胳膊替她撩了撩被子。
“該說的都被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麽。”
“說說你跟她的事。”
他橫在肩的手一下下玩着她鬓間的發,忽而極淡的挑了眉:“我們發展不錯,感情挺好,她要知道我在你這兒肯定追過來找你麻煩。”
那漫不經心的口氣帶着幾分得意洋洋的挑釁。
這模樣和以前逗她時沒什麽分別,怪不得有些人老說化成灰我也認識你,甭管一人多麽成熟懂事,長在骨血裏的風格可不是那麽容易變的,至于你能不能看出來,那得取決于他願不願意顯露。
項林珠窩在他懷裏發出一聲嗤笑:“要是真的感情挺好,你早就結婚了,又怎會來找我。你也別總拿結婚說事,就算你想結婚,那女孩兒還不一定願意嫁給你呢。”
他捏她耳朵,使壞似的,又掐脖子,再撓她癢癢肉。
她病剛好,沒什麽力氣又受不住癢,一邊笑着一邊躲。
他便埋下頭去親,親了眼皮親嘴巴,眼裏綻放愉悅的笑意,和先前的深沉穩重判若兩人。
人總有這樣的時刻,面對兩個人或者兩件事,甚至兩樣東西,比來比去不分上下,可偏偏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因此往往舍其一而惦念其二,導致三心二意兩頭不落好。譚稷明碰上這樣的事兒,卻不急着選擇,他沒搞明白之前先晾那兒,等到一契機總會發現自己最想要什麽,那就奔着那個最想要的去,別的甭管。
就好比如今,一方是白水似的穩妥日子,另一方是死灰複燃的雀躍激情,因着曾經的傷害,他覺得前者安全指數極高,後者幾乎沒什麽安全度可講,但後者能調動他的情緒,不管好的還是壞的,較前者而言就有了意思。
所以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晾那兒了,然後臺風忽然來了,且意味着他極有可能會失去有意思的那一部分,因此他毫不猶豫就來了,再不需要來回掂量。
也是來之後他才明白,再激蕩的生活終會歸于白水似的平淡,可和有意思的人一起歸于平淡,比和沒意思的人相守到老要多出一種東西,那種東西叫幸福感。
他和胡佳慧去高級餐廳吃料理,安靜優雅的環境,雕花鍍金的餐具,酒香醇正菜肴美味,連服務生的微笑,甚至餐廳燈光的亮度都恰到好處,他整個人放松而愉悅,那是舒适感。而跟項林珠一塊在這兒吃稀飯,連張桌子都沒有,門鎖是壞的,窗戶是爛的,還停水停電,環境極其糟糕,他卻極其快樂,這是幸福感。
其實大部分人都差不多,吃同樣的飯,喝同樣的水,吹寒冷的風,看亘古不變的太陽。這些既定需求和存在從來不會變,會變化的只是人的心情,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因着賦予感情這一切會變得有意義。
那天下午,譚稷明再三确定她已完全退燒之後,因着心情極好跟屋裏待不住,便帶着她出門了。
他提出回原來住的地兒看看,好幾年不來,再加上這場破紀錄的臺風,還不知那兒現在成什麽樣了。
于是倆人一前一後下樓去,途徑昨夜借他手電筒的人家時,那老太太笑眯眯看着二人。
“好靓的小夥子,她是你要找的人吧?”
他沖着老人點點頭,那老太太再瞧着項林珠,暧昧流光的眼色直把項林珠瞧得雙頰染上一抹緋紅。
三天過去,遭受破壞的城市正逐步恢複,大部分的路面障礙已被清理掉。
這倆人十指緊扣走在路上,天色依舊是暗的,周遭的一切非但沒了往常的整潔幹淨,反而面目全非。可他們從未有過的自信樂觀,似要把這膨脹積極的因子撒向這城市的每個角落,仿佛已經看到它恢複如初,那模樣竟比原來還要賞心悅目。
倆人各自趿着一雙拖鞋,踢踢踏踏壓着馬路,譚稷明抓着項林珠的手,松一下緊一下的磨着她的骨節。
那會兒大部分路面已經通暢,他們乘車抵達目的地時,也只見花壇裏堆着些未來及處理的樹枝。
再擡頭一看,二人都有些發愣,只見通體嵌着落地窗的樓面幾乎成了一副空架子,驀地望去就像未完工的毛坯房,只有零零散散幾戶人家還保持着完整的窗戶,也不知是抵抗住了臺風的襲擊還是重新安裝的。
譚稷明揚着頭看着失去窗戶的那間房,正大咧咧外露殘缺不堪的水晶燈,還有歪扭着挪了窩的淺色歐式沙發,以及被摧殘成茶色的窗簾,正打了個卷兒墜在殘垣斷壁的鋁合金架子上。
項林珠也同幅度的揚着頭,倆人就那麽并肩站着,像落魄的孤兒。
☆、77
“就這麽敞開好幾天, 不會有小偷吧?”
“應該不會。”譚稷明說, “一顆釘子也沒有,還這麽高, 誰能爬上去。”
“也是。”項林珠道,“這麽大的臺風,誰家沒遭受點兒損失, 小偷大概也顧不上幹活。”
譚稷明煞有介事的點頭:“有道理。”
倆人的視線從頭到尾沒離開過樓上。
“回頭找人給弄弄。”他又看着她, “怎麽着啊,沒地兒住了,要不跟我回北京?”
“行。”她說:“不過走前我得跟所裏打聲招呼, 我已經報了考博的名額,導師現在還在青島,我還得去他那兒報個到。”說着又想了想,“倒也不是太要緊, 不一定非要跟着他學,我選個離北京近的地方,北戴河的科研站就很不錯, 要不我上那兒考吧。”
譚稷明動也不動看着她,柔和的眼神配上陰沉的天, 很是溫柔無害。
“不是報的中科院王書記的名麽,我聽說被他挑中的學生都很了不起, 咱資質夠格才能被人挑中,有這麽好的機會為什麽要浪費,你只管學你的, 我到哪兒都能做生意,我跟着你就是了。”
項林珠也溫柔的看着他,沒說什麽,只是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聰明的人類有時很愚蠢,極淺顯的道理非得繞這一大彎子才弄明白。其實很多事情互相理解着退讓一步,什麽坎兒都能過去。
因着研究所對面的房子過于殘破,譚稷明不主張跟那兒住着,項林珠回去後簡單拾掇一陣就跟着他去了附近的酒店。二人打算住一晚再去所裏報到,然後飛去青島見王書記。
幾個來回過去時間已經不早了,夜幕降臨時他們跟房間簡單吃了頓飯。
素色窗簾遮住滿屋暖光,小茶幾上擺着兩只茶具,中間的小瓷瓶裏還插着一支鮮花,打開的電視機正傳出慣有的動靜。
譚稷明光着身體,穿了條平角褲躺在床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吃着盤裏洗淨的水果。
衛生間不時傳來水聲,他頭也不回嚷嚷:“寶貝兒你幹嘛呢?”
“給你洗褲子。”
隔着一間房,項林珠的聲音有些悶悶的聽不太真。
他随即端着果盤從床上起來,趿着拖鞋跟去衛生間。只見水龍頭還大開着,盥洗池裏圈了半池冒着泡的水,她正往浸濕的褲腿上抹肥皂。
譚稷明貼着她,往她嘴裏塞了塊兒水果。
臉上露出笑來:“就這麽被你拿來水洗,這下不能穿了。”
“有什麽不能穿的。”她麻溜的來回搓着,“你看這褲腿上都是泥,拿去幹洗店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處理好,我們不是趕時間麽,洗洗晾幹接着穿,誰知道你幹洗還是手洗的,沒什麽影響。”
見她吃完了,他接着往她嘴裏塞東西。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想怎麽着怎麽着吧,給啥穿啥,你要不給我就這麽穿條褲衩出門也沒什麽,反正我不在乎。”
項林珠笑:“你不在乎別人在乎啊,就這麽出去,別人還以為你性騷擾呢。”
他使壞:“什麽騷擾?”
她掀起眼皮半怒半臊瞪他一眼,他還不要臉的貼過去,雙手貼着腰線,嘴巴貼着耳朵。
“你剛說什麽我沒聽清,騷擾什麽來着?”
因為湊得極近,他聲音變得很低沉,輪到尾音竟輕飄飄若有似無。
眼瞧着那雙手已經摩挲着一路往上,懷裏的女人卻擡起一雙玉手,就着滿手的泡沫朝他臉上彈去。
“不要臉。”
他猝不及防,被飛濺的泡沫蓋了一臉,連頭上都沾着一團白。
再掀了眼縫去瞧她,正瞧見一雙狡黠靈動的眼睛,端莊柔媚的臉。
下一刻他便也不承讓了,逮住人的蠻腰往自己腰間貼,手攬過去臉也撲上去,沒完沒了一頓熱吻。
那盥洗池內用來蓄水的金屬墊約莫不太穩當,暗中擅自翻了個兒,半池的水便嘩嘩往外流着,伴随這廂纏綿悱恻的靡靡動靜,端顯紅臉暧昧。
他剝光她的衣服攬着她的腰,躬身摟了腿抱着人往床邊走,她終于得空喘息,已上氣不接下氣,勾着他的脖子窩進他懷裏。
卻還惦念着水池裏的褲子:“還沒洗完呢。”
他也不理她的話,把人擱床上放着,傾身壓了上去……
再後來的女人軟成一灘水,緋紅的臉蛋酥軟的眼,連眉心都透着羞赧的紅。她的手還放在男人的肩膀,順着後頸摸了摸他的頭,喘着氣的男人貼着她的胸口轉了個頭,在她柔軟的手心下若有似
無的蹭了蹭。
片刻後他從她身上起來,翻身躺在側面又攬過她的肩,埋臉親了親她的頭。
她挨着他躺了一會兒,掀被子準備下床。
“幹嘛去?”
“你那褲子不洗,明天可就沒穿的了。”
他把她捉回來,穿了短褲下床:“我去洗。”
“你會洗嗎?”見他邁着長腿已走了過去,又囑咐,“洗完擰幹放在空調下面,要不明早幹不了。”
他的聲音隔着一面牆傳來:“知道了。”
等他收拾完再從衛生間出來,床上的人已經睡着了,他輕手輕腳關了電視,再掀了被角貼着她躺下。項林珠淺眠,知道他在,便翻身往他懷裏拱了拱。他攬住她,又壓了壓被角。
卻聽她問:“放空調下面了麽?”
“放好了,踏實睡吧。”他拍着她的背哄着,“操不完的心。”
隔天一早,連日的陰霾終于過去,放晴的天空萬裏無雲。
二人吃完早餐後一同去了研究所,經過小院再鑽進小樓,二層的大辦公室裏已經坐了好幾個人,看見項林珠時紛紛和她打招呼。
她也一一應着,眼尖的同事瞄到門口的男人,不由和她遞眼色:“男朋友?”
她沒回應,只是羞赧着一笑,點了點頭。接着八卦的女人們此起彼伏響起歡樂的動靜,似在慶祝
她結婚。
穿着白褂的主任從實驗室過來時,也遠遠和她打招呼:“小項回來啦,病都好了麽?”
“都好了。”她說,“我今天來所裏報個到,這就準備去青島見見王書記。”
“好好好。”
他一邊應着一邊掏出鑰匙開隔壁辦公室的門,不經意間又看了譚稷明一眼,二人便互相點頭虛打了招呼。
那主任覺着不對,又回頭看他一眼:“你是……”
他涵養極好的伸出右手:“譚氏集團譚稷明。”
主任立時瞪大了雙眼,也不開門了,任憑鑰匙挂在門上,轉身伸出雙手緊包住他的右手。
激動的語無倫次,哎哎呀呀的語助了半天:“快快快、請坐請坐、招呼不周招呼不周。”又指揮
下屬,“快去泡杯茶來,這是譚氏集團的譚總。”
譚稷明拒絕:“不用麻煩,我今天是作為家屬來的,一會兒還得走。”
主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項林珠,霎時又睜大了眼睛:“譚總是小項的家屬,哎唷這可真是大水
沖了龍王廟,自家人打了自家人咧。”
他把控不住接着激動,又想起先前的事兒,很是不解:“那實驗室的項目是怎麽回事?”
項林珠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解釋。
卻聽譚稷明道:“譚氏計劃明年在這兒成立新公司,關于實驗室的項目,屆時如果貴所還願意給機會,希望我們能愉快合作。”
那主任再次激動不已,握着他的手道:“譚總言重了,能和譚氏合作是我們所的榮幸。”
接着,又是一番宴請說辭,但統統被他拒絕,笑着強調:“我今天就是一家屬,不是什麽譚總,具體的合作我們以後再談。”
他這麽說了,人也不好強求,只得附和着:“好好好,反正都是自家人,還有的是機會。那我也不耽誤時間了,小項譚總你們二人一路順風。”
項林珠這才攜着譚稷明告辭。
二人走後,辦公室的竊竊私語頃刻間轉換成驚天大讨論。
一說:“這就是近年拒絕我們所無數次的譚氏大老板嗎?這麽年輕?居然還是小項的男朋友?”
二說:“是啊,可真看不出來,原來小項這麽有來頭,攀上這麽有錢的人。”
卻聞主任重咳一聲:“能來我們所的,哪個不是有真本事的人,什麽攀不攀的多難聽,小項年紀那麽小,卻能提早從美國畢業回來,還被他們研究中心連推好幾個國家重點實驗室,和譚總相比她哪裏差了?譚氏再有錢不也是一點點累積而成,等小項拿了學歷再接幾個項目,錢對她來說能算個什麽大事。”
這主任的确偏愛項林珠,一是因為她自權威機構學成歸來,二是她被中科院的王書記點名要求親自帶,再加上性格穩重不浮躁,他不偏愛也不行。
有時不能埋怨別人的印象膚淺,大多人只能憑着附加的外在條件去對一個人産生既定印象,想要改變別人的錯誤認識只能通過可尋摸的實際成果去說服。所以很多時候不要總是埋怨,如果不太
滿意現狀,那麽閉上嘴行動去吧。
再說出了研究所大門的譚稷明和項林珠。
“在我的單位,卻是你的主場,譚總你是不是走到哪裏都這麽搶風頭?”
她挽着譚稷明的胳膊,輕巧的開口揶揄他。
譚稷明不動聲色,一手任她挽着,另一手拉着一只拖杆行李箱:“我也不想,沒辦法的事兒。”
言語間盡是得意。
“你真打算在這裏開公司?”
“當然。”他說,“你不是還得跟這兒學習麽,咱對這地兒也熟悉,生活起來方便。”又道,
“但我有一條件。”
“你說。”
“去青島見完你那王書記,你得跟我回北京一趟,咱倆的事兒是時候昭告天下了。”
“這有什麽問題。”她重複以前的話,“你帶我去哪我就去哪。”
他咧嘴笑開:“不怕我爸了?”
“有什麽怕的,我早就想和他聊聊。”
他垂下眼睫看她一眼,笑容不由放大。
行動間有風吹來,項林珠的長裙配着譚稷明的風衣,二人步伐相一致,衣決同飄飄,相攜着并肩而行就像面對風雨也無阻的頑強戰士。
而另一邊,在北京的何曉穗早已如熱鍋上的螞蟻,因為自中秋節的那天起她再也沒聯系上譚稷明,只聽他的朋友們說他人很安全,沒什麽事兒,還讓她等着,至于等到什麽時候,誰也不知道。
她隐隐有些擔心,原以為他這幾年成熟不會再出什麽岔子,卻忽然間仿佛又變成了當年那個讓人不省心的樣子。
☆、78
程德忠家最近有些變化, 因為生産後的程書穎回娘家坐月子, 家裏陳設不再那麽文藝簡潔,什麽奶瓶玩具尿不濕占據了大部分空間, 也熱鬧得很,嬰兒的哭啼伴随咿咿呀呀的兒童樂,還有絡繹不絕登門拜訪的客人。
何曉穗今天也去了, 趕了個大早, 還帶去給孩子買的禮物。吳燦珍熱情招呼她去房間看孩子,她去時才發現胡佳慧也在。
“哎唷,佳慧你在這兒怎麽也不到我們家裏坐坐, 可有些日子不見你來了。”
胡佳慧戴着貝雷帽,素色毛衫墜着彩色鑽石項鏈。
她從嬰兒床前擡起身,對着何曉穗笑:“我前幾天剛從法國回來,還沒顧上去看看您。”
“不打緊, 這不就見上了麽,中午上我那兒吃飯去,我給你做幾個你愛吃的菜。”
“不用了。”她有些尴尬, “我還有事兒,一會兒就得走。”
何曉穗生疑, 面上還應着:“這麽忙啊?”
胡佳慧笑了笑沒接話。
得知程書穎生孩子的那天,她剛去了機場準備回國, 那時候約莫早晨五六點的光景,她在候機室收到程書穎發的微信,她問她和譚稷明怎麽樣了。
她回:“沒怎麽樣啊。”
又問:“你到底喜不喜歡他?”
她又回:“還行吧。”
程書穎說:“既然喜歡你不主動争取, 現在晚了,人前女友回來求複合了。”
她過了一會兒回程書穎:“他那樣的性格,應該不會答應複合吧。”
程書穎半晌回她一句:“這個不太一樣。”
她當然不知道哪裏不太一樣,也沒有明白去問程書穎到底哪不一樣,她這口氣已彰顯此人和別人
有所不同,問的多了反而添堵,再回來時又聽程書穎把事情大致講述一遍,她心中更是有數。
那麽沉得住氣的人竟會沖動飛去那個一團糟的地方找人,還一連幾天毫無音訊,這樣的感情就算不深那也淺不了。
胡佳慧有些遺憾也有些埋怨自己,如果相處的日子能主動活潑些,能讓倆人的關系輕快親密些,恐怕他也不會完全不顧及自己一走了之。因着倆人并非男女朋友,如今發生這事兒,她連生氣的立場都沒有,甚至連同那份悄然産生的喜歡都要掐滅在心底。
這事兒怨不了誰,她就這樣的性格,尤其面對感情,別人推一下她才走一下,別人轉身跑掉了她連回頭都要慢個幾拍,因此往往錯過很多姻緣。
緣分這東西雖然巧妙不由人,卻是由人來把握的,好的機會不抓住就只能眼睜睜看它溜走。
這廂何曉穗和胡佳慧都有些面面相觑,卻聽程書穎圓場:“中午您也甭回了,就在我家吃,人多熱鬧。”
何曉穗一面走去嬰兒床看小娃娃一面說:“中午我還是得回,今兒老譚從南美回來,再兩三個小時就到了。”
“譚叔叔這次走的時間可不短啊。”
“可不,袁偉前幾天剛回來一趟,這才過去沒幾天,又說要回來,不知道他們折騰什麽勁。”
程書穎想了想,道:“袁偉走前是不是跟您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她抱着奶娃哄了一陣兒,又說,“就為譚稷明的事兒,讓我放寬心,還說過一陣兒可能有喜事發生。”說着便若有似無瞧了瞧胡佳慧,“我倒希望他能給我個驚喜,也省的我老為他操心。”
胡佳慧眼觀鼻鼻觀心,沒什麽反應。
程書穎暗暗嘆了口氣,勸她:“指不定他說的是真的呢,您就等着吧,他那麽大人了,很多事情他自己心裏有數。”
何曉穗卻驀地擡頭:“你們幾個怎麽回事,怎麽說的話都一樣樣的,袁偉這麽說,白楊和祈雨都這麽說,現在連你也這麽說,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沒什麽事兒。”
程書穎如今可不想再當多嘴的人,人譚稷明不說,袁偉他們都沒說,她怎好意思去議論別人家的事兒。
她只寬慰何曉穗:“既然譚叔叔回來了,譚稷明回家也就這一兩天的事兒,您家可是又熱鬧
了。”
她說的沒錯,實際還用不着一兩天,只幾小時過去,冷清的譚家就熱鬧起來。
先是自南美歸國的譚社會,風塵仆仆走進家門後便問何曉穗:“就你一人在家?”
“是啊。”何曉穗替他把衣服挂起來,說,“中秋節都是我一個人過的,譚稷明不知道去哪兒了。”她看袁偉一眼,“這幾個孩子好像都知道,卻一個也不肯和我說,心都操碎了,等他回來你好好兒管管。”
譚社會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問袁偉:“你不是說他們今天回來嗎。”
袁偉看了看表:“快了,他們已經下了飛機,再一會兒就到了。”
這二人的回國顯然有些倉促,原因是袁偉暗中和譚稷明結合,一方領着項林珠回北京,另一方說
服譚社會回國,四人彙合的地兒就選在家裏。
袁偉的出發點特簡單,這倆苦命鴛鴦,三年分離拆不掉,破紀錄臺風拆不掉,拆不掉怎麽辦,推一把吧,怎麽說他和譚稷明也是好兄弟,又因着和譚社會的關系,他暗中幫忙相較別人而言效果應是最大。
于是他一路上都在盡量以譚社會認可的方式去說服,譚社會始終面不改色,雖沒說什麽誓死反對的刻薄話,但也沒表個好态,至于他心中具體怎麽想,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兩小時後,當衣決飄飄的譚稷明攜手長發飛揚的項林珠出現在種滿榆木的小院兒裏時,正擱沙發上品茶的何曉穗驚得張大了眼。
那會兒剛好夜幕降臨,室內燈光隐隐照亮屋外的景,瞧不太真切倆人的面目,只依稀能看出譚稷明帶着一姑娘。接着,便準确瞧見他攜着那姑娘進了屋。
何曉穗上下打量她,震驚不已:“你不是小項嗎,你不是出國了嗎,怎麽會來這兒。”
兩小時前她聽見袁偉和譚社會對話,知道譚稷明會帶回來一人時就問袁偉那人是誰,袁偉賣關子,只說等人到了就知道了。再問譚社會,譚社會也不吭氣。
她左思右想,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項林珠,這可是當年為了學業抛下他走掉的女人。
“正好大家都認識,客套的話都省了。”譚稷明說,又招呼項林珠,“你跟這兒坐。”
項林珠和何曉穗打過招呼,轉頭時看見沙發上的譚社會。
譚社會仍舊留着莊重的二八分,三年過去他兩鬓的白發多了不少,眼袋的細紋也增加不少,不茍言笑的神态雖照樣刻板不親近,卻無端多了幾分老者的祥态。
他擡眼和項林珠對視,接着放下茶杯站起來往書房走,丢下一句:“過來一趟,我們談談。”
項林珠趨步跟過去,卻見譚稷明也緊緊跟上來。
她轉頭制止:“叫我又沒叫你,你在這兒待着,別跟着我。”
“不行,我得跟着……”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你來幹什麽。”又看着他,“你不相信我能解決嗎?”
他微抿了唇峰點點頭,眼含着笑意往後退了幾步,接着轉身去招呼何曉穗。
“來,媽,看看我們給你買的中秋節禮物。”
“……”
先說一前一後走進書房的倆人,譚社會雙手背在身後,行至落地拱窗跟前時轉了身,站在高背椅旁邊微傾了脖子看着項林珠。
“什麽時候回來的?”
“半個月前。”
她穿着齊踝連衣裙,頭發柔軟順滑,小跟皮鞋幹淨整潔,乍瞧過去和三年前一樣乖巧娴靜,細瞧一遍又多了幾分大方自信。
“聽說你三年學完五年的課程?”
“是。”
“這三年你們沒聯系?”
“沒。”
書房右側是面實木書櫃,譚社會在燈下的影子湮沒進深藍色地毯的圖騰裏。
他似思考幾秒鐘,又問:“為什麽不聯系?”
“這是你唯一的條件,我既然答應了就得做到。”
用人的錢,承人的情,沒道理再反過來違背約定。
他很不解:“三年毫無音訊,為什麽你們還能在一起。”
“我運氣好。”她說,“如果再晚些回來就什麽都錯過了。”
他看着她:“你應該知道我不會同意你們的事。”
她也看着他:“我知道,可是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們不可能再分開。”
“我可以給你提供最好的工作機會。”
“我已經在幹着最好的工作。”
“我也可以斷送掉你的一切工作。”
“那也沒什麽,反正最好的我已經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