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粉墨群醜(上)
靜園枯等的日子日複一日,每一天對于這位被馮玉祥從紫禁城內趕出來威嚴掃地的廢帝來說,都似漫長的一年,鄭孝胥、等人帶回的消息一會是好?一會變壞?或者幹脆就不知所謂。
這一日,在忐忑不安間的耀之不時的站在二樓望着大門方向,期盼有人前來,一身褐色長袍馬褂的鄭孝胥來到窗戶旁,先是一臉恭敬謙卑的問安致意,随即神神秘秘道:“上頭您的機會來了!”
聽到鄭孝胥這話耀之的神經猛的一緊道:“什麽機會?關東軍方面的要人高橋川階要前來拜會您!”
耀之在衛城自然聽說過這個高橋川階的大名,西方報紙稱他為“東方的勞倫斯”,置于高橋川階是不是東方的勞倫斯耀之并不關心,他所關心的是高橋川階在這麽一個敏感的關頭來拜訪自己的真實目的?
深深的吸了口氣,穩定了一下心神,耀之望着鄭孝胥道:“什麽時候到?”
鄭孝胥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道:“大約下午,所以請上頭您先準備一下!”
耀之點了點頭道:“那我穿什麽衣服合适?長袍還是歐式西裝?我記得好象做過幾套小圓領的日式西裝?”
鄭孝胥微微一愣,随即一笑道:“上頭您不必過于操心,是關東軍有求于您才是,您自當穩如泰山安然處之,穿什麽都是您的主意,雷霆雨露皆為君恩!”
耀之微微咬了一下嘴唇點了點頭,鄭孝胥的話讓他稍微找回了一點當年在紫禁城內的感覺。
午後的太陽照在靜園的正門上,将陰影直接投到了小樓之上,加上一旁的幾顆掉光了葉子的法國梧桐,如同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一般?
可能收到了什麽消息,從中午開始靜園門口原本冷冷清清的街道忽然熱鬧了起來,賊眉鼠眼擦鞋的、東張西望買糖炒栗子的、心不在焉賣煙卷的、五大三粗的報童……
今年已經四十八歲的高橋川階坐在衛城特務機關的轎車內,按中國人的說法五十知天命,但是他并不是信服命運擺布的人,高橋川階一直相信人的命運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對于将要拜會的這位前清廢帝愛新覺羅.耀之,高橋川階此刻可謂胸有成竹,為了讓對方急不可待,他已經在衛城盤橫了數日,如果不是國際壓力驟增的話,他還打算在托上幾日,讓對方耗盡耐心,這是談判的技巧,曾經有人将他形容為所謂的“東方的勞倫斯”,對此高橋川階很是不屑,勞倫斯不過是一個英國式的投機者而已,他真不明白這有什麽可以吹捧的?只不過需要一副賭桌上的面孔,能把謊話當真話說就行!
車子行駛進了靜園正門,高橋川階看了一眼身旁将頭發剃得很短一臉橫肉的吉田忠太郎道:“靜園可是真靜啊!看來北平衛城我們的對手學聰明了,他們進步的很快啊!”
吉田忠太郎不屑一顧笑道:“藍衣社的這些特工還是太稚嫩了些,他們不是帝國特務機關的對手。”
高橋川階看了一眼吉田忠太郎冷聲道:“中國人有句老話叫做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從事特務情報工作,退一步就是萬丈懸崖,事關成敗榮辱,如果不懂得去重視你的敵人,那麽就證明你還不是一名合格的特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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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橋川階的話讓吉田忠太郎頓時心中一驚,急忙點頭嗨了一聲!表示歉意!
随着車子停穩,高橋川階微微的整理了一下西服道:“對待有價值的中國人要懂得微笑和尊重,明白嗎?冷着臉是交不到朋友的。”
在會客廳的門口,為了表示尊重耀之,吉田忠太郎側身鞠躬後站立一旁,高橋川階則面帶微笑來到從沙發上站起身的耀之面前鞠躬施禮道:“請允許我代表關東軍司令官本莊司令官閣下對您表示由衷的敬意,祝您康健!”
耀之打量着這個神态略顯疲憊留着丹仁胡,身着一身灰色小圓領日本式西裝的高橋川階,很顯然高橋川階的中國話并不象傳說中的那麽高明,剛剛高橋川階的那番漢語問候似乎練過多次,但是依然走音了。
同樣,高橋川階也在打量這位中國曾經的帝王,消瘦的臉頰帶着一絲的紅潤,單薄的身體和緊張的神态?這就是那個曾經執掌大清帝國的男人嗎?那麽瘦弱的肩膀能擔負起一個國家?難怪他的國家被革命黨人推翻了,不過在其中日本政府也扮演了極不光彩的角色,只不過最後的結果在歐洲列強的幹預之下脫離了日本預期的目标。
由于高橋川階的中國話水平一般,所以作為翻譯的吉田忠太郎側立在一旁,臉上始終帶着溫和恭順笑意的高橋川階先對耀之微微點頭致意道:“尊敬耀之帝您好!我大日本帝國關東軍此番在滿洲的軍事行動的目的只是針對滿洲奉系軍閥張副司令,他把滿洲三千萬人鬧得是民不聊生,我大日本帝國公民的生命和財産皆得不到保障,日本帝國逼不得已才出兵,日本帝國對于滿洲絕對毫無任何領土野心,是誠心誠意的要幫助滿蒙人民建立屬于自己的新國家,希望您不要錯過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時機,盡快返回清帝國的發祥地,親自領導這個新興的國家。日本帝國将會同這個國家簽訂攻守同盟協定,這個國家的主權、領土将受到日本帝國的全力保護,您将作為這個國家的元首,自主的管理這個國家行使您的權力。”
高橋川階一口氣講完之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有些激動的耀之和鄭孝胥。
耀之則激動之餘環顧左右,望着同樣熱切的鄭孝胥,耀之強逼自己要冷靜下來,高橋川階不是羅振玉和上角,他之前最大的擔憂是二人代表不了關東軍,而關東軍代表不了日本政府。
于是耀之顯得十分謹慎,好似怕觸怒對方一般的小心翼翼的詢問道:“請問土肥原先生所言是代表關東軍方面還是日本政府方面的意見?”
高橋川階聽了耀之的話微微一笑:“我代表的自然是關東軍的意見和決定,而天皇陛下是相信關東軍的!”
耀之深深的吸了口氣,看了一眼身旁的鄭孝胥微微點了點頭彷佛得到了鼓勵一般,繼續道:“我還有一個問題,這個新國家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國家?”
高橋川階用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笑着道:“我已經說過了,是獨立自主,是由耀之帝完全做主的國家。”
耀之擺了下手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我要知道這個國家是共和還是帝制?是不是大清帝國?”
高橋川階頓時微微一愣,随即道:“這些問題,到了奉城都可以解決。”
耀之當即站立起來十分堅定道:“不!如果是複辟我就去,不然的話我就不去。”
面對耀之的斬釘截鐵,高橋川階也随之站立起來道:“當然是大清帝國,這是沒有問題的。”
臉色潮紅的耀之略微有些激動道:“如果是大清帝國,我就去!”
高橋川階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那麽就請耀之帝早日動身吧!請無論如何也要在16日以前到達滿洲,詳細的措施辦法到了奉城再談,您動身的事宜全部交由吉田安排吧!”
“我告辭了!再次祝您身體康健,預祝大清帝國複辟成功!”高橋川階對耀之微微彎腰鞠躬致禮。
高橋川階離開之後,耀之在二樓的走廊中一路小跑高聲叫着、呼喊着!鄭孝胥則氣喘籲籲的跟在身後,耀之突然停下了腳步轉身對鄭孝胥道:“朕今天興致很好,想吃譚福源的桂花糕!”
聽到耀之口稱朕,想吃譚福源的桂花糕?鄭孝胥的身軀不禁一振,譚福源的桂花糕老年間可是不多幾份能入宮供奉的點心之一,頓時情不自禁老淚縱橫的哆哆嗦嗦打了個千道:“皇上您候着,奴才立即派人給您去辦!”
神情凝重的高橋川階穩坐在車內對身旁的吉田忠太郎道:“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供浪費,利用一切我們可以利用的手段,必須盡快讓耀之上路,手段甚至可以激烈一些,明白嗎?”
“嗨!”吉田忠太郎用力點了點頭,高橋川階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李際春、張璧兩人訓練的便衣特務隊伍怎麽樣了?他們能不能擔負起掩護擾亂中國人視線掩護耀之出行作用?”
吉田忠太郎微微一愣道:“他們大致有骨幹三百多人,由香椎浩平司令官閣下派出的高野教官在進行訓練,據說随時可以擴充成至少二千人的規模,香椎浩平司令官閣下允諾提供他們需要的武器,具體計劃便衣隊由海光寺等地分別出發,分多路襲擊中國的警察行署、保安隊駐地、衛城市府及河北省府。同時,日租界的軍警憲兵也全體出動,在租界邊沿武裝掩護便衣隊的進攻。”
吉田忠太郎猶豫了一下對高橋川階道:“閣下,六日總領事館方面接到了幣原外相的一封密電,他們認為過度拘束皇帝自由對內外關系反而不好,如果對于國策的執行沒有妨礙聽其自然,也無不可。”
“嗯!”高橋川階哼了一聲道:“盡快查清密電的全文,明白嗎?”然後似乎放松了精神開始閉目養神!
第二天一大清早,耀之被一陣吵嚷聲驚醒?詢問之下才得知,高橋川階秘密來訪原本是極其保密的事情,沒想到卻如同長了翅膀一般,消息竟然傳得比上次他去日本軍營還快?而且報紙還登載了高橋川階登門拜見滿清廢帝的險惡用心一篇文章。
這讓習慣坐在馬桶上看報紙的耀之足足的多座了十幾分鐘,等他走出之後,伺候的小太監驚訝的發現“出恭之所”裏面竟然全部都是報紙的碎片。
讓耀之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鄭孝胥與陳寶琛、袁大化、鐵良等人竟然早早的就在會客廳等候自己?這些人的來意耀之自然在清楚不過了,鄭孝胥與陳寶琛兩人意見相佐也非一、二天的事了,今日估計也少不了一番口水仗,一想到兩人争吵耀之就深感頭疼,真想将兩人都推出去打頓板子,免得他們呱噪個不停。
只不過耀之身旁可用之人不多,亦舍不得打這些大清帝國複辟的鐵杆老骨頭們!
等耀之來到客廳之時,發現鄭孝胥與陳寶琛兩人竟然如同鬥雞一般的針鋒相對?袁大化木然的坐在一旁,鐵良卻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在吹着茶葉,衆人見耀之到來,急忙起身施禮。
耀之點了點頭,屁股還沒坐穩,陳寶琛就亟不可待道:“上頭,當前大局未定,輕舉妄動有損無益啊!羅振玉迎駕之舉是躁進,現在主張起駕之儀何嘗不是躁進?”一身黑色馬褂,肥頭大耳眯着眼睛,手拄拐杖的陳寶琛說完之後狠狠的瞪了一眼鄭孝胥。
身着一身嶄新的寶藍色長袍馬褂,渾身幹瘦卻精神奕奕的鄭孝胥漲紅着臉立即反擊道:“彼一時,此一時,時機錯過,外失友邦之熱心,內失國人之歡心。這是不識時務,并非持重!”鄭孝胥說完之後也毫不示弱的狠狠回瞪了一眼陳寶琛。
陳寶琛不理會鄭孝胥,轉身向耀之進言道:“日本軍部或者頗為熱心,無奈日本內閣還無此意。事情不是兒戲,還請上頭三思而定!”
鄭孝胥胸有成竹的一擺手道:“日本內閣不足道!日本軍部有帷帏上奏之權,孝胥再思三思,如此而已!”
鄭孝胥話音剛落,陳寶琛滿臉漲紅用拐杖猛的一點地道:“我說的是請上頭三思,不是請你鄭孝胥三思!你鄭孝胥打的什麽主意全當我等不知嗎?”
鄭孝胥也激動道:“三思三思?等日本人把溥偉扶上去了,我們為臣的将陷上頭于何地?我打的什麽主意?光複大清!”鄭孝胥說着對耀之拱了拱手。
陳寶琛頓時猛的一拍桌子,端着茶碗的袁大化一哆嗦将茶水灑了一身,耀之也驚訝的目瞪口呆的望着陳寶琛,陳寶琛用哆哆嗦嗦的手一指鄭孝胥道:“我呸!你個老匹夫,溥偉弄好弄壞,左右不過一個溥偉而已,上頭出來只能成不能敗。成固然好,倘若不成,更陷上頭于何地?更何以對得起列祖列宗?”
“等下去只有山窮水盡了!到了關外既恢複了祖業,又不再愁生活,有什麽對不起祖宗的?難道就只有你陳寶琛是大清的忠臣義士?你這是不識時務,會誤了上頭的大業,上頭應該敬君子遠小人!”
鄭孝胥正在喋喋不休之際,陳寶琛一手杖打了過來,鐵良的一聲驚呼讓鄭孝胥堪堪躲閃了過去,兩人随即扭打成了一團,袁大化等人也無法穩坐釣魚臺了,紛紛勸解“從長計議”之類的話。
耀之望着眼前的這出鬧劇陰沉着臉沒啃聲,他這個皇帝在此刻似乎已經被人刻意的遺忘了?不知不覺間自己似乎成了下面這些人待價而沽的一件商品?是鄭孝胥還陳寶琛?他們誰想當呂不韋?還是他們都想當呂不韋?奇貨可居四個字出現在耀之的腦海之中。
鄭孝胥急功近利,而陳寶琛則迂腐不堪,唯獨兩人還算是忠心可嘉!去關外?複辟?恢複祖宗基業?一瞬間耀之似乎被這些美好的憧憬所鼓舞,充滿自信打定了主意,自己的命運一定要自己掌握,一定要去關外,但是卻不能暴露自己的決心,對身邊的近臣如此,對外界更是如此!
突然,随從祁繼忠驚慌失措的小跑進來驚呼道:“不好了!炸彈!兩個炸彈!”
聽到炸彈兩個字,耀之頓時驚得臉色蒼白,連站都站不起來,鄭孝胥與陳寶琛也目瞪口呆,這種事情他們也是第一次經歷,過了好一會,鄭孝胥派出去的人才把事情弄明白,原來剛剛來了一個陌生人送來了一份禮品,附着原東北保安總司令部顧問趙欣伯的名片。來人放下禮物之後就揚長而去,祁繼忠按慣例檢查了禮品,竟然在水果籃子底下發現了二枚手榴彈,手榴彈已經被趕來的日本憲兵和警察拿走檢驗去了!
聽到炸彈被拿走,耀之微微穩定了一下心神道:“友邦神速,神速啊!好在是虛驚一場!”
陳寶琛則不由自主的微微皺了皺眉頭暗自嘀咕了一句,日本人來得可真快啊?
由于,炸彈風波,第二天耀之起得很晚,接近中午才更衣會客,耀之來到小客廳發現祁繼忠在與吉田忠太郎小聲耳語?耀之不悅的皺了皺眉頭,他最不喜歡的就是有事情瞞着他,吉田忠太郎見耀之到來,連忙行禮鞠躬道:“耀之皇帝陛下,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那二枚手榴彈是張學武兵工廠生産的,恐怕是邊防軍方面有人想對陛下不利啊?還請陛下盡早下定決心前往滿洲!”
耀之深深的吸了口氣道:“我意以決!你們就準備好了!”
吉田忠太郎聽耀之答應之後,頓時面露喜色道:“請耀之皇帝陛下放心,我們會盡快準備的!”
吉田忠太郎離開之後,耀之環顧四周後奇怪的對祁繼忠道:“我的報紙那?”
祁繼忠似乎早有準備道:“發生了昨天得事情,外面已經下令完全盤查可疑人物,您最近也不要會客了,以防那邊狗急跳牆。”
對于祁繼忠所問非所答的解釋耀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說什麽,相比起看報紙來說還是性命更加重要一些,不過耀之就非常不解?排查可疑人物關自己看報什麽事情?望着門外的日本軍人和鐵甲車,耀之依然感覺不到所謂的安全?
其原因就是因為“靜園”被與世隔絕了,能拿到特別通行證的就只有鄭孝胥父子二人,陳寶琛等人無一例外的被擋了駕。
即便有日本軍人和鐵甲車,依然擋不住炸彈、黑信、電話相繼而到,那些黑信中毛骨悚然字眼讓耀之心神不定,于是派鄭孝胥聯絡吉田忠太郎盡早出發!
日本特務的在耀之身旁頻繁的活動行動引起了藍衣社特務的警覺,于是,加強了對日租界內耀之的監察力度,并且封鎖了各個車站港口,嚴禁耀之出行。
為了達成掩護耀之前往滿洲的目的,并轉移國際對滿洲關注的視線,再次返回衛城的高橋川階召見了川島芳子,命令她秘密前往上海,配合上海方面的諜報工作,同時命令今井川一少佐等人準備策動一場大規模的暴亂,将張副司令欲置耀之于死地的消息透露給耀之,駐衛城的日軍租界守備隊将全力配合李際春、張璧的特務隊制造混亂施放煙霧掩護耀之偷渡,高橋川階計劃趁暴亂秘密護送耀之出衛城返回滿洲,并指示吉田忠太郎一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一旦被中國軍隊攔截或者發現,就要湮滅一切對帝國不利的證據。
秉承高橋川階的指示,吉田忠太郎來到了日租界的守備隊駐地,身材不高一臉橫肉,渾身散發着兇狠氣息的日軍駐屯軍司令香椎浩平中将,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個殺豬的屠夫如此大膽敢穿大日本帝國陸軍中将的軍服?按理說将官都應該有将官的威嚴和獨特的氣質,但是香椎浩平中将可能是其的武士氣場過于強烈,所以導致其貌不揚的他與身上的軍服極不匹配。
不過香椎浩平向來也不在乎別人異樣的目光,但是有一點卻讓香椎浩平感到十分無奈,那就是他這位中将司令官只下轄了三百餘人的駐屯軍,其規模與關東軍的加強中隊兵力相等,難怪本莊司令官笑話他是“大加強中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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