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江橋遺恨(上)
龍江的冬天來得極早,透骨的寒風讓人渾身發木反應遲鈍,當楚成文頂着寒氣返回位于三間房的旅部,已經是天明時分了,一臉焦急表情的苑崇谷身後跟着滿臉慚愧的程天豪等人急忙迎出了旅部,這反而讓楚成文有些不好意思了,步兵第一旅此次能夠得到大批補給,可以說在很大程度上是沾了楚成文的光,随即楚成文就被胡子綁了票,這怎能不讓苑崇谷着急上火?
現在見楚成文平安歸來,苑崇谷扶住楚成文上下打量了幾遍,才算把心放回到肚子裏面去,因為昨晚胡子送來的那鬼畫符一樣的東西根本沒人認識,如果今天中午以前在聯系不上對方,苑崇谷就只能硬着頭皮上報馬旅長了,丢了上面派下來的參謀長,馬旅長會怎麽想?苑崇谷這個步兵第一旅旅長的日子能好過得了?
就楚成文是如何被擄去,又如何被放了回來一事衆人幾乎是閉口不談,不過苑崇谷暗示楚成文如果答應了胡子什麽要求,他可以替其出面滿足對方,既然對方做事仗義,咱們這邊也不能不講究。
苑崇谷讓楚成文回去先休息一下,晚上要擺一桌給他壓壓驚,不過都被楚成文給推辭了!
楚成文習慣性的看了看手表,已經上午8時了,苑崇谷告訴他日軍先頭部隊已經抵達了鐵路橋,企圖強行武裝掩護修複江橋,從昨晚到現在已經數次交火了,正說着,江橋方面傳來了陣陣低沉的爆炸聲。
既然江橋方向傳來陣陣炮聲,就說明雙方不在是小規模的摩擦了,在這種時候楚成文怎麽可能回去睡覺?
回到旅部,楚成文已經把那個不着調的白三娘徹底的忘得一幹二淨了,望着地圖上的敵我雙方态勢,楚成文對苑崇谷訊問道:“旅座,現在江橋一線有我衛隊團、炮兵一步,二線配屬了吳德林團、薩力布騎兵團、炮兵一營駐守随時增援,我軍占據有利的地形,以日軍現有的兵力很難攻破我軍防禦,但是日軍依托鐵路部隊集結調動非常之快,我們要做好日軍一旦攻擊受挫大舉增兵的準備,江橋陣地失守,三間房必有一場惡戰啊!”
苑崇谷點了點頭道:“馬主席親抵大興前敵指揮所了,此番馬主席集中我黑省大部精銳于此一戰的目的恐怕更多的是為了震懾日本人,讓日本人知難而退,我們也好求其次尋求保境之它途啊!”
楚成文搖了搖頭道:“以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既然敢悍然占領遼寧、吉林,他們豈能放任我黑省獨存?如果他們在黑省得手,下一步恐怕就是染指蒙古和熱河了。”
苑崇谷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日本人的野心會有如此之大?”
楚成文有些無奈的點了點地圖道:“原本日本人未必有這麽大的膽量,他們的膽量就是我們縱容出來的,遼寧、吉林日本人到手的太容易,這就好比海中的鯊魚一般,一旦見了血腥就會蜂擁而至,将獵物撕扯成碎片,事變之前我們的對手可能只有一個關東軍,而到了現在,恐怕我們的對手已經是整個日本了。”
很快前方傳來消息,日本人的進攻被打退了,日方派代表要求談判?對于擊退日軍進攻,旅部內的苑崇谷、楚成文等人皆感到十分振奮,但是讓他們不解的是馬主席明明知道日本人的所謂談判勸令兩軍撤退的把戲實際就是緩兵之計,卻還同意停火讓日軍談判代表前來。
與此同時,在大興的前敵指揮所內,謝珂抱着自己的茶杯在望着一言不發的馬旅長,他知道這些天來馬旅長忙于應付北平與日本人方面,還要警惕黑省內部的一些人,可謂是身心俱疲。
馬旅長長長的嘆了口氣道:“韻卿!我看這日本人是不懷好意來勢洶洶啊!無奈多方肘制,我們只能在這個守字上面做文章了。”
謝珂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不滿道:“戰場形勢原本就是瞬息萬變的,只能防禦不能主動進攻?我們這等于是捆住自己的手腳與野獸搏鬥。”
馬旅長也有些無奈道:“話是這麽說,但是看看咱們的武器和兵力,守已經是勉為其難了,如何能夠進攻?不過現在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既然今天早晨日本人吃了大虧,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們要做好準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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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珂點了點頭道:“我已經吩咐徐團長全面加強戒備,不過之前楚成文的一個建議我覺得不錯。”
“什麽建議?”馬旅長有些微微一愣!
謝珂與馬旅長來到地圖前,謝珂指着嫩江沿岸道:“楚成文上次分析日軍如果進攻連續失利很可能會連續大規模的增兵,日軍現在是驕狂之師,我們就趁他們驕兵自傲疏于防護的機會,派一支小規模的騎兵部隊過江,給日本人的指揮系統狠狠的來上一下,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馬旅長猶豫了一下對謝珂道:“你認為什麽人适合去執行這個任務?”
謝珂從新捧起了茶杯笑而不語,馬旅長先是不解?随即恍然大悟一般點了點頭道:“解鈴方須系鈴人啊!”
順承王府書房之內,身為邊防軍司令長官的張副司令已然沒有了之前指點江山的意氣風發,于軍長、萬軍長、王以哲、鮑文樾、湯軍長等人正坐其中,書房內的氣氛顯得十分壓抑,王以哲在其中算是小子輩,自然沒有什麽話語權,只能左顧右盼。
而作為邊防軍的少壯派核心之一的鮑文樾,此刻也有自己的打算,雖然他的話對于張副司令有較大的影響力,尤其在當前紛亂的局勢下,這才更加讓鮑文樾不得不謹慎起來。
萬軍長最近接到長子萬國賓的電報,馬旅長任代主席後接連剝奪了他的權力,而且現在黑省局勢十分不穩,日本人不但慫恿叛逆張海鵬所部進犯,現在竟然自己也撸胳膊挽袖子跳入了戰團。
當萬國賓告知老家大部分家産因為時局動亂無法變賣之時,心疼得他幾夜都沒睡好,即便今日前來開會也是強打精神,萬國賓則以彙報黑省形勢的名義攜帶一批硬通貨不日将會抵達北平,置于黑省的事情就留給別人去操心吧!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就是萬軍長一向的原則,相比之下,老子的原則就是沒原則的湯大虎萬軍長自認要強上太多。
張副司令深深的吸了口氣,往日那一絲不亂的頭發今日也顯得微微有些淩亂,略顯病态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的潮紅,國之将危,必思良臣;國之将亡,當思良将!張副司令今天才真正體會到墨子這句話的真意。
環顧在座的衆多将領,于軍長、萬軍長、王以哲、鮑文樾、湯軍長等人,何人又稱得上良将?何人能夠為自己分憂那?王以哲?于軍長?資歷太淺恐難服衆!鮑文樾書生氣頗重無殺伐果斷之勇,萬軍長?恐怕還惦記着他龍江的萬貫家産。
湯軍長?自己平日背後口中的湯大虎?真是糟蹋了這大虎兩字,湯軍長的诨號大虎說得并非是其勇猛異常,而是東北話裏的混人,不懂事的意思,從1928年12月29日東北易幟後,湯軍長任東北政務委員會委員、熱河省主席兼中國國民革命軍36師師長,其主政熱河期間只能用任人唯親肆意妄為來形容。
見湯軍長完全一副漫不經心吊兒郎當的模樣,張副司令頓時怒起心頭,一拍桌子道:“湯主席!湯軍長師長!你該醒醒了!”
一聽張副司令口氣不善,平日裏總是托大的湯軍長也不敢這個關頭去添晦氣,當年少帥處決楊宇霆和常蔭槐的時候的利落勁至今也讓他感覺骨頭縫發寒,但是顯然張副司令并未打算就此放過湯軍長,來回踱步後張副司令厲聲道:“你看看一個好好的熱河省都給你折騰成什麽樣了?你大兒子湯佐榮身為熱河省禁煙局局長自己種販大煙?你二兒子湯佐輔為熱河省財政廳廳長;你三弟湯玉山當上了58團團長,四弟湯玉銘當上了炮兵旅長,五弟湯玉書當上了騎兵旅長,侄兒湯保福當上了工兵營長,就連你湯軍長的大舅子夏維士也當上了辎重營營長!現在的熱河省俨然變成了湯家軍的獨立王國了?”
張副司令的一番誅心之語讓湯軍長用微微哆嗦的手拿出手絹擦了擦汗,這裏不是熱河,如果是在熱河張副司令如此怒斥他完全可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這裏是北平,順承王府的書房內,湯軍長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門口不遠處的侍衛,他擔心的就是下一分鐘幾個侍衛沖進來将自己拖到院子裏直接斃了,那才叫冤枉。
張副司令見湯軍長一副擔憂受怕的模樣又有些于心不忍道:“日本人現在不但占據了遼寧和吉林兩省,就連龍江都要染指,今天龍江發來了電報,與日軍在鐵路橋幾度摩擦沖突,今日早上擊退了日軍一次大規模進犯!錦州、熱河各部必須做好迎敵的準備。”
一聽張副司令下達了備戰迎敵的命令,在場的于軍長與王以哲頓時有些躍躍欲試的沖動,對于北大營之恥多天以來一直在敲打折磨着王以哲。
一旁的鮑文樾猶豫了一下道:“副司令,不知金城政府方面有何指示?”
不提金城政府方面還好,一提張副司令當即不滿道:“我邊防軍自事變以來嚴守非戰公約,可你看看日本人都在幹什麽?金城政府方面除了讓我們忍讓等候國聯調解別無其他,孫院長無非就是那句着你妥善辦理,相應處置,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坐視日本人不斷增兵。”
對于張副司令的急躁在座的衆人都非常能夠理解,眼下不但邊防軍損失慘重,帥府的六個金庫、邊業銀行的黃金儲備、中國銀行的四千萬兩現銀,不計其數的武器裝備工業設施,就連東三省兵工廠剛剛安裝好的造重炮的設備直接落入了日本人手中。
這些損失不過都是物質上的,更為嚴重的是汪精衛的落井下石,張副司令已然被扣上了一頂不抵抗将軍的帽子,現在更是被推上了國人聲讨的風頭浪尖,這令得張副司令的政治聲譽幾乎毀于一旦。
張副司令微微的嘆了口氣,眼下的局勢他只能以不變應萬變,對于黑省方面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望着庭院中不時飄落的秋葉,此刻沒人知道張副司令到底在想些什麽?
1931年11月4日午後3時左右,正在位于三間房主陣地檢查構築情況的苑崇谷與楚成文正計劃着将正面的防禦工事利用附近的樹木在進行加固,并且在主陣地之後的山坡上在構築二道居高臨下的備用陣地,一做預備隊掩體之用,二是一旦主陣地失守反擊部隊從借助居高臨下的火力封鎖主陣地,支援反擊部隊。
轟轟!轟!江橋方面傳來隐約的炮聲,楚成文與苑崇谷站在半開掘式的機槍掩體上部向江橋方向張望,楚成文看了一下手表計算了一下日軍的炮擊頻率,擔憂道:“日軍開來是動了真格的了,炮聲能夠從江橋傳到咱們這邊,恐怕口徑都不會太小,起碼是七零、七五、九零,甚至一零五毫米的榴彈炮、野炮、山炮。”
苑崇谷轉身對顯得有些緊張的士兵們道:“小日本不比咱們多什麽,同樣兩條腿架個腦袋,瞄得準點一槍一樣報銷,這次我做主了,全旅有一個算一個,誰打死的日本兵的被服武器繳獲登記之後發賣的大洋歸個人,旅、團、營三級長官不參與,各連陣地前面的自己統計,是全連按人頭平攤還是怎麽着你們自己訂,但是我話先說到前面,這次當官的與當兵的都一樣,按人頭算!”
“好哦!太有樣了!旅長真夠意思!”在一片歡呼聲中,原本一臉擔憂的官兵們又開始忙碌了起來,一名歪帶帽子滿臉大胡子的老兵一邊往手心吐了兩口吐沫,拿起鎬用力的刨着,一面嘿嘿一呲牙笑道:“我日他大爺的,一把七、八成新的三八大蓋槍現在外面最少四十多塊大洋,小日本穿的都是硬底的翻毛皮鞋,少說也值一塊大洋,幹死五個日本兵回村裏大姑娘挨着排的讓你挑啊!這仗打得值啊!”
老兵挖了半天不見身後有人清土,轉身一看自己身後那名二十多歲滿臉麻子的小兵正一臉憧憬的不知道在想什麽,于是氣憤的用帽子一抽小兵的腦袋道:“想媳婦啦?”
小兵有些羞澀臉一紅道:“俺還沒成家那!”
老兵頓時為之氣結,剛準備給這個做白日夢的小家夥一巴掌,結果突然發覺楚參謀長走了過來,于是急忙給了小兵一腳,原地立正十分誇張的敬了一個軍禮道:“參謀長好!”
楚成文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大家加把勁,今晚打牙祭,紅燒肉炖粉條,饅頭粉條管夠造,紅燒肉每人五塊。”
一聽紅燒肉附近的士兵頓起幹勁,老兵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望着楚成文道:“我說參謀長,我這槍能不能給我換一支啊?跟你護兵用的一樣就行。”
“徐大壯你個鼈犢子幹什麽哪?”一名順着交通壕趕來的中尉啪的一個敬禮後道:“卑職二團一營三連連副李季,給參謀長添麻煩了!”
楚成文曉有興趣望着徐大壯道:“說說你的理由,如果你的理由充分,我可以給你換一支。”
徐大壯嘿嘿一笑搓了搓手,看了一眼李季一撇嘴道:“看看人家參謀長,你也就是一輩子連副命了!”
李季狠狠的瞪了徐大壯一眼,好象在警告他等參謀長走了看我怎麽收拾的意思。
而徐大壯卻毫不在意大大咧咧道:“日本人的金鈎還是三八大蓋,打得是遠和準,但是沒什麽勁,多大洞進去多大洞出去,老早年獵熊,六十塊大洋買的金鈎步槍七、八多槍愣是沒放倒黑熊瞎子,差點把自己都喂了熊瞎子,我不要這三八大蓋,就是遼字號的老爺槍也比這玩意強。”
楚成文對日軍所使用的武器有些了解,但是卻并不清楚三八式步槍的具體殺傷情況,徐大壯所言确實是一個很重要的經驗,楚成文接過徐大壯的三八式步槍熟練的拉開槍擊看了看幾乎是一塵不染的槍膛,這批三八式步槍正是衛隊團挫敗僞軍張海鵬所部繳獲的。
楚成文轉身從一臉不高興的二虎子手中要過了步槍,抛給徐大壯道:“你能說出這是什麽槍,這支槍就歸你了!”
徐大壯一臉興奮的接過步槍上下打量一番贊嘆道:“道地的德國貨啊!就是比小日本的東西強,九成九的新家夥,不是老套筒,也不是長竿子,具體什麽名堂我真說不上來了!”
楚成文微微一笑道:“老套筒漢陽造就是毛瑟1888式步槍,咱們俗稱的長竿子其實是毛瑟1898式步槍,簡稱G98,你手裏的這支步槍是毛瑟G98的改進型D98,既然這支槍與你有緣就交給你了,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一聽說給自己卻還有一個條件,徐大壯苦着臉望着楚成文道:“我說參謀長啊!能不能一次說完啊?俺老徐是粗人,禁不起你這抻來抻去的。”
“怎麽和參謀長說話哪?”李季從後面給了徐大壯後腦勺一下,這次楚成文并沒有阻止,而是微微一笑道:“槍我是給你換了,所以你必須用這槍給我打死十個日本兵,否則這槍我還是要收回來的。”
楚成文起身離開繼續視察陣地,撅着嘴的二虎子将彈帶丢給了徐大壯惡狠狠道:“精細點,碰壞了老子拆了你骨頭!”
楚成文望着追趕上自己悶着頭一聲不吭的二虎子身挂二支毛瑟手槍,胸前挎着一支花機關,左右斜跨着公文包和水壺挎包飯碗等雜七雜八的一大堆東西,腰後面別着軍用毛毯以及四枚手榴彈,似乎二虎子将全部的家當都挂在了身上?
楚成文有點無奈道:“二虎,你帶的武器實在太多了,這樣不但不能增加你的戰鬥力,反而會減弱你的戰鬥力,明白嗎?與作戰不相幹的東西就可以丢一邊,不要象搬家一樣,把所有的東西都帶上。”
視察之後返回旅部指揮所,楚成文望着二虎将全身的武器和裝備全部摘了下來,竟然滿滿的擺了一桌子,顯然二虎是聽了楚成文的話在進行一次必要的精兵簡政!不過望着猶猶豫豫左挑右選,最後一件一件又把東西全部披挂回去,到了最後竟然還添加了二件的二虎,楚成文已經到了無語的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