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江橋遺恨(下)
楚成文随手拽了一根野草甩了甩道:“圖什麽?身為軍人面對外寇犯境不能保境衛民,卻要束手待斃退避三舍!國土淪陷,多少民衆因此家破人亡?不為其他,僅為贖我身為軍人不戰而退之恥。”
程天豪望着微微有些激動的楚成文,他知道楚成文的慷慨而言不是在惺惺作态,經歷過了南山坡以血肉之軀與日軍飛機對射之後,程天豪感覺自己整個人也似乎變了很多?原來程天豪最反感的就是整天将這個主義,那個精神挂在嘴邊的人,這些人除了只能喊喊空洞口號之外一無是處,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一天跟整天憂國憂民的參謀長混到了一起去?最讓他不可思議的是這位參謀長還是個瘋子。
一陣寒風掠過,楚成文不自覺的拉了拉衣領,望着身後依然身着單衣瑟瑟發抖的官兵,楚成文無奈的微微嘆了口氣,連番激戰,黑省各部隊均損失頗大,儲備的物資也消耗一空。
雖然,國內不斷掀起了抗戰熱潮,江橋一戰已經被國內當做事變之後振奮民心、軍心的榜樣楷模,由于日軍的封鎖,黑省方面能夠得到的支援是十分有限的,正如馬旅長所言,賀電不能當成子彈、也不能當成是士兵,即便一些抵達的捐款,在物價飛漲動蕩不安的黑省也很難購買到什麽。
很快,塗全勝所指揮的騎兵團在薩立布團與劉斌團的配合下,沿着日軍鈴木旅團與從朝鮮增援而來的第三十九混成旅團的結合部,向大興方向發起了突擊。
衛隊團、蘇炳文所部吳德林團、步兵第一旅苑崇谷所部、步兵第三旅許景德團、騎兵王克鎮、朱鳳陽、周作林團沿蘑菇溪陣地向已經易手的三間房主陣地發起反攻,這是馬旅長在撤退前的最後一擊,以避免日軍乘勢追擊,更可迷惑麻痹日軍。
槍炮聲就是楚成文分隊投入戰鬥的命令,楚成文翻身上馬,手扶着馬旅長臨別是贈予的馬刀大聲道:“弟兄們!什麽是敢死隊?那就是敢于慷慨赴死的精銳死士,如同周武王的虎贲之士,岳家軍的背崽士,皆為死戰之士,當有百萬軍中取上将首級之勇!我們身後就我們的家園了,我們的兄弟姐妹都在看着我們,全中國的老百姓也都在看着鐵路橋,今天我們已經是退無可退了!日本人已經将我們逼上了絕路,我們該怎麽辦?”
“整死小日本狗日的玩意!整死這幫鼈犢子!”楚成文滿意的一揮手道:“目标二十裏外日軍第二師團指揮部,弟兄們,小日本打仗都喜歡将經費直接攜帶,那可是師團一級的指揮部啊!在東北僅次于關東軍司令部,弟兄們別跟狗日的客氣!出發!”
程天豪望着滿口污言穢語的楚成文直發愣,如果的戰前動員他也是第一次見到?竟然鼓勵這幫兔崽子去搶掠日軍?這長官可真是了解部下的心思啊!楚成文在程天豪眼中的形象不知不覺開始高大了起來。
楚成文帶領着騎兵連沿着山溝開始緩行,因為戰馬腳力的關系,往往騎兵沖擊的距離只有幾百公尺,而機槍、裝甲車、坦克則是騎兵的噩夢,兵力有限所以楚成文只能選擇奇襲,如果屆時日軍防禦嚴密的話,那麽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将希望寄托在敵軍的大意松懈上?這讓習慣把握戰場節奏的楚成文非常的不适應,可以說楚成文的這次行動根本就是一次毫無根據的豪賭,但是在戰場上誰又何嘗不是在以生命為賭注哪?
一頭花白的短發,整潔筆挺的軍裝,對于已經53歲的多門二郎中将可以說近乎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對于參加過日俄戰争的他來說,相比起來多門二郎是幸運的,1930春,參謀本部将适應耐寒作戰的第二師團換防調至滿洲,實際上就是為了滿蒙計劃在做準備。
大興車站已經被轟炸和炮擊徹底摧毀,此刻的多門二郎也只能在帳篷中圍着炭爐取暖,雖然在北海道十一月份已然是寒意十足了,但是滿洲的寒冷與北海道的寒冷完全不是一回事。
望着剛剛進入帳篷的一木副官有些發青的臉色,多門二郎一指擡桌上的清酒道:“辛苦了,喝杯就暖暖身體吧!”
一木青直用感激的目光望着多門二郎啪的一個立正道:“謝謝閣下!”或許在普通人眼中這根本算不了什麽的事情,在等級制度森嚴的日本帝國陸軍中卻是一件很溫馨值得稱道的事情,一位中将師團長讓自己的大尉副官用他的酒具飲酒。
“這該死的鬼天氣,讓人的骨頭縫都能感激到寒意!”多門二郎非常難受的活動了一下肩膀,一木青直急忙放下酒杯來到多門二郎身後,輕輕的捏着多門二郎的肩膀,彷佛怕弄皺師團長的軍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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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門二郎微微閉着眼睛滿意的點了點道:“我的父親就是醫生,但是他并不會這些按摩推拿!一木,你的手法非常獨特,很舒服啊!尤其在這種讓冷得讓人骨頭發癢的地方。”
一木青直微微一笑道:“我的爺爺和父親也是醫生,不過他們學習的并不是西醫,而是支那的中醫,支那中醫強調陰陽調和,我也只是懂得一點點的皮毛而已!北海道即便寒冷也是海洋性氣候,滿洲可是典型的內陸型氣候,又經常受到西伯利亞的寒流侵襲,這幾天的連續降溫已經影響到下面部隊的戰鬥力了!”
多門二郎一皺眉頭道:“奉城方面的禦寒衣物的運輸怎麽樣了?”
一木青直猶豫了一下道:“司令部方面說由于作戰時間的延長,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正在就地籌備和國內轉運,希望我們能夠暫時克服一下。”
“混蛋!”多門二郎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道:“天氣只會越來越冷,如果沒有防寒衣物部隊如何繼續作戰?”
就在多門二郎大發雷霆之際,楚成文的騎兵部隊已經悄然的抵達了其指揮部的外圍,楚成文在一片荒草中匍匐在一顆小樹下,所謂的日軍指揮部實際上顯得非常的簡陋,如果不是那高高的電臺天線,而且附近囤積了大量的物資和油料以及停有一輛黑色高級轎車的話,楚成文幾乎不敢認定這裏就是日軍師團一級的指揮所在。
幾十頂大小不一的帳篷和為數不多的哨兵,日軍似乎正在準備吃飯?
程天豪放下望遠鏡嘿嘿一笑道:“我說參謀長,這小日本大炮打起來到是闊氣的很啊!這指揮部也太寒酸了吧?你看看他們的餐盒飯碗?吃的跟貓食一樣!”
楚成文與程天豪倒退着回到了小山坡後,楚成文彈了下身上的塵土道:“日本是一個狹長的島國,資源極度缺乏,整個國家從明治維新開始就窮兵黩武,其民族凝聚力相當之高,不可小視。”
楚成文将騎兵部隊分成二部分,一部由程天豪指揮從東面發起進攻,他則指揮另外一部從西面夾擊日軍,即可避開日軍設有南面的幾個用沙包壘成的火力點,還可以讓日軍首尾難顧。
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楚成文是幸運的,因為發起襲擊的時間是下午17時,東北冬節天黑得很早,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這個時候不同于警戒森嚴的夜間,正準備換崗的日軍顯得十分松懈,大多數的日軍哨兵都靠在工事掩體中躲避寒風,幾個燃燒着木柴的油桶發出噼啪的響聲。
17時10分,約定的時間,楚成文幾乎與程天豪同時率領騎兵對日軍的指揮部發起奇襲,此刻熱血沸騰的楚成文再也感不到一絲的寒意了,握着馬刀的右手在微微的顫抖,戰馬在疾速的奔馳,日軍的指揮部已經越來越近了!
很顯然,襲擊的馬隊已經被日軍發現,零星的射擊聲和營地內紛亂的人影就已經說明了問題,楚成文知道他并沒有太多的時間,因為距離這裏不足十公裏的地方就有一支日軍的騎兵部隊,規模接近一個聯隊。
最先暴露被日軍發現的是程天豪所指揮的馬隊,在日軍的呼喊聲中,一挺重機槍和幾挺十一年式輕機槍開始進行攔阻射擊。
由于騎兵的目标非常大,即便是馬匹中彈,上面的騎兵也會被摔個半死以至于喪失戰鬥力,随着日軍的火力加強,短短二分鐘時間程天豪的馬隊已經損失過半,就連程天豪本身的坐騎也被擊中摔倒在地。
被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的程天豪強忍着翻進一個土坎,随即日軍的機槍就在土坎上打出幾道缺口,心有餘悸的程天豪從頭摸到了腳确認自己沒中彈,才長長的松了口氣。
原本以為要接近一百公尺的時候才會被日軍發覺,哪裏知道還有差不多二百公尺,戰馬才開始加速,就被警覺的日本人察覺了?如果騎兵連從一個方向進行奇襲突擊的話,恐怕大部分人要兇多吉少了,這是程天豪第一次跟日本人面對面、槍對槍的硬撼。
為了吸引住日軍的火力,程天豪不斷的探着身子頻頻用手槍還擊,原本挂在身上的騎槍不知甩到了哪裏去了?
帳篷外的紛亂和敵襲的叫喊聲,讓一木青直不顧一切的拉起多門二郎從帳篷的後面而出,一木青直不顧多門二郎的反對,拉着師團長縱身跳入了車站廢墟旁的一條泥濘的水溝,然後奮力爬上對岸,一木青直将多門二郎安排在茂密的荒草中,自己則拔出了南部式手槍小心翼翼的四處張望。
多門二郎對于一木青直的反應可以說是非常的不滿,望着自己渾身的泥水多門二郎當即訓斥一木青直道:“混蛋,身為大日本皇軍,在這個時候我們要做的應該是迎戰,而不是懦弱的躲藏起來?”
一木青直有些羞愧道:“師團長閣下,請以大局為重,指揮部只有一個小隊的警戒兵力,中國軍既然能夠覺查到這裏,又能夠滲透穿越我們的防線進行襲擊,他們的兵力不會太少,可以說中國軍是志在必得有備而來,您留在指揮部實在太危險了!”
一木青直的話讓多門二郎微微一愣,多門二郎這才意思到自己之前有多麽自大了,甚至連将一個中隊的警戒兵力減少到了一個小隊。雖然多門二郎的最大願望就是成為大将,但是他絕對不希望在滿洲通過中國軍讓他成為死的大将,因為那種大将完全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相反的更多的則是恥辱。
有了程天豪吸引住日軍的火力,楚成文指揮的騎兵成功的突入了日軍的防禦圈,仿德制的P-18沖鋒槍對三八式步槍,火力的優勢自然不言而喻,跳下戰馬的楚成文與一名剛剛從帳篷內竄出來的日軍少佐走了個迎面碰。
當即飛起一腳将對方踹了一個跟頭的楚成文幾步趕上去就是一個短點射,雖然防禦被突破,但是日軍抵抗的非常頑強,無論是那些拿着手槍肩膀上帶着參謀縧的軍官,還是叫喊着端着寒光閃閃刺刀的士兵、伍長、軍曹。
混戰大約進行了三分多鐘,當最後一名日軍通信兵少尉被擊斃,日軍的抵抗才算告一段落。
“二分鐘打掃戰場!要快!帶不走的都給我炸了!”楚成文轉身進入了最大的一個帳篷之內,滿是彈孔的帳篷內倒斃着幾名日軍軍官,楚成文翻動了一下發現竟然都是少佐和中佐,失望之餘楚成文将擡桌上的各種文件地圖一掃而空,奇襲雖然非常成功,但是沒能擊斃多門二郎讓楚成文感到無比的失望。
在一連串的大爆炸的火光映襯下,楚成文望了一眼那些犧牲的官兵遺體,由于時間緊迫無法将陣亡将士的遺體帶走,楚成文深深的吸了口氣心中默念道:“弟兄們,原諒我吧!”
楚成文帶領着戰後餘生的騎兵們迅速從原路撤退,日軍的頑強抵抗讓騎兵連幾乎損失過半,來時的一百八十二人,現在僅存九十七人,其中十一人是輕重傷員,不過對于程天豪來說這次襲擊可謂收獲頗豐。
從多門二郎的坐車中繳獲了十萬餘元的金票和相當一部分的黃金首飾,程天豪笑嘻嘻詢問道:“參謀長,你看這個怎麽分配?”
楚成文連看都沒看一眼道:“我不要,活着的弟兄按人頭分,戰死的加倍!”随即楚成文催馬疾行,楚成文此刻還不知道,由于損失過大,儲備彈藥消耗殆盡,黑省各部已經放棄了三間房、蘑菇溪、昂昂溪等陣地,向海倫方向撤退,他的這次成功的突襲僅僅是暫時打亂了日本人的陣腳而已。
目睹了全部戰鬥場面的多門二郎在一木青直的陪伴下回到了一片狼藉的指揮部所在,剛剛敵人兇猛悍不畏死的襲擊讓第二師團指揮部損失慘重,除去警戒小隊全滅之外,陣亡的三十餘名軍官幾乎是第二師團全部的作戰、通訊、機要參謀,這些參謀可以說不僅僅是第二師團的大腦、眼睛、耳朵,他們更是參謀本部的寶貴財富。
多門二郎十分平靜近乎理智的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中緩步,就如同在他自己的庭院中散步一般?一向脾氣暴躁的師團長閣下竟然如此表現?這種情景讓一木青直感到後背直冒涼氣。
很快,多門三郎大佐率領的騎兵聯隊一部,大約六百餘人趕到了師團部,除了震驚與憤怒之外,多門三郎望着臉色鐵青一言不發的哥哥,好一會多門二郎才緩緩道:“三郎,帶着你的部隊去追上那些該死的支那人,殺光他們!一個不留,我要用他們的頭顱也祭奠死難的勇士!”
就在日軍不停進犯黑省的同時,随着清晨海面上薄薄的晨霧散去,一艘商船出現在了營口滿鐵碼頭邊,船身上“淡路丸”號字樣也似乎有些模糊不清了,在船艙內将衣服丢得到處都是耀之有些焦急的訓斥祁繼忠道:“怎麽就不想着帶幾套衣服那?那些破衣服是給人穿的嗎?”
祁繼忠一臉無奈的垂手站在一旁不敢吭聲,走得匆忙外加心驚膽戰,哪裏還顧得上收拾衣服?他已經盡了全力通過日本人在船身收集,不過并沒有一件耀之滿意的。
無奈之下,耀之拿起一套西裝比量了一下對一旁的鄭孝胥道:“朕穿這套如何?還是穿朕自己的那套馬褂?如果歡迎儀式開始朕要不要講話?朕要對朕的臣民說些什麽?可是朕還沒有任何準備啊!”
耀之在自言自語中顯得有些焦躁不安?鄭孝胥卻顯得有些冷靜,耀之可能并沒有注意到,為何去奉城要在海上兜個大圈從營口上岸那?但是鄭孝胥卻注意到了。
最後耀之還是決定就穿着身上這套與他同歷險、共患難的馬褂去迎接他的臣民們的萬衆歡呼,黃色的團龍旗!久別的一切!
當耀之端足架勢走出船艙之後,冷冷清清的碼頭頓時讓他為之一愣?環顧左右耀之将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了同樣一臉震驚的鄭孝胥,歡迎的民衆在哪裏?旗幟、舞龍、繡獅又在哪裏?
等上了岸,耀之望着區區幾個前來迎接自己的日本人幾乎是目瞪口呆,一陣寒風吹過,這一刻耀之似乎微微恢複了一點理智,他發覺自己之前似乎高興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