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22 (1)
“诶,這孩子是?”
“我女兒。”
“啊,你都有孩子啦,看來我是沒機會啦~不過你女兒真可愛。”
……
“這是?”
“我女兒?”
“真的麽?你看着挺年輕啊?怎麽女兒這麽大?”
“……我長得顯小,其實已經不年輕了。”
……
“嗨,帥哥,帶妹妹出來玩麽?”
“額,不……”
“妹妹真可愛。”
……
“這是你女朋友嘛?”
“不是……”
“那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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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妹妹。”這一回是小直自己開了口,接了接下來的話。
易曲猛地回過頭看她,好像這時候才猛然意識到,其實小直一直能夠感覺到,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
小直臉上并沒有看出什麽不高興,只是雙手抓住易曲的胳膊,努力把他從新遇到的兩個試圖搭讪的姑娘身邊拖走了:“走啦走啦,那邊的烤香蕉看起來好好吃,怎麽那麽多人找爸爸你搭話啊,好麻煩。”
異性緣一向很好的易曲撓了撓頭,轉頭看了看小直的表情,絲毫沒有一點對于自己生命短暫的陰霾。
——或許只是生命還太短,她還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學習為什麽這值得悲傷。
——再或者,她甚至沒來得及學會,什麽叫做悲傷。
小直開始困的時候,易曲就帶着她回到了車上。小直就像個普通的玩累了的小女孩一樣挂在安全帶上靠着窗戶睡着了。易曲的表情在不斷閃過的路燈下晦暗不明,說不上來他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
這一回小直睡得相對久了一點,易曲把車停到自家樓下的時候,她還沒有醒過來。封夏站在停車場的門口等他們,看到易曲車子的時候下意識地向後座看了一眼,看到易曲買了不少衣服和玩具,從孩童到少女的都有。各種游樂場的紀念品,各種在游樂場、水族館或者其他地方入門的地方,又或者有了項目中被拍下的照片散的到處都是。
這些照片都不便宜,雖然最後只需要幾秒鐘掃描一下智能手環就能立刻獲得,不過很多人最後離開這些地方的時候都并不會買這些照片,因為大多數其實拍得并不好看。不過很顯然易曲每一張都買了下來。照片上的男人還是那個樣子,除了眉毛之間越來越深的疲憊,而照片上的女孩子從嬰兒的模樣,茫茫變成學步的孩童,再慢慢長大,一直到青春期的年紀。
從照片上,甚至能看到有兩張,小直的表情很不高興,大概是鬧了什麽別扭。不過封夏從身高估算了下那兩張的年紀,約莫叛逆期的樣子,身體激素不穩定的孩子,總是容易發脾氣的。
“這一天過得還算開心?”封夏啓動了汽車的物件整理功能,後座無聲無息地沉了下去,把東西全部裝進了一個盒子,送到封夏身邊的地上。易曲開了車門走了出來,在停車場昏暗的燈光下,封夏注意到他眼睛裏密度過大的血絲。
“封夏……”易曲看起來和照片上模樣差不多,可是當小直不醒着的時候,從表情到氣質,似乎整個兒灰敗了一圈。他聲音幹燥沙啞,像是很長時間沒有喝過水之後的音色:“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封夏沒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他。
“你救救她……可以麽?”
封夏稍微眯起眼睛,隐去了眼睛裏的神色:“什麽意思?”
“你可以救她麽?你是十三科的研究員,應該是研究異種的對麽?所以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易曲的神情看起來已經近乎是哀求了,“我可能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知道怎麽教育好一個孩子,她今天也跟我發過脾氣,好像也有幾次不高興。我大概真的不是個當父親的料……但是我起碼想要自己帶大的孩子好好活着……你能救救她麽?能讓她正常活下去,活到壽終正寝麽?”
“她能夠正常活到壽終正寝,易曲,你似乎沒有明白——她三天就會死這不是意外死亡,這是她的壽命。這不是早夭的人類,這是一個異種與人類的不同。你本來應該尊重這種不同,所以你不該說這句話的。”封夏停頓了一會兒,才忍不住嘆了口氣,“易曲,更何況我們根本沒辦法改變異種,我們做不到。”
易曲的呼吸重了起來,封夏察覺到他的情緒已經到了崩潰點,立刻從口袋裏掏出鎮定劑噴霧,直接對着他的臉就是一下:“冷靜點。”
鎮定劑噴霧幾乎立刻就起了作用,易曲猛地打了個寒顫,整個情緒像是沸騰的開水中被扔了一大塊冰一樣,驟然間就停止了沸騰。
小直揮發的激素會刺激情緒波動,剛才在封閉的車裏呆了那麽久,易曲的情緒就算立刻崩潰也是正常的,不過鎮定噴霧顯然對這種情況效果極好,所以易曲很快平了下來。封夏看了睡得很熟的小直,繞過易曲把車座椅舒适度調節到适宜睡眠的頻率,然後遞給他一瓶水:“現在她睡着了,你要不也睡一會兒?”
易曲狠狠地灌了兩口水,被嗆住了一下,用力咳嗽兩聲,整個臉都憋紅了。安靜了好一陣,他才把水遞回去,長出了一口氣:“我不困。可是……為什麽不能把他們變回人類,既然他們是由人類進化來的,那肯定應該有辦法把他們變回來,她難道不是人類麽?”
“不是。”封夏搖了搖頭,用溫軟的語氣說着殘酷的事實,“我說了,你應該尊重他們作為另一個物種的不同,而不是試圖把他們認為成人類。我想這就是為什麽他們讓你照顧這個孩子——你心裏深處,并不肯正視人類和異種是不同的。就像低維度的生物無法幹涉高維度,我們不能夠改變異種的構成,就算移植也近乎沒怎麽成功過,他們和人類,幾乎完全不一樣。”
他看着易曲瞳孔縮了一下,露出無法相信的表情,又嘆了口氣才慢吞吞地繼續說:“這麽說吧,我們熟知的世界上最重要的熱力學有四條定律,除去第三定律‘絕對零度不可達到’這一個非常特殊的描述之外,另外三條分別是——
質量和能量守恒,熱量的平衡是可以傳遞的,還有非生物的系統總是趨近于熵增、或者說混亂度增加。
我一直在想最後那一條,為什麽會增加一個定義,強調說‘非生物系統’。”
“我記得,這條定律說明,當沒有生物的時候,這個世界總是在變得越來越混亂,就像我們整齊地抓一把火柴棍扔下來,它們一定會散開,不可能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易曲被轉移了注意力,反而徹底冷靜了下來,努力回憶了一下遙遠的過去學過的東西,“而生物,尤其是我們人類卻不一樣,我們體內的狀況甚至于我們的行為,是趨向于變得有規則,讓世界不那麽混亂。”
“就是這樣。”雖然易曲的表述非常不準确,不過還算正确。封夏贊同地點了點頭,坐到汽車的邊緣上,微微前傾着身體,“假如一個沒有生物存在體系,這三條定律本來是應該是沒有意外的,質量與能量的和守恒,對熱傳遞而言存在可以傳遞的平衡狀态,而系統的混亂度總是在增加的。所以奇怪的是這個星球上的生命,他們破壞了最後那一條定律。”
易曲皺了皺眉毛,再拿過水瓶喝了一口,下意識地透過車窗看向了小直:“……所以?這和你不能救她有什麽關系?”
“我們不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特例。”封夏垂下長長的睫毛,遮住眼睛裏的神色,“假如把極光事件之前,這顆星球上存在的、能夠反抗最後一條定律的生物們,命名為第一類生物。那麽可以反抗兩條定律的生物,也就是異種,或許就可以被稱為第二類生物。他們能夠在不違背質能守恒的情況下,任意改寫能量平衡,改寫世界。他們是高于人類的存在,你不能妄想人類的科技可以去扭轉我們的存在都不能抵達的地方。”
易曲皺緊了眉毛,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的情緒在離開小直之後就徹底平靜了下來:“這很荒唐,封夏,這只是你的猜測,我不相信事實是這樣的,一定有什麽辦法可以改變現狀。這個理論從頭到尾聽起來沒有一點符合科學,它不可能是真的……”
“你的物理學歷史确實不怎麽樣。”封夏擡了擡眼,并沒有正面理會他的抗議,“我們人類,曾經認為不同重量的物體下落速度不同。後來伽利略在比薩斜塔上扔下來兩個球,告訴世人我們一直是錯的。
牛頓建立的經典物理學曾經被認為是真理,然而普朗克的量子論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告訴我們,牛頓的理論不過是在人類認知得低速上的一種近似。
我們也曾經認為,質量是守恒的,能量是守恒的,他們彼此獨立。然而後來,我們統一成了質能守恒,不是為了省略幾個字,是因為能量等于質量乘以光速的平方(e=mc2)。”
他說着拎起自己的鑰匙,鑰匙上有一個小小的砝碼形狀的挂墜:“易曲,這是個一克的砝碼。這也就是說,單純這個質量,就能夠換算成90,000,000,000,000焦耳的能量。再或者,你可以類比核電站,核反應事實上就是犧牲了一點微不足道的質量,換來了驚人的能量。
當然這個龐大的數字不是重點,重點是,假如‘極光’這一次帶來的變異,所破壞的恰恰是質量和能量的界限。對異種而言,他們能夠通過将物質轉變為能量,再重新合成其他物質,這樣就說得通了。”
易曲依然維持着眉頭緊鎖的表情看着他:“你是說他們每個人都相當于一個無限功率的核電站麽?這太荒唐了。”
“不算恰當,不過你這麽理解也沒問題。”封夏推了推眼鏡,再看了看小直,“我知道你想說這不符合已知的科學,我剛剛跟你說過了,我們的科學,是建立在我們第一類生物只能違反熵增定理的基礎之上,認為一切自然都不能違反令兩個定理。你知道不可知論的基礎麽?我們的一切定律基于我們的已知,然而我們并不知道我們的已知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世界的全部。”
易曲用一種看着什麽無比荒誕的事實的表情看着他,近乎胡攪蠻纏地反問道:“假如你的說法成立,定律一共有三條,難道還會有第三類生物麽?他們能夠違背質能守恒,憑空創造或者銷毀物質或者能量?”
“假如這個世界有造物主的話,我想那應該就是第三類生物了。”封夏聳了聳肩,露齒一笑,“你知道的,艾薩克·牛頓那家夥是個信徒。”
“我不接受這個理論。”易曲表情抽搐,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小直,“這根本就不符合科學……”
“只要你能否認異種存在的事實,你就能否認這個目前唯一能解釋得通的理論,連帶我們什麽都不能改變的事實。”封夏并不意外易曲會是這個反應,只是笑,“我每天晚上都抱抱我家狗,等有一天我沒抱他的時候,他也覺得非常難以置信,難道每天晚上被抱一會兒不是天地間的自然規律麽?難道那不是世間的真理麽?
小曲,科學始終是我們認知世界的工具,不是信仰。你要知道科學和迷信的區別,科學會不斷因為事實論據而修正甚至是推翻自己,它一直是相對正确的,只有盲目的信仰才容不得質疑并且拒絕被否認。
就如同伽利略因為新的事實證據而推翻了亞裏士多德,就像普朗克和愛因斯坦從事實上否認了牛頓,就像我們發現了理論上不應該存在的準晶體而修正了晶體理論,小曲,我從來都沒有試圖否認科學,我只是在讓它變得更加正确,別把你已知的那些、對于這個世界而言過于淺薄的知識,當成世界的真理。”
封夏的話說得很長,那是一種本能的、屬于一個科研者的傲慢。易曲其實早就沒心思聽下去了,以至于他聽到一半的時候就背靠着柱子,就地坐了下去,屈起一條腿,把臉埋在膝蓋上:“……所以到最後,還是沒有任何辦法對麽?”
“要說辦法也有。”封夏看着易曲驟然間擡起頭,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趁着現在,把她關進冷凍艙,徹底封存。這樣無論多久,她都可以活下去,或許能夠活到比我們都要久也說不定。”
他臉上依然是孩子般溫柔的表情,毫不避開地看着易曲:“所以你要怎麽選擇呢?只要你同意,把她本來可以很完整、甚至是很完美的三天的生命,拖成枯燥的一百年,只要你決定了要這麽做,我立刻就做。”
23.CH 23
“姐你的脖子又……”
“我沒事。比起這些,我們應該想辦法出去了。”希融走近了笑白,幾乎湊在他耳朵邊上說,“我想這會是個大.麻煩了。”
笑白還是盯着她脖子上的紗布,皺了皺眉毛,半天才移開眼睛:“怎麽了?”
希融飛快地把剛剛穹火把她找過去之後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笑白聽完稍微有點困惑地看着她:“他們想要我們幫忙?那不是正好麽?這麽說起來的話我們的目标是一致的啊?”
“你仔細想想,假如真的是要我們幫忙,為什麽要限制我們的人身自由?既然他們家族那麽神通廣大,連對西格瑪種專用的槍支都能找到,你覺得他們會查不到楊的身份?還把一個十三科的帶進來?”希融聲音很輕,大概是擔心隔牆有耳,所以才說得這麽小心翼翼,“笑白,這些話正過來聽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你倒過來想一想,從頭到尾每一處都是問題,沒有一句真的能成立——除了穹火描述的失蹤的事情本身,那部分應該是真的。”
笑白當然不傻,腦子一轉也反應了過來:“你是說,他們找我們過來是為了別的目的?”
“我想了想,兩個異種向後失蹤,其中一個異種的未婚夫陷入昏迷。”希融摸了摸下巴,“這位大小姐的父親呢,是個不擇手段的人,他抓了兩個異種,你覺得他是想怎麽做?”
“拿我們當誘餌?”笑白眨了眨眼睛,“那對我們而言不是很好麽?作為誘餌的話,我們應該能夠很容易地進入事情中心。”
這回輪到希融愣住了,她想了想,皺了皺鼻子:“這麽想也對……就是有點冒險,不太值得。”
“都聽姐的意思。”笑白笑眯眯地仰着頭,“不過姐,我之前就想說一件事情了。從我們被抓,到我來到這裏的這一路上,聽到身後好幾個押送我們的保镖都打過噴嚏,而且其中好幾個還在擦過鼻涕。”
保镖們都感冒了?希融的聽覺和嗅覺都不出衆,并沒有注意到這些異常,聽說之後微微張了張嘴,心裏狐疑了一陣。要這是真的,那他們特地雇傭一群生病的人來幹活,這是出于什麽樣的考慮才會這麽做?
希融心裏覺得非常不踏實,總覺得這件事情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她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就看到一陣輕微的煙霧從窗戶的角落裏慢慢悠悠地飄了進來。
希融立刻閉了嘴,看着那縷煙在空中慢慢變成從微小粒子聚集起來,最後形成一個像模像樣的人形。
“那個……我是蘇雅……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我……”那個曾經在新竹的房間裏見過一面的女孩睜着大大的眼睛,臉色看起來蒼白而缺乏血色,極其脆弱的樣子,“我去你們那個中介所看過了,結果那邊現在好想一團混亂……我也沒有找到你們。然後……我問他們了,他們……就給了我你們賓館的地址……我去找了,然後只有另外一對情侶在那裏。”
聽說她遇上了卓恒和酒酒,希融幾乎眼前一亮:“然後?”
“然後我跟他們說了你們的事情……啊啊,我不是故意要說出去的,我當時真的很慌,不知道做什麽……”看得出來蘇雅平日裏一定是處于弱勢的一方,剛說完就記着解釋,生怕自己做錯了事情。一直到确認希融并沒有露出不高興的表情,她才接着說:“後來那個男的……他就說他能找到……然後我們就來了……我先進來告訴你們不要擔心。”
“卓恒?”笑白臉上還在笑,不過聲音倒是很冷淡,“他怎麽會知道這個地方?”
希融側頭去看笑白,他這話問出來,倒是不加掩飾的懷疑卓恒。不過蘇雅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非常單純地眨了眨眼睛:“那個男人……那位先生,他是聞着味道一路照過來的啊……”
笑白:“……我以為只有狗會這麽幹。”不得不承認,幹得漂亮。
“說起來,我好像聽說你也失蹤了呢?”想了下卓恒的戰鬥力,希融頓時對能夠逃出去這件事情表示安心,順口問了一聲,“既然你還好端端的,那為什麽不在大家面前露面呢?”
聽到希融這麽一問,蘇雅似乎猛地打了個寒戰,瞳孔縮緊退了一步:“不……那個,我不是故意躲起來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害怕……”
“害怕?怕什麽?”希融好奇地看過去,拖着腮幫子,不緊不慢地問,“偷偷摸摸才敢去看新竹,現在又跟我們說,你害怕,你不說怕什麽的話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麽幫你……”
“我會死的!”蘇雅看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麽很可怕的東西,瞳孔不斷放大再劇烈縮緊,“他們會殺了我的!你不明白!他們會殺了我的……”
希融還要再問,門就被“砰”的一聲踹開了。笑白幾乎是一瞬間就擺出打鬥的準備姿态,直到聽到酒酒的聲音傳來:“我看到了!就是這裏!”
卓恒背上背着興高采烈的酒酒,手裏還拎着剛剛打暈過去的一個保镖,氣定神閑地從門口走了進來,不過從呼吸頻率看,這一路走得應該也不算特別容易。
希融停止了問話,臉上露出柔和的表情看向門口的酒酒:“你們來了?”
酒酒歡呼一聲從卓恒的背上跳了下來:“希融不要怕!我們來救你們了!”希融很自然地伸手,在卓恒不忍直視的眼神中拍了拍酒酒的頭:“謝謝你們了。”
卓恒當然沒有酒酒那麽激動,只是四下環顧了一圈,皺起眉毛:“這到底怎麽回事?你們怎麽沒跟我們說一聲就出去了,然後還出事了?”
“我們來瀾海市本來是有點事,我以為我們會很快回來的。而且這樣給你們一點獨處的時間。”希融聳了聳肩,順口揶揄着看了看卓恒,這才補了一句,“對了,正好,能把你手裏暈過去的人借給我看一眼麽?”
卓恒對于這種貨色一向缺乏憐惜,經管礙于酒酒是個和平主義者他留着這家夥一條命。當然這種時候他是不會客氣的,于是他直接把人扔了過去。
希融用力把臉着地的保镖翻了過去,然後動手扒開他的眼皮,拿起特質的手電筒向裏面照了進去。雖然這并不是情緒激動的時候,不過這把手電筒的效果也是類似的,很快,這個昏迷的保镖眼睛深處就慢慢浮現出暗藍色的光圈碎片,和新竹眼底那種不合常理的情形幾乎一模一樣。
“你在做什麽?”酒酒從卓恒背上跳下來,好奇地看了過來,“為什麽要看他眼睛裏面?有什麽麽?”
“因為之前看到新竹先生,他眼底的樣子不正常。而笑白說,這幫保镖也都感冒了。之前楊說過,新竹先生昏迷被認為是因為感冒引起的,換句話說,最有可能的情況大概就是,他在昏迷之前也出現過類似的感冒症狀,打噴嚏,流鼻涕,發燒,等等。”希融關了手電筒,神色凝重起來,“比起某種突發性的流感,考慮到這種症狀在這群保镖裏的異常密集程度,我覺得這恐怕不是什麽自然引起的疾病。”
卓恒還沒反應過來希融這段話在說什麽,倒是另一邊的蘇雅越聽臉上驚惶的神情越明顯,甚至于吓得一個腿軟撞上了桌子。她旁邊的笑白一把托住她的胳膊,看起來似乎是扶着她站穩了,不過手裏卻沒放松,有意無意地搭在她的脈搏的位置,并順口補充道:“姐的意思是,這是有人特地弄出來的某種人體試驗?”
這句話本來是笑白測試蘇雅的脈搏反應,試圖判斷下真相的。然而蘇雅這一邊還沒來得及什麽動機,倒是另一邊的卓恒,幾乎在聽到“人體試驗”四個字的一瞬間,他的臉色就完全白了。希融正好餘光掃到卓恒,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上前一步:“卓恒,別動。”
在卓恒僵住的一瞬間,希融重新打開手電筒,向着卓恒的眼睛直直地照了過去。在卓恒因為突如其來的驚吓立刻閉上眼睛、并飛速一直退到背後牆邊上之前,希融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睛內部,也是一團一團,破碎的光圈。
“雖然剛才還覺得不可能,不過居然真的猜對了……”希融自己也因為過于震驚而猛地退了一步,“這幫人類……他們居然真的在試圖批量制造西格瑪種。”
這句話就跟一顆火球一樣砸進了他們中間,一時間,誰都沒動。
卓恒用力搖了搖頭,退了一步,然後再後退了一步,一直到在極端震驚的情況下失手撞上了身後的牆壁。
整個房子猛地一晃,把各自處于震驚中的人喚了回來。反應最快的依然是笑白,他飛速沖過來,一把抓住希融試圖把她背起來跑:“姐!沒時間搞清楚發生了什麽!我們得立刻跑出去!這棟房子要塌了!抓緊了!我們要趁着牆壁的一瞬間從那個縫隙裏面沖出去!”
希融眨巴眨巴眼睛回過神,剛下意識地想問:笑白你怎麽對這個流程這麽熟練——
随即她想起來,笑白房間隔壁住着莫容,對,就是那個能夠扛起她們的金屬三哥、還動不動在房間裏徒手打蚊子的小姑娘。
24.CH 24
瀾海市之所以被稱為瀾海市,就是因為它正對着這片海岸線上最美麗的一片海岸。在極其靜谧的夜色之中,海水的腥味合着海浪的聲音,令人覺得無比平靜和開闊。
下午的希融說出來的那段推測實在是太過于駭人聽聞了,以至于這一回,大家在逃出那幢房子之後居然都沒有立刻繼續之前的話題,相反,幾乎所有人都一邊驚魂甫定,一邊沉默着各自消化了一下今天得到的消息。最後他們一路無言,沉默地回到了賓館裏面,各自花時間思考接下來的事情。
卓恒背着酒酒一路從房子外面闖進來的過程中,并沒有看到符合他們描述的、可能是楊或者穹火的人。他們現在也并不清楚,他們到底是被徹底埋在廢墟裏面了,還是在那之前就已經離開。卓恒最後對那幢房子的印象,大概也就是最後回頭的一瞬間,看到從那個昏迷着的保镖身上長出來的一叢小小的蘑菇。
卓恒覺得,那應該是代表了這個人的死亡。
事實上在車子裏的時候,他問了一聲這件事情。笑白看起來對此習以為常,旁邊的希融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句:“嗯,我殺了他,畢竟他已經成為實驗體、開始有症狀了。假如技術已經成熟了的話,那麽現在肯定滿世界都是西格瑪種。假如技術沒有成熟的話,他們十有八九都是要死的,起碼給個痛快。”
卓恒下意識地回頭去看了希融的表情,她那時候眼睛的神色非常平靜,雖然心不在焉,但是她說得很坦率——她真的是這麽想的。
海風越來越冷,卓恒原本是想一個人找地方坐下來冷靜一下,結果卻沿着海岸線走得越來越遠。月亮倒映在海面上,被蕩漾的海波擊成碎片,遠遠地閃爍着粼光。還一片破碎的光影中,模模糊糊地映出海邊上有一個人坐在不遠處。
卓恒停了下來,本來想避開這個人,結果那頭白色的頭發倒是顯眼,讓他很容易地辨認出來這不是個陌生人。卓恒輕輕皺了皺眉毛,走近了幾步打了個招呼:“笑白?”
笑白聽到聲音的時候有點驚訝,側過頭看他,而後裂開嘴笑:“……是你啊。”
卓恒愣了愣,他不記得自己和笑白有多麽熟悉,所以這個招呼也太親近了一點。不過笑白看起來就是個很自來熟的人,卓恒也只是不适應了一會兒,就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非常莫名其妙的,他覺得呆在笑白身邊也是一件很令安心的事情。
“你沒和你姐姐他們呆在一塊兒?”卓恒先開了口,沒話找話地扯了個話題。
“姐有事情想問那個能變成煙的女孩子。”笑白并不介意有人坐在他旁邊,仍舊是雙手抱住膝蓋的姿勢,維持着笑眯眯的表情地看着海面,“正常來說,假如周圍都是女孩子的話,她會更有安全感,也會更加傾向于說實話。”
卓恒想起酒酒把自己退出來的時候也是一樣的話,不禁啞然失笑:“也不知道最後能問出些什麽,我不覺得那個女孩知道很多。”
“姐的話,能問出來的東西肯定全都能問出來。”笑白轉過頭,一臉無憂無慮的笑容,毫不掩飾自己對希融的盲目信任。
卓恒被這話堵得不知道說什麽,只好又沉默了一會兒:“你們姐弟關系真好,是親生姐弟麽?”
不能怪他會問出這麽沒禮貌的問題,能力相差這麽大的異種确實不像是同一對父母給的遺傳基因。笑白繼續把下巴擱到膝蓋上:“确實不是親生的,我是被姐姐救出來的,那之後就一直跟着姐了。”
“救出來?”卓恒覺得自己似乎對于“囚禁”或者是“拯救”這些詞語過于敏感了,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笑白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開了口:“我從……從家裏逃出去之後,流浪了一段時間。然後被一個馬戲團收留了。”
“馬戲團?”卓恒不明就裏,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
“不是那種大型主題公園裏面的馬戲團,是那種在各種小城鎮上流浪,幾輛卡車、幾只獅子老虎、幾個雜技演員就是全部家當的馬戲團,到一個地方,收一點很便宜的門票,然後呆幾天,沒有小孩子來看了就打包離開,去下一個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卓恒的錯覺,他察覺到笑白的聲音稍微有點發抖,和他臉上那種平和的笑容不同。笑白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靜默了一會兒才重新開了口:“抱歉,我很多年沒回憶過那時候的事情了,情緒有點控制不住。”
“不……沒事,你慢慢說,我在聽。”卓恒下意識地擡起手想安慰他,快要搭到笑白肩膀上的時候突然停住了,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你不用勉強自己笑的……”
“我沒有勉強,只是習慣。”笑白伸手摸了摸自己嘴角,果然是在笑的,“那家馬戲團的主人是個異種,他的馬戲團的主題是魔術和雜技。沒什麽特別的秘密,就是一幫異種小孩,彼此都害怕要是離開了這個集團會被人類嫌棄和弄死。他吃準了這一點,确定我們不敢逃走,然後逼着我們用能力表演魔術。大概就是有再生能力的就躲進箱子被戳兩刀,長好了再出來。跑得快的就去跑鐵輪跳火圈,要是笑得不好看不讨客人喜歡就拿鞭子打一頓……啊,其實也沒有好說的,我想人類和異種在貪婪這一方面總是有些共同之處的。”
卓恒很專注地聽這個故事,聽到後面下意識地去看笑白臉上的笑容,那笑容在這一刻僵硬得很,确實只是個習慣性的笑容。
不過笑白臉上僵硬的笑容倒是慢慢柔和了起來:“其實算起來,我在那裏只呆了一年不到,姐就遇到了馬戲團,然後救了我們。所以我就在這裏了。不是什麽複雜的故事,沒什麽值得詳細說的。”
卓恒又嘆了口氣,兩個人又安靜下來看海。
“你有兄弟姐妹麽?”笑白這麽反問。
“我也有個弟弟,但是我找不到他。”卓恒愣了一會兒才回答,“不是個很長的故事,你知道的,我是個西格瑪種,人類異種化實驗的……算是成功品吧。最開始到底父親是怎麽跟我們說的,我已經不記得了。我只記得父親抱着我和弟弟一起進到實驗室,然後就開始了……無窮無盡的實驗。”
笑白這一回很專注地看着卓恒,安靜地聽他講下去:“實驗的話……或許痛苦程度跟你在馬戲團也沒有差很多。只不過明明是自己的父親,我哭着求他放開我的時候,他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多給我一個。
後來又一次,我突然察覺到自己好像有力氣、能夠掙脫開周圍的東西的時候,我沒控制住發瘋的情緒,把研究所燒了。我那時候恨我父親,所以也是那個時候……我殺了他。再後來,有人跟我說,假如我就此罷手,并且願意在名義上站在他們那邊,他們就想辦法把我弟弟變回人類。”
笑白幾乎是忍不住地嗤笑了一聲。
卓恒并沒有惱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