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22 (4)

楊,在這一個回頭的功夫裏面,突然消失不見了。

卓恒兩步跟了上來:“他們人不算太多,我們不用立刻跑的。”

“腳步沒聲音,而且我們當中每一個人發覺他們到這裏。”希融一邊跑一邊說,“沒弄清楚什麽情況之前,別貿然出手。我們不能确定對方全部是人類……不,我們很确定對方不全部是人類,別跑太快,保持現在的距離,看看他們想做什麽。”

“楊到哪裏去了?”笑白把手從希融手裏抽出來,稍微落後于希融幾步,以确保假如後面人開槍的話他有足夠的時間把子彈攔截下來,“是他把我們引到陷阱裏的麽?”

希融剛要開口說應該不是,卻突然看見左前方的一個小巷子口上出現了一個人——一個倒在地上、渾身是血、掙紮着向前爬的小孩子,希融被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孩弄得愣住的功夫,正看到那個小孩子伸出手指,艱難地指向希融右後方向。希融下意識地順着他指向的方向回頭去看,正看到幾個反光點,應該是有人在那幢樓上準備狙擊。

“笑白!阻止……”希融立刻回過頭剛喊了一聲,就愣住了,她停了下來,難以置信地看着身後的方向——

她的後面哪裏還有人,無論是笑白他們,還是追兵,甚至是那幢樓上的狙擊手,都在她剛才分心的空檔裏面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周圍開始出現白霧,白霧慢慢地變濃,滿滿遮擋住了她所能看見的一切。而在這片白霧之中,只剩下她和那個地上的小孩子。

小孩子睜着慘綠色的眼睛,歪着頭盯着她看,半晌才咧開滿是鮮血的嘴唇,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沖着希融笑:“姐姐,你在外面……找到我媽媽了麽?”

————

“姐!”

在希融突然向着右後方回頭的瞬間,剩下三個人也緊跟着轉過頭去,正看到那幾個瞄準鏡的反光點。笑白立刻了然,剛要沖出去,餘光就看到蘇雅一瞬間變成了煙霧,而蘇雅另一邊的卓恒已經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借由驚人的下肢爆發力,直接跳上了那幢樓的二樓陽臺,随即從外牆的水管上迅速攀爬到樓頂,花了幾秒鐘解決了狙擊手之後,再從樓頂跳了下來。

比想象中還要可靠。笑白頓時安心了不少,轉頭想安慰希融兩句說沒事的,結果回頭的一瞬間他才驚覺,希融已經不在原地了。

笑白臉色頓時白了,他轉頭大喊了兩聲“姐!你在哪兒!”沒有一個人回應他。這麽短的時間,就算走丢了也不應該跑遠了,笑白以最快速度在周圍跑了一遍,然而一個人都沒有找到。

卓恒跳回原地的時候才發現希融不見了,眼見着笑白找了一遍沒能找到希融,整個人看上去都已經相當驚慌了,這才忍不住開口說了一句:“笑白,我們先走,你姐姐一向很有主張,一個人沒問題的。”

笑白雖然停了下來,卻絲毫沒理會卓恒說的話,只徒勞地大聲喊着:“姐!你在哪兒!要是有事的話就喊一聲!姐!!”

還是沒有人回答他。他的胸口劇烈地欺負着,臉色越來越白,紅色的眼睛周圍已經出現了幾條血絲。再環顧一圈未果之後,笑白猛地回頭,盯住了後面追過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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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白!”蘇雅眼見着這些人越來越近,也急了起來,“我們還是得跑,現在和剛才都一樣,別停着不動啊!”

“不一樣。”笑白終于擡起了腳,卻不是向前,反而是向着追過來的那群人的方向跑過去,“不管姐姐去哪兒了,肯定都是和他們有關系的,所以只要把他們解決掉,應該就會有線索。”

蘇雅被笑白這種突然變得冷漠且瘆人的口氣吓得猛地向上再飄了兩飄,轉頭看着後面已經追過來的人,幾乎吓得發瘋:“笑白!他們來了!”

卓恒也退了一步,稍微警惕了起來,笑白這個反應就算說換了一個人都不為過。笑白也沒看他們,從口袋裏抽出折疊刀,稍微彎曲了膝蓋,似乎擺出了一個準備姿勢。下一個瞬間,就消失在他們面前。

卓恒心神一凜,他是真的沒想到,笑白全力以赴起來,他的視力居然捕捉不到笑白的身影。更加令他覺得駭然的,是那個平時乖乖巧巧跟在希融後面的那個小孩,在他的眼睛下一次捕捉到那條身影的時候,已經在身後所有人的頸動脈處拉出一道長長的血花。

“原來是有人用能力給他們做了氣墊,怪不得一點聲音都沒有。”笑白擡腳看了看下方,語氣很是冷淡。要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這一刻雙腳并沒有碰到地面,和地面之間大約有半公分的距離,不過這個距離很不穩定,上下起伏着,似乎真的有不算堅實穩固的氣墊插在中間。

不過沒半分鐘,在這些人徹底斷氣之後,這層氣墊就消失了,看來這個能力的使用者已經死了。

“不知道這些異種有什麽能力的時候,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多冒險!”卓恒察覺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立刻低聲喝斥了一句。他皺着眉毛看着笑白一臉冷漠地把刀合上,插進口袋裏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這一刻的笑白,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笑白,不再是希融的弟弟了。

“不是異種,是西格瑪種。異種出生就有能力,所以使用能力就和呼吸一樣自然,不會出現這個年紀還用得這麽勉強不熟練的情況。”笑白一邊說着,一邊伸腳踢了踢其中一具屍體,“醒醒,別裝死。我留了手的,知道你沒事。”

那具屍體在聽到笑白的話之後猛地從地面上彈了起來,毫不猶豫地在上半身離地之後沖着笑白的腦袋開了槍。不過等他定睛看過去的時候,他開槍的方向哪裏還有人影。脖子上突然傳來冰冷的觸感,他花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那是一雙手,同樣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我不知道你被移植了什麽能力,不過我知道,第一反應居然是借助槍支的話,你的能力應該應該對我們沒有威脅。”

被笑白捏住脖子的西格瑪種瞳孔放大了一圈兒,笑白稍微用了力以示威脅,不帶什麽感情色彩地問道:“我姐姐在哪兒?那些消失的人呢?”

他的話問完了,可是手裏拎着的人卻沒有回答。笑白正要再說點什麽強化一下威脅的意味,就突然看到那人的表情僵硬住了,下颚稍微抖了兩下,随即腦袋就歪到了一邊。

“死了,牙齒裏裝了可觸發的噴射毒液裝置,算得上很古老的手段。不過不知道裝置是他自己控制的,還是有人遠程遙控。”卓恒一步過來,檢查了一遍屍體,這才下了定論,“笑白,我們現在怎麽辦?”

笑白沒來得及說話,卓恒腰裏的手機突然響了。卓恒随手拿出來看了一眼,是酒酒來的電話。卓恒也沒多想,直接掐掉了,正想回一個“正在忙”,結果電話又锲而不舍地響了起來。

卓恒頓時有了不好的感覺,和笑白對視了一眼,然後接通了電話,直接開了免提。

“你好,是卓恒先生麽?”陌生的聲音從話筒裏面傳了過來,“我們有急事,現在想麻煩您回來賓館一趟,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31.CH 31

“姐姐,你在外面,找到我媽媽了麽?”

看到希融沒有反應,那個小孩再向前爬了兩步,兩條血淋淋的腿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摩擦着地面,留下一路血跡,他掙紮着擡起頭又問了一次。

希融眨巴眨巴眼睛,慢慢蹲了下來,笑眯眯地反問:“你媽媽長什麽樣子啊?我沒有見過你媽媽,怎麽找她呢?”

話剛說完,一股巨大的痛覺就貫穿了希融左邊的肩膀。希融臉色頓時白了兩分,不過她沒動,依然低着頭,維持着笑眯眯的表情看着這個小孩。周圍的霧氣已經在剛才遲疑不定的空檔裏變得越來越大,到現在已經只能看見四五米之內的距離。整個白霧裏面一片寂靜,什麽聲音都沒有,而在她能看的範圍裏面,只有這個孩子,兩面牆壁中間的狹窄縫隙,一個破舊且髒亂的垃圾桶,裏面有個壞了半邊的機器人玩具被什麽人拿了出來,放在了旁邊。

現在的話,要進入霧氣去找線索也不太現實,希融不懷疑,就算她在白霧裏面向着同一個方向走,也絕對會走回此地。她在第一瞬間懷疑過這是幻覺,不過下一刻,她想起來突然消失的楊,還有楊在消失之前回頭提示他們有埋伏的事情。照這個推斷,在笑白和卓恒他們的眼裏,自己也應該也已經消失了才對。

雖然對現狀摸不着頭腦,不過現在這個小孩,就是唯一的線索和指望。所以無論如何,她都應該把握這個線索。

那個小孩子殘缺不全的牙齒上沾滿了血,離得近了,令人反胃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他看着希融再問了一次:“姐姐,你在外面,找到我媽媽了麽?”

“我不知道你媽媽長什麽樣子。”希融想了想,還是嘗試着做出了一樣的回答。

這一回被白色骨刺貫穿的,是右邊的肩膀。

“你在外面,找到我媽媽了麽?”

“我不知道你媽媽長什麽樣子。”雖然知道這個答案行不通,再想到更好的答案之前,希融還是沒改口。她忍着極其劇烈的疼痛摸了摸肩膀上的兩個洞,忍不住想苦笑,在這裏的要是個人類的話,大概已經死了,好在以她的身體,這還是能夠忍受個十幾下的,她還有時間可以慢慢考慮。

照目前的狀态來看,這個孩子是想要一個特定的答案,不過假如不知道那個答案的話……希融開始在心裏盤算着,這種情況下能通過正常對話來回到現實世界的幾率——

等等,現實世界?

希融重新低下頭,審視着這個小孩子。

“你騙人。”小孩終于開口,說出了他見到希融以來第二句不同的話,“你騙人,你說過幫我出去找媽媽的!我要把你吃掉!”

雖然說話的口氣很可愛,不過看他這幅樣子,誰都不會懷疑他說的“吃掉”兩個字,就是純純粹從的字面的意思。希融皺起了眉毛,剛要說話,這一擡眼,正看到旁邊不鏽鋼水管上倒映出來的畫面:一個穿着楊黃色洋裝的女孩蹲在地上,和一個渾身幹幹淨淨,滿臉是眼淚的小孩子,情緒激動地争執什麽。

那個女孩當然不是她,那個小孩也和面前的小孩完全不一樣。

希融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過來——這不是一個需要應對的難題,這是一段已經畸形了的記憶的投影。而她也不是在扮演自己,而是被帶入了那個黃色洋裝女孩的角色,所以這個小孩才會堅持說,自己是去幫他找媽媽了。

這是一段記憶投影出了碎片化的空間。希融稍微有點理解眼前的狀況了,雖然不知道在這段記憶裏面,原來的結局是什麽,不過就目前看,在估計不是什麽好結局。

假如眼前這個小孩子的能力是把自己的記憶投影出片段式的空間來的話,那真是一種不得了的能力。希融稍微垂下了眼皮,以她對于同類們的了解,腦電波的紊亂似乎對身體的變異有促進作用,換句話說一個能力開發的程度,是正比于童年時期精神收到刺激的程度的。而從這種能力消耗的能量估算,這個異種現在的精神狀況……恐怕非常不穩定。

沒有比一個呆在精神不穩定的小孩制造出來的碎片空間裏面更加危險的事情。

眼前的小孩子又走近了一步,希融已經能看到他殘破不全的牙齒縫裏的血漬和肉塊的殘渣,他走到希融面前,伸出小手摸了摸希融的臉,把不知道是誰的血塗了希融滿臉。

“你在找你媽媽?”希融回過神來,低下頭這麽問道。

小孩擡頭看着她,非常認真地說:“你答應了幫我去找媽媽的!”

“我剛剛想了想,與其幫你去找媽媽,不如我直接帶你去找。”希融毫不嫌棄地把小孩從地上抱了起來,“我帶你去找你媽媽,好不好?”

小孩子歪着頭看着她,将信将疑地問:“真的麽?”

“假如不是真的,你就把我吃掉好了。”希融毫不在意地抱着小孩子走進那片白霧裏面,信口繼續問道,“對了,關于你媽媽,你記得什麽?”

“她可漂亮了!”小孩一邊說着一邊下意識地去咬手指,他的手指上有傷口,傷口裏面的血肉都被咬得翻出來了,他依然毫無所覺。

“那我們去找她。”周邊的霧氣越來越濃,厚到了根本看不見地面的程度,希融憑着印象向着一邊的舊廠房走過去,一直走了兩三分鐘,她非常确定自己早就應該撞上了廠房了,可是她周圍,還是什麽都沒有。

“你一直都說媽媽在外面,是指在這片霧的外面嗎?”希融開口問道。小孩擡頭看着她,一雙漆黑的眼珠裏根本看不見瞳孔:“霧?什麽霧?”

希融停了話頭,看了他一會兒,又擡起頭轉而問道:“說起來,你要找到媽媽做什麽呢?”

“我要去找媽媽。”小孩機械地重複道,仿佛只會說這麽幾句話,“找不到的話,我就把你吃掉。”

“是誰告訴你,要去找媽媽的呢?”希融想了想,又換了個問法。

這一回,小孩幹脆沒有回答。

看來這條路是問不通了,希融想了想,再換了個問題:“那你一開始,為什麽要指給我看那邊的狙擊手呢?不過正好救了我們,謝謝你啦。”

小孩擡起頭,眼睛裏終于有了點光亮:“我指給你看的,是那邊的哥哥。他經常來看我,但是從來不走近。我每次指着他,他就會沖着我笑。”

希融腳步慢了下來,眼珠稍微動了動:“哥哥從來不走過來,可是你為什麽不去找哥哥呢?”

“我不能去。”小孩伸手抓住了希融的脖子,終于失去了耐心,整張嘴開始向着耳際咧過去,露出森然的牙齒,“我現在就要去找媽媽!你找不到我媽媽!我要吃了你!”

白霧中有什麽東西開始發出巨大的響聲,小孩的嘴也越咧越大,看起來陰森恐怖。希融吐了口氣,皺起眉毛來輕聲抱怨:“我讨厭對付小孩子,尤其這還不是小孩子……”

白霧中的聲響越來越接近,整個地面都開始震動,希融擡起頭,遠遠地看到霧氣中走來的巨大的、五顏六色的、缺一個胳膊的機器人,機器人的重量很大,每一步踩下來,整個地面都在劇烈地震動。

——那個機器人,和垃圾堆旁邊的那個,長得一模一樣。

希融盯着看了一會兒,到底是沒松手。這一整個世界,只有那一個角落有東西,其他地方都是一片什麽都沒有的霧氣,怪物是垃圾堆裏的機器人玩具,連破損的位置都一模一樣,這一切所指向的結論也很清楚——這個孩子這一段記憶裏面,只有那一個角落。他甚至于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其他部分,究竟是什麽樣子。

希融擡頭看了看那個以人力絕對不可能抗衡的機器人玩具,再低下頭看了看那個小孩,終于下定決心一樣開了口:“抱歉,我不想這麽做的。我會和長大之後的你好好道歉的。所以放心吧,不會疼的。”

在機器人的拳頭落下來之前幾秒鐘,希融懷裏的小孩發出一聲詭異的叫聲,随後,他的身體被瘋狂長出來的蘑菇淹沒了。

機器人的拳頭到底是沒有落下來,幾乎在那個小孩消失的同一時刻,這個世界瞬間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在下一刻,希融突然回過神的時候,已經站在一間不算大的房間裏面。一個形容枯槁的青年坐在椅子上,幹枯的雙手勉強扶着椅子的把手,不讓自己倒下去,希融的目光順着枯白雜亂的頭發向下——他果然沒有腿。

“長時間用這種能力,對你身體消耗太大了。”希融第一句開口,是很中肯的評價,“你的身體消耗差不多是極限了,維持這種空間……至少有一年了?還是說,其實你自己也停不下來?”

“謝謝你……”青年擡起枯黃到幾乎如同骷髅一樣的臉,看着希融,“幫我殺掉了他……我停不下來……”

果然,希融轉頭透過窗戶看過去,哪裏有什麽荒廢工廠的樣子。現代化的建築,穿着防護服穿梭的人群,完全是一個研究機構的模樣。想要批量生産西格瑪種的人利用這個青年無法停止的能力,把過來探查的人誘導進了他記憶碎片形成的空間。

真是天然的保護措施。希融一邊這麽想着,一邊和善地笑了一聲:“不客氣,我答應他跟你道歉,抱歉,沒經過你同意,就殺死了你的記憶。”

“他不是我的記憶……”青年似乎用力想坐直了,然而沒有雙腿的他怎麽都坐不起來。希融看着他的腿因為掙紮而與椅子摩擦出血,想起來剛才見到的那個小孩咬手指的樣子,和那雙血淋淋的腿。希融皺起了眉毛:“無痛症?”

青年放棄了掙紮,喪氣地坐了回去:“嗯。”

他安靜了一會兒,擡頭看了看希融:“抱歉,我也沒辦法把你的朋友們從那些地方放出來。他們得自己想辦法出來。”

“沒關系。”希融坐了下來,看起來相當乖巧,不過從說話的尖銳程度看,應該是已經有些生氣了,“不說說看麽?你是怎麽落到被他們用來當看門狗的份兒上的?”

32.CH 32

這個年輕人的脾氣明顯比希融想象中要好,他在聽到如此具有侮辱性的問題之後,根本想都沒想就幹脆地回答了:“他們給我吃的。”

這算什麽理由?希融正要開口,突然想起來之前那個小孩子說的“吃掉你”的話,于是她頓了一下,轉而皺起眉毛問道:“你吃人類?”

“不是主食。”年輕人勉強裂開幾乎只是一層皮的嘴唇,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只要是肉……都行。”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餓。”

希融因為這個直接且荒誕的答案而忍不住笑了起來:“餓到給你肉吃你就賣命?要是這樣的話,我可以保證以後每頓都給你足夠的肉,起碼讓你變得比現在要胖,你也可以乖乖跟我走?”

年輕人立刻笑了起來,雖然他的臉因為嫉妒的瘦削而變形得幾乎恐怖,不過這個笑容簡直純粹到有些璀璨:“嗯,可以啊。”

希融不笑了,她一時居然沒想到該怎麽回答他。

即使質量兌換能量的的數值是巨大的,維持碎片空間需要的能量也同樣巨大到難以想象。這麽推想下來,他所承受的“饑餓”這種感覺,也一定是常人即便餓死也不能體會的劇烈。

即使是這短短的說話空檔裏面,希融已經察覺到眼前這個人又瘦削了一層。作為異種,第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原則,就是永遠不要用自己的體驗去揣度別人。

希融沉默的時間段裏面,頭頂突然間出現的“咔噠”一聲,希融條件反射地向後一退,擡頭看着有一個盒子從天花板上掉落到了那個年輕人面前。

一直病怏怏地窩在椅子裏的年輕人立刻坐了起來,動作幾乎算得上迅速地翻開了盒子,根本沒管盒子上插着的餐具,直接用手把盒子裏面半生不熟、還有着血沫的肉渣向嘴裏塞,動作大到希融幾乎懷疑他會連自己的手一起吃下去——從手指上的傷痕看,或許不是沒發生過。

“這就是你給他們當看門狗的報酬?這點爛肉你就同意了?”希融只看了一會兒就側過頭,簡直完全看不下去。

“只有他們。”年輕人狼吞虎咽的過程中勉強發出了幾個音節,“沒有別人,給我吃的。”

希融深深地皺了下眉毛:“你這到底是餓到什麽程度?”

“餓到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還有自己的腿都吃下去了的程度。”男人的聲音伴随着鞋底接觸地板的輕響從身後傳了過來,“希融,讓開一點,離他遠點兒,他是個危險的家夥。”

“把槍放下。”希融非但沒有離開,反而一步跨到了年輕人和楊中間,回頭看着剛剛憑空出現在這個屋子裏的楊,“你應該記得,他最開始是在救我們的。記憶碎片空間裏面的小孩說他不是在指向危險,是在指向突然出現的成年後的他,那說明他一直在試圖提醒我們危險的所在。拿槍指着救過你的人這種事情,恐怕不是人類的禮貌。”

“耗子可不會在貓捉耗子的游戲裏感謝貓放了他一次。”楊穩穩地端着槍,表情冷冷的,從他破破爛爛的衣服和裸.露在外滿是傷痕的皮膚看,這一路出來得絕對不容易,“我不相信這種人真的想救我。”

“我沒想救你。”年輕人終于把盒子裏的肉吃完了,又病怏怏地坐回了椅子裏,很是耿直地回了一句,“我是在想幫她,還有那個白頭發的,和那個女孩。”年輕人說着撓了撓頭,“那個高個子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過你肯定不是,我沒想幫你。”

場面頓時陷入了一陣尴尬。

楊當然沒有把槍放下,他思考了一會兒才繼續看向希融:“先別因為他是個異種就相信他說的話。你先聽我說,我看到了什麽,你再做決定——我看到有一個黃色洋裝的女人帶着他媽媽去找他,結果這家夥,把他媽媽困在一個亂七八糟的小空間裏面,活活折磨死了,然後一邊瘋喊着‘你你個騙子,你不是我媽媽’,把他媽媽的屍體一點一點扒開吃掉了。我說的話你可能不相信,不過你可以問他一聲,這是不是真的。”

“我不懷疑你說的話,不過你好像省略了很多細節。”希融當然沒讓開,只是稍微擡頭看着楊,“很多你潛意識裏面覺得對自己的觀點不利的細節,你省掉了,僅此而已。”

楊抿了抿線條剛硬的嘴唇,盯着希融看了不短的一段時間。這個看起來比他小很多歲的女孩一直平靜地回視着他,毫不怯懦。她長得當然不算有威嚴,甚至應該算是文靜柔美的,是那種讓人第一眼看過去覺得很沒有侵略性的類型。但是當她這麽平靜地直視回來的時候,楊幾乎有一種被卡住喉嚨的挫敗感。

“是。”楊承認得很幹脆,不過只是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确實是他母親先嘲笑打罵他說不要他這種兒子的,可是我不覺得那是吃人的理由。”

“說實話,我不覺得吃過人是很大的罪過。”光是憑着想想,希融都能知道這段話被楊簡化了多少。在她看到的記憶裏面,假如鏡子裏面倒映出來的是真實的情景的話,那麽她所看到的那個怪物一樣的小孩,就應該是這個年輕人對當時的自己的印象——

對那個年紀的小孩而言,這當然是母親的言語和行為給他塑造的自我認知。

能讓一個孩子自認為成那種畸形的怪物,希融毫不懷疑這個母親對孩子進行了什麽樣慘無人道的虐待。她依然沒動,“我記得就算是人類,也是有精神病發作期間免于刑罰的法律的,他的精神絕對不算正常,何況他還不是人類。”

“你覺得吃人不算罪過?”楊板着臉提高了聲音,“我不知道你居然這麽想?”

希融火氣略微上來了一點,嘴角卻微微地揚了起來:“這麽說起來,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假如我們異種,外表和人類的差距再大一點,大到不足以混跡在人群之中;假如我們也沒有什麽反抗的力量,只要被發現只能束手就擒,那麽,楊先生,你覺得,我們會不會出現在餐桌之上,甚至是某些高檔酒店的特色菜?”

楊沒想到希融會反問這麽一個問題,一下子愣住了,安靜了十幾秒沒回話,而後慢慢地把槍放了下來。他再想了一會兒,已經嚴肅了相當久的臉上露出了很是刻意的笑眯眯的表情:“毫無疑問,會。”

希融看他這個反應稍微松了口氣,起碼楊現在的舉動表明,他是松口了。

“我們人類,非要說起來,有些人連自己死去胎兒的屍體都能送上餐桌,而且價值連城。”楊很是認真地看着希融,把這段話說得很慢,像是在試圖教她什麽,“可是你聽着,我從來都不覺得那是對的。我現在放下槍,也不是因為我覺得你說得對,或者他做得對,只是單純因為我從來沒有站出來反對我們人類做那些事情,所以現在這一刻,我沒有立場舉着槍對着他。”

希融也怔了一下,沒想到楊後面說出來的是這個。

“你可以試試,你殺不了我。”年輕人在吃過東西之後明顯有了點精神,心情也愉悅了起來,甚至于咧嘴笑了笑,“雖然我沒辦法把你從一塊碎片裏面弄出來,不過我随時可以把你扔到另一個裏面去。”

“你可以試試。”楊稍微揚起頭,表情非常不屑地看着那個年輕人,“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把我怎麽樣。”

年輕人還要再說什麽,希融轉了頭看向他,打斷了他沒說出口的話:“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年輕人像是一下子被問到了什麽陌生的問題,以至于他仔細想了一會兒才眨巴眨巴眼睛:“我不記得了。你剛剛叫我什麽來着?看門……狗?我就叫這個吧。”

希融猶豫了一下,從善如流地喊道:“好,看門狗,既然你剛剛同意了,假如我給你吃的……”希融停了下來,即便這麽說,她還是覺得有點荒誕,“那現在能把那個白頭發的他們接過來麽?”

“做不到,我沒法兒把人從碎片裏面弄出來。”他看着希融,“而且我之前一直呆在這裏,到他們到這裏來建房子,我都待在這兒,很長時間了。”

“也就是說,那段記憶是你印象最深刻的記憶?”希融了然,轉頭看看楊,再看看看門狗。楊想了想,接過話問道:“你除了他們,還有我們,還見過什麽人?還有,落在那層記憶裏面的人要是出不來的話會怎麽樣?”

“他們來之前,很少有人來。他們來之後,好幾批人來了。”看門狗并不情願回答楊的問題,毫不掩飾的露出了厭惡的表情,“給我吃的的人跟我說,把那層記憶接入到現實世界就好,這樣來的人都會看到那一層記憶。那層記憶比較安全,什麽都沒有,想出去的話也能夠直接出去,根本不會察覺到自己不在現實世界……啊,不過就像今天,有時候他們會殺掉來的人。”

希融想了想,心裏疑惑更大了:“那你說的‘他們’是怎麽進到這裏面來的呢?”

“從另外一邊。”看門狗對同類似乎毫無戒心,非常坦誠地回答道,“我的記憶碎片都有缺口,可以從缺口進來。”

“這樣,好。”希融也同樣毫不懷疑地相信了,轉身拿了手機,給笑白挂了個電話,通知他趕緊出去了從缺口進來。笑白聽起來長舒了一口氣:“姐你沒事?你在哪兒?吓死我了……”

希融聽着心裏頓時有點愧疚,輕聲問道:“你們還好吧?那些追上來的人怎麽樣了?”

笑白回頭看看一地亂七八糟屍體,再看看已經驚恐到飄得離自己有點遠的蘇雅,遠遠地抛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這才笑嘻嘻地回答:“诶,因為姐你突然消失了,我就急着找你們,我的速度你是清楚的……不知不覺就跑遠了,找不到那群人了。”

笑白畢竟在看門狗的記憶碎片裏面,看門狗當然能夠同時聽到兩邊所有事情。他看着希融的背影,歪了歪頭,似乎有點疑惑。楊閑得無聊注意到他神色不對勁兒,沒什麽好氣地問道:“怎麽了?”

“他在說謊,他把追兵都殺掉了。”看門狗的聲音不算大,不過希融還是聽到了,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他。電話另外一頭的笑白倒是沒能聽到對面這麽細小的聲音,只覺得希融安靜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姐,怎麽了?”

“沒事。”希融回過神,向着另兩個人比了一個安靜的動作,“對了,卓恒和你還在一起對麽?你們倆立刻照我說的,到現實中來。”

“不,卓恒不在了。因為他接到電話,酒酒似乎被挾持了。”笑白下意識地擡頭看了看卓恒離開的方向,“所以他回去了。不過我想以卓恒的能力,那邊應該沒有問題。”

這又是什麽狀況?希融捏了捏眉心,隐約覺得擔心,好不容易壓下來這種忐忑感,這才繼續說道:“笑白,你先過來,後面的事情我們再說……對了,通知月華也過來,這裏有個孩子,需要大量的肉食,讓他們準備好送過來。”

看門狗聽到這一句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個笑容。楊看着皺了皺眉毛,到底是沒再說什麽。

“不管怎麽樣,既然已經來了。”希融看了看楊,再看了看看門狗,繼續對笑白說道,“總歸是要去看看這裏到底是在做什麽的。”

33.CH 33

這一片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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