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22 (17)
了轉腦袋。易曲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微微笑了笑:“這麽一鬧,你還打算去學校麽?算下來你已經翹了一個多月的課程了。你父親當時還提過,要是你還不想去學校一定要跟他說一聲,他可以幫你開一張無期限的假條來防止你被開除。”
“噗……假條啊哈哈,應該是不用的。不過我暫時大概也去不了學校了。”希融一下子笑了出來,笑容淡下來的時候又稍微搖了搖頭,“自從前天那件事情被新聞報道出來之後,新聞就沒有間斷過報道鎮壓和仇視異種所帶來的暴力事件。現在人類的情緒何止是沸騰。要是在人群中被發現是異種,大概是活不了了。對了,酒酒今天去學校了,剛剛給我發了短信,說學校裏面現在有大規模的要求鐵血手段抓捕異種的游.行和集.會,學校已經變得不像學校了。”
“那個年紀的孩子,總是容易氣血上頭的。”易曲不以為意地輕聲笑着,毫無自己其實也就比大學生稍微大兩三歲的樣子的自覺,“我看過關于那件事情的報道,圖片血腥,文字煽情。其實都是老套的手段,扯人類存亡的大義,扯死者生前只是過于‘仗義執言’所以才被異種暗殺,還有家屬們在鏡頭前哭兩聲。同情心,正義感,還有為了自己的種族犧牲的自我陶醉的悲劇精神,真是沒有什麽比這些更好利用的了。這顆星球上真是沒什麽新鮮的手段,遺憾的是年輕人總是容易情緒激動的。”
易曲即使說着這麽尖銳刻薄的話的時候,看起來依然溫吞和善。希融忍不住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有時候我覺得你和我父親在某些方面有點相似,尤其是這種薄涼的口氣。”
以易曲那種總是給人一種“老好人”的第一印象的性格,這大概是第一次被人評價薄涼。他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卻沒說得出什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來:“你總是對的。”
希融跟着笑了一聲,随口問道:“對了,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麽?”
易曲皺了皺眉毛:“我有點在意福叔死前說的那個‘他’,想稍微調查一下。”
“你這麽在意那件事情?”希融把最後一口牛奶喝了下去,正要再說什麽,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希融随手拿起來,看到酒酒發來的消息:“希融!他們懷疑你了!千萬別來學校!他們”
短信并沒有寫完,看得出來是倉促之間發出來的。
希融一下子站了起來,手裏的杯子直接滾到了桌子上,她都顧不上扶,直接想給酒酒打個電話回去,結果手指按到撥通按鈕上方又收了回來,到底是沒暗下去。
“怎麽了?”易曲看她這個樣子,神色也凝重起來,“出什麽事情了?”
希融一下子擡起頭,把那條短信送到易曲跟前:“我現在不确定她是不是躲在哪兒,不敢給她打電話。我得去學校一趟,現在就去,酒酒那裏一定出了什麽大事,她一個人絕對應付不來。”
75.CH 75
“酒酒,我今天實習那邊有事先走了,要是有什麽重要的考點幫我記一下。拜托啦!”
夏文一早就來了,不過沒細課上完就收到了一條什麽短信,忍不住皺起了畫得很精致的眉毛,似乎很不高興。酒酒好奇地湊了過去,結果夏文非常不給面子的一下子把手機收了起來,直接扔進了兜兒裏,一邊這麽說着,一邊開始把桌上的東西往包裏塞進去。
酒酒嘟了嘟嘴,随口答應了,順帶把手裏的筆抛起來在空中轉了一圈兒,然後百無聊賴地從階梯教室最後俯視了一下全場,發覺今天的到課率大概是跌破了新低,好像和她比較熟的一個人都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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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期末的時候讓你們求我借筆記!酒酒一邊在心裏碎碎念着,一邊咧着嘴看着講臺上那個锃亮的腦門兒,成功收獲了教授贊許的微笑。
課上到中途,教室外面漸漸傳來很嘈雜的聲音。教授皺了皺眉,大概是想等嗓音過去,結果教室的前門被人很粗魯地推開了。酒酒擡起頭,看到教室外面擠了一大堆人,鬧哄哄的不知道在說什麽,裏面居然有不少認識的同學。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人酒酒是認識的,學生會的副會長旭言,和她算是高中同學,認識挺久的,聽說最近加入了什麽“反異種協會”。
當然要是夏文來評價這個人的話,一定只會笑眯眯地說一句:“哈哈,這不是那個喜歡了酒酒好多年,可惜哪裏都比不上卓恒的可憐家夥麽?”
教授随手關掉了教室最前面的擴音器,轉過頭看着大步走進來的旭言。旭言低聲和教授說了幾句什麽,教授聽完用力搖了搖頭,兩人似乎就這麽争執了起來。距離太遠,酒酒聽不見他們的争執的具體,只能看到旭言慢慢地漲紅了臉,憤怒卻又努力壓低了聲音再說了什麽,教授的臉色終于變了,最後直接狠狠地摔下了書,自己走了出去。
教室裏剩下的同學頓時一片嘩然,立刻有學生想要追過去。然而門口的人群只是給教授留了一條離開的道路,很快又重新合攏了,無法跟過去了。
“大家好,我是旭言。反異種協會的分主席。”旭言整了整衣服,大步走到講臺上,重新打開了擴音器,清了清嗓子,向着大家這麽說道。酒酒皺了皺眉毛,發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于敏感了,旭言似乎多看了自己一眼。
“從一個多月前,官方承認異種的存在之後,我想大家也開始發現身邊存在很多異種。比如再那個消息傳出去之後,不少同學就沒有再來過學校,我想答案是什麽大家也心知肚明了。”旭言的語氣裏有某種微妙的優越感和傲慢,令酒酒不太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轉頭看了看教室的後門,發現也站了兩個人,看起來如同守門的一樣。
“……大家都看到了,這一個月裏面,異種給我們帶來的災難!非我族者必有異心,何況他們當中很多人根本就是不正常地瘋子!不!異種就是瘋子!對他們的仁慈就是對之前一系列流血事件的默許!就是默認了我們同胞的死亡!政府的聖母政策是行不通的!我們要抓住他們才有勝算!”
酒酒本來想耐着性子想聽下去,聽到這裏實在忍不住皺了皺眉毛,收拾了書向外走。在她的概念裏,這種時候就算離開也不算什麽。不過她顯然忽略了情緒激昂的年輕人的攻擊性有多強,他們如此理所當然地把想要離開的人當成了反對者,并且把她當做了發洩情緒的靶子。
“酒酒!你這是什麽意思?在這種時候向外走,你難道不是人類麽!”在因為酒酒站起來而引起的最初的騷動之後,講臺上的旭言終于也停了下來,看清楚那邊打算從後門離開卻被攔下來的人是酒酒之後立刻大聲吼道,“喂!你還有一點同胞之愛麽?他們異種在辱蔑……”
“我肚子疼,需要立刻去洗手間。”酒酒昂着頭看着他,直接了當打斷了他的話,“這也不行麽?”
鄰近的幾個本來一臉事不關己的同學忍不住笑出了聲。旭言一句話就這麽被堵在了嗓子裏,整個臉都紫了紫,幾乎是惱羞成怒地叫了起來:“你覺得我們會相信?!酒酒,我知道你跟那個卓恒的家夥走得很近,你一定是去給異種通風報信的!”
旭言帶過來的學生們聽到這句話頓時騷動了起來,酒酒用力一挑眉毛,反而笑了起來,不過笑聲冷冷的,和她平時一點都不一樣:“通風報信?你有受迫害妄想麽?我應該通風報信什麽內容?‘這裏有三百來個學生一起說你壞話’,比如這個?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一點?”
酒酒的話成功地全方位激怒了旭言,卻也讓他暫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酒酒一邊拿出極其不耐煩的臉色,直接推開兩個原來試圖攔住她的人,從後門走了出去。
酒酒一離開教室旭言就徹底冷了臉,向那兩個學生招了招手,示意她們跟着酒酒。他身後的不少學生都對酒酒這種“出賣全人類”的不恥行為感到憤怒,也就簇擁着旭言跟了過去。旭言嘴裏不說,心裏冷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跟了幾步,眼見着酒酒快走了兩步,真的拐進了洗手間。
旭言這會兒反而冷靜了下來,也不急了,只輕聲吩咐旁邊人:“我們守一會兒,看她出來之後去哪兒。”
“一定是去投靠異種了!”有人小聲說了一聲,“她熟的那兩個,卓恒還有希融,都是那一次之後就沒來過學校!指不定酒酒自己也是……”
他這麽說着,身邊好幾個人一起點頭。
旭言沒開口,只是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在想什麽。不過他們等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又有人開口了:“怎麽還沒動靜。”
一群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另一個女生小聲地問道:“要不要我進去看看?”
旭言人員和威望都不錯,大家都回頭看着他。旭言想了想,也就點了點頭,看着那個女生跟着進了廁所,沒過兩秒,廁所裏傳來一聲大叫:“沒人!她從窗戶跑了!”
旭言只覺得胸中一陣氣悶,沒顧得上這是女廁所,一步跨了進去,正看到對面大開的窗戶。
“混蛋!她耍了我們!”旭言覺得一股熱血猛地沖上了腦袋,頓時吼了起來,“追回來!那個人類的叛徒!異種的走狗!”
一陣憤怒的嘈雜聲響了起來,人群瞬間向外湧去,因為被戲弄而徹底失去理智的學生們開始瘋狂地搜捕酒酒。
76.CH 76
給希融的短信并沒來得及寫完就聽到了廁所門被人用力拍了兩下,酒酒倉促把短信發了出去,稍微想了想,還是怕被人看到,一邊翻窗戶出去,一邊把手機裏跟希融的聊天記錄整個删了。
起碼在這個時間點上,酒酒還以為這只是一個令人作嘔的鬧劇。
不過學生們的哄動很快驚動了蒼蠅般無孔不入的小報記者們,正規媒體或許不屑,不過小報記者們很樂意給這件事加個危言聳聽的标簽,然後大肆傳播一下,來增加一點點擊率,以及年末獎金。
“請您談談!此次行動的意義!”剛擠過來小記者的臉幾乎都要貼到旭言旁邊那個女生胸口,“你們是不是認為,異種的危害已經不可遏制?!”
他要的,是一個聳人聽聞、容易吸人眼球的答案。這一點沒人不清楚。聚光燈的亮光晃花了這幫年輕人的眼,有那麽一個瞬間,被人熱烈追捧着的錯覺讓他們心潮澎湃。
“異種當然是人類的敵人!我們早就處在與異種的戰争中!政府只會自欺欺人說異種與我們一樣!不!他們是病态的!不止是身體異常,心理肯定也變态了!”
說這話的是個一直在人群中不太起眼的高個子,周圍的鏡頭全都轉向了他,安靜地錄下他滿臉激動不已的樣子,如實直播到電視與網路上去。
一旦有人開頭,不愁沒有第二個。越來越驚人和危險的發言像是失去了最後的閥門一樣冒了出來。
“異種們就該被關起來!看看他們這幾個月害了多少人類!”
“假如不能完全消滅他們!我們人類會被滅絕!”
……
“這是戰争!而我們人類中也有叛徒!!她想出賣我們!”
“是的!我們中出了可恥的叛徒!我們一定要抓到她!”
“她一定還沒跑遠!她在向異種出賣我們全人類!”
有一個剎那,旭言在一腦子翻騰的熱血裏面模模糊糊地察覺到,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不過這只維持了一剎那,那些激情幾乎海嘯般把它淹沒了過去。
“找到了!!”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
連同學生們和記者們都瞬間沸騰了起來,瘋狂地向那個聲音的方向湧去。旭言反應稍慢了片刻,就只來得及看了一眼那個被人扯着頭發不讓動的人影,随即那人影就被洶湧的人流淹沒了。
旭言奮力地撥拉着人群向前擠,各種斥責聲、質問聲、咒罵聲幾乎震得他腦袋都疼,好在他體格不錯,很快擁到了中央,想都沒想一句痛罵就脫口而出:“你這個叛徒……”
混亂推搡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誰用幾乎破聲的聲音尖叫了一聲“啊!”
旭言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完,就被這尖叫打斷了,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離得最近的人群沒再向前擠,片刻之後,他們甚至是慢慢地退了開來,然而他們依然死死地盯着酒酒,只不過目光漸漸變得驚恐起來。而後方的人群先是不明所以地騷動了一陣,很快也徹底安靜了下去。
——一把看起來非常普通的水果刀,插在她的胸口,而鮮紅的血,正緩緩地從傷口流了出來。
這是這幫尖叫着要殺死異種的年輕人們,其實大多都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多血,第一次看到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在他們面前開始流逝。
酒酒感覺到了疼痛,低頭看了看胸口的刀,有點呆呆地伸手摸了摸刀刃,摸到了一巴掌的血。
旭言反應慢了一點,沒來得及退,還站在在她面前,看到她擡頭,下意識地開口:“不是我……不是我殺的……”
酒酒放下了手,安靜了一會兒,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麽事情,居然沖着旭言笑了笑。
“你們都看到了,今天在這裏,我死了。”在一片死寂中。她終于開了口,慢慢地、平靜地環顧了一周,環顧着那些年輕的臉和漆黑的鏡頭。她的笑容依然在臉上,卻和平時那個平易近人的女孩完全不一樣。
酒酒張開五指,舉起那只沾滿血的手掌,給其他人看着:“看到了麽?看清楚了麽?這是鮮紅的血,這是屬于人類的血,一個人類,在這裏死了。”
酒酒這時候的目光太過于慘淡和銳利,遠不是這些孩子能承受的,每個被她目光掃過的人居然都覺得一陣畏縮。
“在這裏的每個人,都口口聲聲,要殺死所有的異種,要拯救人類。”酒酒的聲音帶上了胸腔積血帶來的悶音,卻沒能影響她強撐着這口氣繼續說話,“假如真的有一天,你們真的達成所願的時候,一定要記得,你們的手上,也沾染了人類的血。”
“不是我!”旭言離酒酒最近,被酒酒的目光第二次掃過的時候,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尖叫了一聲。
酒酒又笑了起來,一邊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慢慢地摸了摸旭言的臉頰,俊秀白皙的臉上頓時留下了一片猩紅的血污。
“這個溫熱的,是我的血,感覺到了麽,你身上,沾着的血。”酒酒的身體開始了輕微的搖晃,然而她死死地單手握住了旁邊的一個護欄,這才撐住沒有立刻倒下去,“你是兇手,旭言,還有你們,今天每個在這裏的人,今天在這個世界上,每個煽動着情緒的人,每個被煽動的人,都是兇手,你們手上都有我的鮮血。”
“我不願意加入你們,你們就無根無據地給我定罪。連問我是不是叛徒、為什麽不願意加入你們都不肯。”她反手握住刀柄,因為失血而蒼白發青的面孔極其璀璨地笑了起來,“現在,我告訴你們,這就是我不願意加入的理由,我寧可是被害人,也不會成為殺人的人。現在你們看到了麽?你們身上沾染的血!”
像是回光返照一樣,她幾乎是吼出了最後一句話,與此同時,她不要命一樣猛地把刺入胸口的刀拔了出來,鮮血瞬間噴出來,灑了她正對對面幾乎所有人和那些還在直播的鏡頭滿頭滿臉。
對面學生們有的開始尖叫,心理承受強一點的還只是木然地跌坐下來,而有些脆弱的,已經發瘋一樣跑遠了。距離最近的旭言一下子癱倒在地,喃喃自語:“不是我……我沒有……我沒有……”
再繼而,是發瘋一樣把自己的頭發扯下來,歇斯底裏地尖叫着:“我不是兇手!我沒有殺人!!”
可是這一切,酒酒都再也沒有聽到。
她說完最後一句話之後,就仰面倒了下躺去,聲音和顏色都已經離她遠去,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寒冷,陰暗,還有孤獨。
她沒有來得及看到那個以遠超人類的速度沖過來的人影,也沒有聽到易曲的汽車一路沖到近處的轟鳴。
——到最後的最後,我總算能幫你們做了一點事,雖然或許微不足道……
在無窮無盡的黑暗深處,這是她最後一個念頭。
77.CH 77
酒酒的死亡如此突如其來,盡管早在人群的情緒沸騰到失控的時候,所有尚且還保留有一丁點兒理智的圍觀者都已經預見到了,這場鬧劇必定會有一個無法收拾的結局。
血淋淋的場面透過鏡頭、無線電、光纖,一路傳到那些記者們供職的總部,因為直播室裏幾乎每個人都因為這個變故而呆住了,所以這些屏幕和影像都還在持續地通過網路向外直播。
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裏面,這些直播的浏覽數目已經到了一個相當可觀的數字。
詞畫坐在總部裏面,呆呆地看着眼前被分成無數格子的屏幕。為了核實自家的新聞來源确實可靠的,他們把其他同步的直播也轉接了過來,當然這也好近距離地觀察自己的競争對手們。
也正因為如此,數十個攝像機,以一種極其全面的角度,把整個血淋淋的場景全方位地轉播了過來。
整個控制室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反應過來這時候應該做什麽。殺人什麽的離他們這個和平已久的時代太過于遙遠,以至于這幫成年人大腦也暫時一片空白。一直到勉強那三十幾個小方塊當中好幾塊突然熄滅了,詞畫才突然反應過來,這些東西顯而易見地不應該在公衆面前播出。
“關掉!快把直播關掉!”主任的反應絕對不算快,不過也還算及時。他在回過神的一瞬間就已經知道這一回他們大概是鬧大了了,絕對有很大的責任跑不了了,而現在唯一能做的、能夠稍許補救的事情就是,立刻停止直播。
詞畫猛地回過頭,發覺其他人都在外面忙,這一刻站在這個控制室裏面的,居然只有自己一個人。
“發什麽呆!快關掉!不然我們就全完了!”
主任臉上歇斯底裏地發怒也遮蓋不住他眼睛深處的恐懼和慌亂,詞畫正要站起來,突然聽到放在桌上的手機“叮”了一聲,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短信推送的界面正好彈了出來,很簡短的一跳短訊,來自一個隐藏號碼:“你們會播下去麽?”
電光火石之間,詞畫猛地回頭,屏幕上最大的那一格,正是酒酒尚還沾血的臉。
那張認識沒幾天的漂亮的少年臉仿佛一下子透過簡訊出現在了她的勉強,帶着那種漫不經心地表情,笑嘻嘻地對她說:“在人群裏面躲得太久了,除了怎麽讓自己活下去之外已經什麽都不知道了麽。其實很可憐啊,現在口口聲聲說什麽現在只是沒有希望,假如可以的話你也希望能夠為了有一天堂堂正正地活下去而奮鬥。”他把蒼白的手指按到鮮紅的嘴唇上,咧嘴笑,“等有一天有那麽一個機會放在你面前的話,你大概會習慣性地退縮,覺得事不關己,只想着保全自己。”
記憶的碎片閃回只是一瞬間,下一個瞬間,詞畫的手已經搭到了電源鍵上,幾乎就要拉斷直播間的電源了。
少年輕蔑的笑聲又一次再腦海中回響了起來的時候,詞畫才突然意識到那個少年其實是對的,等到這一刻的時候,她幾乎想都沒想,就打算執行那個命令。她其實或許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就是少年所說的那樣的人。
“現在看到了麽!你手上沾染的鮮血!”
屏幕裏那個還剩下一口氣的女孩子近乎凄厲的聲音響了起來,詞畫突然一個激靈,猛地退了一步,發覺屏幕上轉播的那麽多頻道的直播已然快全熄滅了,現在只剩下自己這邊還在播出,從右下角顯示的在線人數看,幾乎所有在關注這件事情的人,都在這個頻道,盯着他們的直播。
“……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屠殺會被認為是常态。”那時候,少年蒼白的頭發垂在額前,遮住了眼睛,以至于她看不清那個少年的表情,“第一次殺人的震懾感假如被忘記,假如殺戮這件事情本身可以被抹去、被輕描淡寫地渲染成一個‘意外’,那人們就會從心理上徹底以此為常态。假如有那一天,在媒體工作的你,願意為了死者站出來麽?哈哈,別那麽嚴肅地思考,我是開玩笑的。”
那個看起來溫和、卻始終有些傲慢的少年自己大概也沒能想到,他會一語成谶吧?
詞畫突然笑了起來,想起來自己的生活,上班,下班,做自己不喜歡但是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後臺工作,每天回家了都不敢和外人都接觸,生怕被看出破綻。自己養的狗,二十三年沒有死引來了十三科懷疑的目光,她不得不撤下自己的能力,看着陪伴多年的愛犬逐漸衰老死亡。
那個叫笑白的少年從來沒有看錯,她就是這種人,膽小怯懦令人作嘔。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日子,過得再久,其實也就那麽回事,不過也罷。
詞畫轉頭看了一眼已經走到門口的主任,終于伸手,一下子按住了電源鍵,卻遲遲沒有暗下去。主任看她不動了,更加快速地沖了進來,自己動手去拔電源,結果用了好大的力氣,還是沒能扯得動。主任愣了一下,一回頭看見詞畫臉上詭異的笑容,雖然沒弄懂發生了什麽,但是實在是氣急攻心,一拳就打了過去:“混蛋,你笑個屁啊!趕緊過來幫忙!”
詞畫被一拳打到地上,整個腦袋都“嗡嗡嗡”地響着,經不住本能地蜷縮了兩下,而後像是聽到什麽很好笑的事情一樣,突然幹澀地大笑了一聲。
那個笑容只持續了很短的一瞬間,随即戛然而止,永遠地卡在了她的嗓子裏。
她的能力不強大,也就是“靜止”而已,年齡靜止,空間靜止,除非她本人死亡或者松口,絕對沒有辦法被改變。比如眼前這個電源和直播設備,再也不能被拔出或者是改動設置了。它們被徹底地靜止了下去。
這不是個強大的能力,因為這個能力的缺陷也很明白,她很難用這個辦法保護自己,因為她絕對不能靜止自己。一旦靜止了自己,就永遠都沒有辦法解除靜止了。
——因為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和殺死她,而她本人,也再也不能思考和解開她的能力了。
“假如你對自己用了能力,會怎麽樣呢?”那個少年前兩天還這麽笑着問過她,“就像照了鏡子的美杜莎一樣?”
在能力發動的一剎那,在她永遠變成美杜莎的石像之前,她想起這句話,忍不住打消了一聲。
那個少年,到底會不會知道自己一語成谶的事情呢?
即便只剩下了這一個頻道,然而直播依然再繼續。有甚至于中央商場區域一塊暫時沒被買下的廣告屏此時也正好再播送這段直播。來來往往人很多,并沒有人注意到,高大的廣告牌下面洶湧的人群外側站了一個看起來非常瘦弱的少年,裹着厚厚的圍巾,遮住了半張臉,只剩下鮮紅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安安靜靜地仰頭看着直播,也看不出什麽情緒。剛剛那張手機卡已經被掰斷扔掉了,沒有人能夠憑着那張卡追捕到他。
與闊別已久的兄長的見面告訴了他一件事,他并不是一個被改造過的人類,他根本就是一個人類和異種的混血。經過一個月的時間有意識的訓練,他總算是開始能夠稍微控制一下這唯一一個不是從實驗獲得的能力,那是他的母親留給他的、非常稀薄的“預言”能力。
一種用得越多,瘋得越快的能力。
直播的鏡頭裏面除了剛剛倒下去的酒酒之外,又闖進來了一個人。他是從旁邊的高樓上,直接跳進人群中央,随後以以鏡頭難以捕捉的速度把酒酒抱了起來,似乎想要聽一聽她的心跳,然而這個舉動最終也只是再一次确認了她已經死亡的事實。
笑白定定地看着,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他仔細盯着酒酒的臉,回想着自己通過預言看到的相似的那一幕。
有那麽一個瞬間,突然想起了自己那個最後發瘋而自盡的母親。到現在,他也是一樣,即便見過了未來的碎片,即使已經預言到了在場死亡,但這也只是讓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什麽叫無能為力而已。
就像現在,即使他已經暗地裏通知卓恒了,到最後,卓恒還是來晚了一步。
78.CH 78
卓恒抱着酒酒,一只手搭在她的頸動脈三,低着頭靠近酒酒胸口,就用這種詭異的姿勢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起來像是突然之間徹底凝固在那裏了一樣。
等到他終于擡頭的時候,他的眼睛裏面密布了鮮紅的血絲,以至于這一刻他的臉看起來完全不像個人類。
離他最近的人還是旭言,在看到卓恒這個樣子的時候,他下意識地連滾帶爬地想逃開,然而沒逃兩步,就被突然之間出現在他身後的卓恒抓住了後領。
“救命啊!他不是人類!我不要死!我不想死!”拉着他後領的力道讓他完全瘋狂地胡亂揮着手向着其他人的方向掙紮,然而事實上卻一步都沒有能夠移動。
當然不會有人來救他,旭言甚至有一個瞬間,再眼前那些曾經唯他馬首是瞻的人們臉上,看到了一種“幸好那個發瘋的怪物随手抓的替罪羊不是我”的慶幸。
旭言渾身幾乎是抖了一下,突然真正意識到,自己的生命還剩下幾秒。溫熱的液體伴随着難聞的騷味從下半身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誰都知道,就算卓恒不殺他,當衆吓到失禁這一件事,就能讓他下半輩子永遠活在別人的嘲笑裏面。
當然,是假如他還有下半輩子的話。
就在卓恒的手幾乎已經伸到他脖子上的那一刻,希融終于擠過了人群,飛快地掃了一眼眼前的狀況,随即一把抓住卓恒的領子,壓着聲音在他而邊上吼了起來:“卓恒!你要在酒酒屍體之前,用異種的身份殺人麽?你要坐實了酒酒勾結兇惡異種的名聲,讓酒酒永遠都洗不清了麽!”
酒酒的名字就像是一道魔咒,讓本來已經瀕臨崩潰的卓恒猛地僵硬了一下,最初被痛苦激發出來的噴發般的憤怒再這一下的遲疑裏面就淡了下去,而悲傷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幾乎立刻把他壓垮了。
卓恒一個踉跄,松了手,臉色蒼白地退了一步:“我……不……”
“帶酒酒走,立刻走。”希融一把抓住卓恒的胳膊上的衣服,把他往易曲車的方向拖。易曲畢竟是十三科的人,并不适合在這種場合露臉,所以他們還是得穿過人群回到車上去,“我們不能繼續留在這兒,立刻走得越遠越好。”
圍成一圈兒的人群在希融和卓恒靠近的時候自發分出一道狹窄的空間來,卓恒抱着酒酒已經開始涼下去的屍體,表情有點呆滞地向前走,目光空洞地看着兩邊的人。兩邊的人被他看着忍不住還想後退,不過後面的人群略微有些騷動,似乎是後面有人在向前擠,希融拽着卓恒,沒管兩邊的動靜,只是向前走,一路走到易曲的車子旁邊,那邊人群中的騷動已經很明顯了,然而愣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攔。
“我以為好歹會有兩個人出來阻止一下的。”希融坐到副駕駛的位子上,垂着眼睛,用很低的聲音這麽說道,聽上去似乎有點莫名的失望。
“他們已經看到了,也知道了,卓恒能夠輕易殺掉他們中間的幾個,所以他們确實很想阻止,不過沒有人願意做被殺的那幾個人。”易曲發動了車子,不算很快地向外開了出去,稍微回頭看了一下人群——
離他們最近的、直面過卓恒的人依然死撐着不肯前進,想要和怪物保持距離,而他們後面還有些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們推出來,成為第一批沖上來的。他們總是以為自己人多勢衆,所以最多犧牲兩三個人就可以成功地把卓恒這個怪物拖在原地。可是站在最前面的學生們,卻沒有人願意成為那“兩三個人”。
這幫最初熱血澎湃、大呼小叫,看起來如同一塊鐵板一般團結的人們,最後看上去也不過就是這樣,其中的一些人徹底吓破了膽,另一些人躲在後面先把別人推出來,還有一些人,到最後也不敢把自己所說的“戰争”兩個字牽扯到自己身上。
他們所謂的戰争和勇氣,也不過就只是敢于站在那裏,欺負一個他們很清楚也同樣是人類所以沒有反抗能力的酒酒,把她定性成無惡不作的壞人,然後通過在一種絕對安全的感覺之上,通過欺淩來滿足自己的正義感。
真是群無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