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22 (23)
是按照你的計劃行事,我們的好處呢?這個計劃難道不只是對人類有用麽?”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不遠的地方傳來,易曲很難轉動腦袋,只能聽着那個男人粗粝的聲音,帶着不可名狀的激動。’
“別對他這麽無禮!”另一個聲音從易曲左側傳來,“我們的前途全都握在他手上!你說話客氣一點!”
空氣中有一種極其激烈和詭異的氣氛,似乎在場每個人的情緒都在爆發的邊緣,但是每個人又分明在極力克制。易曲發現在這一刻,這些情緒似乎和氣味或者聲音一樣對他而言真實可感,從前面每個人的身上傳了過來,以一種很難描述的方式,被他感知到了。
“神跡”這個詞,易曲已經聽過好幾次了,它不應該是一個和“剛才”連在一起的詞語。除非那位神跡的施展者又來了一次,再或者,他現在看到的這一切,并不是正在發生的事情。
這是某個人的記憶。易曲在有限的視野裏觀察到了眼前那個男人的手表,上面的時間顯示甚至還是幾年前。易曲想起來之前那個坐着輪椅的男人那邊扔過來的金屬環,這段時間切換應該也是那個金屬環的緣故,從輪椅的這種高位截癱的感覺來看,這大概就是那個男人的記憶,而從那個男人能夠給他投影這種記憶看,感知情緒應該也是他的能力。
一旦弄清楚目前的狀況,易曲就徹底冷靜了下來。面前的人們散發的情緒因為太過濃烈,混雜着各種欲望、興奮、震驚宇矛盾的欲望,對于初次接觸這個能力的易曲而言太過于陌生和嚴重了,幾乎令易曲有一種嘔吐的欲望。然而很快他就察覺到,在這一片混亂之中,這個會議室的某一個角落,卻沉寂如一潭死水,甚至有一些如同冰冷的蛇信子一樣冷靜而且令人不寒而栗的情緒從那裏傳來。
易曲所在的這具身體的主人似乎也因此而感到好奇,因為極其艱難地轉動着僵硬的脖子,看向了會議桌的上首方向。
那個位置坐了一個少年人,身形比周圍的人都要小,也不像旁邊人一樣穿着老成古板地黑色西裝,而是很随意地套了一件白色的襯衫。易曲很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這個“神跡”的主人,然而那個少年臉上似乎像是蒙了一層霧氣一樣,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楚。少年并沒有認真聽其他人說話,他手裏捏着一副細邊框的眼鏡,正在無聊地把玩着。
易曲放棄了看清少年的臉,轉而盯着那副眼鏡。這副眼鏡看起來莫名眼熟,然而易曲無論如何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
“諸位為什麽要這麽着急呢?我不是已經給你們見過了麽,神跡。”少年的聲線明明很柔和,語氣也不強硬,但是毫無道理地給以一種傲慢無禮的錯覺,“諸位也贊同我所說的,人類已經是即将被淘汰的物種了,他們即将悲慘地在這一場生存競争中死去,就如同他們曾經的尼安特人的同伴一樣消亡。而我的神跡能夠把他們變成同類,這正是我們作為這顆星球新的主宰,所能給予這些舊五中的的最大的仁慈。”
“你真的能做到麽?”易曲聽到自己面前的男人用很低沉的聲線問道,“人類的數量遠遠比我們多得多,假如一個不小心,那我們所有的同胞就可能全部死掉,而且,你說的方法,我收養的那群孩子不會全部同意的,到時候他們中間……難免有人會死。”
“我說過,所謂正義,就是讓大部分人活下去。”少年似乎對這個說法很感興趣,所以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無比正經,“這個自然界的進化從來沒有倒退過,那既然我們是新生的物種,也比人類要強大,我們遲早會取代人類成為這顆星球上的大部分。現在人類在追殺我們,不過是仗着他們人多。未來我們會有更多同伴,因為仇恨或者別的原因追殺人類,直到人類徹底消亡。這些傷亡的數字,光是用想的,都知道很多吧?那您對比一下,你現在收養的孩子有幾個會死而到時候又有多少人會死呢?這麽簡單的算術,溪先生需要我來教你如何權衡麽?”
易曲猛地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這個“溪先生”和“收養這些孩子”意味着什麽。
這個身體是希融的大哥的話,那麽會把他帶在身邊的,确實應該是“溪先生”,那個組織的首領,溪先生。希融很少提到自己所處的組織,也只是和南景在一起的時候偶爾會說起來,但是起碼易曲是知道溪先生這個異種的,一個收養了大量異種孩童,并且培養出一部分戰士來保護其他異種孩童的、對于這些異種們而言如同“父親”一樣的存在。
這不是易曲震驚的理由,他在震驚的是,其實早在他聽到這個聲音開始,他已經認出來了這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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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科最高長官之一,也是現在唯一活着的那一位,錫林。
十三科最高長官,和異種們的“父親”是同一個人?
易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聽眼前這場會議。然而內心深處各種瘋湧出來的疑惑卻無論如何停不下來——這場會議到底是在做什麽?假如溪先生和錫林是同一個人的話,他到底想做什麽?
還有最重要的,希融的那位“大哥”,到底為什麽要給自己看這個?他應該沒有見過自己才對,為什麽要選擇他來看這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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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現在為止, 我們依然不知道你的能力究竟是什麽。個人以為,這點誠意還是需要的。”
這個聲音很沉穩, 帶着一種令人信服地沉重感。
這是一個對這個國家大多數人而言都很熟悉的聲音,即便沒有親耳聽過, 晨間新聞裏面也從來不吝啬給他特寫。國家內閣的重要成員, 之前對于異種的事情搖擺不定的著名騎牆派,易曲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人其實也是異種,以至于易曲突然開始好奇他假裝騎牆派到底是為了什麽。
即使這一刻,從易曲這裏能感覺到他的情緒澎湃不定,不過起碼從表面上看, 他的表現很穩重可靠,和易曲以前無意中看到的中央新聞上他出現的樣子一模一樣,那是一種數十年鍛煉出來近乎本能的習慣。
十三科的主事者,還有這個國家首腦中的一員,剩下來那幾個人又是什麽身份呢?易曲突然很想笑, 看着這麽多大人物誠惶誠恐地面對着一個根本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少年人,竭盡心力地算計他。假如這是一本逆襲小說的話,那麽這個少年, 一定要麽是男主角, 要麽是個反派boss。
“我要是說,我的能力是無所不能,你相信麽?”少年地聲音聽起來毫無誠意,“我知道你不相信,不過說實話,其實也差不多。除了人心和思想,其他的,我基本都能夠改變一下。所以人心的方面,還得拜托各位想辦法了。怎麽讓人類接受這個事實,不被抵抗,這些我真的無能為力,其他的,我都可以試試。”
就算易曲是個對異種的世界了解不多的旁觀者,也覺得這個牛皮吹得實在是有點大。
顯然,在場的諸位也是這麽想的,而少年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你們不需要相信我不是麽,你們需要相信的部分,我已經展示給你們看了。”少年對于這種詭異的氣氛和懷疑絲毫不以為意,他稍微停下了把玩手裏眼鏡的手,擡起一側眼皮,“既然我母親放任我胡鬧到這個地步,諸位就算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我母親的判斷,知道我不純粹是胡鬧。更何況,我是怎麽爬到這一步的,到底有沒有借用、又借用了多少我母親的權勢,諸位私底下也清清楚楚,我屬于異種的能力是什麽不重要,我本人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麽?”
“年級不大,口氣倒是不小。”那個中年人不悅地評論道,然而即便如此,很容易就能夠聽出來,他的态度比先前軟化了不少。
“按照我們先前說的,我們要找一個方法,迅速地度過所謂的‘過渡期’。”少年放下了眼鏡,反手敲了敲桌子,态度認真了起來,“要想讓人類完全接受異種,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先拼命抹黑異種,極端地抹黑,吹捧人類是最好的物種,希望所有有異種化征兆地人都接受治療什麽的。”
“然後制造一兩起大家心裏不能接受的例子,讓輿論開始質疑我們的做法,同時大量買水軍,瘋狂攻擊反對者。”對面的一個灰白頭發的高個子笑了起來,“組建反對異種協會,吸引極端分子和想利用這件事情往上爬的人。讓他們到處咬人,最後等事情鬧大了,民衆們的輿論導向物極必反,開始全面倒向異種那邊的時候,把他們拉出來背鍋。”
少年沒說話,另外一個人接口了:“此外,我們還需要十三科有一個來擔責任的,喂,溪先生,你有人選麽?”
“沒問題,我能找到一個。”坐在易曲前面的男人冷笑了一聲,“是個人渣,死不足惜,為了向上爬不擇手段的狗。”
“這種事情你們随意。”少年聽得并不認真,幾乎可以說是漫不經心,“諸位浸淫這方面這麽多年,怎麽操縱輿論肯定比我這麽個小鬼來的熟悉,要左右主流輿論對于諸位而言太容易了,你們自己拟定計劃就好。”
易曲,或者說這段記憶的主人能感覺到少年說這話的時候有着不算淡的嘲諷的情緒,不過其他人顯然沒有發現這一點。甚至于有人客套地笑了一聲:“你謙虛了,都說虎父無犬子,現在看來虎母的兒子當然也不會差。我們都老了,這名利場遲早是你們年輕人的哈哈哈……”
“諸位還年輕呢。”少年沒什麽誠意地客套了一句,“說起來,溪先生,您帶過來的那一位似乎一直在很認真地聽我們說話,他真的可靠麽?”
溪先生立刻轉頭,掃了易曲這個方向一眼立刻解釋道:“他是我收養的一個小孩,放心,他聽不懂這些。他的能力是精神連接和制造幻覺,但是他小時候沒法控制能力,所以自己的大腦被能力毀掉了,心智都停留在五歲以前,其實聽不太懂我們說話。”
“精神連接?”少年顯然對此很有興趣,特地追問了一句,“那種能力又什麽用?”
“我們經常用這種能力來通訊,就像是絕對安全的電話。”溪先生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假如諸位願意,也可以讓他連接一下,以後通訊方便。”
話是這麽說,不過顯然在座并沒有人願意。都是老狐貍,誰肯就這麽相信對方說的話。溪先生顯然也就只是這麽說說,說完就重新站了起來,把易曲這邊連輪椅帶人一起推出了會議室,随便放在門口避嫌,然後轉身回去,大概是想和其他人一起讨論接下來整個計劃的細節。
易曲在門口坐着,動彈不得,會議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完全聽不到裏面的聲音。
百般無賴之中,久違地,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那個永遠忙碌、永遠沒有耐心和他呆在一起的母親,想起來有那麽一次,幼兒園布置作業要求他們讀現代詩給父母聽的時候,他戰戰兢兢地拿着自己挑選出來的、自認為應該合乎母親口味的詩,站在正在不斷忙碌的母親身邊讀給她聽。
他倒是不記得詩裏面到底寫了些什麽,只記得自己讀到那一句“不甘淪為任當權者擺布的棋子”的時候,他母親剛好做完手裏的工作,站起來,非常心不在焉地親了親他臉頰,用一貫的冷淡的口氣說道:“乖,以後別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給你找點好書看看。寫這種東西的家夥還沒資格當棋子,非要作比喻的話,就勉強算是一堆籌碼,根本沒腦子,誰手段高忽悠輿論狠,他們就自以為是、屁颠屁颠滾到誰腰包裏去,還真的以為自己上得了臺面麽。”
兒童時代,其實他沒在意母親當時說了什麽,對他而言印象更加深刻的,是母親沒等他讀完,就潦草地在“完成作業”那一欄簽下來的名字,以及母親急匆匆出門時候的那一聲清脆的關門聲。
她永遠很忙,忙到沒有空在意自己的兒子到底在做什麽。易曲記得五歲生日的時候,不知道誰給他送的生日禮物是計算機程序入門,大概是為了讨好他母親望子成龍的心情吧,不過那本書徹底把易曲帶進了另一個世界,将近十年之後,已經是黑客“奇遇”的易曲在某天飯後,聽到難得有空的母親對自己說:“對了,計算機編程對你以後進了大學和工作很有好處,你有空找點入門的知識看一看。我這周末有空,可以教你一點基礎。”
易曲沒有對母親隐瞞過什麽,但是他的母親,就是什麽都不知道,因為她根本沒有留心過。即便如此,為了能多和母親相處一會兒,易曲推掉了周末所有事情,假裝自己什麽都不會的樣子坐在家裏,等母親回來教自己編程基礎。
——可是她根本沒有記得自己随口說的那句話,
易曲其實沒有很恨自己的母親,他很清楚,很多父母都是這樣的,尤其是單身母親或是父親,生活的忙碌讓他們徹底忽略了孩子在想什麽,對同事對領導乃至對下屬,他們都能扮演一個完美的職場成功人士的形象,然而對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孩子,他們總有一萬個理由原諒自己的不走心。
易曲正這麽漫無目的地瞎想着,旁邊會議室的門被人推開了。少年一個人從還有着喧鬧聲的會議室裏面走了出來,站到易曲對面,背倚在牆壁上,伸手在口袋裏摸索了一陣,然後拿出了一包煙,手勢并不太熟練地抽出一根來叼在嘴裏,然後換了只手去摸打火機,試了兩三次才成功打上火,給自己點上香煙,用力吸了一口。
因為煙草嗆人的氣味,還有生澀的吸氣方式。易曲注意到看到金色細框的眼鏡後面,他的眼圈不受控制地有些發紅,大概是努力憑着意志力控制自己被嗆到之後咳嗽的欲望,防止自己顯得太過于狼狽。
原來,這真的還是個孩子,一個還在吃力地模仿成年人、沒有完全蛻變的孩子。
就仿佛是注意到易曲的目光似的,少年轉過了頭來,看着他,咧嘴一笑。
即便距離這麽近,易曲依然看不清楚少年的臉,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明明能夠看到他臉上任何部分,卻根本沒辦法看清楚,或者說在自己的額大腦裏拼湊出那張臉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只是那副眼鏡依然讓他覺得沒來由的熟悉,就好像自己曾經無數次見過,卻把它忘了一樣,怎麽也想不起來。
“真奇怪不是麽?”少年模仿着成年人的動作,用兩根手指夾着煙取了下來,看着對面坐在輪椅上、表情呆滞的男人故作輕松地笑,“我還是個小孩呢,他們總把我當個大人一樣防備着。你明明是個大人呢,他們還是把你當孩子。”
易曲啞然失笑。
“你知道我承諾給他們什麽好處麽?”少年轉過頭,對着一個如同一個空殼子一樣的人開心地說着,“我想你也猜不到,不只是你,大概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敢那麽想。”
他臉上露出了幾乎是瘆人的笑容:“我許諾他們,等他們的身體老朽瀕死了,一定從他們的繼承人當中選一個,然後把他們的意識移植進去。這樣他們就可以永遠活下去,并且永遠享受他們現在擁有的權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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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玩,嘴裏說着為了這個國家, 為了人類和世界。到最後他們想要的好處,其實是永生。永生還不夠, 永生的同時,他們還想要永遠享受現在的權勢。”
少年擡眼看了對面的男人一眼,并不熟練地向外吐煙圈:“其實你也能感覺到的吧?‘貪婪’或者別的什麽。我感覺上, 你的能力應該是能夠和別人從精神上溝通, 不過大概是因為你害怕和人溝通, 所以現在你只能接受傳遞信息, 不能表達自己的想法了吧?不過很正常, 我們當中的大多數,能力都是被自己的潛意識和思維制約得死死的。”
易曲察覺到自己的視線太高了一點, 大概是這個男人聽到了後面的話,很勉強地擡了擡頭。少年走近了幾步, 因為他站着, 所以比易曲這邊高一些, 他稍微俯身, 伸手摸了摸面前男人的額頭。
少年猜得沒有錯, 在直接的皮膚接觸之後, 他們之間的精神就算連接成功了。
“你已經幾乎聞不到氣味了吧?”少年稍微體驗了一下這種新奇的精神連接的感覺,這才收回了手,稍微彎下腰看着男人,“你的其他感官到現在也衰竭。很快,你的視力就會下降,聽力更快,嘴裏再也嘗不到味道了……”
經管他幾乎是懷着惡意地這麽說了,唯一的聽衆的反應卻很平淡,事實上,以這位聽衆的心智來說,很可能根本就沒有理解。少年大概也覺得索然無味了,收起了一貫的嘲諷的語氣,态度稍微軟化了一點:“抱歉,說了你聽不懂的話……其實,我其實能夠治好你,把你變得和其他人一樣。”
易曲感覺到自己所在的身體突然間繃緊了,這個身體的主人幾乎沒什麽情緒上的波動,确實如同少年和溪先生所說,他的心智很低,其實應該沒有能夠聽懂多少事情,不過這一句顯然是聽懂了,所以他上半身整個兒開始努力向前傾。
有那麽一個瞬間,少年的眼神幾乎是溫柔的:“你做個夢吧,夢見自己四肢健全,和其他人一樣,夢醒的時候,就能夠實現了。”
易曲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倒不是他自己失去了意識,而是這段記憶的持有者,在那一刻漸漸失去了知覺。眼前少年的臉慢慢地消失了,轉而出現的是一棟陌生的老式建築,易曲現在所在的位置是一個昏暗的小房間,唯一的光源死房間一側小小的窗戶。
易曲正對着那個窗戶看出去,看到對面的的陽臺上,看起來遠比易曲記憶中要年輕的南景穿一條白色的裙子,拿了本書,眉飛色舞地和旁邊花揚說着什麽。一個背後有着巨大翠綠色翅膀的男人從屋子裏走了出來,微笑着摸了摸花揚的頭。不遠的地方,樓下的空地上,一個全身看起來都像是金屬制成的男人正在給自己上油,而他不遠處,有一個女孩子周圍圍着四五個小孩,不知道在說什麽。
易曲盯着那對翅膀看了一會兒,認出來那是十三科标本長廊的一個新到不久的展品。他路過那裏好幾次,并沒有認真看過那條長廊,到這一刻,他才突然想起來花揚的那個巨大的、有着綠色羽毛的耳環,還有希融說過的南景的愛人秋行,還有很多其他事情。
——原來那些事情其實沒有那麽遙遠,那些黑暗的一角,甚至于根本就在他身邊,只是他視而不見了。
這個場景沒有持續多久,易曲就聽到了一聲嘆氣。眼前的光影迅速消失,視野又回到了先前那個走廊裏,那個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很不拘束地坐在了他旁邊的地上,那是一個需要花費一點力氣才能扭頭看到的位置。
“你真蠢。”少年坐在牆邊上,背靠着牆,手裏握着一個還有點光芒的白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過看起來,自己所在的這具身體并沒有被治好,“真蠢,我不是讓你做這種夢的。你的夢想不應該是這個,應該是把自己治好的。”
少年仰起頭看着這個男人,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繼續這樣下去是沒辦法和他交流的。不過他只是這麽仰頭看了一會兒,突然又開始笑:“你為什麽不做夢自己痊愈呢?你看,養着你的人只是想要利用你的能力,你夢到的那些人吧,估計根本不記得你是誰,你好不好呢,他們其實也不關心。你只是不能動智力跟不上,又不是沒知覺。這樣的話,你為什麽還要為他們着想呢?”
少年并不是真的期待着男人的回答,他用力吸了一口煙,這一回沒能憋住,直接嗆得咳嗽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後大口大口地喘了一會兒氣,才重新開始說話:“說起來真好笑,其實我們也差不多,不知道你相不相信。”
易曲當然并不相信。
“我不是個天才。”少年手裏的煙已經快要燒到手指了,他很不講究地把煙蒂按到瓷磚上熄滅了,“法律規定連姓氏都不能提及,防止裙帶關系。可是真正有手段的,誰不能查出這點貓膩。都是些掩耳盜鈴的伎倆。我當然不是真的天才,不過你知道,‘天才兒子’這麽一個名聲,給我媽帶來了多大的廣告效應和利潤麽?”
少年支起一條腿,自顧自地說廢話:“你肯定不知道,連我都沒什麽數你怎麽可能知道。真沒意思,算計來算計去,算計完了這輩子,然後還想要永生不死,永遠有權勢。我媽也是很好笑的人啊,口口聲聲說,她奮鬥一輩子就是為了我這個兒子,所以我為她做什麽都是應該的,她現在有的一切,以後都是我的,所以我也應該為她拼命。真奇怪不是麽,假如她真的這麽想,又為什麽想要我趕緊生個孩子,讓她移植意識呢?你也覺得好笑吧,明明都是一群聰明人,為什麽遇到這種事情,連個借口都編得漏洞百出的。”
當然沒有人回答他,好在少年也并不真的希望自己說的話能被人聽見,他似乎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有一個聽衆,這才擡起頭,看着男人微微地笑:“喂,你的夢想我看到了。有機會的話我幫你實現,不過你聽我說,別相信那個帶你來這兒的人。別太相信他,你別看他現在人模狗樣的,好像滿腔正義的樣子,我跟你說,既然他今天在這裏答應了這件事情,遲早會變得和其他人一樣。
良心這種東西,舍棄過一次,以後就會變成習慣的。等到那個時候,他要想抽身,要想保持一個好名聲,你是最好的背鍋的人選,你想啊,他所有指令都是通過你發出去的。到時候只要推脫說是你自作主張,然後直接把你做掉說你畏罪自殺,那就能把自己洗幹淨了。”
少年用一種理所當然地表情這麽說着,稍微抓了抓頭:“算了,說了這些你也不懂。反正看你這樣子,也不能指望你能真的對他有什麽戒心。當然,我也不可能花時間保護你……我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以後估計也見不到了。難得我們認識一次,我給你點東西當禮物好了。”
少年從口袋裏摸索了半天,找出一個裝滿液體的瓶子,在輪椅邊兒上搗鼓半天,把營養液槽找了出來。
通常這種高位截癱行動不便的病人所使用的自動型輪椅都會有營養液槽,假如沒有人照顧的時候,只要有一個手指能動、按動數字的按鈕,自動輪椅就會把營養液槽對應編號的一小瓶營養液,通過導管輸送進病人嘴裏。
少年盯着營養液槽看了一會兒,直接把最末尾兩個營養液瓶抽了出來,打開瓶塞,把裏面的營養液倒進了自己嘴裏。
“真難喝。”少年皺着眉毛評價了一句,“口口聲聲說着人道主義為了病人最優化生活,結果連你們維持生命的營養液稍微調節一下口味都想不到,還真是‘體貼’。這幫家夥還真是把自己當成高高在上的施舍的了,覺得自己能做一點都是偉大的。”
他這麽一邊随口抱怨着,一邊把手裏瓶子裏的液體灌進了已經空了的營養液瓶子,小心地把蓋子蓋上,又插回了槽裏。易曲被迫盯着那裏看了一會兒,想起來這種營養液的話,因為營養液槽是低溫環境,一般是五年以上的保質期,只要不用掉,一般也沒有人會特意來更換新的。放在這裏的話确實很難被其他人發現。
“你大概沒聽說過,異種的能力最大的限制,就是我們自己的想法和潛意識。要是把這兩者的限制解除,那就是理論上的無敵。”少年嘟囔了一聲,仔細看了看,确定從外面看看不出破綻,這才轉身站到男人面前,很認真地叮囑,“你聽我說,我盡量說得你能聽懂,假如你聽懂了,就點點頭,好不好?”
易曲感覺到僵硬的脖子稍微顫動了兩下,大概算是點頭了。
“你現在,只能接受別人的思……你現在,只能聽到別人腦子裏的事情,別人聽不到你想說什麽對麽?”
易曲等了一會兒,感覺到脖子又動了兩下。
“那是因為你不夠厲害。”少年斬釘截鐵地胡扯道,“假如你很厲害,你就也呢你說給別人聽了。你也想變得厲害對不對?”
這一回,易曲沒有等到點頭。
“你不想啊?”少年等了好一會兒,才确定對方是真的不打算點頭了,忍不住郁悶地敲了敲額頭,“也好。這樣吧,你記着,你不想變得厲害的話,你就不要吃這兩瓶,也別告訴別人。這兩瓶呢,是能讓你變得很厲害很厲害的藥。假如有一天,你想變厲害了,或者有什麽事情一定想要說出來,你就把它們喝下去。”
少年抿了抿嘴唇,稍微拍了拍營養液槽的蓋子,繼續說道:“不過這個藥只能讓你變厲害一會兒工夫,那之後,你就會死掉。”
易曲愣了愣,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能看到這段記憶,大概就是因為他變得“很厲害”了。
“死掉是很吓人很吓人的事情,所以不要輕易死掉。”少年半蹲下來,看着這個懵懵懂懂的男人,很認真地解釋,“別告訴別人,平時也別喝。等到什麽時候,你覺得就算死掉,你也想變得很厲害的時候,就按這兩個數字,把這兩瓶藥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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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盡頭,是難以窺見盡頭的黑暗。
易曲察覺到身體能夠動彈了, 于是站了起來,試圖向前走。不過并沒有能夠走多遠, 周圍的黑暗就如同水波一樣開始抖動。
分離的黑暗中出現的是金屬的光亮,沒入腹部的匕首帶來了一陣幾乎是難以忍受的疼痛,随後, 眼前的黑暗才像是幕布一樣漸漸退去, 孩童滿是淚水的臉出現在易曲面前。
易曲低下頭, 看着孩童握着匕首的手慢慢被他腹部湧出來的鮮血淹沒, 鮮血還在不斷湧出, 如同泉水一樣在地上積出了一層。這畢竟是幻覺的世界,沒有什麽道理可以講。
孩童握着匕首, 淚流滿面地看着易曲。易曲能感覺到劇烈的疼痛,然而并沒有生命流逝的感覺, 他忍着疼, 蹲了下來, 擡頭看着眼前穿着黑色衣服的小孩:“你就是……希融他們的大哥?”
小孩子張了張嘴, 好一會兒才擠出幾個字:“他們……死了……”
易曲沒明白這句話是說誰, 不過清楚地是, 他察覺到刺進自己腹中的刀又更加用力了幾分。
小孩子瞪大了眼睛,雖然那雙眼睛裏眼神無比空洞,甚至于瞳仁都沒有聚焦,易曲依然察覺到他試圖表達出來的憤怒和悲傷。
“他們!死掉了!”
原本積在腳下的血液瞬間漲了上來,粘稠的血液沒過了易曲的鼻腔,溺水的窒息感瞬間淹沒而來。當溺水的時候,最初的幾十秒裏面,總會有一種錯覺,剛剛還唾手可得的空氣不可能就這樣離自己的而去,所以下意識撲騰地時候,總有一種馬上就能的就的錯覺。
而在那幾十秒之後,人才會意識到,自己沒有辦法獲得空氣了。
這種反差帶來的絕望本身比瀕臨死亡的恐懼都更加致命。
“大哥!”
易曲猛地睜開眼睛,一種從黑暗深處逃出生天的錯覺讓他差點雙腿一軟刷了下去,眼前因為不适應驟然而來的強光而短暫地模糊了一會兒,随即,他看到了那個輪椅,和耷拉在輪椅上的幾件衣服。
那個曾經在那套衣服裏的人,似乎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希融抱着哭得慘烈的莫容站在輪椅前面,聽到易曲這邊的動靜轉過頭來看他,眼神幾乎是有些茫然。易曲下意識地又退了一步,幻覺和現實之間的過渡太過于突兀,以至于他并沒有能夠很好地适應回到現實的感覺。
這個男人這麽徹底從世界上消失了,以至于易曲有一個瞬間懷疑自己依然在幻覺之中。
天空突然開始發紅,希融仰起頭,抱着莫容向後退了兩步,莫容也感覺到了這個熱度,好不容易停下了眼淚,擡頭看着天空。
“希融,過來!”易曲觀察了一會兒,随即看到鮮紅灼熱的天空中慢慢出現了一個火焰的漩渦。易曲立刻從之前那種懵懵懂懂狀态中清醒了過來,大聲喊希融避開那裏。不過希融似乎呆住了,并沒有動。易曲沖過去,迅速把希融拉離了那個火焰漩渦落下的位置,莫容這才算是反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