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六、微火光
夜已深了,小院裏清清靜靜的,唯有竈間的爐膛火還未熄滅。
吳是非沒有睡,鍋裏蒸着魚羹,小爐上溫着早已煨得酥爛的清雞湯,她守着恒定的爐火,眼神有些發怔。
盡管有過揣測,也曉得南風館中讨生活的小倌兒生活定然諸多不堪,但見袁恕聽到孩子只是普普通通的男孩兒不是陰身兒後臉上的百感交集,聽他失神地講出:“十五個月前,我失過一個孩子。”吳是非心口還是不由得抽緊了。袁恕看着身畔的孩子哭着笑,吳是非望着父子倆笑着哭,都似渡過千難萬險的一次劫後餘生,茍且地竊喜。
後來的講述也全是袁恕自言自語般的絮語,吳是非只是默不作聲地與他清理,給寶寶洗幹淨,妥帖包裹進襁褓,輕柔地抱給袁恕。
但她其實都聽着,一字一句,全記在心裏。
“九子開蓮”的九子不是沒有意義的,陰身兒同女子一樣,年紀越大,生産的風險越高。再配合孕期內的一些不近人情的玩趣,有些館子甚至追求利潤,還出賣分娩日的特別加演用以提高金主的興致,令小倌兒的身體受到極大傷害。很多時候,更危急胎兒性命。因此上一名小倌兒有限的好年華裏,這樣的買賣“九”數封頂。并非陰身兒此後不能行孕,而是行業內存下點道德與良知,莫糟踐了人再去糟踐性命。
若依早幾年的規矩,行內約定俗成小倌兒的首朵蓮摘不得早于十六歲,一來身體基本長開了,再則本朝律令男子十六可婚,便也能作成年看了。袁恕十七歲女穴初沾露,倒是不算早的。難為的是首位買下子房的客人德行太差!先是不顧袁恕孕早期的不适,強行打破館內四個月內不行房的規矩,後又包下舞場,逼孕中的袁恕獻舞于自己招待的“高朋”,還令他飲酒,宴後又将他推入所謂的友人房中供其賞玩,一番蹂/躏,便活活将孩子扼殺在胎中。
館主領着人趕來時,那客人尚自罵罵咧咧顯得不忿,轉頭小厮來報,說金主聞訊只丢下一句:“保不住就保不住,橫豎花錢造的玩物,養下來也是送人的,誰還能叫玩物入嗣不成?”兀自坐車回去了。
那一夜,袁恕躺在血裏,僅存的一點神志全用來求館主讓孩子活着。館主直言,胎心已停,孩子沒了,不快點落下來,袁恕的命也岌岌可危。
可袁恕不信的。他固執地認為館主在騙自己,大夫騙人的,其他哥哥們也是騙人的。因為金主不要這孩子,所以他們也不要。但這是他的孩子,他要。
真仿佛是冥冥的依戀!藥汁灌下了,袁恕疼得死去活來,那死胎卻依舊賴在宮室裏無論如何不下來。好像她也舍不得,舍不得這未及望一眼的塵世,舍不得這溫暖的母體,舍不得同父親死別。
四月餘的胎坐得牢,最終,館主橫了心,親自給袁恕壓腹,硬生生将胎兒逼出了母體。是個女孩兒!
被按倒在褥席上的袁恕已喊不出聲來,身上是冷的,心也是冷的。腦海中凄楚地想,人是什麽?命是什麽?父子血脈是什麽?自己,又算什麽?
此後,袁恕的身體就壞了,卧床将有一月,歇舞三月,期間未接一客。
好在,三個月裏館主也未逼他做生意,不過偶爾哼笑一聲,說些陰陽怪氣的尖酸話。
也就是三個月後,館子裏另一名陰身兒的小倌兒遭遇了更為慘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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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恕在講述中喚那人是十一哥。都是斷了家門路的伶人,館子姑且算作家,進門有先後年紀分大小,各自排着順位喊了下來。袁恕是小十九,同十一哥不是最親,但一直相處融洽。十一哥琴彈得好,二人有一出自編的琴曲伴舞,是館子裏挂在牌子上無價的名目,來者非持有館主發的金鑲玉牌,是壓根兒不給點的。
可是這樣有才的十一哥,開蓮卻早,十四歲就被人破例買了頭胎。當時孩子雖然平安生下了,可十一哥到底年紀太小,憂思愁想,精神總不太好。其後又生過兩胎,孩子循例全送走了,他沒見過,倒也不說想,只是心病越來越重,人常恍惚,講話颠三倒四,記憶也變得混亂。有別的哥哥同館主商量,說十一哥大約患了癔症,早些送出去調養,或者還有好轉的可能。
彼時恰有金主高價買下了十一哥,館主貪財重利,便只答應這筆買賣做完就給十一哥治病。
本來一直倒也無事。及至十一哥臨盆日近,館主原可不賣加演的條目,偏偏授胎的金主居然生意做倒,舉家跑路,欠了館子裏一筆賒餘的月結款子沒有清,館主一氣之下竟将十一哥挂上了牌。那些個來玩的有錢怪癖,對自己的骨血尚且冷酷,對別人種下的便宜更不會顧惜三分,十一哥産程到了關鍵時候,胎兒都露頭了,金主還不許他生,硬拿雄器數度将孩子頂回胎裏,疼得十一哥當真喊破了喉嚨。最後是随來的金主朋友勸說勿要玩出人命,他才罷休,撂下十一哥徑自走了。邊上服侍的童兒将昏迷的十一哥救醒,館主領着大夫趕到,施針用藥勉強吊住十一哥的精神,總算是将孩子娩了出來。可惜孩子憋在産道太久,已全身發紫沒了呼吸心跳,終于沒能救活。
經此一番,十一哥徹底瘋了。
送十一哥走的那天,他也是時昏時醒的,車将駛出去了,他突然掀開車簾喊袁恕,神神道道說了句:“白鷺,高飛!”
袁恕有支舞名《白雲間》,跳的是白鷺展翅悠游天際的自由自在,有大段的跑跳旋轉,還有空中懸吊,很吃舞者的體力。袁恕病了幾個月,一直沒有恢複練這支舞。衆人都以為,十一哥是病糊塗了,起意想看袁恕的舞。袁恕也無曲默舞,演了幾個經典的身段以為送別,廣袖翻飛,譬如羽翼輕展,一別離一惆悵。卻唯有他明白,十一哥人是醒的,明人明話不可明說,只能用如此隐晦的方式勸告他:早打算,早脫身!
可此生茫茫無依,如何擺脫?又怎容他擺脫?
再拖過幾個月,館主終究還是強令袁恕接客了。
陰身兒與女子最大的不同是沒有癸水,每以情/事促孕,因此子房未售,女穴是決不許人碰的。日常接客,若有侍寝,則由後/穴事樂,想要破規矩的恩客是會被打出去的,并且整條街的上等館子都将拒其于門外,一概不做他的生意。
館主曉得袁恕心裏頭介懷,加之十一哥那件事,他也難免投鼠忌器,初初還是替他擋下了一些金主的垂涎。意外,有天袁恕竟自己跑來說想通了,願意繼續做九子開蓮的生意,不過價由館主開,人得他自己定。館主心下狐疑,暗忖袁恕莫非是有了相好的恩客?行內倒是不忌,但在上等館子裏獨包一名小倌兒,絕非財大氣粗就夠。畢竟玩到館主發牌子的,都不是缺錢的主,互別苗頭較勁的事司空見慣。最後拼的哪是財力?還是權,是場面上的盤根錯節。說到底,不怕人對小倌兒多癡迷,只怕伶人太真心,到頭來全是錯賦,全是空。
然而袁恕并未要求特例,仍照舊讓把自己的牌子挂出去,有意者自行競價。
館主一時摸不透他的脈,端看他最後如何選。結果他依然是循例挑了出價最高的,誰都無法不忿不服。
紅唇點绛是一種象征性的儀式,白衣紅腰的小倌兒被扶到恩客跟前,他執一枚櫻桃果,含起來喂進小倌兒口中。過唇時輕輕嗑破果皮,讓汁水溢出來染在唇上,再以舌尖抹勻。小倌兒則需将果子連核吞下,以示結子。随後便送入蓮室,将成好事。
颠鸾倒鳳,悱恻纏綿,一夜莺聲,翌日事了人散,館主忍不住将梳洗整齊的袁恕喚到房中,仔細問來。袁恕笑笑,始終諱莫如深。
是夜,他卻肯一一同吳是非坦白。
“哪有什麽必勝的法門?不過是傾我所有,自買自救罷了!”
所以那人敢有恃無恐地往高處加價,加到萬無一失,一錘定音。而袁恕則為了這一夜耗盡了一半的積蓄,卻總算得了個優先。存精續血的金主買得的只是一子開蓮,而非整年裏小倌兒的獨有權。小倌兒有了孕,仍舊要為別他客人歌舞獻藝,奉酒侍夜,雖價更高些,于圈子裏的老手來說實在無謂。不過畢竟是孩子的生父,故此規矩上只要人來,一切的侍候全是以他為尊,他點名出價,去了別臺的小倌兒還得被送回來的。
買下袁恕的金主年紀輕輕更像是讀書人,仗着儒商大賈的雄厚家底,常來館子裏尋歡作樂。原對袁恕就有些恩情久長的迷戀,得他贈銀又嘗了開蓮的新鮮,頓時捧出了畢生的良心,一再擲下重金妥善維系自己的優先權,确實讓袁恕免遭了許多罪孽。
便是這樣相安無事地養胎至七月餘,天降大禍,金主少爺好好地同朋友去吃酒,同另一波纨绔因為丁點口角竟動起手來,各自抄家夥順板凳,最後打出了人命。好巧不巧,死了兩個,他是其中之一。
全是有錢有勢的二世祖,死了傷了的,家裏頭披麻戴孝堵衙門口要公道;打人害命被拘押的,爹娘老子上下疏通門路用盡手段求法外。可這些人裏沒有袁恕。
他沒法去!去了沒立場沒名目,去了,也只能扶着口棺材蒙蒙地自問,以後該怎麽辦?孩子該怎麽辦?
十一哥失去的孩子,自己失去的孩子,紅紅的血恹恹的命,一股腦在袁恕眼前晃,滿得他看不見別的事,心裏頭卻一陣一陣發虛,怕得無路可走。
終究還是選擇逃出來。
至于如何逃出來,誰人援手,袁恕則語焉不詳,含糊過去了。
吳是非對這些細節倒也不感興趣,橫豎就是聽着。見袁恕話音漸低,曉得他累了,便與他掖了掖衾被,勸他歇着,自己捧了換洗的織物退了出來。
此刻她思緒繞過一匝,驀聽得室內小兒啼哭,趕忙從草窠裏端出溫着的米湯水,又盛一碗草藥粥兌了兩勺清雞湯,一道拿進屋去。進內一看,果然袁恕被哭聲驚醒,正吃力地往放嬰兒的吊籃處爬。
吳是非快步過去,嘴上喊:“別動別動,公子躺着,我來!”
押着袁恕躺回去,吳是非轉而去抱孩子。她右手腕上纏着紗布固定,總是不活絡,單靠左手小心托起放到右臂彎裏,好容易抱了出來。她還得意:“怎麽樣?我這新手的姿勢還不錯吧?”
袁恕淺笑:“你手傷着,給我吧!”
吳是非皺皺鼻子,才不給,轉手把粥碗推到袁恕跟前,催他快吃,自己則抖霍霍地用不順的左手舀米湯水喂寶寶。見孩子居然嘬得還挺乖順,袁恕驚奇之餘,亦不無慨然。
“當真虧了有你在!”
吳是非喂寶寶喂得頗有成就感,頭也不擡嘿嘿笑道:“我還幸虧遇見公子呢!不然我都沒福氣在這兒抱娃。唔,為啥小寶寶身上會香香的?都沒有血腥氣!好小好軟,好好玩兒!”
說着,忍不住就去香寶寶的小鼻子小眼睛,簡直跟自己親生的似的,喜歡得不得了。
袁恕看着眼前這一幕,鼻頭倏地一酸。
吳是非覺察到了,擡起頭望着他。
“不許多愁善感!會沒奶水的!”
“……”
“快喝粥!公子不吃飽,寶寶就得餓肚子了。米湯救急,沒營養。真是!”吳是非兀自喋喋不休地抱怨,“養個牛還偏養水牛,弄頭奶山羊都比它管用啊!還不讓擠,還拿尾巴抽我,臭牛!哼!”
袁恕撲哧笑了出來。
吳是非眯起眼,突然笑得古怪。
“這都過去兩三個時辰了,公子有沒有感覺身上有不一樣的?”
袁恕莫名:“不一樣?”
“嘻嘻——”吳是非明火執仗地盯着他胸前,“該漲的是不是漲了?”
袁恕愣了下,臉一下子羞得通紅,撇過頭去不吭聲。
吳是非不逗他,好聲說:“回頭我打盆熱水來,公子自己揉揉吧!橫豎該看不該看的都叫我看了,沒那麽多回避的,都是為了寶寶嘛!但凡那頭牛善解人意些,我都不用大晚上驚動公子,我把娃抱我屋去,吃得飽飽的。”
袁恕點點頭,到底還是難為情。
待喂過了孩子,袁恕也将粥吃好,吳是非便真去打了水來擺在枕旁。正待起身出去,卻聽袁恕極小聲地問來:“該、怎樣揉?”
吳是非坐下來撓撓頭讪笑:“公子不會啊?”
袁恕悶悶嗯了聲,聲音愈加輕了:“館子裏的孩子都是一生下就叫人抱走了,不讓看更不許喂,說怕有感情。我、我沒見過,不曉得……”
“唉,關鍵時候還得靠我這進了水的腦袋啊!”吳是非慷慨地撸起袖子,“別問我為什麽會知道怎麽揉哦!我對自己的知識結構也很費解,我剛剛都問過水牛為啥自己的擠奶手勢這麽專業,可它不搭理我,啧!”
袁恕埋着臉,低低地笑出聲來。
“哦哦,對了,公子也別問我知識結構是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就這樣順嘴禿嚕了!歐,我的腦子啊——”
袁恕笑得更厲害了。
吳是非撇嘴壞笑,徑直過來撥袁恕的衣襟。
“是公子要我弄的喲!你可別半道卸磨殺驢叫非禮噢,雖然估計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答應的啦!”
袁恕擡起臉來,眸光盈盈:“你這丫頭,真該拿線把嘴紉上。”
吳是非緊緊閉起嘴,搖晃着腦袋,模樣逗趣,兩手可是未停。待将袁恕衣襟都撩開看見他袒露的胸膛,吳是非立即鬧不起來了。這嘴上逞強的少女其實內心裏特要臉,面皮子比窗戶紙還薄,看見袁恕漲起的雙乳,登時捂眼扭過頭去,無論如何不敢直視。
袁恕逮着機會必然要促狹幾句:“我道你當真登徒浪子,卻不過是吹脹的牛皮,針一紮就漏了。喲喲喲,切莫說我輕薄于你,雖然這荒山野嶺裏大約你喊破喉嚨也沒人來應你的!”
吳是非脖子一梗,逞強道:“誰漏啦?來就來,公子別躲!”
人家卻往哪裏躲?一直好端端坐在被中,只等她來侍弄。吳是非幹咳一聲,擡手捏了捏鼻子,深吸幾口氣緩了緩,終于還是挪動雙膝蹭到近前,別着頭,伸過手去摸索着按到了袁恕的胸膛上。
陰身兒孕中無乳,産後即催乳,因此這會兒吳是非手中握住的胸乳早已漲得飽滿,不似先前還能隐約摸到胸骨。
碰觸之下,吳是非感覺袁恕的胸口好熱,轉念一想,意識到其實是自己手涼,恍惚想起你來我往鬥了幾句嘴,她一時忘了淨手。便趕緊在盆中泡了泡,再擰一把幹巾與袁恕拭身溫乳,随後還捏住一側胸乳,剛擡起右手,瞧見手上的紗布立時頓住。她擡起臉沖袁恕嬉皮一笑:“公子,還得你自己搭把手。”
袁恕也別過臉去,默默托住了胸乳。吳是非幫他正了正手勢,自己則拿指尖輕輕拍打起乳首來。因有些癢,袁恕不自覺咬住了嘴角。
吳是非瞥見了,兩頰更紅,猶豫了許久,心一橫,兩指捏起了乳首。
袁恕沒有防備,倒吸口涼氣,但好歹沒喊出來。
吳是非已經恨不得鑽到席縫裏去了,背都弓了起來,臉幾乎碰着袁恕身上蓋的衾被,手指小心翼翼地揉搓,拿捏着分寸,以免弄疼了袁恕。
但吳是非聽得見,袁恕的呼吸随着她的搓揉慢慢變得粗重,她指腹也能明顯感覺乳首硬挺了起來。
“公子,放松!”
叫人放松,自己卻口幹得不住舔唇,臉一直紅到了耳朵根。
又揉了好一會兒,吳是非放開乳首,手指沿着乳暈順時針按壓胸乳周圍有否發硬的腫塊。随後在乳首上虛畫了兩道十字交叉線,沿着上下左右四角分別擠壓按揉,并将胸乳緩緩向下壓。她反複着對捏與揉搓的動作,袁恕的呼吸也越來越不穩,偶爾還自喉間逸出虛弱的吟喘。
“公子,我,再去打盆水來吧!”
吳是非受傷的右手按着袁恕的腿,臉擡起來不是,低下去也不是,視線不由自主落在衾被上。
袁恕自然知道她看的不是被子。
自慚,産後的身子仍是太敏感。那處居然高歌猛進地,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