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刺與花

驟然湧入的人聲鼎沸打亂了殉葬的節奏。吳是非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回身,投擲出了手中點燃的白燭,彈腿便踢。

“我此生至今,尚未見過如你這般長進得一日千裏的習武良才。可惜啊——”道可惜,卻未惜,拳勁剛猛地撞在吳是非足底,震得她膝頭酸麻,連連撤步,腿一軟,跪了下去。

“時舜欽,你設局誘我!”

吳是非雙眼充血,擡手扯動束發的系帶,左右繃起來,赫然是牛筋子搓的細縧,下墜鉛彈子,遠可打,近可鎖。

身形高碩的男子居然贊許地笑一下,緊了緊腕帶:“倒是誤會!我看走了眼,當日一別,便從未想過防你。不過适才十三公子與館主讨情,說十九郎身子不爽,替他推了夜宴。館主疑心重,叫我領人來瞧瞧,若當真不妥,總要早些着郎中診治才好。可我去了十九郎的屋子,他人并不在,一路找人問過,有小厮依稀見着是往這廂來的。我閑着,索性每間屋子挨個看上一遍,別漏了。結果撞大運活捉了只大耗子,實在可喜可賀!”

吳是非苦笑:“哼,天意弄人!”

時舜欽亮拳:“來吧!”

進退維谷,當全力一搏!

身後的幾名打手心領神會退在一邊,既不上前助力,同時又将屋子各處的出口堵住,防備袁恕趁亂從窗口竄出去。

而他又怎會棄吳是非而去?

“不要,咳咳,別打了,住手!”他竭力想上前阻止,可稍一靠近就被打手攔下。欲要沖撞,卻哪裏是武夫的對手?徑直被搡倒在席上。

吳是非看見了,甩手将鉛彈打了過去,正中那人後腦。他被打蒙了,抱着頭蹲到地上,好一會兒才喊出疼來,拿下手一看,全是血,登時嚎了一嗓子,翻着眼倒地昏厥。

便是這分神的剎那,時舜欽拳不容情,直撞在吳是非肩頭,将她打飛了出去。

吳是非重跌快爬,手在席上一拍,借力翻起。想不到時舜欽腳法亦迅,足尖已遞到她眼前,自下而上又在她颚下撩了一腳。吳是非仰面再倒,嘴角逸出了血。

左右立即一擁而上,利落地将吳是非五花大綁,連腳都捆上了。

袁恕撲到吳是非身上,張皇地問:“你待如何處置小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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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舜欽爽快道:“意圖縱火,自然是送衙門法辦!”

袁恕伏低求他:“不行的!去了衙門,至輕也是個流徙,小非還小,如何受得住?時爺高擡貴手,念在她女孩家年紀尚幼不懂事,也并未造成惡果,放過她吧!”

吳是非爆吼:“別求這狗東西!公子起來啊!你再求,我便一頭碰死!”

袁恕返身抱住吳是非,也求她:“別犟了丫頭,聽話!別管我了,別再來,給時爺服個軟,出去後好好過日子。見你一面,夠了,我知足!”

“可我不夠!”吳是非跪在地上拼命掙紮,眼底的火燒得沖頂,“時舜欽,有種你殺了我!過了今天,只要我不死,只要我還有氣力,就一定會回來帶公子走。擋我者死!”

時舜欽惡意地鼓掌:“好好好,果然有骨氣!那我看,十九公子啊,時某便成全了吳姑娘吧!”他一擺手,兩名小卒便過來提溜起吳是非,準備往外走。

袁恕護不住,攔不下,一再被撞倒在地,便索性沖到門邊,死死扒住緊閉的門扇,聲嘶力竭地喊:“誰都不準出去——”

時舜欽歪着頭,饒有興致地望着他。

袁恕氣喘籲籲,神情渙散,缭亂的目光看一眼吳是非,再瞥瞥時舜欽,忽神經質地笑起來。

“哼哼哼,我有辦法,我能叫她死心!”擡眸時,眼前人只是那個熟練地對人賣笑的伶倌兒,指腹摩過吳是非唇瓣揩去血跡,半瘋半颠地醉呓,“叫你看清我是何樣人,便好了罷!好好看着,癡兒!”

連時舜欽都錯愕極了,卻依從着屏退了閑雜,室內只剩了他們三人。

吳是非被堵上嘴扔在角落裏。她靈犀地預感到了袁恕的決定,翻滾着,撞擊着,喉嚨裏迫切地支吾,眼淚不絕,洗不盡悔恨。

沒有燈,窗外一方冷月清輝灑下,門扇上半透的明紙引着廊前衰微的燈火,蒙蒙昧昧,叫一切的舉動都顯得影影綽綽,詭谲妖異。

衣袂窸窣,其人坐在月光裏,從容地解下衣結,剝除了身上最後的遮蔽。

糾纏的激吻與動情的喘息狠狠刺痛着吳是非的感官。她恨這美麗的軀體上交疊了無比污穢的俗物,恨那雙粗陋的大手在蒼白的肌膚表面放肆縱橫,恨自己在這裏聽見看見,卻無力改變。

“為什麽公子要這樣?為什麽是那條低賤腌臜的仗勢的狗?為什麽要用這樣子的方式逼自己放棄?為什麽?”

——吳是非恨天恨地,問神問鬼,最終問住了自己,恨到了頭。

“是我,是我害了公子!全是我的錯。不自量力,癡心妄想。原是我不配!”

此身茕茕孑立,如崖下一片無序附着的地衣,緣何竟貪慕了高處峭壁上傲然的風光?一眼楔進了心底,刻入骨髓。

不僅僅是美麗,不僅僅是恩義,吳是非遇見這人就好像離家日久後的一次回歸,是人海茫茫尋尋覓覓擡眸處他在一方暖陽裏等你,是伸出手堪堪的觸及,扣住了十指,絕不離棄。吳是非感覺自己已經找了他好久,從花開葳蕤走到了荒草萋萋,一世又一世,終于走到了他面前。

“嗯、哈——”

淫靡的笑聲流淌出來,滑進吳是非的耳中。她已不再掙了,頹唐地歪倒在席上,淚眼癡迷地映現出袁恕臉上失控的歡愉,看他騎在那人腹上縱情搖擺,時快時慢,上下起伏。

這景象落在旁人眼中該覺得不堪入目的吧?可吳是非一絲譴責的念頭都沒有。她心是空的,腦是空的,掃除了所有禮義廉恥道德底線,只貪婪地盛放下一個袁恕。他的樣子,他的悲涼與放縱,他的專注與失神,統統都記下,不許遺漏。

漸漸地,吳是非眼底升起了光,也開始投入這病态的游戲,随着莺聲妖色,有了渴望。

不滿足于袁恕的挑弄,時舜欽仿佛也起了高漲的情/欲。釋放後再勃發,翻身将袁恕掀了下去,拖過他雙腿高架在自己肩頭,猛然沖撞進他已全然張開的後/穴,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宣洩。

可那樣太暴殄天物了!徒然地讓袁恕淪為了道具,壓抑了迎合之姿的靈動,野蠻而乏味,失卻了觀賞的價值。

所以看吶,他不笑了!不美了!眼中湮滅了光彩,歡浪的嘤語和滿足的矜笑都不聞,口中只餘下痛苦的喘息,似抽泣,又似悲嘆,如此疲憊,難以快樂。

蹂/躏式的交歡在吳是非的深重遺憾中落幕。時舜欽撇下昏厥的袁恕和狀若癡呆的吳是非,獨自離去。

滿室情/色/交/媾的殘留,混合了燈油的沖鼻,有一種奇怪的膻味。

吳是非在席上蹭掉了嘴裏的堵塞物,緩緩扭轉肩頭,艱難地滾到袁恕身邊。她躺在袁恕身側,仰起臉,出神地望着他嘴角的痣,直到眼淚重新開始流淌。

破碎的呻/吟自袁恕喉間逸出來,他雙睫微微顫動,幽幽醒轉。一低頭,便對上了吳是非沉靜的目光。

兩人無言地凝望,誰都舍不得動一下,怕觸發了真假虛實的界線,讓眼前的相守化為泡影。

“這就是我!”終于,袁恕嘶啞地訴說,“是我的生意,也是我的專長。我可以跟任何人交歡,天生淫骨。看清了,就回去吧!忘記我這個輕浮卑微的玩物,好好活下去。”

吳是非搖搖頭,額抵在他肩骨,用力撐坐起來,眸光柔柔垂落,月輝打在她半邊頰上,清清白白的。

“輕浮卑微的人是我!我沒有看見什麽天生淫骨,只覺得那樣的公子好美好美,跟栽培數年的韋陀花一樣,綻放的一瞬即是最盛的華麗,卻非誰都能有幸目睹。我見到了!可是那樣子的公子,自己并不喜歡。我喜歡了公子不喜歡的樣子,好無恥,真是下作!”

袁恕愣愣地聽她說,看她自責哭泣,心頭恍惚紮下了一根刺,疼得目眩神迷,又恨不能它長在裏頭,與血肉同朽,纏綿不休。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叫什麽。

卻聽吳是非虔誠祈求:“別趕我走!如果不能帶你離開,那就讓我留下來,傾我所有去幫你登上這泥沼的頂端。此去天堂無門,我陪你一起堕落進地獄!”

袁恕聽見心裏的刺噗嗤頂了出來,在心尖上開出一朵濺灑血珠的花,純白無瑕。

這是他的花,花名為愛,蕊心上填着一個叫吳是非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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