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四、瞎開心
五月節已過,按理說天該熱起來了。不過這年此地的氣候頗有些反常,時不常落場雨,偶爾悶悶的,無顧忌少披一件,又感身上涼絲絲的。
聽故事聽得後脊梁發麻,吳是非只覺有股寒氣從頭貫到了腳心,仲夏時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便坐不住了,起來去将窗扇開到了頭,讓進些溫暖的熱風。返身回來,摸一摸壺溫,又觀孟虔和荀晚華面色,貼心地問一句:“二位公子還惬意否?這席子恐怕坐着也不舒服,小女喚人搬兩張靠榻來,二位公子躺一躺如何?”
孟虔确實有些乏了,手按着膝頭捏一捏,還說無妨。荀晚華則一貫不喜與人添麻煩,直說一會兒就走了。
吳是非莞爾:“公子這話竟像是小女逐客呢!都過午時了,二位爺可別走,留下同我們公子一道用飯吧!人多,開心!”
言罷,起身預備去召小厮,将到門邊忽站下,轉身問道:“二位公子最近有哪些忌口的?或者不妨試試小女的手藝,和公子一樣,進些藥粥可好?”
荀晚華神情一滞,孟虔跟着便笑了,瞧瞧她又望一望袁恕,說:“昨日我便想問,你這丫頭莫非曉得了?”
他話問得甚是暧昧,可吳是非聽得懂,歪頭頑皮地笑起來:“知道啊!公子自然也知道。”
孟虔點點頭,轉而向着袁恕道:“難怪這些日子你總出來擋酒,到底瞞不過你。”
袁恕自嘲地笑一下:“我記着二哥同十三哥開蓮的日子。陰身兒與女子不同,藉情/事促孕,若非用了藥抑或身上有疾,一夜過後,多是成了。二哥一月未滿,恐怕有差,十三哥将有兩月,我自信不會看錯。”
荀晚華不似孟虔坦然,垂着頭很有些局促:“對不起!”
吳是非樂了:“有孕是喜事,十三公子做什麽一副犯了錯的樣子?”
“不、我、其實這——”
袁恕眼神示意吳是非莫要打趣兒老實人,自替他分辯:“十三哥是為了隐瞞大家,心裏頭感到過意不去。”
吳是非癟癟嘴,也是不解:“奇怪,為什麽二位公子今次不約而同隐瞞孕事?九子開蓮售的就是子房,有了孩子該第一時間通知金主,依着規矩也該歇藝,安生養胎才對。”
孟虔瞥了眼荀晚華,無奈道:“便是金主不讓輝夜說的!”
袁恕頗為詫異:“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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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派人有個保守的講法,早幾個月胎未坐穩,知道的人多了,容易惹怒胎神,就不願護佑孩子了。說不好,還會把孩子帶走,投到別人家去。”
吳是非一臉懵态:“哇,好厲害哦!這位胎神大人一定不食人間煙火,不知道凡人世界還有花街這門生意,也不知道有九子開蓮。”
“小非!”袁恕故作嗔怒。吳是非不買賬:“本來啊!十三公子每天還要獻藝,又得陪酒侍宴,這麽瞞下去,他身子受不了,孩子也危險吶!還有還有,”她猛地想起來,“二公子別蒙混啊!你又是什麽道理,偏要瞞着大家夥兒?”
孟虔委屈地表示:“沒請老劉看過,我同小十九一樣吃不準,怕吃詐和!”
吳是非眯起眼:“老劉天天在。”
孟虔扯袖遮一遮面:“就不許人老來羞麽?”
吳是非張大眼,指着他跟袁恕喊:“天吶,這也是個笑話簍子!”
袁恕咯咯笑:“你才知道呀?二哥就是一碎催子,聽他說,能給你編出一個朝來。”
“哇,不當作家可惜了了!”
“可不是當着!你以為館子裏那一出出的折子戲都是誰寫的?”
吳是非肅然起敬,對着孟虔揖禮深拜:“大師!”
孟虔身子一歪,捏住心口作生無可戀狀:“哎喲,糟了,要折壽!”
吳是非跳起來:“二公子莫瞎說,吓死我了!”
“你說的呀,罩着我們!此刻卻來拜我,這不是甩包袱麽?不行不行,我頭暈,我心慌,我瞧見頂上的觀音菩薩了,嗷——”
說完就往席上一卧,作暈死狀。
其他人早笑翻了,袁恕都笑得起了咳嗽。吳是非抱着肚子爬過來,一邊給袁恕撫背,一邊氣喘籲籲問他:“怎麽辦吶公子?咱是給拖出去埋了毀屍滅跡?還是一人一根繩子追下去,找閻王評理?”
袁恕揮揮手:“他都見着菩薩了,得正果,那肉身凡胎就是唐僧肉。你快趁人都沒來,揀最好的咬兩口,能長生。”
“我先來!”
就近的荀晚華抓過孟虔手來當真一口咬下去,只疼得那人尖叫一聲彈起來,摸着手背上深刻的牙印哭笑不得地啐罵:“好你個混玩意兒,尋戲到我頭上來了。有膽子你坐着,別躲!”
荀晚華撐地站起,小跑着往袁恕這邊過來,搶了吳是非擋在身前,嘴上說的卻是:“可不得了了,詐屍了,吃活人,小非救我!”
吳是非一把抱住追來的孟虔,雖仍笑得停不下來,到底知曉分寸,趕緊勸他們:“公子們快別鬧了!仔細着身子。”
袁恕也拉荀晚華在床邊坐下,攀着他肩頭甚為親昵:“十三哥慣會扮豬吃老虎,看着不聲不響的,這可好,一口唐僧肉唯你嘗着了。我快抓緊些,回頭跟着雞犬升天去!”
孟虔氣哼哼戳住他鼻尖:“你也拿我開心!素日可是對你們忒好了,一個個全造反到我頭上來。哎喲,我心也疼了!哎喲哎喲——”
吳是非攙扶他坐下,又是撫胸又給捶背,戲作足:“不疼不疼,小女給公子做好吃的補回來。單給你做,不給他們吃,氣死他們!”
孟虔不嚎了:“核桃酥會做麽?”
吳是非搖搖頭,不過她會找補:“城南榮記餅鋪的,小女去買。順帶裝一盒牡丹餅回來,好不好?”
孟虔立馬喜笑顏開,哪兒哪兒都不疼了。
用過午飯,吳是非服侍袁恕睡下,果然跑出去買了糕餅回來,親自給孟虔送到廂房。适逢他處有客來坐,吳是非未着小侍的裝扮沒有覆面,便将東西擱在外間案上,交代給別的僮子,匆匆退了出來。人向外,心有旁骛,順了一耳朵僮子的閑話,聽見說:“偏巧吳姑娘送了點心來,還是趙官人最喜歡的核桃酥,時辰趕得正好呢!”
吳是非含了含下唇,刮刮鼻頭,悶聲笑了。
隔天,吳是非送洗了衣物,回來時在廊上與時舜欽狹路相遇。
雖有過前一日袁恕幾人的說情,吳是非對他始終懷着芥蒂,不能說恨了,但也絕談不上有好感,見其人思緒糾結,撇着嘴猶豫要不要打個招呼,可面上顯見得是副不大情願的樣子。
時舜欽則一手扶腰一手摸着欄杆,一瘸一拐走得很慢,看見吳是非也是頓了頓,下意識放開了欄杆。彼此僵持着互相瞪了會兒,還是時舜欽先動了,皺着眉大步走了過去。錯身時吳是非龇了龇牙,剛要擡腳走,尖耳朵順風聽得一記輕微的悶哼,人都未及完全轉過身去,反應迅速地伸出手拽了一把,正巧将腳下無故打個趔趄的時舜欽攙住。
時舜欽唇無血色,面容青白,額頭浮着一層薄汗,很是不領情地甩開了吳是非。
“喂!”吳是非甕聲甕氣叫住他,轉手從懷裏摸出個小錫盒子遞過去。時舜欽一臉狐疑,沒接。
“消腫止疼,活血散瘀,我跟劉佑讨的,挺好用。”
時舜欽仍有些蒙。
吳是非索性把藥膏硬塞在他手上,語重心長數落他:“你說你身高馬大舉我跟舉小雞崽兒似的,跟個半老頭子面前還翻不過身來麽?陰身兒就活該被壓呀?你壓我們公子那股子龍精虎猛上哪兒去了都?換個人就憐香惜玉了是吧?那老頭子的體格比我們公子寬一輩,告訴你且壓不死知道麽?他抱我們公子也就跟抱小雞崽兒似的知道麽?不用給我面子,肛死他啊哥哥,為陰身兒争光,我看好你!”
邊說邊拍人肩膀,直給人說得彈眼落睛,她自己倒晃着腦袋無事一樣走開了。時舜欽模糊聽見她嘴裏頭嘀嘀咕咕:“我又胡說八道什麽呢?”
他也沒頭沒腦地想:“這丫頭腦子進的不是水,是胡椒面兒吧!”
而吳是非回去後,就看見孟虔和荀晚華又來串門,不知正聊些什麽,荀晚華一副忸怩的樣子,叫另兩個笑得臉通紅。
吳是非不多事打聽,依禮給兩人請安,便着意煮茶備點心。
其時已當午後,袁恕身子弱晚上睡得不穩,常輾轉一番清早醒一醒,再補一會兒,總要到中午才起。今日二人便是特意用過午飯後再來,不想叫吳是非太忙碌。下午又有例常的練習,并不久待,便囑咐吳是非勿要準備了。
孟虔眼風飄,什麽蛛絲馬跡都不落下,一進門就瞧出來吳是非心情不錯,打趣兒問她一聲。吳是非也不隐瞞,老老實實把碰見時舜欽的事說了。
幾人都不無意外,袁恕調侃她:“你不是說一碼歸一碼,不與他甘休麽?”
吳是非理直氣壯:“他都那樣了,我揍贏了也是勝之不武。沒勁!”
孟虔就笑:“這丫頭身上确有股俠義之氣,只可惜個頭兒忒矮,說什麽都短了氣勢。”
荀晚華接過話茬:“二哥這話欠公允!那土行孫且矮呢,照樣當将軍,還能封神咧!”
吳是非炸毛:“十三爺這是向着我說話嗎?你怎麽不拿我跟高的比啊?還土行孫,你幹脆說我是哪吒得了,我踩倆輪子還高些呢我!嗳,不對,我接這茬幹嘛呀我?這不是閑的麽?!”
幾人哈哈笑。孟虔逮着機會趕緊多擠兌兩句:“這丫頭真是一天不比一天了,今兒才講幾句就腦子進水,快叫老劉給看看,別耽誤了。”
吳是非撲袁恕懷裏使嬌:“不管不管,都怪姓時那小子!他打我,給我越打越壞了。下回見着他我還怼他,你們誰也不許攔着。”
袁恕摸摸她顱頂,一手撫颚好整以暇道:“可我仿佛記得,他沒打你的頭。”
吳是非仰起臉來,言之鑿鑿:“人體經絡都是連着的,他打我哪兒最後也得全回到腦子。多看他一眼我且心裏堵,我難受,我傷腦子。哼!”
“那你又送他藥膏。”
“我用剩下的,給他不虧。”
“所以你就是不願承認自己其實是個口硬心軟的好姑娘!”
吳是非嘟嘟嘴:“我才不做好姑娘,我就當小禽獸!”
袁恕揪她一下鼻尖:“死犟!”擡眸觑見荀晚華眼底一抹難色,沉吟片刻,忽道:“知道小十七為什麽不服我麽?”
吳是非摸不着頭腦,只得讷讷反問:“不是因為争奪舞魁之名麽?”
袁恕微微一笑:“那是其一。你該是知道,我入館晚,小十七則是自小長在館中的,故而他的席位排在我之前。”
吳是非默默點頭。
“如今許多人都以為他故意針對我,可其實呀,小十七誰都不放在眼裏!打小就是個霸王,哪個他都欺負,二哥尚且降不住他呢!”
吳是非聽着個新鮮,眼張得老大。
“時爺剛入館時,嗓子還沒治好,性子又烈,什麽都不肯學。同恩伯頂了一回,看似争贏了,但也是個慘勝。不當小倌兒而做恩伯的侍僮,依舊離不開這一行,脫不下這烙印好的賤籍。更落下了病根子,每年冬天都是道坎兒,寒症發起來,忽冷忽熱,總要送去溫泉莊裏養一養。為這事,頭一年小十七就鬧過。”
吳是非蹙眉:“他有什麽好鬧的?不就是養個病麽?也不用他出錢,不必他伺候,莫名其妙。”
孟虔呵笑:“純吃醋呀!”
“啊?”
“霈英跟了恩伯,每年必然是恩伯親自陪他去養病。小十七自小是由恩伯授藝,恩伯繼任館主,他愈發得意,總覺得自己是館主的弟子,最當寵,誰都該捧着他。”
“稍等,我理一理!”吳是非掰起手指頭心裏一通數算,随即咋舌,“十一年前,他才七歲,那麽點兒大的小屁孩兒就敢如此跋扈,反了他了!你們該抽他呀!”
孟虔掩嘴噗嗤笑了下。袁恕幹咳一聲,告訴吳是非:“這不是,時爺替大家夥兒抽他了麽!”
吳是非張口結舌,呆然許久才蹦出一句:“幹得漂亮!”繼而又想,“不是,再等等,他抽十七,跟十七擠兌公子,兩件事有關系麽?”
袁恕莫測一笑。
坐中一直未搭腔的荀晚華則幽幽嘆息:“唉,霈英總記得小十九與自己打過傘!”
袁恕亦慨然:“那聲哥哥他是聽見了。”
孟虔颔首:“他也總記着是我抱他回閣裏,給他灌的姜湯。所以無論小十七跟誰不對付,只要事情牽扯我或者小十九,霈英揍他就特別狠。小倌兒是靠臉吃飯的,即便恩伯素日有所懲戒也絕對不會往脖子以上招呼。可霈英不管,就打臉,大嘴巴抽。”
吳是非想象了一下那番景象,不由得很是解氣,拍拍手眯眼笑:“好棒喔!”
袁恕虛虛地打她一下額頭,目光閃了閃。吳是非會意,立即脖子一縮吐吐舌頭,急忙催促:“後來呢?”
孟虔接道:“後來霈英站穩了腳,小十七鬥不倒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欺負小十九了。”
袁恕眼角跳了跳:“二哥也別這樣說,小十七就是小孩子意氣,如何算得上欺負?”
孟虔暧昧一笑:“喔喔,是的是的!”又拿胳膊肘碰碰邊上的荀晚華,頑皮地擠擠眼,“橫豎如今也有人管着他。”
荀晚華臉埋得更低了,耳朵根泛紅。
幾人說話都帶着言下之意,吳是非本來好起玩笑,這時卻不忍心幫着一塊兒揶揄荀晚華,便想将話題扯開,有口無心地說:“滴水之恩,雖不至于說湧泉相報,但姓時的倒也是個有良心的人。”
袁恕乜斜:“聽你的口氣,肯消停了?”
吳是非別過臉去:“切,看他日後的表現喽!”
袁恕深深一嘆:“你呀!”又看孟虔,甚為無奈地搖了搖頭。
孟虔眼珠子轉了轉,似計上心頭,勾唇又笑,兀自言道:“嗳嗳,說起來,我倒覺得霈英對小十九不只是報答這麽簡單!恐怕呀,是同命相憐!”
吳是非不明白。
袁恕思緒轉得快,便說:“其實我同他有些像的,他是爹不在了,被親族陷害賣進來;我是娘親不在了,爹好賭,為還債将我賤賣。說到底,都斷絕了,也恨絕了!”
吳是非心頭一緊,黯然垂下頭去。
原意是想化解她與時舜欽的龃龉,好長久地平安相處,卻躲不過将過往都揭開。入了風月場,誰人身世不凄涼,誰也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袁恕不想見吳是非難過,可自己又何嘗不辛酸?總以為時日長久,會淡忘,會麻木,不過是逼自己莫回首別懷想。記憶的閘門一開,嘩啦啦傾瀉,堵都堵不住,輕易就漫過心房,看清了仍舊脆弱的那個自己。
八歲入館,小小的孩子想不了什麽尊嚴與前途,只想能活便活着吧!此生稀裏糊塗走到頭,命認了,死心罷了!卻看見有不願屈從的傲骨在寒風凍雨中屹立不倒,單薄的背影恍惚有了嵯峨的虛像,挺拔威儀地襯托在身後。
曾經,袁恕是崇拜時舜欽的!佩服他的強,敬畏他的武,想親近,又怕懦弱的自己會遭遇蔑視。然而時舜欽并沒有過分冷淡他,雖也算不得親昵,但他對誰都是不近不遠不冷不熱的,對誰都一樣,包括袁恕。如此,于袁恕來說就足夠了!
見袁恕沉默,孟虔心領神會,順着方才的話又接下去,再把氣氛轉一轉:“無情無義的人,斷絕了豈非更好?全扔了,都不要,名字也不要。什麽鬼玩意兒,一聽就是圖省事兒順口胡謅的。”
袁恕承他的好意,也道:“說起來,如今這名字還是恩伯與我改的。”
吳是非來了勁兒:“公子原來叫啥?”
袁恕五官糾結在一起故作為難,顯是不肯說。
孟虔嘴快:“袁百萬。”
吳是非愣了下,一臉不肯置信。
袁恕萬念俱灰:“想笑就笑吧!”
吳是非猛地趴他腿上埋住臉,死不承認:“沒笑!”
“噢,那你抖什麽?”
“我、我背上癢癢,撓不着。”
“我給你撓撓?”
“不用,好了。”吳是非擡起緋紅的臉頰,用力做了幾個深呼吸,賭咒發誓般說,“真的好了,不癢了!”
袁恕似笑非笑。
“哦喲,這有什麽好笑的?公子的爹已經不算馬虎了,好歹是個吉利,求發財嘛!哪像我阿爹,真叫圖省事兒!”
孟虔不解:“吳是非,挺好啊!”
吳是非直擺手:“才不是呢!這是後來改的。我爹是一心想要兒子繼承鐵匠鋪子,結果生了個閨女。他一看,得了,沒兒子喽,順嘴就給我起名叫吳有男。我娘氣得,拿鞋子丢他。”
幾人一道笑翻。
吳是非接着言說自己娘親如何如何有見識,一點兒不覺得生女兒比別家差,起名字也不想含糊。其時,村裏來了位老秀才,自設了學堂義務給山裏娃娃授課教書,人有學問又好心腸,阿娘便央他與女兒起名。老秀才欣然應允,一番斟酌,遂有了如今這個吳是非。後來大一些,吳是非也跟村裏其他男孩子一樣跨個書袋去念書。阿娘說不要求會吟詩作對能寫錦繡文章,就是別幾輩子裏再出個睜眼瞎,走到外頭連個地名都認不得,分不出美醜,辨不清忠奸。
袁恕恍然:“難怪你不似尋常那些鄉野孩子,什麽書都能念幾行,之乎者也尚能扯幾句。”
吳是非嘻嘻笑:“我們夫子比我娘還務實呢!他就教我們,到外頭別的招牌識不得不打緊,萬萬切記莫進飄香院這一類的地方。”
袁恕笑容古怪:“老夫子确實務實,十分入世!”
吳是非撓撓臉:“且呢吧!老夫子說話藏一半,只說飄香院別進。我們問飄香多好,為啥不能去,結果你猜他如何答?”
袁恕搖搖頭。
“他說那其實是公衆茅房。故意起個雅致些的名字,這叫避忌。奶奶的,我真信啦!剛進城內急,還去尋帶香字的招牌呢!到門口一瞧,喲呵,還有個大妞搖着花絹頭迎我!湊近一看,大妞臉上粉忒厚,我就嘀咕,得虧是大白天,假使晚上路過燈一照,可是怪吓人的。”
“噗哈哈哈哈——”
三人紛紛笑得東倒西歪,孟虔倒有餘力追問一句:“你、你終究進去沒呀?”
“想得美咧!在門口被大妞大胯一頂就給我彈出來了。我氣死了,還罵她不顧人有三急,茅房收那麽多錢,讓她吃/屎去。然後她就招來龜公要打我,好家夥,攆了我三條街,可把我累死了。”
一番話更叫三人笑慘了。袁恕倒在鋪上笑得要斷氣,荀晚華趴在孟虔懷裏,手扶着後腰直說要斷了。而孟虔不住揉着臉,邊笑邊啐:“皺紋都笑出來了!不行了不行了,我得遠着些這丫頭,不然一天老好幾歲。啊哈哈,我的天吶,我肚子疼,我得找老劉讨保胎藥去!”
荀晚華舉了舉手,有氣無力道:“二哥替我也讨一份,不成了,我站不起來了。”
吳是非則聳聳肩兩手一攤,看起來特別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