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八、是與非

回程路上,衆人都發現袁恕和吳是非兩個突然都變得安靜了。即便有心相詢,但觀二人面色,一時又不得不按捺下。駱隽好熱鬧,受不了車內的壓抑,中途鬧着換車,跑去跟董執、孟虔擠在一起。據同車的其他小倌兒悄悄告訴,直到下車進門,這一對主從彼此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委實怪異。

而不等董執有所吩咐,時舜欽已附在他耳邊竊聲禀明:“耳朵放出去了,半個時辰後便有消息。”

董執點點頭,返身上樓。孟虔跟在後頭拽了一把時舜欽,調侃了句:“伶俐鬼!”

時舜欽垂眉颔首一副恭順模樣,自然而然地将孟虔攙住,跟在董執後頭一道回去了。

至于正主這廂,入了內室合上門扉,各自穩穩坐下,終是問了出來。

“冏兒在哪裏?”

吳是非雙手規矩地放在膝上,面對袁恕硬挺的背影,神情坦然:“公子何以有此一問?”

“別裝傻!”袁恕轉動雙膝回過身來,色厲內荏,“你方才的話錯漏百出,自相矛盾,一說什麽都沒問,又說見過對方嘗過人家娘子的手藝,分明是知而不言。”

吳是非情緒依舊很淡:“所以呢?我就是知道,就是不告訴他們,有問題嗎?”

袁恕噎了噎,直斥:“為什麽連我也瞞着?”

“我沒有瞞公子。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以前知道,現在也不知道了。人如流水,會遷徙,總是從一個地方浪跡到另一個地方,名字可以改,職業可以換,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你這話什麽意思?”

吳是非緩緩擡眸,目光沉靜,望着怒起勃然的袁恕。他氣得攥緊雙拳,卻猛地偏過臉去,不敢面對少女的凝視。

“我不想與你讨論這件事。告訴我冏兒的下落!”

“公子知道了,又當如何?”

“我要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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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問,然後呢?帶回來?或者再次告別?十個月大的孩子,會喊人了,公子要教他喚你爹爹嗎?接着抛棄他,聽他哭哭啼啼要抱,卻狠心一個人走開。于是你的餘生就總聽見一個聲音哭着喊着要爹爹,醒着忘不掉,夢裏也擺脫不了,一直一直——”

“夠了!”袁恕紅着眼眶撲上來,居然一手卡住了吳是非的咽喉。

吳是非不避亦不懼,眉目間有一抹超脫年齡的透徹,放得下,狠得起。

“那天公子的囑托,我從沒有忘記過。別告訴冏兒你是誰,什麽都別說。你只消知道他活着,活得好好的,便夠了。我完完全全照着公子的吩咐做了。我求過你,相信我,給我一次機會換另一種選擇,你不要。如今你反悔了嗎?”

吳是非逼視着袁恕,喉嚨裏似将噴火:“告訴我公子!只要你說一句,我可以立即帶你見到冏兒,帶你們走。我的立場沒有變,永遠不會變!”

袁恕雙瞳驟然收縮,臂上聚力,将吳是非狠狠掀翻在地,死死按住她雙腕。他眼淚止不住地落,神色狂亂:“你明知道不可能!我講過許多次了,這是命,沒得改。你改不了,誰都改不了!別用冏兒要挾我,別再說這些愚蠢無稽的妄想。我沒求過你留下,厭倦了盡可以走。”

吳是非搖搖頭:“你也明明知道,我不會走的。你若掙,我陪你刀山火海;你墜落,我就守着你日月朝夕。除非,你不再想我,不要我了。”

袁恕頓了頓,猝然俯身吻她。那絕非缱绻愛戀的纏綿,是蹂/躏,是掠奪,是洩憤。擁抱更像是要将那身弱骨擠碎,托住後腦的手掌用力揪緊了發,低聲嘶吼:“既然不走,那我就成全你的執着。真的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吳是非覺到了痛楚,微微蹙眉,卻還平淡地笑出來:“我願意把一切都給你,身體,生命,早就歸屬于你。但不是今夜這樣的給予!”

袁恕僵愣住。

“公子盡可以随心所欲要了我,但此時此刻此般心境,我會恨你的。從今往後一邊恨着你,一邊愛你,同你一樣瘋瘋癫癫地活下去。直到我死去!”

吳是非說得很慢也很清晰,一字一句都堅似鐵,不可摧折。那是她為人的意志,是斷定此生的覺悟,一旦橫了心,絕不容許自己改變。

發隙間的糾纏放松了,臂彎柔柔地攬在腰間,無比珍重。

“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堅持多久,我不想你繼續陪我渾渾噩噩地活着。不值得!”袁恕埋首在吳是非頸側痛泣,懷中的溫度越真實,內心的虛無越龐大,空得無以填充,“我是伶人,是小倌兒,你明白嗎,小非?除非我死了,不然我的牌子總有挂起的一天。那夜我同時爺發生的事,你會一次次看見我與不同的男人重複。你受得了嗎?我受不了!我想你,想冏兒,想三個人一直在一起。我更想自己是清清白白的,光明正大地同你遇見。這些日子我故意不去想以後,享受你給我的安逸和快樂。可沒用,到頭了!好日子總會到頭的,我仍舊得去跳舞,要出去賣。我做不來二哥那樣豁達。我騙不了自己!”

吳是非環臂回抱他,耳鬓厮磨。

“我知道啊!所以我要留下來給老董出各種馊主意。我也在自欺欺人呢!騙自己在做有益的事,假裝自己是救世主,其實還不是幫着老董把你們一個個拾掇好了标上價,推出去現眼麽?受不了?我早受不了了!從公子被帶走那天起。”

吳是非自嘲地笑,唇畔貼住袁恕腦後的發絲,輕輕啄吻。

“于是我就跟自己說,吳是非,你得變成一混蛋惡棍臭流氓,不然你什麽都改變不了,也無法長長久久地待在心愛的人身邊。所以我才在這裏啊!我不是來成全自己的感情的,我是來惹人厭惡的。如果活着本身令公子痛苦,那比起厭惡自己,不妨厭惡我吧!而在這厭惡加深的過程中,我會不擇手段釋放你們的潛能,讓你們用最美的姿态攀到這光怪陸離的頂峰去。我不會放棄,即便公子恨我入骨,也都是計劃內的結果。我不悔!”

說不悔,卻還是哭了,眼淚落進愛人的發隙,滲入膚下。

“為什麽?”袁恕擁着她,舍不得放開。

“什麽?”

“為什麽會喜歡這樣的我?”

“是啊!”吳是非輕巧地笑,“為什麽呢?因為公子好看?因為你是袁恕?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有種感覺,一直以來都在找你,找了一世又一世。找得我好累呀!聽起來是不是很假?像二爺的戲本子!”

袁恕微微搖頭:“我信!”

“哈哈,看吶,就說我們很配了!這種鬼話只有公子會信。”

“你說的,我都信!”

“嗯!”

吳是非用力抱住袁恕,心裏明白這一場沖突終究雨過天晴。但相向的人相錯的面容,她無論如何猜不到袁恕眼底浮現莫名的痛意,心中默默念着:“我也找了你好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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