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十九、點绛唇
繁露館舞魁十九郎重新挂牌獻藝,可說是這年七月起花街上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好消息了。非止是獻上新舞,奉酒侍夜的生意也相繼開了。
自從起了新規,館內凡是陰身兒陪寝都務必有僮子一名隔屏在側以為伺候,實則監督客人的言行,一者不許破女穴,并有粗暴的舉止;二者更輔助新鮮的玩趣,兼為客人解說和指導。而作為袁恕的貼身小侍,吳是非的名聲竟也跟着沸沸揚揚地于行內散播開來。
“聽說那些個花樣全是小侍想的,手把手地教,那事做起來快活百倍呢!”
“百倍也太誇張了!”
“別的僮兒沒他懂行。瞧着年紀也不大,嗓子眼兒裏還夾女聲呢!奇怪了嚎,他都哪裏學來的?”
“仿佛是上一季新來的,一直就覆面作侍僮,沒聽說日後要挂牌子。啧,可惜了的!”
“怎麽?就想嘗嘗了?”
“教別人這樣有手段,自己做豈非,啊?哈哈哈哈——”
——舞池旁坐等開演窮極無聊扯閑篇的幾位尋歡人怎料到,适才一身灰衣奉茶來的小僮正是他們口中糟碎的“行家”。
轉了一圈回到後臺妝室,吳是非淨了手,慣常來與袁恕編發、整裝。
外頭聲大,袁恕多少聽得幾句,見吳是非若無其事出去又進來,不免莞爾,故意逗她:“送的什麽茶?”
吳是非面不改色:“車轱辘茶。”
這是侍者私底下的暗語,意思就是隔夜反複熱了又不斷添過水的舊茶。全是客人喝剩下的蔫葉子,仆役們舍不得倒掉,想着好茶喝不着,撈點茶底子喝喝也算聞個香,說到底同刷鍋水沒兩樣。吳是非卻拿這茶給客人喝,即便知她性子刁鑽素來愛使壞,袁恕仍不禁張大眼:“叫人嘗出來可——”
“公子擡舉他們!”吳是非垂睑壞笑,“一把苦丁摻和下去,那山羊胡子的當我面說這峨眉毛峰澀中微甘,确是好茶。呵呵!”
袁恕噗嗤笑出來,過後還叮囑她若斯投機的惡作劇不可再做。
吳是非提黛筆細致地與他再修一修眉形,無所謂道:“公子放心啦!誰是真吃客哪個假懂經,我都拿本兒記着呢!就不給他們吃好的,糟踐我東西,買來不要錢啊?開源節流,老董且得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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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恕無奈更笑,不再多與她争辯,抿了抿胭脂,起身再捋一遍舞衣,确認裝扮停當,預備登臺。扭頭卻見小丫頭嘴快噘到天上去了。
“怎麽了又?”
吳是非嘴角一歪,表情愈加醜怪:“氣!”
“都請人喝車轱辘茶了,還氣呀?難不成再拖暗巷裏打一頓?”
“不是氣這個!”
袁恕樂了:“你這一會兒天一會兒地的腦袋瓜裏又想起什麽來了?”
吳是非故意全身抖索,哼哼唧唧道:“公子這麽漂亮,白給人看去,氣——死——我——了——”
袁恕好笑地攤攤手:“那我穿成破破爛爛的出去?”
“哎呀,我不是這意思!!”吳是非小孩子一樣嬌作,“就親爹嫁女兒你懂嗎?我的寶啊!澆水施肥養大的新鮮白菜,擱地裏頭且舍不得摘下來,這下可好,自己拾掇幹淨了送出去讓豬拱,我的個蒼天呀大地,唉喲可氣死我了!”她邊說邊撫胸口,挽一張生無可戀的面孔,“不行,我要出去炸個地球報個社,唉喲我胸悶!”
袁恕蹙眉,哭笑不得:“抱社?社是誰?你要抱着他才解氣?地球又是什麽?”
吳是非翻起眼:“對哦,社是什麽玩意兒?我抱他幹嘛呀我?啊哼——”
她捏個哭腔,死皮賴臉撲進袁恕懷裏又抱又蹭,嘴裏頭嘟嘟囔囔:“我抱公子就夠了!不對,不夠,不給,都是我的,不讓別人看,不許抱!哼!”
袁恕拍拍她頭哄一哄:“好啦好啦,每天唱一出,也不換個新鮮的!”
吳是非仰起臉,可憐巴巴:“公子厭棄我了?”
袁恕揪她鼻頭:“我是說,想抱你就抱呗!扯那麽多廢話。”
“噢,那這個咧?”吳是非踮腳湊過去在他唇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袁恕攬着她也回敬了一下,習以為常。
吳是非便依足了,扥着他腰帶跟屁蟲一樣送到登臺口,便一直扒在那個角落裏只露出半個腦袋,癡癡地看他和樂起舞,美輪美奂,颠倒衆生。
及夜,又是觥籌交錯,紙醉金迷。褪了舞衣換錦裳,依舊做三分真七分假的笑面人,推杯換盞間将虛情假意迎來送往,燈影下合身獻上,嬌嗔細喘時忘卻真心裏的哀樂悲喜,半晌夢魇,半晌疲憊,多掙了一日的晝夜輪轉。
清水溫熱,能将污垢柔柔拭去,不餘痕跡。白棉輕絲,妥帖地包裹住蒼白的胴體,吳是非低頭與袁恕系衣帶,卻聽他淡淡說起:“恩伯問我,身子得意否。”
吳是非指上一頓,沒有擡頭:“有冤大頭出價了?”
“唔!契書都看過,願意簽。”
“廿一郎才點绛,還沒滿月,急什麽?又少錢花了?”
“你不願意,我便推了。”
“何需我願不願意?公子自己定下就好了。”
“小非,”袁恕握下她手,輕撫她面頰,“怨了吧?”
吳是非眼已紅了,嘴硬說:“沒有!”
袁恕讪笑:“以後,換別人來陪侍吧!”
吳是非瞪起眼:“不要!”
“那算了,我摘牌子,稱病養着。”
“我不是這意思!”吳是非有些着急,“說過我不會走的,我也不怨。我明白,這就是一門生意。沒事兒啊,公子是最好的,人家搶着來巴結,給咱送錢,咱接着啊!反正我就跟自己說,公子陪誰都無所謂,你心在我這兒,公子親口說的,我記着。我,咳,嗚——”
終究,還是不甘心,不舍得,委屈地哭出來。卻非替自己委屈。
“每天陪着不喜歡的人,公子多難啊!”
吳是非心疼袁恕,抱他,愛他。
袁恕也心疼她,不願見她傷心難過。手在她發上一遍遍摩,口是心非地勸:“我真望着有天你厭了這日子,便走了,高高興興地生活。”
吳是非急切搖頭,臂上更收緊了,依依脈脈。
“我一輩子不會厭棄公子!哪天若不喜歡你了,我就把自己殺了。那個不喜歡公子的小非我不認,我就做一個到死都只愛公子一人的小禽獸。我哪兒都不去!”
袁恕一驚,又一哀,陪她哭了。
“癡兒!若哪天你厭我了,只殺了我罷!你不在,我沒力氣活着,不如先去了。你當是前緣了斷,繼續走後來的人生,不一樣兩廂圓滿麽?”
吳是非死死摟住他:“所以我不會厭棄公子的啦!不會不會不會——”
袁恕哭着笑了:“好,好!”
于是都不提了。
三日後,十九郎行契開蓮,白衣紅腰,朱唇點绛禮。
是夜,吳是非陪侍,諸事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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