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三、醜話先

雖折騰一夜,也服過藥本是渴睡,但仿佛靈犀有牽一般,吳是非出去沒多久,袁恕就醒了。依戀依賴好像化為了生理上的本能,可以感知距離上的親疏,睡夢中也會焦慮,患得患失。而這種情況自小妮子來了後一直有,不過袁恕從未與她講過,不想徒增她的煩惱。并且,他其實挺喜歡這樣不可理喻的羁絆,總能及時曉得她在不在,思念從不在眼前的那刻開始,莫名有些自虐的甜蜜。

所以吳是非悄悄進來他是知道的,故意合眼作寐,假裝睡得沉。

“唉——”少女的指腹有些冷,小心翼翼撫過他眉骨,寥落地嘆了聲,“看樣子以後我還是跟公子拴在一起好了!”

袁恕眉峰一聳,睜開了眼,看見吳是非頑皮的笑容。

他也笑:“怎知我醒着?”

吳是非頭一歪:“不告訴你!”

“一直都知道?”

“嗯!”

“為什麽今天想起來拆穿我了?”

“因為我要算着公子真正歇息的時間,保證你睡飽睡足了,這樣對寶寶才好嘛!”

袁恕顯得失望:“原來不是為我。”

吳是非皺皺鼻子:“咦——酸溜溜!”

袁恕抿嘴不說話。

吳是非俯身湊過去,在他眉睫上落一吻。

袁恕還是露出委屈的眼神。

吳是非乜斜壞笑:“才好些啊,別給親出火,老劉非打死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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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恕孩童樣癟癟嘴,終究妥協了,滿足地笑一下,問她:“亂哄哄聽見一耳朵,是你救的場?”

吳是非一改往日給點兒顏色就開染坊的得意勁兒,居然羞赧地埋下臉去,嘟囔着:“快別提這茬兒了,我都被十六爺笑半天了。”

“為何?”

“那正好他坐後頭抽旱煙呢麽,我搶了煙杆過來猛吸一口,嗆得我眼淚嘩嘩流。上臺後被人誤會我真情流露,還有客人問今兒伴舞的是哪個新來的小倌兒,要包我,給我吓一趔趄,差點兒跪在地上。”

袁恕聽得一知半解,只覺有趣,于是吳是非把自己最後那段急中生智的“燭熄”巨細靡遺描述了一遍。袁恕咯咯笑:“這口煙吐得好!也虧你想到了,不怪十三哥老撺掇你去學舞,果然有才。”

吳是非忙擺手,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唔、唔、唔——快饒了我吧!公子是不知道,一上臺看見底下烏泱泱一片,我腿都軟了,耳朵裏嗡嗡響,心差點兒沒跳出來。再說了,這主意可不是我想的,全是上回時爺怼我說天亮啦,蠟燭滅啦,我冷不丁想起來,就加了這麽一出。要誇你們誇他去,我不貪功,打死我也不要來二回了!”

袁恕聽出點意思,促狹道:“改叫爺了?”

吳是非撇撇嘴:“他給公子抱回來的,小小感激一下。”

“喔?”袁恕這一聲拖得意味深長,“只是因為這樣?”

“就這樣!”

“你方才出去不少時候呢!”

吳是非咂咂嘴,不情不願道:“他把單行舟給揍了。”

袁恕有些意外:“為什麽?”

吳是非嘿嘿一笑,故作高深。袁恕威脅要起來自己問去,吳是非服軟了,老老實實把小客室內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袁恕失笑:“原以為那貨就是有錢人臭德行,這樣看來倒是個少見識的土鼈,橫沖直撞碰南牆了。”

“哪裏是南牆哦?分明銅牆鐵壁,屎都要撞出來了。”

袁恕蹙眉:“又說惡心話!”

吳是非一臉嫌棄:“是他人惡心好不好?犯時爺手裏,活該他死得難看。”

袁恕驀地慨嘆:“唉,不知恩伯如何辦他!”

“怎麽公子還心疼了?”

“不是!”袁恕翻身仰卧,望着頂上,“我是想,他的家人……”

吳是非也嘆,嘆得恨鐵不成鋼:“你就心軟吧!還有老董,你們一個個都心軟,連時舜欽都是,全紙老虎。哼!”

“那你說該怎樣處置?”

吳是非瞪起眼:“打啊!往死了打,打出屎!”

袁恕失笑,彈她額頭一下,嗔道:“再提臭肥就給我出去,少熏我!”

吳是非吐吐舌頭:“我出去公子該睡不着了。”

袁恕捏她臉頰:“就嘴皮子能翻,到了還是個嘴硬心軟的紙老虎。”

吳是非不鬧了,往他懷裏一鑽,摟摟抱抱,快慰道:“反正他欺負不了公子了。你是我噠!”

袁恕輕輕“唔”了下,頓覺睡意昏沉。

然而這一趟踏踏實實睡到半當間兒,還是像腦子裏那根靈感的弦被無端撥弄一般,扯着袁恕又驚醒了過來。睜眼一看,吳是非果然不在近前,喚一聲,無應答,顯是出去了。猶豫着要不要違背醫囑起身下床去,一轉頭,驀見枕邊用鎮紙壓着枚短箋,上頭是特征鮮明的吳是非的飒烈筆跡,粗大簡潔地寫着:練拳去,打倒時爺!

袁恕莞爾,便還放心地躺下了。

但其實,吳是非并沒有練拳去,雖然她心裏真的是想打敗時舜欽的,也确實跟時舜欽在一處,不過不止他倆。大早上的,董執、孟虔,加上幾位陰身兒的小倌兒,另有呂昂和十六郎裴筱岚在列,一衆人聚在小客室裏,聽吳是非“聊”些要緊事。

“沒憑沒據的,誰也不會認,我就不指名道姓惹無謂的口舌之争了。”如此的開場白很有些叫人摸不着頭腦。吳是非目光徐徐在各人面上掃一圈,最後直望着董執,淡然一笑,接着道:“一句話,再有昨日那樣子陰損使壞作害我們公子的,我保證他活着每一天都被人操到生不如死。”

其餘人着實驚了一跳,既為她所言之事,又被她惡形惡狀的陰狠吓到了。

唯有董執和從來少有情緒外露的時舜欽不動聲色,仿佛早有所料般。董執更平靜地問她:“十九自己清楚麽?”

吳是非聳聳肩:“依公子的秉性,猜到了也不會說。”

董執颔首:“嗯,确實!那麽你找到害人之物了?”

吳是非自懷裏摸出塊帕子,小心打開來,裏頭是一小撮旱煙葉。

衆人不由得看向此間唯一嗜旱煙的裴筱岚。他也大方承認:“确是我這裏讨去的。”

孟虔蹙眉:“什麽意思?十六的煙葉莫非——”他倏有所悟,吃力地想要起身過去仔細驗看。

吳是非忙擺手叫他勿動,直說:“二爺也是有身子的人,可別碰這倒黴東西。”

董執同樣明白:“裏頭混了什麽?”

“哎呀,倒是好東西咧!”裴筱岚也是個好打趣的人,跟吳是非對了對眼色,擺出一副吝啬貪婪樣,“滴了白松香油在裏頭。就那麽一丁點兒,我鼻子不好,不是一頭紮進去使勁嗅,壓根兒沒聞出來。我說這兩天咳嗽好些了,也不知是哪位孝敬我的,真是該好生道個謝!”

此言一出,陰身兒們紛紛下意識捂住口鼻。駱隽人小卻很體貼,自個兒憋住氣,兩只手倒着急糊上了身邊廿一郎梁如栩的臉,生怕他聞見一星半點。但梁如栩似乎不太領情,反搡了他一把,将臉別向另一邊。那邊廂,垂坐在董執身後的時舜欽也動作迅速地搶上來護住了孟虔,惹得吳是非暧昧地挑了他一眼,縮起脖子讪笑着:“抱歉抱歉,我趕緊收起來!”利索地把帕子包緊,又給揣懷裏了。

董執瞥了眼裴筱岚,偏離正題先嗔了他一句:“你也趁早戒了吧!又不是什麽好東西。豈止鼻子不好?舌頭也早麻了。哪天給你個毒/藥都照樣當糖吃。”随後看向吳是非,“你既知道是誰,不如指出來,認與不認的,本座自會給你交代。”

吳是非搖搖頭,輕松道:“不必,我比較喜歡有問題自己解決。今兒把大家請來,就是想當面鑼對面鼓把話說開,董爺給做個見證。”

董執眼角抽搐:“你倒會使喚人。”

“不敢不敢,小女是不想麻煩董爺出手嘛!”說完眯眼嬉笑,又坐好些,醜話說到頭裏去,“當着董爺的面,我不罵娘,方才那句卻不是随意吓唬人的狠話。就想說幹嘛呀?有腦子沒?這裏是南風館,大家都是落難人,還這麽互相戕害的,演宮鬥、宅鬥吶?争誰的寵?董爺?娃都不是他的,壞了生意反叫他破財,這位兄弟,您到底是跟我們公子不對付還是存心跟董爺過不去呢?想清楚再行動成不成?”

說完四下裏又掃一遍,鼻頭裏哼了聲,捏捏指節,習慣性歪嘴痞笑:“得嘞!我說了不會點名,自然也不想追究您的動機。總之您記着我的話,斟酌清楚再決定要不要跟我鬥。別忘了我因何而來,又做過些什麽。再提醒諸位一遍,我是光着腳的,人生至此沒有留下退路,所以對別人也不會手下留情。

“我可以幫着董爺改條陳做規矩,可以一次次把公子送出去取悅別的男人,某種程度上我跟你們一樣,都當自己瘋了。這樣的日子,不瘋,壓根兒活不下去。沒力氣活!如果可以,我才不想讓公子有別人的孩子,不想寶寶生下來又必須跟他分開,不想看見他哭。可他就是走不了了!他自己跟我說沒路走,只能跟你們,跟代代的小倌兒們一樣,困死在這鬼地方,還假裝這裏是安全的栖身之所。自我麻醉,自欺欺人,誰又比誰開心?誰比誰好過?”

吳是非直直望着董執,每一句每一聲都好似只對他一個人說的。一半可憐一半憎惡,明白他的身不由己,又不願體諒他的莫可奈何。

董執便給她想要的承諾:“到十九平安生下孩子為止,再有這樣的事發生,一律算在我頭上,我給你抵命。”

時舜欽面上神情明顯一滞,後槽牙緊。

吳是非瞥見了,仍舊爽快應下:“好!一言為定!”

董執起身過來,伸出手:“我與你擊掌為誓。”

“嗚哇,好有儀式感!”

吳是非誇張地歡呼,毫不遲疑擡掌一擊。

“不——”一旁荀晚華忽呻/吟般尖叫起來,卻什麽話都沒說,仰面直直倒了下去。

呂昂及時托住他,神色張皇。

孟虔在時舜欽攙扶下急急起身挪過去,掏了嗅瓶出來給荀晚華聞一聞。他悚然呼吸,咳了兩聲,醒轉過來。睜開眼看清身邊人,猛地一顫,奮力推開他,扶着肚子站起,踉跄往外走。

呂昂幾番接近都被他趕開。沒人出言問一聲詳由,唯吳是非及時将身形搖搖欲墜的荀晚華扶住,口中落下嘆息。

荀晚華亦是無話,眉間一苦,竟自垂淚。

最終,二人相攜着,默默走了出去。留下呂昂癡癡地站在原地,不甘地咬唇,攥緊了雙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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