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四、一鍋粥

繁露館的板壁不隔音,饒是吳是非在袁恕跟前三緘其口,沒出三天,袁恕仍舊知道了她在小客室裏的“壯舉”。為此,吳是非很有些怨怪廿一公子梁如栩。

根本上,吳是非見人從不會第一眼先分好壞,屬于沒心沒肺後知後覺,可一旦叫她覺出人品有問題絕對正面怼他沒商量的性格。因此入館至今,她對梁如栩的印象始終很淡,小本兒上的描述都一筆帶過,歸納為:個兒矮、聲細、嬌滴滴愛哭,備注上添一句“不好捏”。她所謂的捏就是捏臉,好捏的比如肉嘟嘟的駱隽,還有孕後吃胖了的孟虔,不好捏的則分為不易親近與太瘦沒肉兩類,而梁如栩是唯一既不好相與又沒肉的一個。用吳是非的話說:“八字不合,沒法交流!”

卻偏偏是這個她很有些敬而遠之的廿一郎,極黏袁恕。頭幾個月袁恕病着倒還收斂,自打袁恕複牌,他自己又與人結契點绛後,精神頭越發消沉也酷愛往袁恕屋裏鑽了。吳是非見他十次有九趟在長籲短嘆,甚或暗自垂淚,看袁恕跳《燭心》每回都哭,聽五爺說演義底下笑聲一片,就他居然也能聽得眼淚汪汪。總之世說女人心海底針,吳是非眼裏梁如栩的心簡直是海底的牛毛,別說捉摸了,連是不是沉在海底都不知道,保不齊随着洋流漂啊漂的,就漂去宇宙洪荒世界盡頭了。

也正是這位廿一郎,當日小客室內荀晚華身體不适叫吳是非攙走後,他卻不知道觸了哪根多愁善感的弦兒,也哭着跑了出去。任是小駱隽追着喊着叫他當心身子,也不肯停下,直奔回房裏頂上門,一個人悶了好久。聽駱隽後來告訴,屋內伺候的僮子隐約聽見他自言自語過一句:“有個知心人在身邊疼着,苦日子也能好過些。”

吳是非想,這人大約還是寂寞,想家,想要個疼他懂他的人陪在身邊。

“那彌秀對他不是挺好的?是他不待見人家,不識好賴!”

聽吳是非嘀咕抱怨,彼時袁恕倒是打個圓場,替梁如栩分辯:“也怪不得他!彌秀和廿五最小,大家都會寵着他們些,加上彌秀伶俐會讨人喜歡,人緣自是好。小時候彌秀可沒少恃寵而驕,一樣功課沒做好,其他人受罰,師傅們單饒他一個。相比之下,廿一性子就犟了許多,少圓滑,他又不愛說,心裏委屈也只憋着一個人生悶氣,彌秀還總捉弄他,自然是親不起來。”

吳是非聽完不無意外:“彌秀小時候那麽熊啊?”

袁恕好笑道:“如今不還是無法無天的麽?”

吳是非想了想,回憶起董執對駱隽的縱容,便也覺得這小子素日的确有些跋扈。

“唉,看來可愛才是萬金油啊!”吳是非慨嘆一聲,轉頭看見袁恕哀怨的眼神,忙補一句,“不過在小禽獸這裏,大美人才是天下無雙!”

結果說笑一陣,吳是非也就對白天梁如栩來探病哭哭啼啼說漏嘴的事不怎麽生氣了。

又及,與頻繁往來的梁如栩正相反,原先關系親近的荀晚華這段時間卻少來了。雖說當天他實在傷了胎氣,将養了小半個月。不過好了之後也不見他如常走動,甚至房門都少出,最多舞戲臺上露個臉吹奏幾曲,或者在屋內接待金主曹官人,其餘時候就是關着門,誰也不見。

有幾次,吳是非代卧床的袁恕前去探望,順便帶上自己做的點心,荀晚華倒是肯讓她進去。兩廂一照面,吳是非驚見他素顏寡淡,形容清減,唇上亦少血色,不由嘆道:“何苦作賤自己?”

荀晚華屏退了僮子,只與吳是非直抒胸臆:“不這樣,只怕他不知收斂,繼續胡作非為。到底是我錯了,待錯了他,沒有好好把他拉回來。”

吳是非苦笑:“我瞧他這些日子可是更瘋了,成天陪客人喝得爛醉。他這樣,你就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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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晚華紅了眼,垂下睑,話音哽咽:“不舍得又如何?再苦再難,也得他知錯才好。不然容他這一回,以後只會變本加厲。”

“唉,其實你該知道他為的什麽!”

“那根本就是沒腦子的無稽之談!我早勸過他,大家都是兄弟,一道受苦一道享福,沒那麽多陰謀陽謀争來争去的,安分過日子就是了。可他呢!以前針對霈英,現在又害十九,還叫十六替他背黑鍋。真是無可救藥,無可救藥!”

荀晚華說着便氣滞眩暈,一頭栽下去。幸得吳是非在旁救急,揉穴喂水,侍弄了好一陣總算叫他緩過來些,卻是什麽話也不想說了,盡是落淚。吳是非明白這回二人心結扣死了,短時間內恐是難解,荀晚華孕中情緒不穩,暫時最好莫強求他改變心意,于是只好聲安撫他幾句,再不提十七的事了。

如此,權且風平浪靜地度過。一天一月,很快便近了年關。

臘月歲尾,該祭的祭,該藏的藏,伶人們也慣例封箱拜祖,靜待來年新氣象。

往年,繁露館會在臘八節後鎖上舞戲臺,降燈籠收花牌,歇業掃塵,迎接新年。孰料今年的熱粥尚來不及入口,卡着臘八節前一晚,大半夜裏整館的人都不敢睡了。

荀晚華陣痛發作,足月将産。而本來差着二十多天才臨盆的孟虔也湊熱鬧,突然早産。董執安排了諸項事宜,拖着一身疲憊未去歇息,卻徑直來了袁恕屋裏,不等坐下劈頭蓋臉先數落了他一通。

袁恕披着裘氅抱個懷爐坐在被中沖他微微一笑,眸光黠慧:“二哥與趙官人的事,我确實知道一些。至于十三哥與十七,還有人不知道麽?”

董執在吳是非擺好的座敷上坐下來,搖搖手拒了熱茶,指節用力抵了抵眉心,啞聲道:“你清楚我指的不是這些。”

袁恕摸了下鼻子,終于不再裝傻。

“二哥不是十一哥,趙官人是真心的。”

“哼,好真的心!”董執好氣又好笑,“真到情不自禁,八個多月了入女穴,羊水漏了一褥子。好得很!”

“噗——”吳是非捂臉瘋笑。

袁恕也笑,還嚼戲話:“這樣看來二哥恐怕還比十三哥生得早呢!可喜可賀!”

董執瞪他。

吳是非趕忙又接:“董爺辛苦!好在那兩位大官人都別有用心,沒要求分娩日的特演,爺可以少勞點兒神。”

董執深吸口氣,擡手扶額,直覺頭都大了,有氣無力道:“行裏結對子的事司空見慣,十三跟十七的事我一直都默許。可現在十七不肯離開産室半步,十三又與曹霂林私下約定為曹家生男丁,他也堅持要陪産,兩人幾乎動起手來。一團亂,全是胡鬧!”

“什麽?”袁恕當真詫異,“曹霂林居然……他家中妻妾不少,怎麽想出來拜托小倌兒續香火?太荒唐了!”

吳是非也蒙了,眼張得老大,驚呼:“他是看上十三爺了麽?索性收房不得了?本朝律又沒禁娶男妾。”

董執冷嗤:“哼,哪裏是看上十三!他年近五十膝下無子,找了個風水術士占卦,說他前世不積德今生命犯陰鬼,注定無子。要化解,就只能找陽體之人為他孕子。”

吳是非嘴角抽了抽:“這風水師挺有想法的,呵呵——”

袁恕亦感無稽:“十三哥如何就答應了?生兒生女,這豈是說得準的?”

董執吐出長長的嘆息:“十三一開始也沒答應。曹霂林信誓旦旦說術士給批過,按方位、時辰,十三符合一切條件,不會有錯。他還私下給十三加錢,保證萬一不是兒子也不糾纏尋釁,更不會要他把錢退還。”

“難怪十三哥竟同意了。”

“可十七不知道。”

吳是非心頭一激靈,忙問:“十三爺的錢去哪兒了?”

董執睨她一眼,苦笑:“你倒是了解他。”眉間緊了緊,喟然道,“錢在我這裏,全給十七抵賣身契了。”

袁恕涼涼地看着他:“抵了幾成?”

“折成日子,約夠十年。”

吳是非豁然起身朝外走。

董執幽幽道:“別去了!我勸了曹霂林在隔壁屋裏等着,讓十七陪陪他吧!兩人也好多日子沒在一起了,都想啊!”

“我去看看二爺。”吳是非沒轉身,甕聲甕氣,“老劉一個人忙不過來。”

說完,便移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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