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難兩全

在那之前,吳是非從來沒想過總一雙明眼辨透人事,一切的悲苦無奈也都從容笑對,情字放輕恩怨看淡,真正大釋大德的孟虔,會有怒火勃然的時候。

聞訊來到荀晚華的居室,吳是非攙着袁恕甫一踏入便聽驟風暴雨的斷喝:“若非知你向着誰為了誰,大哥不會容你到今天,我也不會!”

孟虔的身前跌坐着失神失措的呂昂,小子前襟淩亂起皺,面頰上有清晰地指印。

無疑,是孟虔打的。孟虔會動手,是比他恨聲咆哮更令人感到匪夷的事。

屋內氣氛凝重,吳是非與袁恕相視一眼,并未去管起沖突的二人,徑直跑向了坐在角落裏惶惶鳴泣的荀晚華。

“十三爺平平心,自個兒身子要緊,可哭不得呀!”

荀晚華張了張嘴,僅窒息般“咳咳”了幾聲,終究難訴,怕訴,攀住了少女的胳膊瑟瑟發抖,伏低恸哭。

見勢不對,袁恕也趕忙将孟虔往後帶一帶,拉着他好聲勸:“二哥亦未出月子,仔細身體,有什麽不痛快也坐下來慢慢說,莫大動肝火!”

孟虔氣得手抖,呼吸急促,轉過臉來給袁恕擺擺手,竟是眼眶一紅,哽咽得說不出話了。

于是擅自做主喚了僮子進來收拾伺候,暫請呂昂回轉自己屋裏,安撫了情緒崩潰的荀晚華,方聽稍事平複的孟虔又将原委道來。

不出所料是為着時舜欽。

“霈英與小十七的事他親口認了,沒得抵賴,說是關着,但并未鎖在地牢。一群小子不敢跟得太近,就肯定是進了樓裏。我尋摸一圈,還是在房門外頭把大哥堵着,百般問都不肯講出霈英下落。我記得傳說館主的屋子裏似有機巧,恐怕是——”

歷任館主皆豢欲奴,也都有風流秘辛遺世,一間充盈着情/色/淫/糜的私趣小室,幾十年間一直是繁露館歷任館主口口相傳的授與,始終惹人遐想,盼能一探究竟。

但既然是只有館主才曉得的秘密,那麽被鎖禁在內的人也可說求訴無門了。因此孟虔才擔心盛怒之下的董執會對時舜欽做出過激的舉動,急切地想确認那人的平安。

卻發現董執形容亦是不好,慘白着臉踉踉跄跄返進屋內,背佝偻着,仿佛頃刻間蒼老至古稀。孟虔不敢一再追問,好言勸他幾句,再把前因後果問一問,央他把事情放下,交給自己來處理,随後便直來荀晚華處斥責呂昂。

當着荀晚華,小子雖有些窘迫,倒也不抵賴。認就認了,嘴且硬,譏諷時舜欽老吃老做,做這種事駕輕就熟,橫豎館內歇業日久,自己也找個發洩口松快松快,兩廂情願,沒什麽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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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應付別的人或還可以,想在孟虔和荀晚華跟前糊弄過去豈非當他們是蠹子?荀晚華立時羞愧難當,一個勁兒說:“都怨我!是我活着成了禍,才叫你這混賬東西心思太活,一刻都不肯消消停停的。我便死了,大家安生!”

話音未落就一頭往矮幾上磕,孟虔坐得近,及時将他攔住。呂昂一邊與他拉扯,一邊犯渾使犟:“睡一次怎麽了?玩玩罷了,恩伯這輩子還沒沾過別的身麽?倒給人腦袋頂上扣座貞節牌坊。那不如把這一樓上下全浸了豬籠,再請道皇命叫這行禁了,豈不天下清明?”

啪——

就為這句話,孟虔生平頭一次打了相依相守的小倌兒兄弟。不為他大放厥詞指摘董執,而是“玩玩”兩字尖銳地紮進了孟虔心坎兒裏,戳痛了舊傷處。

“玩玩?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經玩出人命了?還說是玩!這次玩什麽?霈英的命嗎?或者大哥的命?”

呂昂舔了舔腮內的破皮,依舊滿不在乎:“二哥真會虛張聲勢!人命?誰死了?”

孟虔一把揪起呂昂前襟,咬牙恨道:“六年前,你下在霈英藥酒裏的東西,忘了嗎?”

呂昂倏然一怔,惶恐地意識到了什麽:“那、那次恩伯訓斥了我幾句,不是,沒有、怎、樣——”

“當時沒有怎樣,但大哥誰都沒說,那次藥性猛烈,霈英動情狂浪,自獻了女穴。”

呂昂猛地渾身劇顫。

荀晚華已然蒙了,癡癡地呢喃:“可、可老劉說霈英宮寒,此生很難誕下子嗣。”

孟虔痛極慘笑:“是很難誕下,卻非不能懷胎。大哥和霈英也都誤解了老劉的意思,所以孩子沒了。”

呂昂雙肩垮塌,徹底湮了氣勢:“動身去溫泉莊時還好好的,回程上恩伯遇刺,時爺受了傷但無大礙,所以是在溫泉莊裏,孩子就是在那裏……”

呂昂說不下去了。荀晚華流着淚替他說完:“那之後好幾年,霈英都不去溫泉莊養病了。不是不想去,是不敢!”

孟虔松了手,任呂昂頹然跌坐在地,徒勞地分辯:“不是,我沒有想過害他!只是惡作劇,那藥對身體沒有傷害。我、我、我們沒有什麽,他知道我就是為了得到一個籌碼。互相利用,僅僅是交易,恩伯不是還叫他給小的們開身麽?不,不是這件事。是孩子,我,孩子,那藥,不是的——”

呂昂仰着臉眸光空虛,語無倫次。

其後,袁恕他們便到了,才聽見了孟虔壓抑經年的低吼。

聽過了沖突的真相,袁恕沉默許久,眼神失焦地落在自己膝前,忽道:“那年二哥也沒了一個孩子。是女兒,死胎,跟我失去的孩子一樣,都是被糟蹋得沒了活路。”

孟虔幽幽長嘆,會痛,但不會哭了。

“說好了孩子生下來就不送走了,交給霈英撫養。他利用大哥的愧疚替我求一次特例,大哥答應了。無奈,天不遂我!”

六年後,孟虔再得孕喜,往事一幕幕攜着莫大的悲痛在歷事者眼前洶湧滾過,才會怕得寸步不離,不惜耗盡心力。

吳是非有些懂了孟虔臨産那日時舜欽的固執,也懂了董執對他的一再縱容。這兩個人之間橫亘着一樁舊事、一條生命、一段維系,在一起是互相提醒般的折磨,分開了又是隔心隔腸的冷淡。他們無法再對另外的人敞開心扉交付情愫,也總跨不過回憶裏的鮮血和失去,只能揣着彼此的刺忍着疼也要擁抱,淌血溫命,茍延殘喘。相信命裏只有這一人是唯一,不可替代!

至少在今天以前,董執是這樣相信的。假使時舜欽沒有承認自己與呂昂的關系的話,假使那個人不是呂昂的話——

吳是非從幾人的對話中還嗅到了另一道關鍵。

安慰過荀晚華,又送返了孟虔,回到袁恕屋內合上門,內邊對坐,吳是非驀道:“其實跟什麽舞魁之名完全無關對麽?”她緩緩擡眸,有些疏遠地看着袁恕,“十七總跟公子作對,與他沾染時爺的理由一樣,因為老董有意培植你為繼任。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把你帶回來。他可以送十一郎出館,可以不給時爺烙字,唯獨不許你輕易離開。他屬意的下任館主根本不是二爺,而是你。”

袁恕神色哀婉:“可我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四目交對,一人評,一人盼,終于吳是非傾身過來珍惜地擁住袁恕,哭了出來:“相信我公子,一定要信我。會好的。很好很好!”

袁恕不明她意下所指,只想能一直這般抱着,片刻便當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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