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二、苦中樂

正月初九天公生,又稱玉皇會,民間俗例拜大帝求賜福,願此後一年能驅邪消災,人祥和事順意,平平安安。

而花街的大小館苑也慣愛選在這一日向玉皇爺讨個吉利,拜祭過後便要懸燈挂牌重新開門迎客。元宵燈節更開大戲,熱熱鬧鬧唱他個開門紅,博記彩頭。

年節裏繁露館人事微喧,外頭人不知詳由,只突然發現換了廿四相的首席二郎孟虔暫代館主理事,少不得背地裏議論紛紛。卻到底風月場中本多亂象,一館內務實在也新鮮不了幾日,漸漸地便平息了。

但其實對于館中人來說,內心疑窦并不比外頭的閑言碎語更少。連日來時舜欽不在人前露面,生死都不明,如吳是非這般膽大敢言的固然想過要去質問,孰料緊接着董執就抱恙歇養謝絕一切會面,着實讓大家碰個軟釘子之餘,不免又關心起他的安危來。

私底下也暗暗與孟虔打聽過,他只搖頭苦嘆,疲憊道:“大哥此番是傷得狠了,鑽了牛角尖,慢說聽進去幾句好言好語的勸說,如今我去見他也總是合着眼不搭理人,還能問出什麽來?只求老天保佑他勿要犯渾,望着霈英能沒事。”

于是還壓下焦慮回到人前粉飾太平,舞照跳,歌照唱,古今的戲一再上演,換糊口的錢,養不知意義何在的這一段晦澀前程。

因此上在袁恕看來,孕期已到了中段,胎相平穩,自然而然就開始嚴于律己地抻筋壓腿,以備随時登返舞戲臺獻藝。不過自打跟買了點绛契的單行舟攤了牌,吳是非一心只以為公子到分娩日都可不必再侍宴侍夜,登臺就更免了。結果出去做頓早點的工夫,進門看見袁恕将就着中衣當功服,兀自在絨毯上扭腰擴胸,随後一個站立後擡腿一字馬,手捉踝穩穩亮相。登時把吳是非吓得倒吸口涼氣,放下托盤,撲過來小心扶住袁恕腰,驚恐地要他:“放下來,快放下!”手在他腹上打着圈摩,聲音跟沒調過弦的胡琴似的陡然由低轉高,近乎尖厲,“吓死我了,祖宗嗳,你這是要幹什麽?!”

袁恕笑得無辜:“不拉伸一下,回頭跳起來容易受傷。”

“跳跳跳、跳什麽?不許跳!誰許你練舞了?問過我沒有?”

“沒關系的!只要動作別太大,跑跳少一些,不累的。”

吳是非張大眼,一副随時要崩潰的樣子:“誰跟你說累不累啦?娃,我說娃!你給我歇着養着,不許亂動!”

袁恕頑皮地眨眨眼:“真的沒事兒,你看——”

話音未落,一個利落的劈叉直開到底,輕輕松松坐在了地毯上,還仰起臉來沖吳是非甜甜地笑:“上回七個月時還能倒立後翻呢!彌秀打賭我不行,結果輸給我兩盒新研的胭脂,可心疼死——嗳嗳,幹嘛——”

吳是非越聽臉越黑,摸臉扶額捏心口,足見得是驚恐後怕。也不待袁恕說完,趕緊輕柔地将他腿撥回來順便捏一捏,又捉了幾個扶手枕疊在一起與他墊靠着,再取了裘氅來攏着他肩被,捉小絨氈罩住他雙膝,直将人裹了嚴嚴實實,方才松了口氣滑坐在地,拍着心口連連念阿彌,仿佛剛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浩劫。

雖由得人擺布不作“抵抗”,不過袁恕自始至終笑得厲害,這會兒更扶着腰笑得俯下身去。

吳是非嘴一鼓,氣哼哼道:“逗我很好玩兒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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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恕拭去眼角逼出的淚,緩一緩仍是笑道:“哪個逗你了?确實要複牌的。”

吳是非眼又瞪得滾圓,感覺若有胡子,一定能給吹出個沖天而起的彪悍樣來。

袁恕捉她手拖近了,掀開絨氈将她一道裹住,暖暖地摟在一起,淡然道:“暫放下你的計較!非是我逞強,一則從來規矩如此,不應唯我破例;二來,出事後縱然十七未受丁點責罰,他自己卻頹了,全無心思練舞,前日抛接差點兒失手把彌秀摔了。《鹿奔》演不成,總要想新節目補上。不只是我,其實二哥、十三哥也在想新的曲子,我看十六哥這兩天煙抽得愈加兇,想是不久便能出新譜子了。雁鳴身子沉,又倒了嗓子,你不妨多去看看他。”

提到梁如栩,吳是非不禁很是發愁:“按理說男孩子到十七、八聲音該變得差不多了,加上又是陰身兒,我一直以為廿一早過了倒嗓期。想不到除夕熬了趟夜,直接把嗓子給累倒了。可是,”吳是非五官扭曲,十分為難,“他見誰都哭哭啼啼,我真的,對他這種頂沒轍了。哪像彌秀,一說一笑,怎麽擠兌都沒事。”

袁恕長長地吐了口氣:“活潑伶俐的,總是更讨人喜歡些,那性格生就如此,怎麽辦?晾着雁鳴自生自滅去?人生百樣,活該內向木讷的挨人踩。嗳,你這丫頭以前不是這麽刻薄的呀,怎麽……”

“誰誰誰呀?”吳是非幾乎跳起來,不服不忿,“我幾時刻薄廿一了?我連大聲說話都沒有過好嘛!玩笑都勿曾講過一句,就知道他逗不起。哪回他來我不是客客氣氣的?我還經彌秀的手轉那麽多好東西給他呢!啊,吃的用的,還有過年那平安符,我還不夠親切和善啊?接着怎麽着,叫她認我當幹媽得了?兒子來,媽疼你,我,嘿喲——”

不等吳是非爛夠了嘴,袁恕已是哭笑不得地擰了她腰眼一把,确實使了大力,給小妮子掐得大呼小叫。随後又遭呵癢,不敢反抗,索性滾倒在地,笑着喊着求饒。

玩鬧過一場,正經商量,吳是非終究拗不過,同意讓袁恕先複牌。不過僅限于不事先登錄曲藝名目的晚間壓軸特享,并且不許跳動作激烈的舞曲,挑來揀去只定了一支傳承的經典《韋陀》,另有早前說要創排的手舞,也重新開始了編曲和臺景鋪設。仍是三郎共演,卻非當初說笑讓一字聯坐的孟虔、荀晚華。

這一支舞,意是吳是非想的,情是孟虔念的,曲中有寧靜,颦笑是慈悲。

急排急上,十五大戲,十六晚場初亮相,翌日坊間遍傳繁露館新春新藝,直教人不虛此行。舞戲臺複見人頭攢動,館中來往更現絡繹。

新的一年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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