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五、碎碎念
比起純粹的身體交融,袁恕和吳是非都反而對充滿挑釁的琢磨與撫弄的前戲更享受。兩人常攀比似的拖延着時間,近乎折磨般地交互進行忍耐力的考驗游戲,隐藏敏感的觸點,掩飾表情,最終又一道肆無忌憚地釋放。袁恕愛極了吳是非的細心和奇思,吳是非則看不夠袁恕身體上的每一寸,忽而充塞了眼瞳,忽而又貼近了心跳,呼吸都勾起情潮,欲罷不能。
【完事兒了】
吳是非高挂的左腿也軟軟地滑了下來,叫人誤會她當真累了,于是掉以輕心。正是伺機以待,只等袁恕俯身愛憐地抱她吻她,小女子雙臂環緊他肩背,腰臀用力一個翻身颠倒了陰陽。屈起的雙膝支撐住她身體,妥帖地保持了距離,沒有壓在袁恕腹上。
“不夠飽!所以,”她貪婪地舔舐袁恕的耳窩,聽見了袁恕不穩的喘息,唇畔邪邪笑,“接下來輪到我了。”
其實袁恕有一半說對了,吳是非的确心裏藏着事,不太痛快。一半是因為同董執後半段的談話,另一半則是客人處惹來的閑氣。今日單行舟又來了。
色字頭上懸把刀,因此吳是非想這世上的好色之徒大約跟亡命徒無甚分別,真的是不怕死的。吃過一次虧,胳膊都險些叫時舜欽卸下一條來,又信誓旦旦保證說不要袁恕履行契約安生養胎,當日說得花好稻好可謂點頭哈腰,這才幾個月,剛過完年,那貨便熬不過,還腆着臉來繁露館吃花酒買夜住局。
繁露館既非下等館子,二十四相挂花牌都有身價,按新規矩,陰身兒的幾位若已行了開蓮契,他縱有錢也碰不得,餘下的身子不爽亦可拒客。結果當天他挑來揀去,點了茶藝上佳、擅作詞賦的十八郎沈藺初。此子雖為陰身兒,但子房生長不全,有女穴無蓮身,難以孕子,做不了九子開蓮的生意。但相應的,若無着病,一年四季身體上倒是無顧忌,侍夜的辛勞反要比其他人多。慣例該由僮子陪侍在旁,館內生意忙,近來又頻生事端,十八郎更嫌惡單行舟人品,最終孟虔臨時借了吳是非過去。
當着袁恕,吳是非回來後只哧鼻幾句,挑剔單行舟身材差技術糙,十八郎委屈了。委屈确實有,卻不止十八郎受了委屈。想不到單行舟非但人品差,更記吃不記打,打量董執和時舜欽突然都不露面,便以為館裏的風氣要變,竟明火執仗地調戲起小侍來。
也虧他有眼力,吳是非網罩覆面,他居然能憑聲音與體态分辨出來。更有甚者,他不知從那裏打聽來的消息,還知曉了吳是非乃女子的事實。于是別有用心地湊到吳是非身邊,幾乎貼着她耳側噴出一口惡毒的臊氣,獰笑着說:“大爺出來玩了這麽久,還真沒碰過女人。南風館裏男女通吃,倒是別有趣味。一起來吧!”
說着就伸手來抱。伴随沈藺初一記驚呼,就見吳是非手上已持了玄鐵火筷子,一肘扼住單行舟咽喉,另手筷尖抵着他耳孔,不緊不慢地笑道:“單大官人猜猜,這一筷子紮進去,能不能從另一只耳朵裏穿出來?”
單行舟渾身僵硬,沿口唾沫強作鎮定:“小丫頭忒不識趣!怎麽?入了館還想着守身如玉?”
“我是女子不假,卻非賣身于此的小倌兒,更未入籍。我是自由的,想來便來,想去便去,單大官人若是行強,可逃不脫奸淫良家女兒的罪名,要吃官司的喲!”
“伶牙俐齒,未必你真敢告去。你去我也不怕的,哼!”
吳是非牽起嘴角,詭異地笑出了一口白牙:“我自然會去告的。流程上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條目,官衙裏備過案,一些事做起來也就有恃無恐了。”
單行舟聽話聽音,亦是領教過吳是非的思謀,不由得忐忑起來:“你,想怎樣?”
“不怎麽樣啊!”吳是非的筷尖沿着單行舟的耳廓刮過一圈又一圈,“我做事向來簡單直接,無非找人在你家和鋪子前潑糞潑漆,然後在貴號産的點心裏擱些老鼠屎耗子藥,叫你生意做不下去而已。哎呀,你有沒有奸/淫,世人其實并不會太過關心!反而你家的東西是否安全,你的家宅是否安寧,才是這風言風語不肯歇的坊間最熱鬧的談資。人都會有下意識回避是非口的趨利性本能,他們未必真相信你家東西吃了會死人,只是求個心平氣和不摻和事兒。但你就不一樣了。屆時流言四起人人自危,貴號生意慘淡無以為繼,同行再趁機擠兌一番,相信很快你就會關門倒閉,死得無力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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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行舟聞言,倒吸口涼氣。
“聽着耳熟是麽?這不就是自己搞垮同行的手段麽?想不到有一天惡毒會反噬吧?”
單行舟面色慘白,目露兇光。
吳是非咯咯笑,筷尖正戳在他喉結上,微微用力:“蠢貨們有個通病,就是不會學乖,總愛在同一個地方一而再跌得頭破血流。我以為上回單大官人已經領教過什麽叫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了。居然,還敢送上門來呀!”
她忽湊近了,眼中驟現陰鸷狠辣:“打個賭啊,單大官人!我有萬一,立刻就會有一份證據被放到你害過的那些同行面前。你猜,證據裏會包含什麽?”
那天後來,單行舟灰溜溜地走了,還将盛得滿滿的一只錢袋“遺落”在沈藺初那裏。吳是非伺候了公子更衣,并勸他:“放在眼前就是自己的,不拿白不拿。能來這兒的都是不要臉的,咱也不必有那麽多的難為情。”
于是一樁事就這麽神不知鬼不覺地了了。直到今天又見單行舟一身花紅柳綠晃進來,曲照聽舞照看,對倩郎照樣上下其手,除了看到吳是非時不自覺瑟縮一下神情閃躲,全瞧不出這人懂過點滴的禮義廉恥。
所以吳是非總是不痛快!她厭煩在如斯的爾虞我詐中周旋,不怕鬥不過,純粹就是惡心,覺得尋歡者們壓根兒不配享受此間的靡靡,不配擁抱這裏心有向往的小倌兒的身軀。那好像是一種污水漂洗的玷污,越染越失卻本色,宛若了小倌兒們晦澀的人生。
想離開,帶着袁恕一起逃離,這是吳是非從不曾放棄的執念。
董執看出來了。
吳是非無所謂。
她總要去實現的,誰都不能阻止!
一場縱情的歡好,吳是非親吻過袁恕的唇,麻利爬起來取溫水與他擦身。
這也是吳是非不肯改掉的習慣。初夜那次,數度缱绻,疲憊到身心都酥軟在甜蜜的相擁裏,她仍是要掙紮着爬過地板,以淨水拭去袁恕身上斑斑的痕跡,也抹掉自己微末的一點落紅。理由倒是簡單,及時清理,可以防病。
一絲不茍到近乎偏執,一心一意到無私奉獻,吳是非在袁恕身邊待得越久便越叫他感覺難以放手。從忍痛推卻走到蹒跚相依,彼此的手終于死死扣在一起,骨肉粘連,不可分斷。
更了衣,相擁着卧下,兩人都感覺到身上的乏累,但也都遲遲無法入眠。
袁恕還問過吳是非的心事,她到底沒有講。只說惑于董執離去前的話,莫名地又想起了時舜欽。
“按着彌秀說的,其實時爺并沒有真的與小倌兒開身。他只是逼小子們互相,互相,那個——”
當着袁恕,吳是非總說不出那個詞。并且剛聽駱隽吐實,知曉時舜欽竟讓年幼的小倌兒在熟悉的人面前自撫雄器,互進玉勢,以此消弭他們的羞恥感,頓感他用意可諒,手段卻着實激進。不過到底不同于奪身的不堪與怨恨。
因此吳是非十分不解:“老董一問就清楚了。何以——”
袁恕輕輕嘆了聲:“恩伯一定問過了,都知道的。”
吳是非想不通:“那他為什麽還不放過時爺?他都沒跟十七計較過半分。”
“不一樣!”
“小十七不走心,時爺也不會走心的。誰都看得出來,他心裏頭裝的是——”吳是非倏然住口,頓一頓,讷讷道,“老董是不是從來沒有原諒過自己?因為那個孩子……”
袁恕忽将她更擁緊了,下颚摩挲她額發,聲音幹啞:“我不知道。也許是這樣,也許,不止這樣。”
吳是非回擁住他,心裏頭愈加悶悶的,好似堵了口氣,怎麽都睡不着。
俄而,她沒來由找話說:“南風館也是吃年輕口的,行裏約定俗成,小倌兒做到二十四五歲就退業了,咱這裏倒是都留得長久。老董不放人麽?”
袁恕苦笑:“不是!從前也多數遣出去自謀生路了。可在這行裏待過,烙字消不掉,籍也脫不了,能攢下點錢,人家到底嫌棄咱們不幹淨。運氣好的,進大人家幫傭,或許撈個小小的管事做做,還能娶妻生子。不過這裏頭有無牽扯皮肉交換,又是兩說的。運氣不好的,種田不會,考學又不讓,做點小生意勉強可以糊口,夠撐幾年,誰能知道?無非仍是過一天算一天罷了!”
吳是非急切道:“種田我會,打鐵我也會,不用公子出去做事,我養得起你。”
袁恕愣一下,眼眶溫熱,重重吻上她額際。
“我知道,小非,我知道的。可不一樣了,如今和以前,我們和別人,不一樣。”
吳是非懵懂:“因為你們是陰身兒?因為九子開蓮?”
袁恕搖頭:“不。九子開蓮定的只是一個最高限數,過了有損小倌兒身體,并非要将九數開滿。這兩年規矩做壞了,很多館子追求利潤,卡着年歲逼小倌兒連續開蓮,還有些索性就把開蓮的年紀降低,出了不少慘事。前任館主在時恩伯便不同意這樣糟踐人命,到了年歲的小倌兒也不薄情驅趕,憑各人意願,可以離開,亦可再簽契約留下繼續混這行。”
“那老董是第一個自願留下的?就為了等等二爺?”
“不,恩伯是想走不能走。他跟時爺一樣,是館主的欲奴。之前的館主是陰身兒。”
吳是非很是吃驚:“所以二爺是——”
袁恕颔首:“正如當初恩伯舍不得任幼弟獨自一人在煙花之地沉淪,二哥同樣不忍抛下因他而自入火坑的恩伯。最終,恩伯為了彼此都能能好好活下去,決意争得了館主之位。十三哥之前的,全是經歷過當年的老人。”
“所以大家都不走嗎?”吳是非神情黯然,“十三爺是為了十七,其他人,是覺得出去也未必有這裏好。至少老董做館主,會顧惜,會心疼這些無家無根的苦人。還會為了他們跟人掀桌子翻臉,會願意改這些爛到發臭的破規矩。”
她仰起頭來,眼淚不自覺滑落:“所以公子也不肯跟我走。我太弱了,連時爺都打不過,護不了你,是嗎?”
“不是的,不是!”袁恕哽咽了,“對不起!是我沒有想好。我明白恩伯對我寄予的希望,可遇見你以前,我對這裏沒有感情,哥哥們再好,也無法讓日子變得有意義。我不快樂,跟十六哥一樣每天就是混,生死都無謂。是你給了我生趣,但我已經自己跳回來了。不,是逃回來的。”
他埋首在吳是非肩頭抽泣:“身無所長,獨自在外我連溫飽都做不到,簡直就是廢人。此生除了跳舞,我什麽都不會。以前覺得生活不過爾爾,出去後才看清自己的狹隘。我怕了,怕一個人死了爛了化作白骨,身邊卻連個收屍的人也沒有。做小倌兒再卑微,茍延殘喘,起碼有飯吃,還有人想着我。我可以留在這裏心安理得的當跗骨之蛆,但小非你,我做不到。我不能拖累你一輩子!我不能出去!”
內心的懦弱自私以及不善的一切動機終于和盤托出,承認自己的劣質并不容易,袁恕肯說,肯對吳是非說,反令她如釋重負後百感交集。
重新認識了彼此的真假虛實,褪去一層精心包裹的畫皮,剔肉見骨,捧到眼前的是一顆血淋淋的心,吳是非自然珍而重之地接下來,放回到自己心上。
“我說過了呀,公子,”她撐起身端視着袁恕,覆唇吻去他眼睫上的淚珠,“你走,我為你開道;你留下,我陪你沉入深淵。我愛你,我不離開你!”
吻不盡,是這長夜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