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亂紛紛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話已不足以形容繁露館幾天內接連遭遇的變故。

痛失了十六郎裴筱岚,廿四面相再隕一員,整座館內彌散了沉沉的傷感氛圍。出殡日,廿一郎梁如栩又身心俱困,不支倒在陵園中,還虧十七郎呂昂将他抱起送返車內。主持過喪儀,回館後諸多布置交代,想不到館主董執也在議事堂上當衆猝不及防一頭栽倒,人事不省。一時間,全員上下無不惶惶自危,哪裏還有心思繼續人前拈笑,堆砌不夜的紙醉金迷?

群龍無首,小倌兒們衆望所歸,仍推孟虔暫代恩伯理事。連日來波折不斷,饒是他心性從容鎮定,作風穩健,也不免顯出疲态,內心裏很是焦躁。搪塞安撫了年少的幾人,還将平日親近信任的袁恕和荀晚華叫在屋中一道商議。

吳是非也在,她是袁恕的心腹。有趣的是呂昂亦列席,他不說,大家心裏卻有計較,今番他倒成了荀晚華的心腹。

“二爺的心腹居然不是趙官人。”吳是非不插嘴公子們的讨論,兀自坐在一邊想些無稽的閑事,“不過趙官人是外人,不能算。嗯嗯!”

而被她暗暗扣上孟虔“心腹”帽子的七郎宋赟則很靜,發表的看法還沒呂昂多。吳是非覺得此刻的他很像跟在董執身邊時的時舜欽。

“七哥太謙了!”片刻失神,已錯過幾番言語來去,吳是非只聽見荀晚華懇切地說着,“霈英來之前,是你憑一柄鋼/槍保着恩伯平安坐上館主之位,武總教習你來做最合适。”

宋赟顧慮的卻非能力:“霈英不找了?”

孟虔苦嘆:“不是不找,是有心無力。大哥如今又病得這般,問不出什麽來。等吧!”

宋赟略一沉吟:“也罷!便效二哥,暫為管一管,待霈英回來,他的人還還給他。”

孟虔稍稍松了口氣,莞爾道:“什麽他的你的?那些野猴子受你點撥還少麽?全是你的手下敗将。”

聞者有心,吳是非聽孟虔話裏的意思,顯然宋赟其人才是館內真人不露相的武王,時舜欽權且算他的接班人。小妮子自小慕強,對身手好的人天生了幾分敬意,便是當初同時舜欽水火不容那陣子,她沒像怼呂昂一樣尖刻,也是因為在武力這方面對時舜欽很是認可并且有些許妒羨,才不至過于劍拔弩張。如今比她眼中的強人更強的宋赟顯露峥嵘,又思及他在臺上長纓作筆的飒爽英姿,若非有紮實的臂力腕力,絕不能揮灑得那般自如,舉重若輕。

“七爺除了會使/槍,還擅長什麽兵器?”她忍不住題外問一句。宋赟擡睑望一望她,笑容很淡:“勿要貪心!把霈英教你的鞭法練熟了再說。”

吳是非面色微赧,縮起脖子吐了吐舌頭。袁恕失笑,低聲嗔她:“皮猴兒,三心二意!”

吳是非皺皺鼻子,到底沒敢犟嘴,說得在理她都服氣。

于是孟虔掌事務,宋赟督崗衛,好歹是能将生意進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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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未出半月,便有按耐不住的野心者伺機來挑釁。行內季會,董執依舊稱病,孟虔代行。袁恕不放心,還叫吳是非跟着近身侍候,宋赟領衛隊值護。去路上即遭遇襲擊,光天化日被蒙面的賊人堵在巷道,進退不得,只能死鬥。

吳是非自保有餘,但一心護着孟虔,力有不逮,被人一棍子抽在背上。直疼得小妮子悶了聲,頓時殺心暴起,收了自己的鉛墜繩鏈,手在腰上一抹,迅速抽出時舜欽贈予的皮鎖,不遺餘力地抽打出去。所到處,呼嘯破風,淩厲異常。

雙方本無刀劍利器,貌似對手初衷不在害命,只為殺一殺繁露館的威,譬如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一旦打起來可全顧不上了。宋赟同吳是非有一點頗類,俱是越戰越勇的慢熱派,莫逼他們發狠,恨起來眼紅手黑,出招壓根兒不留餘地。只見宋赟長棍循槍訣,撚棍突刺,猶如長/槍破陣,攜煞而來,竟生生紮透對手的肩胛,穿背而出。

吳是非遙遙喝聲好,自己的困龍鎖盤住一人拖近來,掌根上推猛撞那人下颚。乍聽得骨骼裂響,竟磕碎人一口牙,颌骨亦損,淌了滿嘴的血,他登時捂着臉滾倒在地。

對方餘衆見勢不好,心下駭然,攻勢立減。于是吳是非護着孟虔突進,宋赟斷後,一行人且打且退,終于從窄巷中退了出來。

待吳是非扶孟虔上車,宋赟刻不容緩觑隙而動,回身出棍在吳是非腰上巧妙托了把,将她也掃進車廂裏,抽馬催行。

孟虔探身出來,驚喚:“老七上車!”

“慘遭暗算”的吳是非好容易爬起,馬吃疼瘋跑,又将她颠翻在轎廂裏。再度掙紮起身,七葷八素地蹭到車頭去拽馬,來不及關心一下落在後頭的宋赟,卻聽他雷霆暴吼:“小非,二哥若有閃失,我唯你是問!”

吳是非別過頭去,倉促間并沒有辨清誰是誰,也扯着嗓子喊:“背後偷襲,我跟七爺沒完!回去算賬,你別想賴!”

然而她沒能及時同宋赟算完這筆賬。絕非宋赟遭難,萬幸大家最後全都平安回來了。不過吳是非自己大意,挨了一悶棍只顧着後背疼,稀裏糊塗竟不覺後腦其實也被捎帶。打了半天又奔了一路,剛下車她就犯暈乎,還跟袁恕扮委屈,哭訴頭疼。袁恕真揪心,急看她傷處,結果發現她後脖頸上順了兩行血跡,這才曉得她腦袋開花了。

彼時小妮子氣得罵罵咧咧問候打人者的祖宗,話到半途眼前突然一黑,直挺挺暈在袁恕懷裏了。醒來後有片刻的恍惚,看見袁恕坐在床沿一臉憂心忡忡,她還嘀咕:“公子起來啦?”

袁恕撫她額頭,柔聲道:“糟了,真打傻了!”

吳是非莫名了會兒,望着頂上房梁眨眨眼,腦海中的記憶突然開閘呼啦啦一擁而入,撞得她心驚膽戰一個打挺屈膝跪走,着急問:“二爺吶?七爺回來沒?其他人——”

袁恕扶住她肩:“都好都好,一個沒少全回來了。二哥受了驚,幸無外傷。七哥平安,正休息呢!有幾個衛隊小子着了輕傷,也都無礙。”

吳是非這才太平了,乖乖坐下來,自己伸手摸着裹得粽子一樣的腦袋,又開始忿然唾罵:“特奶奶的,打哪兒不好打我頭,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袁恕按她側卧下,促狹道:“未必不會以毒攻毒給治好了。”

吳是非不屑:“我原是進水的腦子,以毒攻毒也得用火攻啊!噢,他再給我一棍子打打渾,本來就半個腦子糨糊了,這下全糊了。”

袁恕咯咯笑:“就你這嘴皮子,我保證絕對沒糊,好着呢!”

嬉話嚼過,吳是非揉揉鼻子,還正經說一句:“叫公子擔心了,下回我一定顧好別人,也顧好自己。”

袁恕搖搖頭:“望着再沒下回!”

“那可真沒準!唉,要是時爺在就好了!可惜——”

“嗯?”袁恕只覺她嘆得古怪,不禁蹙眉,“你知道時爺在哪兒?”

吳是非嘟起嘴:“怎麽會?老董嘴那麽嚴,跟二爺都不肯說。我意思,可惜我不是時爺,不然今天七爺就不至于那般狼狽了。多險啊,我真怕七爺有個萬……啊呸,沒有沒有,大吉大利!”

見她打嘴又拜佛,袁恕莞爾後總是更心疼她挨打受傷,賭氣般說:“別人家的寶貝,竟不知愛惜着些,下回不借了!”

吳是非吃了糖一樣臉上漾出了花:“我是寶貝呀!”

“寶貝,活寶!”

“嗚哇,大美人今天的情話好甜!那我寧願多傷幾回。”

袁恕作勢打她臉:“敢!”

吳是非倏地撐起,穩穩啄在他唇上,嬉笑:“別的不敢,就敢這個。”

袁恕笑嗔:“躺好了!”

便乖乖又卧下,手擱在袁恕腹上溫柔地摩,不無歉疚:“公子受累,辛苦了!”

袁恕挑眉:“抱你回來的是十七,救你的是老劉,我就坐在這裏,辛苦什麽喲?”

吳是非瞪起眼:“啥?十七?”

袁恕颔首。

“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吧?”

“今兒陰天,沒太陽。”

“我不信壞人能轉性。”

袁恕刮了記她鼻頭:“小十七是做錯過事,可他本性并不壞。”

吳是非撇撇嘴:“且呢吧!”

“是他去接應的七哥。”

“馬後炮!”

說歸說,口氣卻放軟了。

袁恕了解她,好笑道:“當給十三哥面子嘛!”

吳是非翻個白眼,哼了聲:“以觀後效!”

一筆恩怨借此算暫時揭了過去。

關心過袁恕有無進餐、身子如何,妮子躺煩了,橫豎睡不着,索性坐起來。碰巧,袁恕孕中腳腫,小腿又抽筋,她腦傷無礙,自然殷切地與袁恕揉筋按腿。說笑一番,冷不防想起:“看七爺的武功路數,不像野路子,他既非陰身兒,何以淪落在此?”

袁恕下意識向外張望一眼确認無旁人,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告訴她:“七哥跟我們都不一樣,他是江湖來的,半路入行,為避禍。”

吳是非雙眼圓睜,也克着嗓子小聲道:“人命?”

“好像比那個還嚴重。”

“顯貴?”

袁恕招招手,要她附耳:“時爺漏過一句,說七哥是禁/軍作風。”

吳是非嘴張得老大,好半天才吐出一聲慨嘆:“咱們這兒簡直就是黑/社/會啊!”

當然,她自己也不清楚“黑/社/會”是個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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