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七、點點點
産後兩天的産夫帶着出生也僅兩天的女嬰出走奔逃,這是任何常理下都料想不到的意外之舉,繁露館諸位小倌兒沒想到,小瓦沒想到,就連袁恕自己都沒想到。
但董執想到了。
于是去路上宋赟作了第一道攔路的障,将吳是非堵得山窮水盡,館門都沒出,先遭了當頭棒喝。
“恩伯當然知道你一直在準備,早早晚晚你要走的,而且絕不會是一個人走。”宋赟沒有擎着他驕傲的鋼槍,赤手空拳,仿佛只是夏夜裏乘風涼,閑來與小女子聊聊理想與人生。
吳是非亦未顯出驚訝和憤怒,聳聳肩确信了:“所以突然當衆說要公子繼任館主,就是他在逼我試我?”
宋赟颔首輕笑:“他說憑你的性子,最快今夜便會行動。”
吳是非也笑,自嘲自棄:“明知可能是陷阱,我還是冒險跳了進來。他真的把我摸透了,比我自己還了解我。”
“放棄嗎?”
“七爺何苦逗我?”
“因為實在不想揍你。”
“我覺得理由應該不是您不打女孩子。”
“我從來沒當你是丫頭。”
“哇,傷心!”
宋赟緊了緊腕帶,苦笑亮拳:“保證不打臉!”
吳是非摸出了時舜欽送她的軟鞭,飒然無懼:“可惜小女學藝不精,就只好狗急跳牆指哪兒打哪兒了。”
兩廂裏功架都擺好了,各自提足拔腰待要往前沖,暗影中冷不防斜來一記悶棍狠狠掄在宋赟頸後。他疏忽懈怠,竟全無防備,挨了個正着,登時撲面倒地,毫不拖泥帶水地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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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是非比宋赟還蒙,張大眼瞪着緊握住笤帚柄立在黑暗中怕得瑟瑟發抖的梁如栩,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過去搶過他手裏的笤帚遠遠抛開,在他肩頭搡了一把:“傻站着幹嘛?回去呀!叫人看見你麻煩就大了。”
被訓了一通又出身冷熱交雜的汗,梁如栩也終于找回了理智,立即就哭開了:“嗚嗚嗚,怎麽辦?七哥是不是死了?我沒想下重手!我、我——”
吳是非大力捂住他嘴,呵斥:“不許哭!別出聲!”
梁如栩不由自主打了個噎,居然活活将淚吓了回去。又思及大錯已然鑄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幫着吳是非架起袁恕往隐秘的角門暗巷走。小瓦緊緊抱住孩子亦步亦趨地跟着,神情張皇戒備,直如驚弓之鳥。
待安頓了大小三人,吳是非站在車旁與梁如栩惜別,到底離情傷懷各自紅了眼,她忍不住拉起梁如栩的手懇切道:“好弟弟,今夜多虧了你!非姐無能,總将你們都抛下了。怪我嗎?”
梁如栩哭得梨花帶雨,言語中還要故作堅強:“雁鳴只能送非姐到此了!非姐和十九哥,你們一定要好好地飛出去,要活得開心。保重啊!”
吳是非猛地環臂擁抱他,哽咽難言:“謝謝!保重!”
松開的手意外被大力反握住,吳是非回頭的剎那,猝不及防受了怯懦的啄吻。梁如栩紅着臉急步後撤回角門內,流着淚努力微笑:“我喜歡非姐,我也喜歡十九哥,我喜歡你們兩個我最喜歡的人能夠在一起。此生能遇見你們,真好!再見了!”
言罷,左右推上了門扉,快速而決絕,仿佛慢一慢,自己便将後悔,再沒勇氣揮別。
吳是非怔怔地撫上自己的唇瓣,呼吸輕顫,帶落一行清淚。
“已經無法回頭了呀!”隔着一層單薄的車簾,吳是非的手與袁恕十指交扣,心意堅定,“公子,我們走!”
一躍上車頭,抖缰叱馬,夤夜奔馳。
行至郊外雜樹林,道旁忽插入別車擋住己方的前路。跑了一段又慢速并行,随後漸漸綴到了吳是非所駕車乘之後,碾着他們的車轍揚起滾滾沙塵,将所有的痕跡都踏亂。界碑岔路,吳是非忽勒缰駐馬,掀簾入車內,二話不說架起袁恕下了車,徑直換上适才一路跟随的後車。
整一晚小瓦都是副魂不附體的游離狀,腦子裏亂成一團,什麽都不敢問,什麽也來不及想,唯反複告訴自己跟住非姐,相信她。所以此刻他也是麻木地抱着嬰兒神不守舍地跳下車來,全沒意識到自己腿軟身疲,落地不穩,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幸得有人及時在他脅下托一把,未及回神又覺後領一緊,已是被拎上車去,行李也随後被粗暴地丢了進來。
小瓦堪堪在車廂裏坐穩,暈頭撞向首先想到的是尋公子和非姐,卻驀聞袁恕驚喚:“霈英哥哥?!”
循聲向外看,漸滿的月輪清輝下,小瓦依稀望見一抹身影裹在深色的鬥篷裏,兜帽罩頭,将真面目藏得嚴嚴實實。唯身形可辨應為男子。然而袁恕認得他,敢認,想認。
那人卻只字不言,與吳是非點一點頭,轉而上了袁恕等人來時的車架。撥馬掉頭,雙車交錯的一瞬,兜帽男子突然說了句:“冏兒很乖!”
目送他駛上另一端的岔路頃刻沒于無邊夜色,小瓦只覺今晚至今所歷所見,真好似幻夢一場,措手得很不真實。他被懷中嬰兒的掙動驚醒,才搖晃了兩下哄一哄,乍然發覺,袁恕懷中竟還摟着個孩子。看年紀約在兩歲上下,睡眼迷蒙将車內掃了一圈,最後仰起小臉望着袁恕,稚子純真地笑起來,奶聲奶氣地喚他:“爹、爹、爹爹——”
“這孩子是?!”
話出口小瓦便覺得自己問得忒多餘。他們多像啊!娃娃的眉眼宛若匠師精心的複刻,每一處細節都沿着袁恕的骨拓下,完美臨摹。小瓦知道公子有過一個孩子,被送走了,看不見了,卻原來,在眼前在身邊,在他的每一寸思念裏被妥帖地保護着,茁壯長大。
輕易跨過了陌生感的親情令袁恕百感交集,也困惑:“怎麽冏兒會認得我?”
車簾挂起,吳是非倚靠車頭,悠然地驅馬信步,走的很慢很穩,話音亦綿綿依依:“七爺在臺上畫過的那些肖像每一幅都堪稱名家筆墨,留張便宜自己人,理所當然嘛!”
于是那畫像最終被胡勉帶到別巷的小院,于居室內日日懸挂,老婦人指着畫中人教牙牙學語的小兒認親父。孩子學會了,記得深刻,一眼便曉得眼前人是熟悉的親人,他不再因深夜離開姆媽而驚怕,安靜地蜷在袁恕臂彎裏重又睡去,無牽無挂。
有好一會兒,袁恕都只是默默托着孩子,眼淚撲簌簌落下來,情難自已。
小瓦胡亂在肩頭蹭去臉上的涕淚,将手中的女嬰抱近了冏兒。新生兒要哭不哭地扭了扭,忽然抽抽鼻子,打了個哈欠,兀自睡了。
“兒女成雙,公子,好啊!”一句笑中帶淚的賀喜,動容了千頭萬緒無所傾的感激,袁恕雙臂收緊,淚顏貼着冏兒的小臉,泣聲呢喃:“謝謝!謝謝!”
吳是非坐在車頭,微風徐徐,大熱天吹在臉上,倒也覺出涼來。
篤姍姍信馬由缰跑了一夜,天亮時車恰好駛入了一處山村。村戶不多,卻稱不上荒涼,更有幾間雅致的莊院互不幹擾地散落,看起來好像是有錢人家圖清淨,特意揀了山清水秀之地建起了別莊。
在村口就有人接應,叫花子一樣破破爛爛的衣衫,手裏頭除了只酒葫蘆,什麽都沒拿,一臉宿醉未醒的生無可戀狀,将吳是非一行送到某間小院就扶着牆走了。小院中還有人安排等候,打眼一瞧,照舊是衣衫褴褛。且破得比适才那位還節約,袖子都省了,就穿件绡布織的坎肩,腰上圍草裙,頭頂亂髻上別着一支青竹節,很有些遠古始祖的返璞歸真。
小瓦使勁憋着笑,卻聽吳是非久別逢知己般熟稔地與那人打了個招呼。于是小瓦知道了這些人全是丐幫的,吳是非以前一點兒沒吹牛說大話,她真的在剛進城那會兒就結識了丐幫中人。而且她靠打架建立了人緣,人緣還十分穩固可靠,直接就把分舵下屬香堂的私産拿出來江湖救急。
方碰頭,那人還大咧咧促狹吳是非:“喲呵,一年多沒見,孩子都抱倆了!可以啊小非,什麽都沒耽誤,人生贏家!”
吳是非飛起一腳把他踹出兩丈多遠:“我身手更沒耽誤,想試試?”
目測少說七尺半的漢子居然硬生生摔了個滑行狗啃泥,扶着後腰爬起來直擺手,跟小妮子服軟:“別別別,咱往後還是多行君子相交之道!哎呀媽,胸疼!”
低頭一看,可不是疼麽?舊坎肩纖維酥,蹭在地上破掉兩片,正貼着胸膛撕的,露出對稱的乳首,全都磨紅了。
小瓦再忍不住,捧腹大笑。
經此一役,他更對吳是非佩服得五體投地,差點兒要誓死效忠。
滿以為這般青居雅舍該當多盤桓些時日,叫袁恕将養好身子再思後路。可小瓦的如意算盤還沒打夠一天,翌日大清早,吳是非就套好了車,跟朋友借了位身手紮實的壯漢當車夫,自跨匹棗紅大馬,領着大小四人又出發了。
軟磨硬泡左右沒打聽出目的地,又見袁恕也始終未曾與吳是非詢問一二,小瓦便只得乖乖縮在車裏帶孩子。
行了半日,在道旁用過簡單的幹糧稍作休憩,再登車後,明顯感覺馬蹄急了許多。顧慮袁恕産後體弱,連日來實未得踏實休養,一雙孩子又小,全經不起颠簸,小瓦便自說自話尋車夫商量一句:“外面的兄臺見諒,還是慢一些吧,不急的!”
孰料那人竟置若罔聞。
小瓦暗忖丐幫那樣久負盛名的江湖大幫,難免見人說話傲慢一些,自己人微言輕,還是得靠非姐周旋。故而挪到車窗邊,掀了簾子想要喚吳是非,卻不見她的身影。以為或是落在後頭了,又爬到車尾,才挑起車簾就驚得一怔,繼而大叫:“非姐!”
正哄冏兒午睡的袁恕猛然撲過來,只見遙遙遠去的小路那頭,吳是非孤獨地坐在馬上立在彼端,不遠去亦不随來。宛如生時作死別,訣離目光中依稀缱绻,只願目送到暮年,送到來世再相逢。
袁恕心将割裂,慘烈嘶喊:“小非——”
小瓦已在車頭與壯漢扭扯厮打,哭得口齒不清,一個勁兒要他:“停車,你停下來——咳咳,不要走,我叫你停車呀!非姐沒來——嗚嗚嗚,我們不能留下非姐,快停車,求求你,停車停車停車——”
一切都有事前的商議,壯漢蹙着眉,固執地格住小瓦,單手持缰,仍是催馬快行。
僵持間,袁恕更有駭人之舉,竟縱身自快馬輕車上跳了下去。他本不會武功,此番身體又未愈,落車後便是重重跌在地上翻滾出去好遠。小瓦肝膽俱裂,尖叫着奔回車廂抱住兩個孩子,六神無主。孩子們也受到驚吓,一道哭鬧起來。小瓦跟着哭,一車的慘絕人寰。
車終究停了下來,壯漢棄缰下車,趕忙向着袁恕跑去。
而在袁恕跳車的同時,遠處的吳是非也看見了,當即縱馬馳來,到得近前翻滾下馬,撲跪在袁恕身側将他抱起。
“傷哪兒了?傷哪兒啦?”
不等她焦急地驗看袁恕傷情,已被對方死死擁住,苦苦哀求:“別走非姐,別丢下我!”
吳是非肩頭一震:“你叫我什麽?”
袁恕埋首在她頸側,淚不斷:“非姐,非姐,非姐……”
吳是非手止不住地顫:“所以你真的知道我是誰,我從哪裏來,對麽?那些記憶都是假的。我的過去,阿爹阿娘,夫子和鄉親們,都不存在。”
“我不知道。”
“撒謊!”
“那麽你又為什麽要走?”袁恕擡起臉來,捧住吳是非面頰逼視她眼神中的游離恐懼,“為什麽逃出來了卻又離開?為什麽不敢跟我一起走?你又在躲什麽?”
吳是非哭了,又自嘲地哼笑:“我也不确定。我就是怕!怕夢裏的都是真的。”
額頭相抵,淚線彙聚,袁恕嗓音低啞:“我總夢見故事結局了,眼看我們将攜手餘生,突然就沒有以後了。不是死也不是分散,就是沒有了,好像戲唱完落幕卸妝,從此兩不相幹。然後又開始找你,換了戲臺換了身份,一遍遍一世世地找,沒有盡頭。”
吳是非情緒潰散,繳械投降,環抱着袁恕放聲大哭:“我就想如果在一起便是結束,那我就不跟公子在一起,讓故事永遠不要結束。也許十年、二十年,我老了再去找你,見你白發垂暮,還在等我,願意與我死後同穴,這噩夢,這魔咒,是否就能打破了?我只想,只想……”
“傻子呀!”袁恕恨不能将她揉進身軀,悲悲戚戚,“我們都是傻子,無路可退的傻子!”
望着難以自贖自憫的一對戀人,小瓦聽不懂,想不通。他不明白為何走到斬斷一切的地步,不畏懼權力與世俗,不畏過往和流年,他們卻要害怕本不存在的分離?為了不離而疏遠,這實在荒唐可笑,是悖論,是瘋是癡,毫無邏輯。
他有滿腔的怨憤想要宣洩,可又該怪誰?恨誰?
——突兀地,小瓦腦海中湧入了奇怪的念頭,一些詞,諸如“人設、作者、劇情鋪設”等等等等,仿佛被隐形的手粗暴地拍進了記憶裏,憑空跳了出來。
倏然晴日起邪風,攪動氣旋乍成龍卷,吹得周圍飛沙走石,暗無天日。
而在氣旋的中心,意外平安寧和。吳是非和袁恕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發生的異象,除了緊緊擁住彼此,再無可作為。
很快,風停了下來,旋轉的景物也靜止了,卻陡然化作無垠的虛幻空間,數不清的閃光格子圖形鋪天蓋地縱橫經緯,充塞視覺,叫人模糊了距離。
“呃,咳咳,哈喽!”不明人物的聲音自不明的方位擴散響起,是個女子,“那什麽,兩位冷靜一下,想一想,應該很快就能清楚我是誰的。”
吳是非不需要:“又是你個王八蛋!”
電腦前扣着虛拟3D眼罩的原作不疾不徐道:“你再罵,再罵我立即就把袁恕抹掉。”
吳是非噎了下,強行把嘴邊的髒話給咽了回去,深呼吸調整下情緒,盡量心平氣和地問:“什麽意思?故事沒完把我們揪回來,你要爛尾麽?”
“這還是我的故事麽?”
“我說過,不滿意,你可以把我删了,換個人物繼續玩兒呗!”
“删了你袁恕也就消失了,你舍得?”
吳是非看眼身旁的袁恕,死都不舍得。
“沒關系!”袁恕這虛拟人物的思路随着程序修複一道被補充完整,他也都明白了,牽着吳是非的手好看地笑笑,“跟非姐一起徹底消失,也挺好的。”
饒是原作在模拟情境裏已司空見慣,不過這樣當面撒狗糧的行為還是狠狠虐了她這位單身人士一把。她将腿提上轉椅屈膝縮在椅中,腦袋抵着膝蓋,幽幽道:“實話說,文字的東西可以删除了事,但作為AI程序,即便我把小說删檔消除電腦裏的歷史記錄,甚至狠一些來個硬盤格式化,程序的二進制碼碎片還是會有殘留的。更何況吳是非修改了程序漏洞,施放病毒,整個模拟寫作系統已經因為她的自我進化開始了更新升級。她的作用不再是個單純的小說人物,而是好像源代碼一樣的初始化存在,會被永久紀錄在芯片的記憶庫中。簡單點說,就譬如——”
“女娲的黃土。”
原作被袁恕的比喻逗笑了:“承蒙擡舉!”
袁恕慨然:“對于小說人物來說,作者的意義确實與創世造人的神祇差不多。”
“那我可是個失敗的神,完全約束不了自己的人物。”
袁恕淺笑不語。
吳是非則直奔主題:“所以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你知道故事不可能一直繼續下去。”
原作對着并不能看見自己的人物們颔首:“的确。如果要滿足你所謂的白首不離的意願,那麽小說就得為你們虛拟的人生繼續編織幾十年的歲月。并且因為非娘的小動作,附屬人物的性格養成也會相應推進,附屬人物的附屬人物再成長,文字中的幾十年,對程序來說也就大概幾小時、幾天,我的文字系統就會因為人物支系爆滿而宕機。至于崩潰後的程序,則将面臨‘薛定谔的貓’一樣矛盾的情況。重新修複電腦運轉系統,你們也許會丢失,也許依然存檔。同時即便不修複電腦,也不能憑此斷言你們就消失了。程序電子的世界是一根數據線一條光纜乃至一道信號波便可以得到擴散的異度空間,屆時吳是非作為二進制碎片很有可能會飄散在像你們現在所處的任一數據芯片中,理論上她是存在的,但或許我們永遠都無法再找到她。”
吳是非歪嘴笑:“有點兒像灰飛煙滅嚎!”
袁恕笑不出來:“那我會跟非姐一起飄散麽?”
原作攤攤手:“問題就在這裏。盡管你是他的附屬人物,然而你已經被賦予了獨立人格,智能程序的判定中,你将會作為并行存在的一組數據被分別存儲。換言之,如果系統崩潰,你倆都幸存,也有極大可能會分散在不同的局域空間裏。”
袁恕面色發白:“也就是,我們依舊不能在一起。”
原作沉默。
“哧——”吳是非自嘲地笑,“你還是把我删了吧!留下點蛛絲馬跡的記憶也無所謂,總好過無窮無盡地漂浮在混沌裏想念。”
原作也苦笑:“寧願自己一個人永恒孤獨,也好過兩個人痛苦,我居然造出你這樣一個具有奉獻精神的角色。有點兒自豪啊!”
“好了好了,就不要再當面戳刀吊人胃口了!真是不厚道!”
又一道突兀的聲音驟然在空間裏響起,他卻不是難以捉摸的,聲到人到,活生生站在了吳是非和袁恕跟前。
吳是非撇嘴:“你誰呀?”
來人撓撓臉:“無名小卒,你們就當我是路人甲好了。”
果然是路人甲,臉上五官一應不顯,白底黑字印着個“甲”,十分樸實。
吳是非謹慎地把袁恕擋在身後,挑眉再問:“幹嘛的?也是那貨編出來的虛拟角色?”
甲搖搖頭:“不不不,我就是個馬甲。你們不用管我究竟是誰,總之我是來給你們解決問題的。”
“什麽問題?”
“生存還是毀滅呀!”
袁恕立即懂了:“你有辦法兩全?”
甲繼續撓撓臉:“嚴格說不是我的辦法,是你們的神給出了指引啊!”
原作氣沉丹田,獅吼大罵:“少特麽拍馬屁,幹你的活兒!”
吳是非與袁恕相視一眼,都覺莫名。
甲也不耽擱,直截了當:“張小姐說,好容易叫個人工智能修煉成精了,廢掉怪可惜的。不過電腦空間有限,她也還要繼續碼文吃飯,就給你們換個地方再換個形式長相厮守去吧!”
聽這話,吳是非并沒有表現出欣喜,反而更加升起戒心,警惕地睨着甲:“怎麽說?”
甲耍賴:“一句兩句講不清楚哇!”
吳是非亮拳。
“且慢,有話好說。”
“說啊!”
“哎呀,時間緊迫嘛!”
吳是非大步過來。
“嗳嗳,好漢饒命!”
“說!”
路人甲真是個蠟燭,不點不亮,非要被人打着逼着才肯說。
“理論上解釋就跟單曲循環差不多,設定一個場景定格模式,取一截類似王子公主攜手奔向夕陽這樣的happy ending,把你們擱在裏頭反複重播。”
吳是非有些糾結:“這特麽跟我之前的那些輪回一樣的情境體驗有什麽區別?”
甲興奮地表示:“時間短啊!還沒有受虐的過程,就是甜甜甜,多開心。你要嫌不夠,給你們把家人朋友全做進去,當背景畫,不錯吧?”
吳是非眼角一跳:“我怎麽覺得這麽不踏實呢?風險呢?程序設置在哪個格式?截一段,你不是幹脆做成音頻文件擱播放器裏頭吧?”
“那多羞恥!”
“也就是別人的确會接觸到。你丫的,我打死你個不老實的——”
“啊啊啊,不要——”甲兩手抱頭繞着袁恕躲吳是非的拳頭,“我交代,是3D模拟情境動态截圖。然後就把你們放在眼罩裏,不再啓動,連接在電腦上的終端程序會默認模拟機進入休眠,将不會做删檔處理。一臺終端機可以配合多臺模拟眼罩,主要是方便多類型體裁作者創作時不必頻繁切換背景,到時候作者只要再換個3D眼罩就行了。”
吳是非眯眼:“嚯,眼罩可不便宜噢!”
“試驗機的狀況補償已經談妥了,放心!”
于是吳是非垂睑認真考慮了一下這個方案,又同袁恕交頭接耳悄聲商量了好一會兒,最終愉快地接受了。
當然,她還是有條件的——
“第一,要肉戲。”
“第二,時長不能短于三小時。”
“第三,保留雙性設定,還得女攻。”
“第四,要有備用場景一季度一換,備用場景數不得少于1G。”
看着工程師将舊的第一代3D眼罩鄭重地放回包裝盒裏,蓋上蓋子,原作妹子突然有種說不好是不祥還是不純的預感。
“這壓根兒就是一存着小黃片的移動硬盤吧!”
她神情複雜地看着工程師小哥,小哥眨眨眼,顯得好心:“要麽,我替你保管?”
原作搶過盒子抱在胸前:“說好了這臺白送的。你休想A我的片,啊呸,你休想假公濟私!我們不熟,哼!”
小哥哈哈笑:“好啦好啦,逗你呢!”
他收拾了數據線,拉好自己的包,起身告辭:“行了,工號7488任務完畢,鞠躬退場。客官記得給好評哦!”
妹子依然穿着酷愛的連體卡通睡衣,臉藏在兜帽裏,忽甕着鼻子說:“明天開始就不來了吧?”
“嗯——”小哥皺着眉,故作為難,“為公事是沒借口了。”
妹子更低下頭去:“噢!”
小哥叉腰躬身,歪着頭窺她帽下,頑皮道:“糖還要吃麽?”
妹子不響。
“晚上,有空沒?”
妹子微微擡起頭,兀自嘟嘴:“幹嘛?”
“找你看電影啊!去不去?”
妹子略一沉吟:“什麽片子?”
“迪士尼的那部。”
“去!”
“嘿嘿,”小哥伸出小指,“說定啦!下班我來接你。記得給我開門禁啊!別說沒穿工作服不認識。”
妹子也伸過小指同他勾了勾,點頭“嗯”了聲。
“那一會兒見了,張小姐。”
“歪歪——”
小哥頓了頓,以為自己聽岔了:“什麽歪?”
“別叫我張小姐。朋友都喊我歪歪的。”
小哥恍然,臉上笑容燦爛:“好咧,歪歪!”
妹子向後捋了捋兜帽,露出微紅的臉頰,羞赧地看着他:“你叫什麽呀?”
“我姓唐,唐則知,你叫我阿知吧!”
歪歪莞爾,聲音輕輕的:“阿知、知——”
彩蛋
梁如栩回到院子裏找宋赟,想趁夜把他搬回去,好歹自己人,不能就那樣讓他睡在地上。結果原地哪裏有宋赟的影子?登時把梁如栩驚出一身冷汗,暗忖莫非已是敗露了。
不防備暗處倏來一只鬼祟的大手,重重拍上了他肩頭——
“老劉看過了?”董執問。
“沒事兒,我有數!避開了要害,就鼓了個包。”宋赟輕描淡寫地答。
“想不到這孩子會跟着,真夠石破天驚的!”孟虔笑。
“省得二哥動手了。”宋赟也苦笑。
三人言語來去,明白人當能聽懂,吳是非和袁恕純就是他們做戲故意放走的。卻不料橫空鑽出來個梁如栩。好在他緊要關頭膽氣壯,倒是幫着吳是非的,也算是有驚無險地将好戲唱圓滿了。
可被宋赟提溜回來後,梁如栩盡是失魂落魄地抖,腦筋子卡得紋絲不動,居然絲毫沒聽進去這番話,都哭得打嗝了。
董執蹙眉:“行了,又沒人怪——”
“恩伯饒命,恩伯饒命!”不等董執說完,梁如栩搶地叩頭,拼命告求。
三人都被他這般戰戰兢兢地模樣吓一跳,孟虔趕緊過來攙他:“怎麽了這是?傻小子快起來,沒人怪你,莫磕了。嗳嗳——”
梁如栩什麽好話都聽不進去,自己吓自己,活活吓暈了過去。
董執扶額,擺擺手。
宋赟哭笑不得,過去正待抱起小子,門外廊上戲臺羅鼓點般有腳步聲咚咚響直往這邊迫近。俄而,門扇被大力撞開,駱隽愣頭愣腦地闖了進來。一眼瞧見神志昏沉的梁如栩,當即撲通跪下,不問青紅皂白先求饒:“恩伯恕罪,都是彌秀不好,您罰我便是!”
望着董執頭大的表情,宋赟遏制不住朗聲大笑。
孟虔也懶再解釋,就讓駱隽帶上梁如栩趕緊滾蛋。
小子背着心上人退出來,走到半路梁如栩便醒了。
“你怎麽來了?”
“怕恩伯打你嘛!”
“你還能攔住恩伯?”
“攔不住,替你擋一擋也好。”
梁如栩默了默,忽道:“放我下來!”
駱隽不放,還往上托了托:“不遠了,我送你回去就走。”
“別走!”
“啊?”
“我說,今晚,別走了。”
駱隽足下微頓,将梁如栩這句話擱在心裏頭翻來覆去想過幾匝,末了傻呵呵地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