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十三歲
作者有話要說: 老董和小欽欽的番外。
一些事的時間線和正文交替,互相補充。
【表】
立在二月凍雨裏的少年看起來身姿嵯峨,雖單薄卻不可撼動,高傲挺拔,全不似此刻躺在鋪上的樣子,瘦瘦的,蒼白羸弱,輸得一敗塗地。
董執幾乎要以為白日種種約摸是場期待過度的幻覺。沉淪太久,期待着挑釁和打破,這規矩裏的桎梏,這高位下的譏諷,所有遮羞的粉飾的簾子被一氣兒挑開來,破而後立。可以後該當如何?搏命一賭,這孩子以為是換前程,而自己又能許他怎樣的前程?
消籍易業,董執給不了。
撕契放歸,董執也應不下。
到頭來仍是留在風月行裏舉步維艱地求生,不賣笑不賣藝更不賣身,又何以生?
“只有賣命了。”他這樣告訴醒來後的少年。
“賣給誰?”少年竟也波瀾不驚地詢求。
“你願意賣給誰?”
“不認識別的人,也信不着。”少年眸色沉靜,“就你吧!”
董執是料中的,還是忍不住內心湧起雀躍,譬如年節裏比同伴多藏了幾塊酥糖未叫長輩們發覺,偷偷地竊喜。他如此簡單輕率地喜歡這個孩子,欣賞其性格中所有的執拗與幹脆,貪一時半刻的新鮮刺激,當生趣,當天賜。
“姓名,要改回去嗎?”
“不了,死去活來,血緣已斷,我只是時舜欽。”
“取過字麽?”
Advertisement
“霈英。”
董執問過字形,旋即莞爾:“沒有斷的。令尊的血性不還好好存着麽?”他取下少年額上的濕巾,溫熱的手掌穩穩按上額頭,仿佛是在試額溫,“小孩子骨氣要有,意氣倒可不必,愛與恨都非三言兩語能夠說清道明,随遇而安吧!”
那小孩子便瞪着雙眼與他拼意氣,不眨眼不轉移,瞪得眼底泛紅,眼淚一點點漫出來,不受控制地淌到枕上。
他擰一把熱巾覆上少年的眉眼,替他遮住情緒,言語間繳械投降:“是我錯了。都撇清了!以後你是你,命歸我,活下去。”
時舜欽沒再說什麽,兀自蓋着熱巾仰面躺着,攥緊的拳頭止不住地抖,指縫裏夾着一截董執的衣袖。
董執便是坐着,沒想過去将衣袖扯出來。
從此,時舜欽就跟了董執。
但對于這個“跟”字,時舜欽起初還是一知半解,誤會只是尾巴一樣綴在董執後頭連去如廁都形影相随就是本分了。他甚至不敢在董執入睡後橫卧下來,總抱住根梢棍倚門守着打瞌睡,一意孤行要坐到天亮。每每醒來卻總是在溫軟的床鋪裏,身上蓋着錦被,身畔空無一人但餘溫尚在,帳內還留一縷熏衣殘香。是董執身上慣有的味道。
幾天後,時舜欽同董執提出了抗議:“你該斥醒我!值崗時懈怠貪睡,我是個失職的護衛。”
董執卻支頤調笑:“貼身而卧豈非最完備的守衛?”
時舜欽垂着頭怏怏不快。
“怕我不軌?”
少年搖頭。
“厭惡與他人同卧?”
少年沉吟片刻,還搖頭。
“那吃飯吧!”
董執添碗白粥放到時舜欽面前,又夾枚湯包擱在他手邊的小碟裏,自然得只如家常。
時舜欽沒有動,猶自埋着頭,甕聲甕氣:“今後我睡外側。”
董執吸了一大口白粥,鼓着腮幫子點點頭:“嗯!”便算是聽見了,也答應了。
【裏】
身為上等南風館的館主,要說董執是個全無用心的正人君子,這話他自己都不能夠信的。不過他有個原則,小孩子堅決不能碰。
細究起來,或與他自己的一番經歷有關。
自賣入館,董執時年十七,年紀不算小容貌不算出挑,懂些音律但不精,房中樂帳內歡更加生疏得很,伺候不了嘴刁的金主。入風月行不說他自己願不願意,館子裏恐還嫌棄他既錯過了學藝的年歲,又不太好管教。繁露館縱然聲名鵲起,養得起一二閑人,只是沒根源無來由的,又何必買下這一個棘手的純男兒?卻因前任館主有些不便宣之于口的私癖,合了眼緣,到底将他留在身邊了。
起初也沒定幾時挂牌,館主僅手把手地教會董執擊築,又熟練了帳內百趣,一年半載倒也出落得君子謙謙溫文沉靜。總以為該當接客了,末了卻被館主領進了閣頂的暗間。領略了諸般向死虐生的淫具,親身試過館主的喜樂好惡,董執才徹底明白了館主神情暧昧的那句“今後你便是本座的人了”其言為何,也懂了自己被買下來并非作小倌兒的。他是奴是器,是一具私人獨有的玩寵,供人飽欲。
如今那暗間已封了,房內密室的入口也用床牢牢抵住,于董執來說不堪的噩夢終于結束。不能說從此對情事感到厭惡,但似小倌兒一般自如地應接任一來客,他本能地做不到。抱不了誰,也拒絕他人的貼近,會緊張、心悸,出汗作嘔。
這些事弟弟孟虔是知道的,才會對二人夜間竟能同榻而眠感到不可思議。不過私心裏,他倒有些欣喜安慰。
“看來恩伯身子還是好的。”
董執淡淡睨他一眼,對這句言下之意十分明顯的促狹不置可否。
他自然判斷得出自己一應全是好的,即便心不甘願,身上的事随欲不随心,從前能滿足老館主,現在也會對着新鮮的少年蠢蠢欲動。
而時舜欽也正好處在微妙的年紀,夢裏頭靡靡緋緋,時常一覺醒來下頭從裏濕到外,褥子被子皆逃不過一番沾染。每每董執都曉得,并不叫醒孩子當面點破,默默起身更衣洗漱出去做事,只等小子穿戴整齊紅着臉來報到。回到房中褥也是新的,被也都換過,彼此心照不宣。
董執覺得,這樣子的相處挺有趣的,他很喜歡。
十三歲的時舜欽對董執來說是困于命運不可自拔時偶然獲得的一道福氣,他在少年身上找自在,找天真,找自己被時間和人心磨砺掉的激烈與執拗,愛也分明,恨也分明。董執愛這個孩子,不是兒女情長的依戀,是将我的渴望放諸你身,事你如我,給你一個不同的可能,願你不必同我一般破碎,圓我一生無可企及的平安順遂。
而時舜欽則想着:還是應該跟爺分被子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