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後來、 (2)

性攤手攤腳躺在車廂裏,就讓時舜欽伏靠在自己身上。手軟軟地爬上他腰際,正搭在隆起的腹側。

“那時候的血是?”

聽董執問起離館當夜的事,時舜欽肩頭一震,未肯說。

但董執猜得到,手掌在他胳膊上落一落,隔着衣袖細細摩挲。

“你何苦這樣?我說了放你走,絕不會與你搶孩子的!你竟連這點事都不信我了麽?”

時舜欽一詫,微微仰起身,神情古怪地盯着董執。

車猛地又跳一下,時舜欽身形不穩再次撲倒,還被董執牢牢接住,兩人疊在一起重重撞回車廂板上。董執禁不住悶哼,嘴角逸出血線。

時舜欽大駭,慌忙要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董執反更擁緊他,缱绻着不舍放開。

“你傷得不輕!”

“別掙了欽兒!馬上就到了,再抱一會兒。我知道你不願意,就當為自己更為孩子,讓自己少受點兒罪。”

時舜欽呼吸不穩,眉頭緊蹙,硬忍過腹中又一波的痛意,掀開睑來凝視眼前人,眸光倏地柔了許多。拇指輕輕揩去董執嘴角的血跡,又撫過他上唇的半撇短髭,問他:“為何竟蓄起須來?”

董執慘笑:“愛的人不在身邊,不在乎老不老醜不醜的了。”

時舜欽一怔,不确定地追問:“不是喜歡?”

董執眼底盈滿了光,聲有些啞了:“不止是喜歡!”

車又狠狠竄起複颠落,董執仍舊沒有松手,面色愈白。

時舜欽不忍他這般樣的維護,總想從他懷裏滑脫。董執卻咬牙挺身坐起,伸着腿靠在車廂壁上,臂力托帶,索性把時舜欽打橫抱到了腿上。簡單的動作已累得他呼哧帶喘,說不動話了。

“不是的!”時舜欽莫名否認。

董執垂眸,不解。

時舜欽手撫上他臉頰,眼角有淚逃逸。

“騙你孩子沒了,不是怕你搶孩子,是怕你不要他。”

董執神情一滞,攥起他手,嘆息着搖頭:“不會的!我不會不要你的孩子。”

“可你不要我了!”

“不!我以為你想自由,我以為——”

“自由呀,”時舜欽打斷了董執的辯解,牽唇自嘲地笑一下,“頭兩年想得魔怔!不甘心,不留餘地去争,倒把唯一的本錢給争沒了。”

董執一再讨好:“還有機會的!我們去京城,找最好的大夫。身體好了盡可以去參軍,做大将軍。”

“爺說笑呢!你我都明白,這跟我病好不好沒什麽關系。我是陰身兒,軍營裏的陰身兒都是怎麽活的,我看見過。”

董執黯然。

“四品都尉,說小不小,說大确實不大。爹還在時,那些奉承裏起碼一半是別有用心的,爹不在了,他們又有幾人真的關心我是否身手了得?他們只會看見一個沒有依靠的陰身兒,最後我仍舊得依附着別的權勢安身立命,就像依附爺一樣。”

“不,沒有,你不是依附我!我們不是那樣的關系,絕對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明白的。”時舜欽聲且放柔,哄他寬慰他,“對從軍一事我早就想通了,可還是不服氣,不想承認自己跟你們是一類的,自私自負,自欺欺人覺得高你們一等。大約人就是這樣,嘗過一次好東西,就會一直想要,想再次嘗到,還會特別看不起沒嘗過的人。對不起!”

他撫着董執的面頰,眼裏都是疼的:“那話我不該說的。說你是為了權,為了這些浮誇的奉承,其實說出口就後悔了,太傷人。是我錯了!我就是嘴硬,不道歉,有恃無恐地确定你不會不理我。除了你,誰能容我一再胡鬧?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別說了,欽兒,我沒怪過你,我明白的。”

“你給我自由,可離開你,我沒別的地方好去。我沒有家了!”

董執心将碎了,低下頭與他額角相抵,眼淚翻落,如泣如訴:“該道歉的是我!是我錯了,對不起欽兒,我沒想到這些,對不起!”

驀感臂上收緊,是時舜欽猛地将他衣袖攥住,半身挺落,陡然扯出一身變調的嘶鳴。他下意識往時舜欽身下望去,驚見羊水已破,腥膻的液體擴散流淌,順着木板的縫隙滴漏在車轍的痕跡上。

“欽兒——”

“沒事!”時舜欽自牙縫中擠出迫切的叮咛,“我撐得住,就快到了,別讓十七停車。”

董執更抱緊他,自覺渾身血液盡退,怕得發抖。

時舜欽孱孱喘息,氣若游絲地在他耳邊叮囑:“讓人、去巧家巷、找胡勉。”

“上回為十三接生的那位胡先生?”

“嗯!這些日子一、直是、他在幫我保、保着這孩子。”

“我知道了!別說話,疼就抓我,不怕的。”

“嗯呵——”時舜欽忽笑出來,“似乎怕的是你呀!”

“……”

“爺,是我錯了,真的錯了!”

董執愕了愕,不許他說:“沒有沒有沒有,欽兒什麽錯都沒有,都是我不對!不說了,聽話,就到家了。我們回家去!”

“不,讓我說完!”時舜欽靠在董執懷裏,氣力不濟,喘得厲害,“爺說自己用錯了方法,我也、也是……從你把我自小倌兒的命裏拽出來那天起,我就告訴自己你是主子,我是奴才,你讓我做任何事、都可以,哪怕我覺得很難過……後來我發現自己很在意你是不是喜歡我,我希望自己是特別的。可又怕對你動心了,有天你會厭倦,會不要我。”

“我利用你的愧疚向你提要求,假借你的名義欺負小公子,跟十七周旋陪他胡鬧,一再騙自己說,看,我跟誰都能睡,不是非你不可。不是……”

“欽兒,別,夠了!我都明白。”

時舜欽搖搖頭,話音哽咽:“可、可離開你這麽久,我每天都忘不掉你!我想你抱我,拴着我。我不敢去打聽你的消息,咳咳,我怕你身邊有了別的孩子,不記得我了。”

“小非說你病了,我跟自己說一定不是真的,是那丫頭诓我回去,或者就是你騙了所有人想誘我回去。我強迫自己不去看你,跟你決裂。可昨天聽人說你要當衆指繼任,要退隐,無論如何就想來看看。哪怕遠遠的,就一眼,看看你最後風光的樣子。卻看見你變成了這樣!”

他指尖小心翼翼地拂過董執鬓邊的白發,拂過他的胡須,拂過他倦怠的眉眼。

“是我一直太矛盾了,不信你,更不信自己。是我毀了我們倆的情分,全是我的錯!”

董執淚水洶湧,難過得說不出話,盡是搖頭。

時舜欽發出一聲難以克制的嗚咽,終究哭了:“那天你給我藥,我起初以為你不要孩子,真的有些怨你。我想起第一個孩子沒有的時候,你令郎中只保住我的性命,孩子若于我有害,就不能留。我以為你只是想我陪你歡好,你不在乎孩子。不在乎是不是我與你的孩子。”

“然而你說自己不配為父,不配為人,不是,絕對不是!你很好,一直都很好,好得我配不上。我不舍得你,不舍得孩子,你的孩子。”

董執雙瞳遽然收縮,直落一吻封鎖了懷中人餘下的懊悔不休。舌糾纏,入深喉,舔舐過他含腥的口中寸縷的溫度,渡自己的口唾潤他的咽,一遍遍交換,是另一種的交融。

“撐住欽兒,活下去!我只要你活着!”

“爺,應我一次吧!我不成了,無論如何,保孩子!”

董執血目眦張:“不!我不答應!”

時舜欽總是笑,掌心依依地撫他面頰:“那年跟你賭命,你說是我贏了。可我一直覺得,其實是我輸了。如今想來,确是我贏的。贏了多好的一個你!知足了!今天這命這心,便和這孩子,統統還你罷!”

“不要!不要還!你不欠我什麽,我不要你還。聽話欽兒!不管孩子不管任何人,只要你活下來。活下來陪我!你若是喜歡,孩子以後我們再要。求求你,別再抛下我!”

時舜欽眸光已是渙散,失焦地望着他應在的方向,癡然呢喃:“以後……還能有以後嗎……”

“現在不就是那時的以後嗎?現在,我不就在你眼前嗎?欽兒,別睡,不要——”

時舜欽忽還笑一下,低啞地說:“爺再縱容我一回吧!以後,讓他陪你過以後。爺,阿執,我喜、喜歡……好……”

無力的手一直放在董執的心口,叫他痛得哀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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