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然地看着車窗外掠過的一棟棟高樓大廈,一塊塊巨幅的廣告招牌,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公共汽車駛過一座高架橋,拐了個彎,都市的繁華與喧嚣漸漸抛離身後,眼前的景象,多了一分郊區的沉靜。蘇陽驀然發覺這路線有幾分熟悉。及至車經過一個牌坊,他猛地想起,這是在通往步雲花園的路上。
蘇陽心裏油然升騰起了一種惴惴與不安。“該不會又是朱素作祟,暗中支配我上這車吧?”蘇陽想起兩年前他落腳青欄小鎮的經歷,當時也是在一種沒有目标的情況下上了車,結果發現,竟然闖入朱素舊往的世界裏。如今是不是也在重蹈覆轍呢,不知前方有什麽樣的兇險在等待着自己。
“但這不也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嗎?解鈴還須系鈴人,一切的恐怖源于朱素,那麽她的家當然是最值得探險的地方了。”蘇陽想通了這一點,心下安然了許多。
蘇陽在步雲花園所在站下了車,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館,要了一個标準間,躺在床上,望着頭頂上的天花板無聊地發呆。大概是由于旅途奔波勞累的緣故,不一會兒蘇陽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蘇陽被一陣劇烈的搖晃搖醒。“地震了?”他下意識地睜開了眼,感覺整張床似乎都在搖搖擺擺,耳邊同時嗡嗡作響。他想爬起來逃命。卻發現全身根本動彈不得,更讓他徹底驚醒的是,他霍然發現有一張臉浮在自己的床頭上空。那是一張人臉!它沒有任何的依托,像個氣球一般地飄拂在空中,蘇陽定睛仔細看去,發現那臉并不是真實的,而是由許多的虛線所構成的,栩栩如生的女人臉,長長的頭發自頭頂披落下來,遮住了大半張的臉,只露着一雙眼睛,血紅血紅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蘇陽。蘇陽覺得心髒像是被蜜蜂狠狠地蜇了一下,不由得一抽搐。只這一動,所有的搖晃都停止了下來,人頭的幻象也消失掉。
蘇陽從被窩裏挺立了起來,發現身上全都是冷汗,整個被褥都濕透了。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坐在黑暗中,依稀可以聽得見心跳的聲音。“那是哪裏來的幻象呢?”蘇陽閉上眼,迷亂地穿行在自己的心中。“還有搖晃呢,到底是地震,還是因為出汗太多造起肌肉收縮引起的錯覺,還是真的是鬼搖床?”
他披了件衣服,走到窗戶前,将窗簾拉開。夏夜的風湧進了屋子,穿透他的身體,吹幹了他的冷汗。旅館的對面,就是朱素之前所住的步雲花園。夜闌人靜之中,放眼過去,整個小區都籠罩在黑暗中,沒有一盞燈。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黑夜所帶來的恬靜夢鄉之中,只有蘇陽,這個孤懷寂寞的人獨醒,聽着他人平靜的呼吸,蕭索寡然。
蘇陽抓過放在床頭的手機,發現指針指向淩晨1點。他的心又開始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他想到,剛才發現搖床的一刻應該是12點50。這恰是他第一次半夜收到朱素短信“我在你門外”的時間。“難道剛才是她跟我打了招呼?”蘇陽看着窗外,只覺得黑暗愈加濃重了起來,幾乎要将他吞沒。
“既然人家來了,那麽自己就該好好跟人家見個面了。”蘇陽慘然一笑,開始穿上衣服。他決定,現在去朱素家看一看。
蘇陽走出小旅館時,前臺小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沒有多問什麽。廣州的夜風,有一股大城市裏的溷濁氣息,遠沒有青欄小鎮的夜風來得純淨,而街頭的氣象,則要比青欄小鎮多了一份喧嘩與騷動。馬路上時有汽車飛馳而過,在視網膜上留下車頭燈刺眼的痕跡;街上偶爾還可碰到步履匆匆的幾個都市夜歸人。
蘇陽盡量将自己的身影藏在樓房、樹影等的陰影中,慢慢走向步雲花園。說來奇怪,他的心情反倒沒有了之前在旅館時的那種緊張,而是有着一種說不出的平靜。他只覺得整個思維都不屬于自己了一般,就那樣機械地走着,茫然無緒,亦無所思。人要是真的能夠做到沒有思想,行屍走肉地生活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啊。蘇陽幽幽地嘆了口氣,那樣至少不必被一大堆的問題所壓抑着,為等待一個預想中的結局而惶惶不安。
如果說馬路上還殘留着白天的溫度,那麽小區裏則完全是黑夜的冷寂。原本就光影昏黃的路燈,也似乎在畏懼着清冷,将身體使勁地蜷縮起來,于是它散發出的光芒,就越發地缥缈與空茫。蘇陽暗自後悔剛才沒有穿件長袖的出來,現在全身都涼飕飕的,就更襯托出了那一種陰森可怖的氛圍。
蘇陽走到了6棟樓下。鏽跡斑駁的鐵門緊緊地鎖着,似乎在告誡着每一個路過的外人:這裏不是你所應該來的。蘇陽長久地看着那緊閉的鐵門,心情漸漸地舒展開,就像是在無聲地對朱素笑着:“我已經過來了,但是這裏的人不歡迎我,所以你就不要怪我的失約。”
蘇陽剛準備轉身回去,鐵門“咔嚓”一聲,開了。
蘇陽驚異地看着那鐵門,心頭的寒意又一點一點地擴散開來,捆住了他的手腳和他的思想。他仿佛看朱素站在六樓的樓梯護欄前,得意地看着他,無聲地獰笑着:“既然門已經開了,那你就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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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陽鼓起所有的勇氣,推開了鐵門,側身踅了進去。鐵門在身後“咔嚓”一聲,重新沉重地阖上。蘇陽心頭一凜,也許這就昭示了自己的命運吧,一旦跨入,就斷了退路,唯有前行。
樓道裏用的是聲控燈,但蘇陽沒有心情去驚擾它們的深度休眠。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樓梯的扶手,一級一級臺階地往上爬。悄無聲息,沒有影子,只有行屍走肉般的身體在移動。“如果現在有人看到,一定以為我就是一只鬼吧。”黑暗中,蘇陽咧開嘴,笑了。燦白燦白的牙齒反射了一絲的微弱光芒,但随即就被黑暗所吞噬。
六樓,602室。
蘇陽站在門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大門仍猶如兩年前一樣,一樣的鐵門把鎖,一樣的鏽跡,一樣的蒼涼,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個“大吉大利”的橫批被一個大大的“喜”字所替代,透露出這裏邊的戶主曾經發生過變遷。只是那一個“喜”随着時間的無情洗刷,已經失去了大紅的喜慶之意,而感染上一絲蒼白,就像是一只已經停止了活動的眼球,雖然每一個器官都存在着,卻再也折射不出一絲光影的跳動。
蘇陽靜默地站在門口,等待着下一刻的開始,一如兩年前的姿勢。只是兩年前澎湃的荷爾蒙已經被當下劇烈的腎上腺素所代替。
不知等了多久,沒有絲毫的聲息,連時間仿佛都被黏住,停滞不前了。蘇陽終于按捺不住,伸手去拉鐵門。出乎他的意料,鐵門一下子就開了。蘇陽整個人都怔在了那裏。他緩緩地伸出手去推鐵門後面的木門,果然也是虛掩着的。一時間,蘇陽分明嗅到死亡的冰冷氣息。
“那不過是一種解脫。”蘇陽冷冷一笑,毅然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裏黑咕隆咚地沒有一絲的光線。空氣中有一種發黴的味道,還有的,就是死過人的陰森氣息,混合着血腥的氣味。蘇陽又有一種錯覺,自己好像是身在一具棺材裏,絕望地聽着一錘一錘釘緊棺材蓋子的空洞的聲音。
蘇陽動了一下身體。他感覺有一絲風掠過自己的臉龐,然後,還有一雙幹枯眼睛在盯視着自己。
“是誰?”蘇陽幹澀的喉嚨發出同樣幹澀的聲音。
沒有任何的動靜。
蘇陽張開手,摸着黑往窗戶的方向挪去。
他感覺他的腳碰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而且還是毛茸茸的,登時他後背驚起一層雞皮疙瘩。
蘇陽慢慢地蹲下身子,用手摸了過去。“啊!”蘇陽尖叫了一聲,身體一下子猛地彈開。那東西竟然咬了他手指一口!黑暗中,蘇陽感覺那一雙眼睛中的怨怼更加強烈了。
蘇陽再也不管會撞到什麽東西,只顧跌跌撞撞地朝印象中窗戶的方向奔去。終于,手指觸摸到了柔軟的窗簾,他用盡全力,“呼啦”地一把将它拉開。
窗外路燈的光明透了進來,照出屋裏影影綽綽的輪廓。
蘇陽轉過頭去,蘇陽驚呆了。他看到了一雙眼睛――綠瑩瑩的在黑暗中發光的眼睛!蘇陽喘着粗氣,随手抓過窗臺邊的一只花瓶,向那雙眼睛逼近。那眼睛竟然一點畏縮之意都沒有,停留在那裏,挑戰似的盯着蘇陽。
蘇陽終于放棄了與那眼睛的對決,在經過客廳的沙發時,他一屁股坐了上去,花瓶從手上跌落,碎了。瓷器破裂的聲音在夜的寂靜中顯得有點兒刺耳,扯得人的神經為之一緊。
他辨認出來,那是一雙貓的眼睛,帶着邪惡,鑲嵌在一只通體黑色的貓的身上。蘇陽用十指封住臉,似乎這樣就可以不受那雙眼睛的控制。蘇陽猜想,它應該就是那只抓掉警察黃昆一只眼睛并誘使陸霄墜樓的黑貓。它從六樓跳下去竟然沒死!它為什麽還繼續逗留在朱素家裏呢?因為這裏是它的家嗎?
蘇陽心裏冒起另外一個疑問:“難道剛才所有門開都是這只黑貓所為?”想到此,他心裏一顫,這太不可思議了吧,怎麽所有的東西到了602室都要沾染了一點怪異呢?他松開手指,睜眼去看那黑貓。它不見了!
它哪裏去了呢?蘇陽駭然地轉身四處查看,但黑貓好像真的是從602室蒸發掉了,什麽影子都沒有!
蘇陽的胸脯急劇地起伏着。他在屋裏四處搜尋着,整個客廳裏所有的窗戶都是關閉着的,而通往其他房間的門也都關得緊緊的,但那奇異的黑貓真的就是憑空消失得無影無蹤。
“難道是它自己進了房間再又關上門?”蘇陽雖然覺得這樣的想法有點荒唐,但這是他唯一可以為貓的去向所找到的稍微合理的解釋。
蘇陽的手在卧室的門把手上遲疑了片刻,鼓足勇氣用上力,準備将它擰開。大概是有相當一段時間裏沒有人動過的緣故,門的鎖有點生澀,蘇陽打開它耗費了不少的力氣。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股血腥味與發黴味撲面而來,讓蘇陽幾乎為之窒息。
看着裏面的黑糊糊一片,蘇陽躊躇地停住了腳步。再沒有比進入一個未知的、封閉的、黑暗的空間更讓人害怕的了。這樣的恐懼感也許可以追溯到人穿越子宮來到世間的那一段苦難經歷吧。
“門的鎖那麽澀,那貓是絕對不可能進來過的。”蘇陽自我勸解着,膽怯地關上了門,就在門阖上的一瞬間,他聽到低沉的一聲嘆息。又是那樣的嘆息!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直沖大腦,脫口而出:“誰?”他的手停留在門把手上,整個人如同一只受驚了的兔子,支棱着耳朵,感應着身邊的危險,只要一确認有異樣,就要蹦跳着跑開。
接着是長久、難耐的寂靜。
“難道是我的幻聽?”蘇陽的心情無法平靜下來。雖然在進入602之前,他已預想過可能發生的種種怪異事件,甚至可能見到朱素的鬼魂,但真的想到身邊有一雙眼睛在窺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時,心頭還是要生出驚慌。
蘇陽快步走到客廳的窗戶邊,将窗簾完全拉開,讓更多光線瀉進來。他仔細地搜索起客廳裏的物件,終于在電視櫃下的抽屜裏找到兩支蠟燭和一個打火機。
蘇陽大喜過望,将蠟燭點上。微弱的光明頓時布滿了整個房間,他的心一下子感到暖和了許多。
蘇陽小心地用手護着那燭火,重新走近卧室。門這次很輕易地就打開了,開門時帶起的氣流攪動了火苗,将他的手燙着了一下。蘇陽手一抖,蠟燭掉地上了,一下子滅了。
剎那間,蘇陽真的有一種想哭的絕望情緒:為什麽每次身在黑暗之中,光明都要離我而去呢?難道我真的就是活該生活在這樣暗無天日的環境中?
但終究蘇陽什麽都沒做,他只是默默地點燃打火機,找到那蠟燭,重新點上。蠟燭的光芒如同一個巡捕,将隐藏在黑暗中的整個輪廓揪出來。房間裏的布置很簡單,一張雙人床,兩個床頭櫃,一個梳妝臺,一個衣櫃,再別無他物。
環視着普通家居的擺設,蘇陽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就像是跋涉了很久很久的人,遙望着尚在遠方的家園,憂傷和疲憊将他籠罩。他走近雙人床,将蠟燭放在床頭櫃上。
那一張原本承載着喜慶與恩愛的雙人床,由于經歷了血腥的洗禮,被撤去了床單,只剩下床墊,無限凄涼地在等待着下一個溫存。
蘇陽也不管床墊上面鋪了厚厚的一層灰,将自己的身體挪了上去,放下,躺好,閉上眼睛,他仿佛一具僵屍一般。
整個世界沉寂了下來,只有蠟燭芯“嗞嗞”地響着。蘇陽雖然閉着眼睛,但兩耳卻緊張地聽着外部的聲響。他不想錯過朱素與他之間的約會。他希望可以見到朱素,澄清真相,哪怕她真的是鬼魂也好。
良久,四周始終是一片死寂,不見朱素的拜訪,甚至連那貓的聲息都沒有。這樣的寂靜,最容易渙散人的神經。蘇陽的精神意志再也堅持不住,渙散了下去,沉入夢鄉的深淵之中。
或許是懷着心事吧,蘇陽睡得極不安穩,只覺得自己在不停地做夢。
他夢見自己穿過一條長長的隧道,隧道裏滿是蜘蛛、老鼠、蝙蝠等可怖的東西,沒有燈,他只能摸着隧道的牆壁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蝙蝠的嘶叫如針紮着他的骨膜,老鼠一路齧咬着他的腳,他的手,甚至他的腦袋,而蜘蛛則設下縱橫密布的網,牽絆着他前進的每一寸。有一個聲音始終在耳邊鳴響着:你不該和她見面的,你不該的……但蘇陽卻明白自己并沒有任何的退路,因為他的身後,蜘蛛、老鼠和蝙蝠都已經封鎖了他的退路,他只能奔跑。終于,他滿身血污地沖到了隧道的出口,卻發現一只巨大的黑貓守在那裏,綠瑩瑩的眼睛兇狠地盯着他。蘇陽也瞪大了眼睛,一步一步地向黑貓走去。快要接近它時,黑貓的兩只眼睛中突然冒出血來,汩汩地流出來,接着全身的皮毛開始脫落,露出白花花的皮肉與骨頭,最後是蛆蟲從它的耳朵、嘴巴裏爬了出來――那已經不再是一只貓,而是一個人頭!蘇陽看着這一幕,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着,嘔吐物一陣一陣地直泛上來。“是不是害怕了?害怕了就回去吧。”那一個聲音繼續在洞裏回響着。但蘇陽絲毫沒有退縮之意,他邁上前一步,一腳将人頭踢飛,昂然出了洞口。
夢中的場景切換到了朱素家的客廳裏。蘇陽和朱素面對面地坐在沙發上。
“為什麽要找我?”朱素冷冷地問蘇陽。
“因為……你是我的女朋友。”蘇陽回答着。
“你真的喜歡我?”朱素依然冷笑着。
蘇陽肯定地點了點頭。
“那你看清楚了,你真的喜歡我?”朱素站了起來,手在臉上摸索着,在頸脖處猛然一掀,整張臉皮被揭了下來,蘇陽駭然地看到,朱素的整張臉換作了之前洞口的那一個人頭,蛆蟲在那裏面爬來爬去,并不時地有屍水滲漏着掉了下來。
蘇陽忍不住地退後了兩步,他聞到一股很熟悉的臭味。
朱素得意又傷感地看着蘇陽,歇斯底裏地大笑:“你們男人就是這樣子,好色鬼,膽小鬼!哈哈哈,所以你們都該死,死有餘辜!”朱素長長的指甲戳向蘇陽,似乎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千萬個孔洞。
蘇陽又倒退了兩三步,他強忍着心頭的惡心與恐怖,繼續追問朱素道:“那些警察呢,他們與你無冤無仇的,你為什麽要殺死他們?”
“警察,警察……”朱素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開始移動變形,擠壓得那些蛆蟲簌簌地落下,似乎她對警察有着入骨的仇恨,“他們更該死!我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你為什麽這麽恨警察?”蘇陽心頭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麽,“是因為你爸爸的緣故嗎?”
“那是畜生,不是我爸爸!”朱素咆哮了起來,一只蛆蟲從她的嘴裏飛出,濺落到蘇陽的嘴裏。
蘇陽“啊”的一聲驚叫,自床上一坐而起。他使勁地卡着自己喉嚨,極力地想要将那只蛆蟲吐出來。咯了半天,他才想起,那是發生在夢境裏,而不是在現實中。但他仍覺得喉嚨裏癢癢的,似乎真的有什麽東西在蠕動着,刺激得他直想一吐為快。
蘇陽無力地将自己重新放回到床上,回想着夢中的一幕幕場景與對話。前半部分似乎跟自己目前的處境有點相似。經歷了一系列黑暗中的恐怖,他只為了尋找一個事情的真相,而其中最為關鍵,也可以說是橫在他心頭的,就是人頭,包括朱素、陳麗娟以及張成廷的人頭。夢中最值得自己玩味的,應該是與朱素的對話。無可質疑的是,她由于童年的陰影,一直在心中存在着對做警察的父親的怨恨。那麽難道這所有的一切血腥,真正指向的目标是警察?但如果真的是這樣子的話,難道張成廷、陳麗娟包括蘇陽他都只是朱素的一個誘餌?但這從推理上又有所不對,即便朱素真的恨屋及烏的話,那麽第一個對付的應該是她的父親,而不該是這些無辜者啊,除非……朱素她父親現在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蘇陽想到這詞,只覺得有一股冰冷如利刃一般地穿透心髒。他覺得自己的遭遇已經算是生不如死了,但算起來,他畢竟只是一個局外人,朱素即便真的對他施咒,恐怕都不及冤之頭、債之主的一半吧。
另外,蘇陽回想着夢中他對朱素說的那一句“我是你的男朋友”,陷入了一種困惑的情緒中。這樣的說詞是當初為誘使劉長格說出朱素家的秘密時而不得已捏造的,但夢裏為什麽自己說得就那麽肯定呢?究竟是自己的潛意識裏的想法呢,還是朱素投射在他身上的想法?就是他是真的愛上了朱素而不自知呢,還是朱素的“鬼魂”認為他愛上了她,從而誘使他說出來呢?
“我怎麽可能去愛朱素呢?”蘇陽心如亂麻,他承認,聽到劉長格敘述朱素的命運時,他心裏對朱素的不幸是湧起過同情,但這樣的同情比起朱素給他生活所帶來的擾亂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那難道剛才真的是朱素侵入我的夢中?”蘇陽心頭一寒。他猛然想起,當初朱素的鄰居曾說過,幾乎每一個月都會有男的去找過朱素,但都沒有聽過關于他們的後續內容。而自己與他們相比,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袋紅提!當初是為了讓兩個人的關系不單純是赤裸裸的一夜情關系,而希望可以增添一點溫情,所以買了那紅提,現在想起來,恐怕正是那紅提讓朱素的“鬼魂”喜歡上了他,然後糾纏着他不放吧。
想到這樣的因果關系,蘇陽有一種哭笑不得,又有一種惱恨不已。太不靠譜了吧。他的生活,他的事業,甚至他的生命,竟然都因一袋紅提而改變。這真是多麽地滑稽,又是多麽地冷酷哪。蘇陽突然想到,自己在夢中竟然忘了問朱素最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她究竟有沒有借他的手殺了人?
“Shit!”蘇陽低低地罵了一聲,他從夢境中逃離出來,睜開眼睛去看四周,卻發現四周昏暗一片,蠟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滅了。他心頭一驚,慌忙伸手去摸床頭櫃,發現那蠟燭才燃燒了不到一半,就熄滅了。可蘇陽明明記得整個屋子所有的門窗都是緊閉着的,根本不可能有風進來,那蠟燭怎麽會被吹滅呢?
“難道屋裏真的還有另外一個人把它吹滅?”蘇陽驀地想起趙利旭夫婦就是慘死在自己現在所躺的這張床上,心頭更是張皇失措。他急急忙忙地四處摸索打火機,卻怎麽都找不到。蘇陽不由得暗自後悔剛才沒有把打火機放入口袋裏,而是連同蠟燭一并放在床頭櫃上。只是床頭櫃就那麽方寸之地,打火機怎麽就像是落了地的人參果,再不見蹤影了呢?
就在蘇陽手忙腳亂之際,他突然感到腳心一涼,似乎有陣陰風吹過。他忙不疊地收起腳,将自己緊緊地蜷縮在床頭,睜大着兩眼,緊張地感受着四周的動靜,但可惡的黑暗,讓他的眼睛幾乎失去了任何的功能。
一片死寂之中,蘇陽突然聽到“沙沙沙”的腳步聲,先是在客廳裏徘徊,然後是輕微撞門的聲音,接着進入卧室裏。黑暗之中,蘇陽仿佛可以看到一雙女人的小腳,穿着拖鞋,無視蘇陽的存在,在整個卧室裏四處地走動。“她在做什麽呢?”蘇陽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發現全身已經控制不住地抖動了起來,大腿根處甚至有股發熱的感覺。
“她怎麽還不快點找上我呢?”蘇陽絕望地想。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那個笑話裏等着另外一只皮鞋落下到天明的老頭兒,或者說是等待絞索勒緊脖子的死囚犯,等待着最後一下的痛感迸裂,然後一切歸于虛無。
“沙沙沙”的腳步聲終于停在了他的床頭。蘇陽拼命地睜大眼看去,卻依然什麽都看不見,只感覺到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來吧,快來吧。”他在心底號叫着,那是垂死般的掙紮。
但那“沙沙沙”的腳步聲卻一點都不理解蘇陽的心意,就那樣停滞了下來,悄然無聲。蘇陽實在按捺不住,他稍微地舒展了一下已經略為麻木的身體,準備鬥膽起身下床,卻突然感覺到眼前有一個黑影掠過,帶起一股腥臭的風。風聲鶴唳的蘇陽“啊”的一聲,只覺得小腹處一陣的收縮,兩股一熱,尿液自褲子裏汩汩地滴下。
但接下來的變故讓蘇陽羞愧得簡直想一頭撞死。他聽到“吱”的一聲尖叫,緊接着他看到那一雙綠瑩瑩的眼睛。黑貓!盡管在黑暗中,那只黑貓的眼睛依然閃爍着詭谲的光芒。蘇陽方才反應過來,剛才“沙沙沙”的腳步聲應該是老鼠爬動的聲響,小時候自己住在農村,經常半夜裏就被這樣的聲音吵醒,吓得半死,以為有賊入了屋,後來向奶奶哭訴,奶奶笑着安慰他說,那不過是老鼠爬動的聲音而已。沒想到,差不多隔了二十年後,自己竟然再次被老鼠吓得尿褲子,這簡直就是一種羞辱!
“他媽的!”蘇陽惱羞成怒,他随手抓起床頭的一樣東西,狠狠地往眼睛發着綠光的黑貓砸去。他知道,罪魁是那老鼠,但老鼠已被黑貓逮住,他所有的怒氣也就只能遷移到黑貓身上。
蘇陽扔出的東西沒有砸中黑貓,他發現根本就沒有聽到扔出的東西落地的聲音,好像黑暗中有一只手将它接住了。
“誰?”蘇陽所有的怒氣都化作冰涼,他只覺得全身的毛孔、血管急劇地收縮起來,将他的心髒掐緊。
依然沒有任何的反應。蘇陽只覺得又有一股陰涼的風湧進屋來,在他身邊盤旋,越來越近,越來越急,就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濕紙,要将他生生與這個世界隔絕起來,把他捂在這潮濕的暗室中直到窒息。
蘇陽心頭大駭,他伸出手去極力地想揮散那氣流,但仿佛有一雙手大力地抓着他的手似的,他怎麽都使不上勁。一剎那,蘇陽的腦海中掠過“死亡”的字眼,但一股強烈的求生欲望讓他本能地掙紮了起來。只是似乎他越掙紮,那一股氣流對他的壓迫就越緊。
“難道我真的要葬身這裏?”蘇陽心頭浮過悲哀。死在602室裏,恐怕真的就是白白地增添一個冤魂,最多為602室裏的鬼話新增了一抹氣氛,甚至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他的死亡,因為這裏本來就已成了一個世人的禁區,死亡的禁地!
就在蘇陽絕望地準備放棄所有的掙紮時,他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以前老人說過,鬼最怕人的穢氣。只要你對它大罵粗口,或是向它扔穢物,它就會躲你遠遠的。而自己剛剛不是将尿尿濕在褲子裏嗎,那正是對付鬼的最好武器!
想到此,蘇陽簡直大喜過望,生的希望也給他帶來了力量。他感覺自己終于可以擺脫那一雙無形手的禁锢,抽出氣力開始脫褲子。好不容易,他把褲子自僵硬的身體上扒了下來,拼命往前面的黑暗砸了過去。尿竟然真的有效,那股氣流頓時消失了!
蘇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他再不想在這見鬼的房間裏多待一分鐘,跳下床,顧不上尋找鞋子和褲子,朝着門的方向撒腿奔去。
原本擔心那鬼魂會繼續纏着他,扯住他的手腳,不讓他走,或是幹脆将那門封死,讓他在屋裏盲目地轉圈,但這一切擔心看來都是多餘,他很順利地摸索到了房門,準備逃出來。
就在跑出卧室的瞬間,蘇陽清楚地聽到外面鐵門被人推開的聲音。頓時,他的整個身體僵住了,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原來所有的順利只是一個錯覺,他終究逃不出命運之手的玩弄,逃不出朱素的手掌心。蘇陽凄然地一笑,背靠着牆角緩緩地滑坐在地。
他聽到大門繼續被推開的聲音,接着是一個腳步聲,很輕很輕。“鬼魂是沒有重量的。”蘇陽閉上了眼睛。
他聽到那腳步聲很謹慎地一點一點靠近他,最終在他面前停下。他無助地睜開了眼,看到一雙白色的女式運動鞋。
“你來了。”蘇陽木然地吐出三個字。
讓蘇陽意外的是,他的耳邊傳來的并不是想象中陰森森的鬼聲,反倒是一個清脆的女聲,不過聲線中帶了一絲的顫抖,洩露出她的恐懼之情,“你是人是鬼?”
蘇陽疑惑地擡起頭,借着路燈投在客廳裏的微弱光芒,他看到一張五官分明的女人臉。雖然看不清她的全貌,但幾乎可以認定一點的是,她并不是朱素。
“你……你又是誰?”蘇陽為眼前的意外情景所迷惑,連口舌都不利索起來。
“看來你真的是人,不是鬼。”來者長出了一口氣,“你真的差點吓死我。你到底是誰,跑進這屋裏來做什麽?”
蘇陽手扶着牆掙紮着站立起來,他終于可以看清來者的相貌。居然是一張很年輕、很清秀的臉,只是臉上殘留着恐懼的陰影,還有眼中閃爍警覺的光芒。
“我是……你是誰?”蘇陽覺得自己真的陷入了迷亂中,都分不清是在現實中還是在做夢。他猛然想起來自己都沒有穿褲子,下意識地伸手捂住下面,“你不要看!”
女子“咯咯”地笑了,“你的褲子呢,該不會說是被鬼給搶走了吧,或者說……”女子臉上閃過俏皮之色,“你根本就是被女鬼給強奸了?”
“你不要胡說。”蘇陽漲紅了臉,恨不得找個洞一頭鑽進去。
女子捂着嘴偷偷地笑,塞給蘇陽一個冰冷的硬物,“喏,給你!”
蘇陽吓了一跳,下意識地一把推開,“什麽東西?”
“手電筒!”女子拖長了聲音,“找找你的褲子去吧。”
蘇陽讪讪地接過手電筒,摁開開關。雪白的光柱撕開黑暗的統治,恐懼一下子也被沖淡了不少。蘇陽突然想起,屋裏亮了,那自己的狼狽相,她不是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不禁臉紅得更厲害了,連回頭都成了不好意思,憋了半天,對她冒出一句:“你可不許偷看。”然後像做賊一般地溜進了卧室。
借着手電筒的光芒,他很快就在地板上找到自己褲子,連忙三下兩下地穿上它,也不管上面濕漉漉的一片。他這才發現,尿濕了的褲子可以成為對付鬼的武器,但也可以成為讓自己喪失任何力量的“暗器”,尤其是面對一個美女時。
女子跟了進來,環視了一下房子的四周,将目光落在蘇陽的身上,不無好奇地問:“你為什麽要脫褲子呢?”
“我……”蘇陽的臉比熟西紅柿還紅,哼哧哼哧着說不出話來。
女子從地上撿起一個插座,“咦,這裏怎麽會有個插座呢,是你扔的嗎?”
蘇陽疑惑地接過一看,發現插座的線頭已經斷了,心下一愣,将手電筒掃過床頭,果然發現那邊有一根斷掉了的線頭。“難道剛才束縛住我的就是這插座和電線?”他心頭轉念着,一回頭,卻發現女子正捏着鼻子,滿臉通紅地看着他。
“你身上怎麽有股尿臊味?該不會是尿褲子了吧。”女子用手扇着鼻子,臉上露出一絲揶揄之色。
蘇陽不由得臉又紅了。他辯解道:“什麽尿褲子,那是用來吓退鬼的。”
“吓退鬼?什麽意思,你剛才遇到鬼了?什麽鬼呢,男鬼還是女鬼?你又怎麽用尿吓退?”女子饒有興趣地問。
“不知道。”蘇陽悻悻然地道,“黑暗中,什麽都看不了。只感覺它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