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在回去的車上,趙利蕊一路默然無言,只是憑窗遠眺,臉上寫滿凄楚。蘇陽心中亦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曾經的歲月裏,以透支情欲來輕視愛情,而如今真的愛上一個人,卻發現自己已經喪失了愛的權利,或者說是能力。人世間最悲哀的事莫過于如此。他心中暗下決心,接下來的路都自己一個人走,而絕不讓趙利蕊再卷入進來。她應該有更陽光的生活,而不是陪着他擔驚受怕。他是一個亡命天涯的人,随時可能被命運的洪流卷走,墜入死海之中。他不該将趙利蕊當做一根拯救他于死亡陰影的浮木,她雖然在學識上要高他一籌,但終究是一個未谙世事的女孩,并無力負載起他生命中的絕望,所以他唯有放手,那樣才可能給她一條生路,而不是拉扯着她一起沉墜。一種凄楚感緊緊地攥住蘇陽的心,讓他整顆心停止了跳動,每一寸血液都布滿了冰冷。“有情何必生斯世,無情終須累此生”。生命就是如此蒼涼而又悲怆。一滴淚水自蘇陽的眼角溢出,将苦澀滑過唇角。
車回到廣州,兩個人各懷心事,打了個車回到步雲花園,在小區的飯館裏草草吃了個飯,就各自道別晚安。
蘇陽回到前天上網的那一個網吧。對于他來說,這裏是最理想的安身之地。雖然空氣污濁不堪,但最重要的是有密集的人氣,還有那些游戲玩家玩游戲時發出的大呼小叫讓他也感到放心,感到安全。
蘇陽在網吧的電腦上看了成龍的新片《神話》。原本他最讨厭看到那一些時空錯亂的電影情節,但現在一個人戴着耳機看着成龍回到秦朝時,竟然感到絲絲的涼意。他開始相信,也許真的存在着一些記憶的輪回,或說靈魂的牽引,指使着你去做一些莫名的事情。比如電影中成龍要去找那一個公主,現實中他去調查朱素的死因。
熬到清晨7點,蘇陽打着哈欠從網吧出來,在街頭的小攤上随便要了一份豆漿和兩根油條,喂飽了肚皮,坐上去往火車站的公交車。到了火車站,他先将行李寄存在站臺,然後按照昨天地圖上看到的張成廷家的方向走去。
廣州火車站大概是全國最藏污納垢的一個地方,連附近的街道、住宅區也都是魚龍混雜。蘇陽從一條小巷子走過去時,看到許多人不懷好意地盯着他看,簡直就像是一只只等待着一口咬斷小羊喉嚨的惡狼。在路過一家相對比較隐蔽的小店時,蘇陽被裏面的招牌所吸引:出售萬能鑰匙。
他停下腳步,問老板:“萬能鑰匙怎麽賣?”
老板打量一下他,懶洋洋地說:“你要做什麽用?”
“做什麽用?當然是開門啦。”
“房門?汽車門?還是保險櫃?”
“哦,房門。我擔心有時候忘帶鑰匙,買一把以做防備。”
老板冷笑一聲,扔過一把像一支小筆的玩意兒,“兩百。”
“這麽貴啊?”
“貴?你做一次就十倍夠本啦。”
蘇陽沒得奈何,只好掏出兩百塊錢,買下那萬能鑰匙,順便跟老板确認了一下他的方向感是否正确。按照老板的指點,他走到巷子盡頭再拐個彎就可以找到張成廷的家。
蘇陽萬萬沒有想到張成廷家竟然有這麽破敗。一棟大概七十年代三層的建築,夾藏在一大堆新建的民房中間,顯得特別的灰頭灰臉。蘇陽按照身份證上的地址,上了二樓,找到204房。他看了看四周。大概由于今天不是周末,大多數人都去上班的緣故,整座樓房裏靜悄悄的沒有一點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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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陽将萬能鑰匙插入門中,“咔嚓”一聲,房門輕易地打開了。蘇陽趕緊側身進去,将門從裏面鎖上。
大概過了兩三秒,蘇陽的眼睛逐漸适應了屋內昏暗的光線。這是個一室一廳的房子,帶一個簡陋的廚房與衛生間,所有的窗戶都用窗簾嚴嚴實實地遮蓋起來。蘇陽所站的位置,正是客廳。
客廳裏淩亂地扔滿啤酒瓶、煙頭、廢紙等亂七八糟的生活垃圾,有一大堆的蟑螂在那些垃圾裏不亦樂乎地爬來爬去。大概這裏面唯一可以安居樂業的,就是這些小東西了吧。蘇陽皺了皺眉頭,小心翼翼地繞開各種障礙,進入卧室。
如果說客廳像是一個豬圈的話,那麽卧室還勉強可以稱得上是一個人窩。裏面沒有床,只有在靠牆角的地方放了一張髒得看不出本色的床墊,床墊上散亂地堆着一床棉被。床邊的另外一側擺着一個書架,裏面橫七豎八地“躺”着不少的書,蘇陽一眼就辨認出來那主要是計算機方面的。書架的旁邊有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扔滿了各式的CD、軟件。“看不出那家夥竟然還是一個計算機迷。”蘇陽暗想,“說不定還是個高手呢。”
整個屋子裏看起來最具有搜查價值的就是那一堆書。蘇陽走到書架前。由于太久沒有人動過的緣故,書架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灰,幾乎将書名都覆蓋住了。他随手拿起兩本,果然都是關于計算機方面的教材,看得他眼花缭亂的。他一本一本地檢視過去,其中90%以上都是與計算機相關,另外竟然有一本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還有一本《福爾摩斯探案集》,但就是沒有蘇陽想要的日記之類的手記。
蘇陽不禁大為失望。他疲憊地往床上的棉被上一靠,卻明顯地感到有一個硬物硌住了他的背。他一把掀開棉被,一臺黑色的惠普筆記本電腦霍然出現在眼前。那一刻,蘇陽真正領略到“踏破鐵鞋無處尋,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喜悅。他抱起筆記本,發現電源線、網線都好好地連着。大概張成廷以前就是一直在床上使用電腦吧。蘇陽試着開啓了一下電腦,電源燈竟然亮了。
蘇陽頓時一愣。隔了這麽長時間沒人交電費,難道供電局忘了給張成廷家掐斷電,或者是有人一直為他交着電費?但蘇陽沒有心思去多想這些一時沒有答案的問題,他顫抖着手,打開“我的電腦”。
出乎蘇陽意外的是,電腦裏,除了一個又一個令外行人眼花缭亂的軟件外,幾乎再沒有其他任何帶有個人色彩的東西。“難道張成廷事先将所有的個人資料全部删除了?”蘇陽懊喪着。
無奈之下,蘇陽只好将所有看似可疑的文件一個一個地打開。幾乎所有的文件都是英文版的,塞滿了專業術語,看得蘇陽頭大如鬥,眼冒金星。
查找了将近半個小時,仍然一無所獲,蘇陽決定放棄搜索。他疲憊地放下電腦,伸了個懶腰。發現由于一直待在密閉的房間裏,身上濕漉漉的全是汗水,喉嚨裏也像着了火似的,火燒火燎的。
他走出卧室,向廚房裏走去,希望可以找點水潤潤喉。剛推開廚房的門,他就聞到一股極度腐臭的味道,熏得他差點閉過氣去,全身的毛孔也在剎那間收縮起來――熟悉的氣味,這給他帶來一種很不祥的感覺。未等他看清廚房裏的一切,一個灰影猛地撞在他的小腿上,一下子将他撞倒在地。
“什麽東西?”驚慌之下,蘇陽随手從地上拿起個啤酒瓶,朝那快速閃過的灰影擲去。“吱”的一聲響,那灰影痛叫了一聲。蘇陽驚訝地發現那竟然是一只碩大的老鼠,大得超乎常人的想象,其肥胖的身軀簡直跟貓差不多。大老鼠正龇牙咧嘴、惡狠狠地盯着蘇陽,随時準備撲上來咬他一口作為報複。
看着老鼠邪惡的小眼睛,蘇陽心裏哆嗦了一下,忍不住想要往後退。這是他平生第二次害怕老鼠。第一次是在朱素房間裏,但那次主要是老鼠太多了,多得超出人的想象與抵抗能力,而這次固然一方面是老鼠的巨大為平生所未見,但更多的還是老鼠的眼神,蘇陽甚至可以看見其中的血絲,那是吃人的眼神。
先下手為強。蘇陽順手再拿起地上的一只皮鞋,用力擲向老鼠。皮鞋沒有瞄準,落了個空。老鼠怒叫了一聲,縱身向蘇陽撲了過來。
蘇陽下意識地一躲閃,沖入廚房中,随即将門緊緊關上。老鼠被拒之門外,暴躁地咬着木門。但蘇陽的注意力很快地就從老鼠轉向那一股異味。那股味道實在太濃太臭了,塞滿蘇陽的口鼻、肺乃至胃,讓蘇陽胃裏不停地收縮翻騰,直想一吐為快。
蘇陽掐住自己的脖子,極力将那一種嘔吐的沖動壓制了下去。他仔細地搜尋起廚房。廚房很簡單,一個嵌着瓷磚的竈臺,上面放着一個燃氣竈,兩個鍋,以及其他亂七八糟的廚具。竈臺旁邊則是一只櫥櫃,關得緊緊的。蘇陽很快就辨別出怪味正是來自櫥櫃。但他的手握在櫥櫃冰冷的把手上,卻遲遲不敢打開。他覺得手臂的每一寸肌肉都随着神經的繃緊而收緊,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包圍了他,讓他渴望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真相。他擔心,自己并沒有足夠的能力去面對真相,或者說,真相的揭曉,将會給他帶來更大的一個黑洞,恐懼的黑洞,而不是疑問的終結。
蘇陽掌心滿是汗水,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也都為密密麻麻的汗水所覆蓋,讓他幾乎懷疑自己要脫水而死。他使勁地幹咽了口唾沫,把心一橫,牙一咬,一把拉開櫥櫃。
四個死人頭“叽裏咕嚕”地從櫥櫃裏滾了出來!
其中一個正砸在蘇陽的腳上。蘇陽也不知道是驚恐還是疼痛,“啊”的一聲驚叫,本已繃得緊緊的神經一下子收得更緊,勒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他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念頭就是趕快跑開,但雙腿卻哆嗦着怎麽都邁不開步,甚至連眼睛都無法閉合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人頭在廚房的地板上滾動着。
不過蘇陽也由此看清,那與其說是人頭,不如說是四個骷髅,因為上面所有的皮膚、肌肉全都被動物以及蛆蟲吃得一幹二淨,只剩下幾個漆黑的窟窿,如同幹涸的靈魂,以一種絕望的又不甘心的姿勢接受死亡的來臨。
“難道他們是陳麗娟、張成廷、趙利旭夫婦的人頭?”恐怖如同夜栖受驚的鳥,“呼啦”一聲刺破長空一般,刺痛蘇陽的神經。但蘇陽也就是靈魂上感受着痛意,四肢卻依然麻木,保持着僵硬的狀态。
蘇陽突然想起之前的那一只大老鼠。“難道四個人頭都是被它吃光的?”他不寒而栗。也許那老鼠之前就是沿着下水道爬進廚房,以四個人頭和廚房裏的其他垃圾為美食,飽餐了些時日,結果吃得肥胖了,就再鑽不進下水道,只能困在廚房裏。而蘇陽剛才的打開廚房,剛好給了它一條生路,但在那饑餓的大老鼠心目中,絕不會把蘇陽看做是它的救命恩人,而只會視為另外一個美餐的來源。
想到自己有可能變成那只大老鼠的盤中餐時,蘇陽的胃劇烈地翻滾起來,“哇”的一聲,所有的早餐、胃酸、膽汁全都吐了出來。頓時從胃到整個口腔,都布滿了苦澀的滋味,而這樣的苦澀還在不斷地擴散中,滲透入蘇陽的每一個細胞裏,讓他全身都戰栗起來。
在整個胃都掏空之後,蘇陽停止了嘔吐,但胃裏的難受更加強烈。因為空氣中混雜着人頭腐爛的氣味和嘔吐物的氣味,變得更加濁臭不堪,讓人恨不得一刀将鼻子割了去,蘇陽感覺自己幾乎要死于窒息。他拼命掙紮地拖動着因劇烈嘔吐而虛弱得一塌糊塗的身體,跌跌撞撞地拉開廚房門,跑回卧室。
蘇陽撲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了幾口氣,但胸中、大腦中始終翻騰着那濁臭的味道。“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蘇陽對自己說着。他伸手去拔電腦的電源線。就在這時,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從客廳裏傳來。頓時,他的整個身體如同被點了穴般地僵住。他艱難地轉過頭去,瞳孔放大,死死地望着卧室的門口。
腳步聲一點一點地靠近卧室的門,最終在卧室的門口停住。汗水再度如同被火炙蒸發出來一樣不斷冒出,浸漬了蘇陽的額頭、眼睛、嘴巴,一直向下延伸到小腹。蘇陽抹了一下眼睛,眼前空空如也,并沒有任何的人出現,只有那一個沉重的腳步聲似乎依然在房間裏回響着,在心頭回蕩着。
蘇陽只覺得所有的汗水都又化成冰,寒意刺透骨髓――許多時候,什麽都沒有看到要比看到了什麽更令人恐懼!因為當眼睛失去了視覺的效果時,人的大腦就全為想象所控制,于是恐懼就會散布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中,讓人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肌肉、自己的情緒。
大量的出汗讓蘇陽感到虛弱,頭暈目眩。他扶了一下腦袋,攥緊了拳頭。“不管怎樣,逃離這裏是第一要務。”想到此,蘇陽手忙腳亂地繼續去拆那些網線、電源線。
突然身後電腦“啪”的一聲響。蘇陽吓了一大跳,慌忙轉過頭望去,眼前的場景讓他身上每一塊肉都跳動起來:他分明看到電腦上出現一雙眼睛,就像兩年前他孵夢時在朱素家裏電視中見到的那雙眼睛一樣,正冷冷地注視着他,并沿着屏幕上下左右地游移。而且那目光就如同達·芬奇筆下的蒙娜麗莎眼神,不論蘇陽怎麽轉換角度,都始終盯着他,不曾移開半寸。
“我可不想成為下一個人頭。”蘇陽從震驚和驚悚之中反應過來,一下子撲到電腦前,使勁地按下Esc鍵,沒有任何反應;再按Ctrl+Alt+Del,依然沒有任何反應。那只眼睛就像是烙在電腦屏幕上,持續地盯着他,仿佛不屑他的所作所為。漸漸地,蘇陽感覺全身的力量、意識都被那雙眼睛所攝了去,漸漸渙散,直至完全脫離了他的身體。
朦胧之中,一個聲音獰笑着對他說:“割了你的頭,你會好痛快。”如同夢游般地,蘇陽目光呆滞,四肢僵硬,木然地拖動着雙腿,一步一步地走回廚房,拉開櫥櫃,拿出一把菜刀。
就在他剛要揮刀往自己脖頸落去的時候,“喵”的一聲貓叫,如春雷一般,自蘇陽的大腦深處炸開,轟隆隆地碾過一切,将所有的幻象幻聽軋得粉碎。蘇陽全身一抖,睜開雙眼,看到手中的菜刀,心頭一顫,如同一個黑暗的房間突然間拉開厚厚的窗簾,光明澎湃着湧入,一片明亮――莫非陳麗娟、張成廷、趙利旭夫婦全都是在無意識之下受某個神秘聲音的指引而自殺身亡的?
他緊接着想到的是,“那貓叫聲呢?是來自我大腦深處,還是剛才真的有貓在窗外叫?莫非就是那只黑貓?”但他的大腦還來不及細想,兩個字就死死抵住他的大腦:“快逃!”
蘇陽恍然醒悟,扔掉手中的菜刀,頭也不回地拼命跑出廚房,也不管地上瓶瓶罐罐、滿地垃圾的髒亂,只是倉皇逃命。但就在手扣上門鎖的那一刻,蘇陽停頓了下來。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應該兩手空空地回去,至少要帶走張成廷的電腦,那裏面一定藏着某些秘密!
“還回去嗎?再一次接受以前那樣的催眠?”蘇陽心裏的兩股力量絞得緊緊的。
“不自由,毋寧死!”蘇陽陡然生起一股豪氣。“死就死,有什麽了不起的。”
他回頭,轉身,大踏步地往卧室走去。筆記本電腦依然靜靜地躺在床上,就像是一個安靜的旁觀者,或者說冷血的旁觀者。蘇陽這次學乖了,他走到筆記本電腦後面,“啪”地首先把屏幕合上,再徑自把電源線拔掉,随後拔出網線,最後夾在懷裏就往外走。
剛走到門口,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股氣流,飛速地在門口盤旋着,似乎在阻止着蘇陽的去路。蘇陽只覺得有一道無形的牆擋在自己的前面,就如同遇上太極的高手,不論怎樣身體極力地往前傾着,總被那一股力量将自己推回。
“我操你媽的!”蘇陽終于按捺不住,“你媽的有種就出來跟老子單挑,鬼鬼祟祟地搞這些算什麽玩意兒?”
那氣流似乎能夠聽懂蘇陽的話,先是一頓,随即速度明顯地減慢,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奶奶的,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欺軟怕硬。”蘇陽狠狠地唾了一口,又痛罵起自己,“那我為什麽要一直當個軟蛋?”于是再狠狠唾了一口,然後抱着電腦,終于順利地出了門。
走出房門,樓道裏依然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影。蘇陽将電腦抱緊在懷裏,緊張地四處張望。他害怕撞見人,懷疑他是小偷,這樣有理也解釋不清,但眼前的萬籁俱寂又讓他心裏直打鼓。“該不會又是一座鬼樓吧?”蘇陽越想制止這樣的胡思亂想,“有鬼”的念頭就越鑽進他的腦袋裏。于是看整座樓房,越看越像是住滿了鬼,而不是适合人類逗留的善地。蘇陽的心頭溫度越來越低,終于再忍受不住,拔腿奔跑了起來。“咚咚咚”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樓道裏發散開來,像是有無數個人跟在他後面奔跑,蘇陽只能拼命地讓自己跑得更快。
當蘇陽跑出樓房時,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而且全身上下軟綿綿地沒有一點的力氣。他“撲通”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陽光下溫暖的空氣,有一種自地獄歸來,重返人間的解脫。
休息了大概有五分鐘,蘇陽終于感覺身體恢複了一點暖氣。他用手支撐着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往火車站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幾乎所有的路人都對他投以奇怪的目光。從他們的眼神中,蘇陽可以猜想得到自己的臉色有多蒼白,神情又有多狼狽。他想起剛才若不是那一聲貓叫,自己恐怕就已經變成一具屍體,然後成為那一只大老鼠口中一個月的美味,想到這裏,他心頭還是“撲通撲通”直跳。
經過那一家賣萬能鑰匙的店鋪時,老板看到蘇陽手中的筆記本,意味深長地對他笑了笑。蘇陽知道那老板是真的把他當做了盜賊,卻也無意去跟他争辯。不過話說回來,他現在這樣不告而取地拿走張成廷的筆記本電腦,不是小偷又是什麽呢?
站在廣州火車站前的天橋上,望着橋底下茫茫的車流與人海,悲傷鋪滿了蘇陽的心房。天下之大,卻無他半點蘇陽的容身之地,甚至連暫時的栖息都不行。難道說這就是上天的好生之德?
正當蘇陽為身世遭遇感傷滿懷時,旅行包裏的手機振動了起來。他知道肯定是趙利蕊打來的。“接還是不接?”猶豫了一下,蘇陽終于還是取出手機接聽。
“你這死家夥一整天都跑到哪裏去,為什麽就不接聽我電話?”趙利蕊劈頭是一頓地罵,話到最後,卻帶了一絲哽咽,“你知不知道我都擔心死了,就害怕你發生什麽意外。”
蘇陽心頭一暖,心中所有的感傷全都在趙利蕊的關心之中消解。他沉默了兩秒鐘,決定還是對趙利蕊講出實情,“我去張成廷家了。”
“那……你沒有事吧,有沒有找到什麽線索呢?”趙利蕊在電話那頭緊張地問。
“沒什麽線索。不過我找到他的筆記本電腦,把它帶出來了。”蘇陽終究還是不忍心告訴趙利蕊,他找到她兄嫂的人頭,怕她受不了這個打擊,而對于在張成廷家中的一連串驚險,也決定暫時對她保密。他不想讓她有着太多的放心不下。
“你現在人在哪兒呢?”
“我在火車站這裏。”
“那過來吧,我做了午飯。”
蘇陽心頭又是一熱。有一個人做好飯,在家等待着自己歸來,這曾經是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只是朱素的出現,讓自己離這樣的夢想越來越遠,現在不經意間被趙利蕊勾惹起來,頓時心中滿滿的全是又酸又甜的滋味。
“那好吧。你等我半個小時。”蘇陽輕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拒絕不了溫暖的誘惑。
半個小時後,蘇陽準時地出現在趙利蕊的家門口。他敲了敲門,趙利蕊一身睡衣地出來開門,見到他,未曾言語眼圈先紅了。
蘇陽看到這樣子,不由得一陣歉意,“對不起,我是不是害你擔心了?”
“哼,你自己說呢?沒良心的家夥。”趙利蕊恨恨地讓開門,“你自己看看我都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你竟然一個都不接。”
蘇陽掏出手機,這才看到有八個未接電話,歉意更深,“真是對不起,我之前手機放包裏了,包又存在火車站裏。真不好意思,我向你賠禮道歉。”說着蘇陽朝趙利蕊深深地鞠了個躬。
趙利蕊“撲哧”一笑,“好啦好啦,瞧你的樣子,都快把腰給折了。快點吃飯吧,該餓了。”
聞到屋裏的飯香,蘇陽肚子一陣“咕嚕咕嚕”直叫。他才發覺自己又累又渴又餓,“嗯,餓壞了,不過能不能先給我點水喝?我都覺得自己快脫水變成木乃伊了。”
趙利蕊倒了杯水,遞給蘇陽,眼中滿是疼惜。
蘇陽也不客氣,接過去,一飲而盡。
趙利蕊心疼地接過杯子,“慢點喝啦。怎麽搞得這麽口渴?還要不要再來一杯?”
“不用了。”蘇陽抹了一下嘴巴,溫水自喉嚨一直通透到胃中,他只覺得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舒展開了,有着說不出的舒服。他滿足地坐到餐桌前,看到眼前的菜食,不禁贊嘆了一聲:“這麽豐盛哪。”
原來趙利蕊做了一道紅燒魚,一份香菇悶鴨,炒了一個小白菜,另外還煲了份豬骨湯,看得蘇陽食欲大振,朝趙利蕊“嘿嘿”一笑,“我就不客氣了。”随即狼吞虎咽了起來。
蘇陽風卷殘雲般地将菜消滅了大半,抹了抹嘴,打了一個飽嗝,摸着肚皮,心滿意足,“好久沒有吃得這麽飽了。”一擡頭,看見趙利蕊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禁臉一紅,“我剛才吃飯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像是餓死鬼投胎的呀?”
“何止餓死鬼投胎,轉世都還一樣的餓鬼。”趙利蕊捂嘴笑了下,“真的吃飽了嗎?”
“飽了,再吃就要頂到肺了。”蘇陽突然想到趙利蕊一直都是看着他吃,而沒有動筷,忙問:“你呢?怎麽不吃?”
“我早吃過了。”趙利蕊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也不看都幾點了。我要是真等你,早也變成另外一只餓鬼。”
蘇陽看了一下頭頂的挂鐘,已經是下午快三點了。“沒想到我在張成廷家待了竟然有那麽久。”想到張家廚房裏的那四個人頭,心一下子又沉重了下去。
“你都還沒告訴我你今天都有什麽收獲。”趙利蕊收拾好碗筷,坐在蘇陽身邊問他。
蘇陽猛然驚醒,将張成廷的筆記本電腦掏了出來,放在桌子上,問趙利蕊:“你這邊可以上網嗎?”
“可以啊。”趙利蕊牽引着蘇陽到卧室,将自己電腦上的網線拆下,遞給蘇陽,“你想查什麽呢?”
“我想試着有沒有可能進入張成廷的QQ和電子信箱,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你的意思是,他的電腦硬盤上就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不一定沒有,只是暫時沒有找到。”
“哦。”趙利蕊不再多言語,看着蘇陽将網線接到筆記本電腦上。
蘇陽突然想起之前被催眠的事,轉頭認真地對趙利蕊說:“你可以不看電腦嗎?我必須得确認我們兩個人之間有一個人保持着清醒,以應對可能的變故。”
“什麽意思?”趙利蕊莫名其妙地問。
“因為之前我被這臺電腦催眠過。”蘇陽深吸了一口氣,将他在張成廷家中聽到奇怪的腳步聲,然後被電腦上彈出的“眼睛”催眠,差點舉刀自殺,幸虧有貓相救的事說出,最後,他心有餘悸地說:“所以我必須确認,我們倆不能都被催眠,否則極有可能變成下一個受害者。”
趙利蕊難以置信地喃喃道:“你是說,張成廷可能是這一系列兇殺案的幕後兇手?”
蘇陽搖了搖頭,“也不太可能。因為他也死了,他不可能設定自己的死亡。而他死了之後,就不太可能再去操控其他人的命運,除非他真的變成鬼魂。”說到鬼魂,蘇陽心裏觸動了一下,他想起昨天晚上小旅館裏看到的監控錄像中那一個神秘的黑衣人。“難道真的是他?還是他的鬼魂?”
趙利蕊也陷入了沉思,“如果不是張成廷,那就只能還是朱素。”
“為什麽這麽說?”
“那你覺得還可能存有第三者在操控着這一切的結局嗎?”趙利蕊反問道。
“可是……朱素她都死了那麽久,又怎麽操控?”
“也許她有特異功能。”趙利蕊長噓了一口氣,“其實我們每一個人的潛在能力都遠遠超出我們的應用乃至我們的想象。對于大腦的力量,至今科學界都把它視為一個‘粉匣子’,未能完全探索開。我們的意識只是海面的冰山部分,更深的大腦功能則是藏在水下的未知部分。你應該有聽過,我們大腦真正被開發的空間還不到實際容量的百分之十。從朱素的身世我們可以知道,她有過黑暗的童年,又經歷了一系列的打擊,也許這反倒可以激發出她體內的潛能,就好像人在危急時分時,會擁有超人的能力一樣。”
“可是她都已經死了啊。就算她真的擁有特異功能的話,總不可能死後繼續發揮吧。”
“難說。”趙利蕊嘆了一口氣,“世間有許多的力量都遠沒有被我們人類所認識。比如百慕大的神秘沉船,比如有些人真的可以用意念改變物質等。按照能量不滅定律,我們很難否定掉人死後其所擁有的能量就随之消失,而有可能會通過一些載體殘存下來,并影響到他人的思維乃至生活。”
“你覺得人精神的力量能足夠強大到殺人嗎?”蘇陽依然存有疑問。
“你覺得殺人就需要很大的能量嗎?”趙利蕊輕笑了下,“你看過日本本田汽車做過的一個廣告嗎?通過一系列巧妙的設置,一粒珠子就可以推動一輛汽車。或者就如同混沌學理論中所說的,蝴蝶翅膀的扇動就有可能引起大洋彼岸的風暴。所以說,殺一個人,并不需要真的用力,而只需要影響到人腦中的一個點,通過這一個點,就可能改變他的思維以及行動,借用他的手完成殺人或自殺。”
趙利蕊的一席話讓蘇陽如醍醐灌頂般豁然開朗。他細細想起之前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的亡命天涯,他的屢次遇險,一切就是始于網絡中的一次聊天,甚至可以說是因為那一袋紅提。一次的小小偶然,卻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那麽也許602室中真的存在着一種神秘的力量,可以影響到所有進出的人的神經,從而導致他們的死亡。
但蘇陽隐隐地覺得還是存在着不少的漏洞,比如張成廷等人的人頭,怎麽會跑到張成廷的家中?總不可能說是他們死了之後自己提着腦袋過去的吧。還有,張成廷為什麽要搬到他樓上去住?而最重要的是,陳麗娟為什麽會死?她可從來沒有到過602室,難道就因為她的手機號與朱素原先的一樣?還有的,究竟是誰對蘇陽下的催眠,張成廷還是朱素呢?其背後的意圖又是什麽?
“也許一切的秘密都藏在張成廷的電腦裏吧。”蘇陽長出了一口氣,示意趙利蕊坐到遠離電腦的門口邊,然後打開電腦。
趙利蕊關注着蘇陽的一舉一動,若有所思地說:“我還是覺得你說的那一只眼睛以及腳步聲都是你精神高度緊張下的幻覺,或者說是受了某種神秘力量的蠱惑。”
“什麽蠱惑呢?”蘇陽一邊檢查着電腦,一邊問趙利蕊。
“說不清。也許你在張成廷家中受到自殺的暗示。”趙利蕊努力地想着,希望尋求到一個令她自己滿意的答案。
蘇陽身體一震,“你說什麽?自殺的暗示?”大腦中電石火光般地有靈感一閃而過,“是,肯定是!你說的沒錯!”蘇陽激動地站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呢?”趙利蕊看到蘇陽的激動,一下子也興奮了起來。
蘇陽再也無意隐瞞,他把在張成廷家中看到四個人頭,并懷疑其中有兩個是她哥與她嫂子的事和盤托出。趙利蕊聽到哥哥和嫂子人頭的下落,想起他們死時的慘狀,不禁淚水簌簌而下。她擦了一下淚水,問道:“然後呢?還有什麽?”
蘇陽心疼地看着難過的趙利蕊,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因為最迫切的事,還是把事件的整個頭緒理順出來,“我想你剛才說的自殺暗示應該就是那四個人頭的出現,讓我确信他們的死都與我無關,從而讓我擺脫內心深處長久以來負罪的枷鎖。但另一方面,由于有罪的念頭壓抑得太久了,以至于我當時急于證明自己的清白,加上嚴重的緊張和脫水,所以産生了你說的幻聽幻視,想要以自己的自殺來印證他們的死真的不關我的事。”
趙利蕊在心裏細細地分析了一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