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漸地微弱了下去,直至不可聞。

燕長鋒無奈地搖了搖頭,但看王生橫在床上,睡得正香的樣子,不禁有幾分羨慕。能夠在這樣的情境下,依然保持對生活的熱情,安然入睡,也算是一種難得了。

燕長鋒點了一根煙,把自己深深地埋藏在黑暗中,剩下煙頭的明滅和缭繞的煙霧,昭示着他的存在,還有內心處的激烈糾纏。

想得煩了,燕長鋒幹脆站了起來,來到窗邊。外邊路燈昏黃,像是渴睡的眼。天邊盡頭處,有一彎新月,散發着幽微的光芒,映着漫無邊際的漆黑天幕,顯得清冷而空寂。燕長鋒靜靜地望着,一種蒼涼的情緒彌漫上了心頭。

他突然想起,6棟602就在自己的斜上角,忍不住拿眼看過去。整個6棟都陷入沉默中,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只有路燈的光芒,盡職地在602客廳的窗戶邊反射出幽幽的冷光,而無法穿透窗簾的阻擋。

燕長鋒目光停留在6棟602的窗戶大概有一分鐘,漸漸地一種奇異的感覺包圍了他的全身:對面602的窗戶後面,似乎正有一雙眼睛,在冷冷地盯視着他!他心頭一顫,揉了揉眼,用力地讓自己的目光越過路燈的幹擾,而可以聚焦在602的窗戶上的每一個角落,但密密的窗簾遮掩,找不到一絲的縫隙可以透見屋裏的狀況。

燕長鋒失望地轉移了視線,就在這時,他猛然想起一事,不禁身軀一震:他清楚記得,他當時把窗戶關上時,似乎并沒有拉上窗簾,為的是印證那一個關門時的嘆息聲是否與窗戶緊閉與否相關。但他沒有想到只試驗了一下,即找出答案,而關上門後,也忘了重新打開進去把窗簾拉上。

燕長鋒感覺有一股寒意從腳底直透上心底。“難道6棟602裏真的住有人?還是昨天晚上那神秘人又進去了?”他的第一反應是離開窗戶,直沖向房門,想要出去,跑到6棟602探個究竟。

當他的手落在冰涼的門把手上時,人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想起了晚上的任務,腳步不禁為之一緩。沉睡中的王生被驚醒了,他惺忪地眨了眨眼,問燕長鋒:“發生了什麽事呢?”

他似乎想起燕長鋒出現在他家裏的原因,陡然一驚,整個人徹底清醒了,戰戰兢兢地轉過頭去,看了一眼窗戶。只一眼,吓得魂飛魄散,整個人鑽進被窩裏,牙齒都開始打顫。

燕長鋒幾乎是受牽引般地把頭扭向窗戶外,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一個身影像幽靈一樣地挂在窗戶外邊!

那真的是個幽靈,四周空蕩蕩的,看不出任何牽引的痕跡。另外,他的身影讓燕長鋒感到有幾分熟悉。及至他看清“幽靈”身穿一件黑色的西服時,頓然想起,他就是昨天晚上在602門口見到的透明黑衣人!

燕長鋒感覺有一陣冰魄一般的冷意自幽靈人的身上滲出,自空氣中一點一點地傳遞過來,将他的手腳都凍僵在原地。黑暗中,只有王生“格格”的叩齒聲清晰可辨。

僵局持續了大概有三分鐘,但對于燕長鋒來說,卻像是一個世紀那麽漫長。窗外的路燈似乎也忍受不了這樣的冷酷氣氛,閃了一下,熄滅了。幽靈人的身影頓時湮沒在了黑暗中。燕長鋒感覺胸口像移走了一塊大石頭,輕松了起來。他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整個肺,就像是極度缺氧似的,幾乎要爆炸開來。

躲在被窩裏的王生似乎也感知到了外界的變化,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個頭。視覺尚未适應周圍黑暗環境的他,第一反應就是轉向仍有一點微弱月光萦照的窗戶外,落入他眼簾的是一張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眶深陷,像是兩個幽深不見底的窟窿,根本看不到眼珠子。王生吓得大叫了一聲,重新把頭埋進被窩了,身子瑟瑟發抖不止。

聽到王生的叫聲,燕長鋒擡起頭,瞥見一個黑色的影子自窗外攸然而逝。他心頭一震,快步奔向窗戶邊,外面僅有殘月在天地間投落微薄的清光,依稀可以看見對面樓黑黢黢的輪廓,其他的別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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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長鋒沖到床頭,把被子一把掀開,劈頭問道:“你剛才看見了什麽呢?”

“鬼……鬼……”王生全身仍抖得像篩糠一樣。

燕長鋒心情煩躁得幾乎想揍他一頓,他手上一用力,揪住王生的衣襟問:“快說,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王生仍然吓得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燈亮了。王生的老婆摟着兒子,膽怯地站在門口,看着屋裏的兩人。

燕長鋒頹然地松開了手。王生像一堆軟泥一樣地癱在床上。等他的眼光瞥到門口站立的老婆孩子時,頓時像變了個人一樣,一把蹦了起來,沖過去把他們往外推攆着,“快走,快走啊。這裏危險。”

“爸爸,你是指這位警察叔叔危險嗎?”王生那不滿十歲的兒子怯生生地擡頭問他。

“不是,不是……”王生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他老婆握住他冰冷的手,說:“外面什麽都沒有。”

王生聞言一震,他鼓足勇氣,朝窗外看去,果然是空蕩蕩的無一物。他疑惑地說:“但我剛才明明看到了啊。”

“你看到了什麽呢?”燕長鋒冷冷地問。

王生咽了口唾沫,說:“就是看到他的人啊。好吓人哪,臉白得就像是個死人。”他轉而奇怪地問:“你剛才沒有看見嗎?”

燕長鋒直逼着他的眼睛,問:“那你可以确認他是不是你樓上的那家夥?”

王生遲疑了一下,說:“那輪廓像。可是……樓上的臉色沒有這麽蒼白,眼神也不是這樣子的,雖然冷冰冰的,但至少有點生氣。可剛才窗外的那個實在太像是個死人。”

燕長鋒吐出了口氣,說:“那好,你有沒有勇氣跟我上樓去查看一下?”

王生像踩到蛇一樣地驚跳了起來,連口吃都變得不清,“你說現在?去見那死人?哦,不,602的家夥?這……”

“那你不會就想永遠都這樣讓你的家人跟着你一起擔驚受怕的吧。”

王生急急地說:“我說警官,你們能不能直接把他給抓走嗎?你也看到了,他裝神弄鬼出來吓人哪,這,這可以給他定個罪吧。”

“你可以百分百确認剛才窗外的那人就是你樓上的嗎?還有啊,你能拿出什麽證據證實他裝神弄鬼騷擾你?他有什麽動機?”

王生傻了眼,說:“可,你不都看到了嗎?”

“但我并不能确認他就是你說的樓上房客,所以需要你陪我一起去确認下。”

王生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沮喪地說:“那好吧,我陪你上去。”說完,轉頭對他的兒子說:“乖兒子,幫我照看好你媽媽。爸上去一會兒就下來。”

燕長鋒目不斜視地走出了門。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對王生發這樣的脾氣。也許是在潛意識中惱恨他把自己牽扯進這一漩渦中吧。可這不是自己主動請求的嗎?而且自己不也渴望找到蘇陽,找出案情的真相嗎?難道……自己已經退縮了?

燕長鋒感到脖子處一涼,一種苦澀的情緒彌散了開來。

他點了根煙,來打發心頭的煩悶。不多時,王生與妻兒告別了出來,臉上滿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

燕長鋒淡淡地說:“怕嗎?怕的話要不就就回去吧。”

王生一楞,但随即梗了一下脖子說:“怕?怕能頂個屁用。為了老婆孩子,我就是豁出去了。”

燕長鋒點了點頭,說:“那好。我會保護你安然無恙的。”

兩個人很快就到了602門口。燕長鋒敲了敲門,裏面沒有任何反應。再用力敲了敲,依然是沒有反應。倒是隔壁的探出個腦袋,不滿地看了他們一眼,責怪了一句:“半夜三更的不睡覺,敲什麽門啊。”然後“啪”地用力甩上門。

燕長鋒沒有理他,繼續敲門。

王生焦躁了起來,說:“他不會是怕了,躲起來不見人啊?實在不行,我們就撞門好了。”

燕長鋒保持耐心地再敲了次門,但仍然是如泥牛入海,沒有任何的回應。

王生的不耐煩更深了。

燕長鋒轉過頭去,對王生說:“現在602的住客有生命危險,所以我們需要緊急處理,采取特殊行動把門打開,對吧。”

王生楞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燕長鋒。

燕長鋒看着他,說:“你要記住了,将來要是有人問起今天晚上的事,你就說,我們是因為擔心602的住客的人身安全,所以破門而入,明白嗎?”

王生略微明白了過來,他朝燕長鋒用力點了下頭,說:“對,我們是被迫采取的行動,我可以作證。”

燕長鋒滿意地點了下頭,從口袋裏掏出萬能鑰匙,三下兩下地把門打開,轉頭對王生說:“我先進去,你跟在我後面。”

王生的腦門上已是密密的汗珠。燕長鋒手心裏也全都是汗水,他拔出手槍,打開保險,一咬牙,沖了進去。王生緊随其後,進了602.燕長鋒很快找到屋裏的開關,把燈打開。就如同老劉所說的,屋裏一片狼藉,各種碎紙屑、啤酒瓶渣丢得滿地都是,大廳中央的桌子上擺放的一臺21寸的電視,屏幕也被打破了。一時間,燕長鋒感覺自己仿佛就是置身于一個激烈的打鬥現場。他吸了一口氣,暗想:“是什麽人把它搞得這麽一團糟?”

客廳裏沒有人。燕長鋒猶豫了一下,快步趨近卧室的門。王生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燕長鋒飛快地打開了門,摁亮了燈。床上側躺着一個人,不過并沒有穿黑西裝。

燕長鋒低聲叫喝了一聲:“警察,快舉起手來!”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

王生一把沖過去,想把床上的人扳過來。這時,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平躺着,眼睛眨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說:“你終于來了。”

頓時,燕長鋒像雷擊似的,整個人都僵住了。他隐隐約約地感覺,他這麽多天,尋尋覓覓的,似乎就是這麽一句話,仿佛它是自己的宿命所在。

頓時,燕長鋒像雷擊似的,整個人都僵住了。他隐隐約約地感覺,他這麽多天,尋尋覓覓的,似乎就是這麽一句話,仿佛它是自己的宿命所在。

更讓燕長鋒感到頭皮發麻的是,他發現,床上的人再說完那一句話後,眼睛又重新閉了起來,仿佛是有另外一只靈魂潛藏在他的體內,而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空洞的軀殼罷了。

王生也察覺到了床上人的怪異之處,雙腿又開始發抖,說話也變得結巴,“他……那不是他本人!”

就在這時,一聲充滿煞氣的貓叫,将王生吓得跳了起來,燕長鋒也是心頭像被一塊巨石狠狠擊中似的,五髒六腑都扭曲了起來。他艱難地轉過頭去,看到一只黑貓正站在卧室的門口,虎視眈眈地看着,眼神淩厲得幾乎将人的皮膚切割開。燕長鋒認了出來,它正是攝像頭中那只于昨天清晨自6棟4房間出來的黑貓!

空氣沉重得幾乎要凝固了起來,只聽見王生和燕長鋒兩人沉重的呼吸,還有床上人細微的呼嚕聲。

就在燕長鋒受不了漲得快要要發炸的大腦,幾乎要把控不住地開槍的時候,耳邊傳來一個聲音:“咦,你們是誰呢,為什麽會在我屋裏?”

所有的緊張氣氛一下子松懈掉了。燕長鋒長出了一口氣,發現手心濕漉漉得幾乎要握不住手槍。再看王生,臉色蒼白得快要暈過去的樣子。那黑貓也像是接到指令似的,低低地叫了聲,不知道是在表達不屑還是示威,然後慢慢地踱開了。

燕長鋒轉過頭去,剛好撞上床上人質疑的眼神,在心中更加确認,之前說“你終于來了”并不是他,因為眼前這個人的眼神是渙散無力的,絲毫沒有之前的暴戾之氣,而且他也認了出來,他果然正是自己苦苦尋覓的蘇陽!只是令他驚異的是,“蘇陽”比四年多前的照片看起來至少老了十幾歲,不僅是眼角有了細細的皺紋,更重要的是臉上的那一種滄桑感。不過變化最大的,恐怕的就是他的眼神,早已失去了四年前的明亮與神采,像是一口在逐漸幹涸的泥塘,渾濁得讓人不敢與他對視。而更讓燕長鋒感到不舒服的是,眼前的蘇陽,像極印象中的某一張臉孔。他确信之前不久剛見過這張臉孔,但究竟是誰,卻一下子想不起來。

燕長鋒還沒有想好怎麽回答“蘇陽”的質問,卻聽見王生搶說道:“我你應該認識吧,就是你樓下的。這位則是市公安局裏燕警官。我們之所以進來,是因為你之前吊在我窗口,裝神弄鬼的,所以我們一路追蹤過來,想找你問個清楚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哦?”卻聽得“蘇陽”淡淡地說:“我為什麽要半夜吊在你窗口裝神弄鬼地來吓你呢?再說了,這窗戶早就釘死了,我怎麽爬得出去?”

王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走到窗戶邊,看了一眼,臉色大變,若不是及時扶住牆,恐怕已經癱倒在地,但即便如此,他的雙腿已經抖得幾乎站不住,嘴唇都吓得發白。

燕長鋒放眼望去,呼吸亦是跟着一緊:那窗戶果然是被一溜的長釘密密麻麻地釘死了,而且可以看見釘頭的鏽跡,顯然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打開過了。更詭異的是,窗戶上貼滿了黃紙,上面畫着亂七八糟的符號,初看起來像是鎮鬼的符。但如果再細看時,卻發現不對,那上面畫着的,是無數雙的眼睛,只是全都沒有眼珠子!也就是說,黃紙上,一個牽連着一個,畫着眼眶和眼睫毛,看上去,有着說不出的壓抑。更讓人不舒服的是,看久了,那些眼睛就像是活了起來,你可以想象人被無數只沒有眼珠子的眼睛盯着的感覺,那就像是置身墳場,跟無數的鬼魂幽靈在一起!

有冷氣自燕長鋒張開的毛孔注射了進去,皮膚表面起了小疙瘩。他強忍住心頭的難受和惡心,轉頭問“蘇陽”,“你叫什麽名字?”

“張成廷。”報的名字果然與老劉說的一樣。

燕長鋒皺了一下眉頭,說:“可以查看一下你的身份證嗎?”

“張成廷”從床頭的錢包裏讨出身份證,面無表情地遞給燕長鋒。

燕長鋒一眼之下,心簡直要跳出心腔外。他終于想起來了之前一直盤旋在腦海裏那一個熟悉的影子是誰,就是上領公寓804的那房客!原來那神秘的黑衣人就叫張成廷!不過蘇陽為什麽要頂替他呢?

燕長鋒仔細地再看了一下身份證上的照片,與眼前的“張成廷”對比了一下,不錯,雖然兩個人的輪廓挺像的,足以欺騙過一般人,但燕長鋒以受過訓練的專業眼光,很快就找到裏兩人的不同點:首先,張成廷的眼睛上梢有一道細微的傷疤,而蘇陽卻沒有;張成廷的耳朵與臉型不成比例地小,而蘇陽卻是正常的,還有,蘇陽的眼睛也比張成廷要大一點。不過讓燕長鋒暗暗吃驚的是,兩人的表情極其相似,尤其是略微眯起眼睛的神态,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難道這些年蘇陽不僅在頂替張成廷的身份,還在模仿他的樣子?還是,眼前的這人真的是張成廷,只是借用了蘇陽的身體,所以之前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眼神?

燕長鋒極力地把這種荒唐的念頭自腦海中驅趕出去。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他能接受的一個事實就是:張成廷已經死了,自四年前被發現離奇暴斃于上領公寓804後,他的屍體經過法醫解剖檢驗後,已經被火化了,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任何張成廷的影子,除了一張名字!

燕長鋒把身份證還給蘇陽,繼續問道:“你是做什麽的呢?”

“在一家廣告公司當文案。”

燕長鋒更加證實對蘇陽身份的确認。不管他怎樣地僞裝成張成廷,但他的教育背景和知識技能卻無法改變。他緊盯着蘇陽的眼睛問:“哪裏人?”

蘇陽的眼中現出茫然之色,“我哪裏人?廣州的吧。”

“廣州的?那好。”燕長鋒招呼王生,“你跟他用白話(粵語)交談一下。”

王生驚魂未定地一步一步地将身體從窗戶邊拖到床頭,用白話跟蘇陽打了聲招呼:“你好(音:neihou)!”

蘇陽直勾勾地看着王生,沒有應答。

王生原本就雙腿發軟,蘇陽的眼神就像是加在駱駝身上的那最後一根稻草,讓他再也堅持不住,“撲通”一聲跌坐在地,背部不停地抽動着。

燕長鋒沒有心思去安撫王生的恐懼,他直直地看着蘇陽,對他用力咬音道:“你不叫張成廷,叫蘇陽。你也不是廣州人,而是福建人,今年30歲,而不是33歲。四年前,你也是在做廣告文案,不過是在一家美資公司,叫做安陽。”

“蘇陽,蘇陽。”蘇陽喃喃地念着這個名字,眼神更加渙散了,“好熟悉的名字,不過我叫張成廷,不叫蘇陽。”

燕長鋒看着蘇陽的眼神,不禁有幾分迷糊了起來。他覺得蘇陽并不是在裝,或者說想要去掩飾什麽,而是真實的流露。他似乎真的忘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而被強迫或者下意識地接受“張成廷”這個名字和他的身份。那麽究竟是誰對他動了手腳,還是他自己通過一些特殊渠道,将自己弄成這樣子?不知道為什麽,“鬼附身”的想法又像個幽靈一樣地爬上他的心頭,讓他的全身血液都變得冰冷。

燕長鋒想了想,決定換個方式來試着去喚醒蘇陽的記憶,他緩和了一下語氣,問道:“你知道這房子是誰租的嗎?”

蘇陽看着燕長鋒,眼神中的破碎與無力讓他有點不敢對視,他覺得只有經歷致命性打擊、心已經死亡的人才可能有這樣的逃避眼神,“誰租的?不是我租的嗎?”

燕長鋒深吸了口氣,說:“不是你租的。而是你的女朋友趙利蕊租的。”

有一道光芒在蘇陽的眼中攸然閃過,但随即就黯淡了下去,“我女朋友?趙利蕊?她在哪兒呢?我怎麽就沒有印象呢?”

“她在青欄鎮,朱素的家鄉。你知道嗎,朱素的家鄉!”燕長鋒幾乎是對着蘇陽的耳朵喊道。

就在這時,黑貓像聽到什麽指令似的,一陣旋風般地從屋外竄了進來,在離燕長鋒只有兩三步遠的地方,身體拱了起來,毛根根豎起,對他呲牙咧嘴着,大有只要燕長鋒敢再多說一句,它就要把他撕成碎片。

燕長鋒想起以前陳昆被它一把扯掉只眼睛的血的經歷,頓時緊張起來,把手槍拔了出來,打開保險,死死盯着黑貓,只要它一有動靜,他就決意扣動扳機。

旁邊的蘇陽以手捧住腦袋,似乎陷入了一種無邊的痛苦中,“嗚嗚”直叫。那聲音,就像是人被狼咬住了喉管後的嗚咽聲,聽着燕長鋒一陣的毛骨悚然。

黑貓許是感覺不妙,惡狠狠地瞪了燕長鋒一眼,嘴裏“咕嘟”了一聲,卻沒有任何退縮之意,依然保持着攻擊的姿勢。

燕長鋒突然想起他們剛進來時,“蘇陽”對他說的那句話,不禁脫口重複了一遍,“你終于來了!”

蘇陽像被電擊似的,全身一震,猛地擡起了頭,眼睛死死地盯着燕長鋒,幾乎是咆哮着說:“你剛才說什麽?”那眼神,已經完全褪去了之前的渙散與無力,而是充滿了野獸般的兇狠。

燕長鋒心頭一陣地收縮,他突然感覺眼前的蘇陽比黑貓更具威脅性,若是他抓狂起來,恐怕比黑貓更難對付,畢竟黑貓是只畜生,他實在堅持不住的話,還可以開槍,就算殺死它也不會有什麽大事,但蘇陽就不同,即便不算殺人的後果,他也不可能自己掐斷目前唯一的線索。

他猶豫了一下,将自己退到牆角,背貼着牆,避免到時蘇陽抓狂,與黑貓一起攻擊他,讓自己陷入腹背受夾擊的被動局面。确認自己暫可以抵擋一下黑貓和蘇陽的同時發難後,燕長鋒把心一橫,重複一遍說:“你終于來了!”

黑貓像預感到世界末日一般地哀鳴了起來,它怨恨地看了一眼燕長鋒,全身的毛漸漸平伏了下去,蹒跚地轉身走出卧室。

而蘇陽卻靜靜地坐着,似乎有一個人用手在他的大腦間輕輕地撫摩,并在他耳邊低低地訴說着往事,他的眼神漸漸散去了兇狠,而變得澄澈了起來。終于,燕長鋒所熟悉的那一個蘇陽形象回來了!

“你終于來了,你終于來了……”蘇陽默默地念了兩遍,霍地站起,環顧四周,焦灼的目光最後落在燕長鋒身上,“我這是在哪裏呢?你們又是誰?趙利蕊呢,她在哪裏,我要見她!”

燕長鋒長出了一口氣,知道蘇陽恢複了記憶,但從他一連串的問題來看,他只是恢複了兩年前的記憶,而對這兩年中所發生的事,甚至剛才的一幕都失去了記憶。難道真的之前就是另外一個靈魂在支配着他的身體?

燕長鋒看着蘇陽,說:“這就是趙利蕊之前租的房子,步雲花園7棟602.兩年前趙利蕊失蹤後,就一直是你住在這裏,你不記得了嗎?”

“兩年前?”蘇陽失聲道:“你是說,我已經在這裏住了兩年了?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是不是這兩年我一直都在昏迷中?”

王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徹底地被蘇陽弄傻了。

燕長鋒沒有回答他,只是反問道:“那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我……我叫蘇陽啊,怎麽了,有問題嗎?”蘇陽也被燕長鋒弄得一頭霧水。

“哦。”燕長鋒淡淡地說:“但我們之前剛進來時,你說你叫張成廷。”

“我怎麽會用他的名字呢?”蘇陽驚訝地叫了起來,“我用他的名字都做了些什麽呢?”

燕長鋒警惕地看着蘇陽,“這麽說,你之前認識張成廷?”

蘇陽猶豫了一下,說:“算認識吧。但我真正知道他的身份時,他已經死了。”

“是怎麽死的呢?”燕長鋒緊追着問,心裏“怦怦”直跳,感覺案情正在他面前漸次明朗起來,似乎答案觸手可及。

“你先別問我那麽多。”蘇陽焦躁地說:“反正不是我殺的。我只想知道,趙利蕊她到底怎麽了?你之前說她失蹤了,失蹤是怎麽個概念,人不見了,還是已經……”

燕長鋒搖了搖頭,說:“從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她應該是沒死,但具體下落還需要進一步查證。但在這之前,你首先得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然後我才可能幫你找到她。”

蘇陽頹喪地坐了下來,把他如何在夢游的狀态下來到朱素的故鄉,又如何夜探朱素的舊宅,遇見她奶奶的指點,挖出她的“父親”和怪胎兒的屍體,又如何回到廣州,在步雲花園6棟602遇見趙利蕊,一起目睹黑貓的禦鼠場面,以及後來在趙利蕊的幫助下,找到朱素的父母,找出朱素的死因;然後他又如何從張成廷家中找到失蹤的四個人頭和一臺筆記本電腦,與趙利蕊一起找出張成廷殺死趙利蕊的真正原因,和他嫁禍蘇陽的陰謀,最後講述到他為了撇清自己與朱素之間的牽連,夜半獨自回來6棟602過夜,然後猜出朱素真正要對付的,是趙利蕊,而他在随後收到趙利蕊發出的猩紅彩信“你終于來了”,急于奔回7棟602查看趙利蕊的安危,但接下來的所有記憶都被抹掉了。他根本不記得自己出來6棟602之後究竟做了些什麽,這兩年裏又是怎麽過來的。最後他懇求燕長鋒道:“你一定要幫我找到趙利蕊,哪怕是以我的生命為代價都行。我欠她的太多了,我只希望她可以平安幸福。”

燕長鋒意味深長地說:“恐怕這也是她對你的心願吧。”

這時,王生突然插嘴進來,問蘇陽:“你究竟是誰呢?是人還是鬼?”

蘇陽朝他呲了一下嘴,反問道:“那你覺得呢?”

王生臉色發青,嘴唇發白,“我覺得你像鬼附身。”

蘇陽與燕長鋒聞言一怔。空氣頓時凝固了下來,時間也停止住了,只有三人的呼吸在屋裏回旋着,像三個無主的鬼魂。

蘇陽艱澀地說:“我覺得也像。那就是說,屋裏存在着第四個人?”

王生“啊”地一聲,就在這時,不知道什麽東西碰到了窗戶,“叮”地一聲脆響。所有的人都不由地把頭扭向窗戶方向。密密麻麻的眼睛中,有一雙眼睛活了起來。綠幽幽的眼球子在慢慢地轉動着,冷冷的光芒像針芒一樣,一直刺入人的心髒中。

王生脆弱的神經再也禁受不住如此強烈的恐怖景象,呻吟了一聲,暈了過去。

燕長鋒也感覺全身的血液在一點一點地冷卻。他想鼓起所有的勇氣,與那眼睛對視,但等他定睛望去時,卻發現,重重的眼睛畫像全都活了起來,更為怪異的是,眼睛的活動是移動的,就是黑色的光芒從一顆的空眼睛快速地跳到另外一顆空眼睛,到最後,他只看到無數的眼睛在眼前飛揚,逼近眉梢,讓他全身的骨骼、靈魂都有一種被吃光的空洞感,無法呼吸。

就在燕長鋒的心髒再也承受不住如此強烈的刺激,幾乎要暈過去時,耳畔傳來蘇陽的聲音,細微得就像是從地球的另外一端,或是異度的空間傳來,“奇怪,怎麽黑貓會跑到窗戶上呢?”

燕長鋒陡然一震,所有的壓抑感全都消失。他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水,定了定神,再朝窗戶看去,所有的眼睛都平息了下來,連之前那一雙綠幽幽的眼睛也全都不見了。他虛弱地問蘇陽:“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黑貓怎麽會跑到窗外呀?”蘇陽不解地看着燕長鋒的滿頭大汗,問:“你怎麽了呢,身體不舒服?”

燕長鋒定定地看着蘇陽,問:“黑貓在窗外?那你剛才有沒有看到那些畫着的眼睛活動了起來?”

“看到了啊。”

“那你怎麽還可以看到黑貓?”

“那眼睛的活動就是黑貓制造出來的啊。它的黑色尾巴在窗外搖來搖去,乍看上去就像是給那些眼睛安上了眼珠子似的,但你再看得仔細些,你就會分辨得出來。”

燕長鋒楞了一下,非但沒有因找到事情真相而感到釋懷,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起來。“那些沒有眼珠子的眼睛,難道就是專門為黑貓預留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黑貓實在是太邪門了,不知道它究竟跟朱素還有蘇陽有什麽關系,不過從目前的情況看來,它似乎對蘇陽倒是沒有惡意的。

燕長鋒讓自己的情緒稍微平緩了下來,問蘇陽:“你剛才怎麽分辨得出來那是黑貓的尾巴,而不感覺到害怕呢?”

“我不知道。”蘇陽茫然地說:“也許我之前見過這一幕吧,所以我覺得我可以很輕易地在衆多的眼睛中找出黑貓的眼睛,然後看到它的尾巴在搖動。”

“你到底對這兩年中發生的事情可以記憶多少?”

蘇陽捧住腦袋,用力地回想着,但所有的記憶卻像被禁锢在一個黑房間裏,而他則丢失了房間的鑰匙。他痛苦地呻吟了一聲,說:“我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只能說看到一些場景時會覺得有點熟悉,比如說看到窗戶上這些畫,我覺得很自然。但我卻想不出我之前為什麽要貼這些畫上去,它們又是從哪裏來的。”

燕長鋒沉吟了一下,試探地問:“那你有沒有身體不适的感覺?或者說,你會不會真的感覺有另外一個靈魂附在你身體裏?”

蘇陽打了一個冷顫,他就像是觸碰電流一般,用自己的手指尖輕輕地碰了一下臉,然後就飛快地移開。見沒有異狀,才再小心翼翼地抓住自己的臉,用力地揉捏了一下,“哎喲”地一聲叫,呲牙咧嘴地說:“疼。看來支配我行為的意識和感知我身體的意識都還是相通的。那應該說,至少我現在還主宰着我自己的身體吧。”

燕長鋒沉默了下來,良久,神情複雜地說:“我覺得你,還有那只黑貓都感覺怪怪的,總覺得你們背後藏了什麽秘密,可我卻又根本無法跟你們溝通。和貓是因為它本來就不會人類語言,和你,卻是覺得,”他頓了一下,見蘇陽在安靜地聽着,于是繼續說下去,“覺得和你說話時,中間總像是隔了另外一個人,包括你跟我說話也一樣。就是所有的信息,要經過他的過濾,才可以在我們之間進行傳達。而且,我覺得他很像死去的張成廷。”

當說出“張成廷”這個名字時,燕長鋒感覺心被冰魄寒針刺了一下似的,乍地一疼,随後涼意灌輸到了全身,讓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蘇陽陷入了沉思中,最後,堅定地搖了搖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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